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与小说的新趋势

2013-11-23 22:28廖令鹏
文艺论坛 2013年6期
关键词:信息量创作小说

○ 廖令鹏

一、微博带给小说的礼物

新浪微博的首页上写着三句话:“随意记录生活”,“随时随地发微博”,“迅速获取最热最火最快最酷最新的资讯”。微博随时随地书写、语言简短,更适应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只言片语”式的微博基本上来自于生活现场,信息细节化,现场感很强,通过一个人的微博就能看到这个人,而所有人的微博就是整个真实社会的全景图。

小说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建立在素材和经验之上,由各种情节有机构成。独特的小说必须要有独特的经验,经验主要通过实践、阅读、传承、交流等方式获得,微博给小说最珍贵的礼物就是事件以及事件中的经验。传统的经验获得多源于自身的经验、他人的经脸、历史的经验等等。著名作家王小波并不是一个社交广泛、经历丰富的人,但他的小说蕴含的信息量空前繁荣,这是由于他经年累月地通过实践、阅读、旁听等途径积累素材和获取经验的结果。而微博时代却不需要那么“辛苦”了,现实生活中点点滴滴,可以随时随地记录下来,瞬间的一个想法、语句,都可以很大程度上获得留存,甚至可以随时随地的进行文学创作,不必投入固定的创作环境中。现在的小说作家们,只要打开微博,就有情节、故事和灵感,就有创作表达的欲望。在由博主和“粉丝”构筑起来的新鲜事件和话题中,产生了新的生活意义,这对于小说来说,无疑开辟了许多新的未知空间。所以微博时代是经验获得的大好时期,是小说家的好时代。

微博的便捷性,即时书写与传播,为信息插上翅膀。只要有手机,就可即时更新自己的内容,哪怕就在事发现场。芝麻蒜皮的小事,生活中的感慨,只要会发短信,就可以将其发送到个人微博上,与“粉丝”们共享。如果说以前我们创作小说的时候,素材来自于个体生活与思维的点滴记录,是线性的,与个体的年龄、职业、身份关系密切,微博时代的素材则是海量个体生活与思维信息的总和,信息可以立体追逐,几何增长。微博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素材库,只要愿意,可随时(Anytime)、随地(Anywhere)、任何方式(Anyway)、向任何人(Anyone) 获得源素材,经过作者的组合调遣,裁剪揉捏,创作出精彩纷呈的小说。

不仅如此,微博转发功能,使得微博信息迅猛传播,大大增加了信息量,而且容易获得接近真实的内容,几近于一手素材,倘若信息发布方在线的情况下,时间和原委可考,类似于新闻报道中的“零距离”与“原生态”。在微博平台上有无数网友源源不断地贡献信息并求证信息,事情的原貌就是在这样一种不断纠偏(不同时间),多重纠偏(不同角度) 的过程中呈现,这为小说提供了与笔记相当的真实素材,拓宽了小说素材积累的时间与空间维度。比如在非虚构小说创作中,作者首先要深入现场调研才能获得真实材料,但这些材料一定是客观的吗?我看不一定。所幸的是,微博中对于同一件事情,不同个体的各种言论、立场、思想相互交汇,形成客观世界的多重视角,对于非虚构小说的创作,无疑如鱼得水。

微博激发原创性,叙事风格独特,为小说提供借鉴。微博的简易操作和低门槛,吸引了众多草根民众,催生了个人表达欲。个体化、私语话的叙事风格在微博中较为凸显,大量原创性的内容爆发性地生产出来。一些源于普通民众的语句经过微博的传播后,被称为“经典”,这些微博书写的内容与方式极大地丰富了小说的创作手法。另外,开放的语言风格可以呈现上传者多元的文化背景和生活态度,或理性、或幽默、或戏谑、或经典、或现代,不一而足,为小说的多元化创作产生一定影响。

