冯欣欣
自译活动在西方有很长的历史,但直到20世纪60年代,学者们才开始注意自译活动。
1943年,林语堂完成了《啼笑皆非》的英文创作。1994年,林语堂回国并自译了这本书。大约半个世纪之后,曾翻译过林语堂诸多英文作品的台湾学者宋碧云出版了她的译本。
林语堂译本和宋碧云译本存在明显不同,原因之一在于二者对词汇翻译的不同处理。通过仔细研究我们发现,在一些字词的翻译上,林语堂的译本不仅传达出“字神”,同时把字词的隐含意义“显现化”。例如:
(1a):What we need above all is a theory of the rhythm of life and of the unity and interrelatedness of all things.(59)
(1b):我们所最需要的,就是阴阳消长,祸福倚伏,万物齐一,复归本原的哲理。(63)
(1c):我們所最需要的就是一個生活韻律與各物調和並互相關聯的理論。(32)
在这个句子中,单词“rhythm”,“unity”和“interrelatedness”通常会被译为“韵律”、“统一”及“相互关联”。相应地,“a theory of the rhythm of life and of the unity and interrelatedness of all things”可被译为“一个生活韵律与各物统一并互相关联的理论”。这种译法正与宋碧云的译文相吻合,是合理且能被大家接受的。普通的译者是很难琢磨透这种“theory”究竟指什么,所以只好采取直译的方式。然而,对于自译者林语堂来说,他很清楚自己要表达什么,所以将这种“theory”的隐含意义——“阴阳消长,祸福倚伏,万物齐一,复归本原的哲理”表达出来。林语堂使用了大量的四字短语,使得译文有很强的节奏感,读起来朗朗上口。
在我们阅读林语堂《啼笑皆非》中文本时,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文中文化负载词的使用。这些文化词蕴含丰富的文化信息,反映出中国大众的生活方式。
1.宗教词汇
林语堂深受中国传统儒、释、道文化的影响,这在他的翻译中可以体现出来。比如:
(3a):It is his oracles,and the god he consults is Materialism,and of that god is the high priest.(64)
(3b):这就是他的念咒经文;他所崇奉的佛爷就是物质主义,而他自身便是这教门的方丈法师。(68)
(3c):這就是他假託神的諭旨,與他磋商的神便是事實主義,他是那個神的大傳教士。(38)
宋碧云用“神的諭旨”来译“oracles””,“神”来翻译“god”,“大傳教士”译“the high priest”。这些词带有浓重的西方色彩。中文读者读到此,会意识到所读的是西方作品译文而非地道的中文创作。而林语堂将上述英文分别同化为 “念咒经文”、“佛爷”及“方丈法师”,这些佛教宗教词广为中国读者所熟悉。
2.风俗习惯
中国以礼仪之邦而著称,林译文中的文化词也反映出这一点。
(4a):Through this bowing and singing,our hearts were supposed to be changed,we were to feel refined and civilized,like the lords and ladies at the court of LouisⅩⅤ.(82)
(4b):由这揖让鼓乐,人心为所感化,就如路易第十五宫廷的士女,温文尔雅,进退作揖,大家觉得文明样子。(按:其时中国文化在欧洲影响极大,故其男人梳辫子,穿缎裤,贵人坐轿子,陈列重瓷器,唯辫子嫌短,不甚美观。(87)
(4c):由於鞠躬和歌唱我們的心性便可有改變,我們便覺得高尚而文明了,正像路易十五宮中那些侯爵與貴婦一樣。(62)
在文中,为证明中国文化对“路易第十五宫廷的士女”的影响,林语堂对当时中国的生活方式进行了详细描述——梳辫子,穿缎裤,贵人,坐轿子,重瓷器,这些都是中国读者所熟知的。
正如我们前面提及,林语堂自译的特点之一是注重翻译原文的大意,而非逐字对译。通过仔细研究,我们发现,翻译原文大意一个重要的途径就是借助释义法。
(5a):We are sowing what we do not mean to reap.(18)
(5b):不过我们收豆不肯种豆,收麦不肯种麦罢了。(19)
(5c):我們正播下不想收穫的種子。(23)
英文原文的意思正如宋碧云所译——“我們正播下不想收穫的種子”。可以说这种译法无论是“信”还是“达”,都已经满足了要求。然而,对比林语堂的翻译,我们会发现他的译文更生动、地道,读者读到此处,豁然开朗。
除了释义法,林语堂在自译中还采用直译加注释的译法。举例来说:
(6a):Let’s be a little learned and professional and tiresome and go back to Thucydides.
(6b):好,大家也来搬书籍,做学究,看看修昔底德怎样记述。(Thucydides,古希腊的司马迁,所记当年希腊五十年见内战 Peloponnesian War一书,称为希腊最客观公允的史书,为现代史家所极称赏。)(25)
通过上面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出,林语堂在翻译的过程中,脑海里始终考虑到译入语读者的阅读需求。设想如果把“Thucydides”简单译为“修昔底德”,中国读者对此人摸不着头绪。因此,林语堂通过在括号加注的方法,“古希腊的司马迁”形象在中国读者脑海中油然而生。
林语堂自译的另一个明显特征是意译。为使其译文更好地为中国读者接受和阅读,林语堂采取意译的方法。
(7a):Peace is rich,peace is satisfying,peace is growth and movement and action and life.(65)
(7b):国泰民安,于是乎天地化育,万物滋长,而芸芸众生得托生于其间,各善其事,安居乐业,优游以卒岁,岂非万民之所厚望,天地之常?(70)
(7c):和平是富足,是滿足,是生長,運動,行動和生活。(41)
原文仅15个单词的句子被译为59字的汉语句子。实际上,除了翻译原文的大意,林语堂对中文本进行了适当的增译。如果仔细比对的话,中国读者可能会困惑,简单的“rich”,“satisfying”,“growth”等词怎会被译为“国泰民安”、“万物滋长”、“安居乐业”……也许只有自译者,才能这么自如地穿行于原文与译文之间。
通过以上研究,我们可以得到两点结论。首先,林语堂的自译是忠实地翻译。这里的忠实包括两方面的含义:由于是翻译自己的作品,自译者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作品;林语堂对“忠实”有自己的标准,忠实并非指字字对译,而是要传达原文的“神”,要做到通顺翻译。其次,林语堂的中文译本是超越原文的翻译。由于英文原文包含多处对中国社会历史生活的描写,在用汉语表达这些内容的时候,于译者而言是得心应手,有利于译者充分发挥译语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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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林语堂.啼笑皆非[M].宋碧云,译.台湾:远景出版社,1966,1968.
[7]林语堂.啼笑皆非[M].林语堂,徐诚斌,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