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康政
我那时的家访常常碰到黑灯瞎火的情形。
其实时间还早,只不过晚上七八点钟的样子。那时穷,没电,能有一盏罩子灯的人家,家境就算是不错的了。
于是,叩开了门,屋里亮起一盏煤油灯。大人也像犯了错似的,夸张地喊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老师来了。孩子也就起床了,像模像样地学习,或者装着学习的样子。
也有的人家实在客气,孩子那边厢学习,孩子的父亲陪我闲聊,也无非是认真学习改变命运之类的老生常谈,孩子的母亲生火烧茶,外加几枚煮鸡蛋。
奢侈的一次是居然吃到了鸡肉。孩子已经坐在灯前学习了,我要走。家长拉住我的自行车,死活不让。那边逮鸡的逮鸡,挖蒜的挖蒜,择菜的择菜。这一切都在明朗的月光下进行。
其实,我已经吃过晚饭了。那是我刚开始教学的最初几年,一抓一大把的空余时间,一肚子的无知无畏。吃过晚饭,单车一推,劈腿上车,要上哪儿,家访谁,根本无目的,无计划,纯粹即兴发挥,撞着哪家是哪家。
有一个学生,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整个屋子都静在黑暗中,没一丝亮光,喊,也不应。第二天,找他谈话,叮嘱他认真学习什么的。隔几天再去,还是黑暗中不见亮光。在找他谈话时,孩子眼里有泪:老师,我们家穷,打不起煤油。我心一沉,不曾有过的沉,给他五元钱,他死活不接,一半出于腼腆,一半出于感激。
现在,我越来越疏于家访了。我也不知道原因出在哪儿,是自己懒了,还是世道变了,不得而知。
但二十多年的教学经历中,最值得我回忆的,就是那些家访。那时人物,那时情形,那时氛围,永远被时光保鲜着,历历在目,只要一呼,它们就出来。
有意思的是,我的成千上百个学生中,目前最有出息的,还就是当年那些从黑灯瞎火中被我放到光亮里的孩子们。
(马玉良摘自2013年6月3日《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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