二、小说在微博时代的重要性

然而,如同一柄双刃剑,微博给小说带来礼物,也给小说制造了麻烦。威尔伯·施拉姆的媒介选择豁然率公式指出,人们不用深入思考,就能从某种角度理解信息的本质。事实是这样的吗?微博追求快速传递,很多信息在发送过程中未经加工,文字内容松散,不能清晰有效地向受众传达事件信息。信息频繁上传,文本多数是闲言碎语或重复言语,信息超载现象较为严重。据调查,在影视明星的微博上有近30%的内容属于“我在吃三明治”“我正在刷牙”之类的无意义的信息,而有效、有价值的信息却被湮没。

微博加剧了网络时代的阅读习惯——浅阅读与轻阅读。信息爆炸趋于极致,微博时代,即使一个普通人吃饭打了一个嗝,都有可能世人皆知。简单的记录方式降低了大众的文字功底要求,也节约了时间成本,契合了现代社会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但是,它影响着我们的思考方式。持续的浅阅读与轻阅读,特别随时、随地、随意地与微博建立某种联系,让我们变得懒惰,让我们的思维变得轻而且浅,过分热衷于表面现象而懒于发现事物的本质,我们对事物的存在逐渐疏远和冷漠。碎片化的信息,让我们的头脑变得拥挤不堪,甚至有些杂乱。信息碎片过多,事物的联系就越复杂多变,隐蔽性越强,因此,人们对信息的处理变得快速而轻率,常常疏于系统、深入地思考,逻辑规则止步于“出”与“入”的机械关系,世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浅入浅出。这是微博时代人们信息处理的普遍特征,换句话说,面对海量信息与纷繁的表象,我们来不及思考。

正因为如此,小说在微博时代的重要性更加凸显,可以说,微博时代,小说比以往何时候都显得重要。赫尔曼·布洛赫(Hermann Broch)关于小说本质的论断成为谶语,他说,发现惟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乃是小说惟一存在的理由。

从某种程度来说,小说是表象的敌人。小说从来不屑于表象的事物与肤浅的联系,小说审视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小说是用语言、情节、叙事伦理等发现事物的普遍真理。《创世纪》的11章中讲到:“……那时,全世界只有一种语言,大家说同样的话语。后来,他们共同建造塔顶通天的巴别塔,上帝为阻止人类的狂妄自大,混乱了他们的语言,使他们听不懂对方的话,又把他们分散在全地上,从此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相互沟通协作。”再者,正如米兰·昆德拉所指出的:“一直统治着宇宙、为其划定各种价值的秩序、区分善恶、为每件事物赋予意义的上帝,渐渐离开了他的位置,世界变得认不出来了。”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上帝不仅混乱了人类的语言,还不知何时遮蔽了事物存在的本质秩序和关系,使得世界上许多事物(事件)看起来没有任何关系,但实际上确实存在某种关系,从而使世界“变得认不出来了”。世界是一切关系的总和,小说就是追寻探索,或者力图恢复这些关系的方式。我们在很多大师们的小说中,都发现了许多潜在的关系与秩序,所以,布洛赫以先知般的敏锐嗅觉察觉到,小说发现了这个世界。

小说引导人们去探索、发现,让人们不满足于信息并列存在的机械现象,而是引导人们奔走于这些现象之后,重新挖掘世界的形式和事物存在,呈现真相。这应该是小说之于微博时代,最重要也是最意味深长的作用。

1992年,卡洛斯·富恩特斯在《小说死了吗?》的文章中指出当代小说所处的多元环境:“小说能说的话,现在都由电影、电视、报纸或者历史、心理、政治和经济方面的信息以最迅速、有效的方式,面向数量巨大的人群说了出来。”小说从其产生之初就具备的信息载体的功能如今已变得无足轻重了,而与此同时,极权与信息的聪明垄断了文化领域,在传播者与接受者之间形成一种不合理的信息单向流动。如果单论信息传播的类别和数量,那么从1992年开始一直延续到21世纪,特别是随着网络发展迅猛,小说也许早已灰飞湮灭,更不用说微博时代的“小说”了。但是正如富恩特斯在文中所说的那样,我们“有信息、有资料、有热门话题……”,我们的文学世界似乎是色彩纷呈,而这些资料、信息、热门话题中却少了一样至善至贵的东西,那就是想象力。想象力是小说的生命力,所以,即使信息的泛滥会对小说的生存形成一定的威胁,我们仍对这种文学形式存在的永久性充满信心,因为小说那广袤的想象空间的存在,决定了小说不死的命运。小说不是向世界显示或者表明什么,而是要给世界补充某些东西。“某些东西”,在富恩特斯看来,就是小说为我们揭示的未知的东西,它属于想象的范畴,小说的职责不仅在于反映现实,还在于创造现实。

如果说微博能够轻而易举地再现物理世界或者异形的物理世界,那么,小说以“形式”胶合了这些世界,以“意义”发现了其中的秩序,以“想象力”补充了一个非物理的世界。微博时代,信息充斥人们的耳朵和眼睛,甚至真假难辨,人们疲于应对,由拥抱信息变成拒绝信息,由于世界过于繁琐的分叉而不得不退避三舍时,人们却对一个新的富于想象的世界将变得亲切、生动起来,这个世界是微博里没有的世界,是小说的世界。

三、小说的两种价值

我们必须重新审视小说的两种价值,一是小说本体的价值取向,即微博时代的小说需要什么,二是小说的社会价值,微博时代的小说弘扬什么。

著名作家南翔认为,一个好的文学作品,应该具有三大信息量:一是生活信息量,二是思想信息量,三是审美信息量。生活信息量是我们全力搜寻与表现的人物、情感、历史及其生活细节;思想信息量是我们要通过人物、故事传导出来的深邃、理智而清明的思考;审美信息量则是我们的话语方式、结构方式等。即优秀的文学作品归结于生活的广度、思想的深度和审美的高度。有思想的作品是关于生存状态、终极命运、生命意义的理性思考。思想与审美信息量应该是小说始终追求的目标,然而在微博时代,我认为生活信息量不一定要成为优秀小说的必要因素。如果是这样,小说早已如富恩特斯的文章提到的那样,用不着追问“小说死了吗?”这个问题。小说的成败并不取决于本身所蕴含的信息量而是信息质量,以阅读小说的方式来获取信息的做法逐渐式微了。前文说过,我们完全可以利用微博获取丰富的信息,明清才子小说对学识的卖弄、词藻的堆砌和信息的掩映已不适合这个时代,我们也不必用小说这种艺术形式来还原,特别是“机械还原”物质世界和俗世生活。如果说纸媒时代小说的存在是为了保存历史中最生动的,最有血肉的、最可靠的生活,那么网络时代特别是微博时代,如冰箱一样的存贮保鲜功能不是小说的主要“卖点”了。

21世纪以来,文学受大众文化和流行文化的影响愈加深远,市场化和多元化的文化正在迅猛改变着文学的根本面貌及其固有版图。因此,小说的本质必须着重强调,一部真正有价值的小说,重点和高度不在于故事本身,而在于通过故事、情节或者叙事,探索发现世界的普遍真理,以带来心灵的抚慰和思想的烛照。

小说应该弘扬既定的道德和道义吗?

网络亚文化正在肆虐侵袭,以猫扑、魔兽世界吧为代表的娱乐八卦、恶搞、颠覆传统,以天涯、铁血为代表的愤青,民粹主义,民族主义等等,这些具有网络亚文化、流行文化特征,或是有网络文化挖掘潜质的新闻,一般都有很高的转发量。微博的简捷转发,使多元化的文化和亚文化发散更加细化,扭曲变形更加严重,许多人陷入了彷徨与迷茫。

一直以来,人们认为小说应该大力弘扬“文以载道”的精神,实现审美、教育和批判的功用。在微博时代,小说的“功用性”可能遭到质疑,因为微博的评论功能,打开了言论的闸门,放飞了思想的翅膀。微博为普通人提供表达、分享和沟通的平台,人人都在关注别人,人人也都被人关注着;微博让精英就在我们身边,精英只是个体的精英,“身边无伟人”,精英们倡导的价值观再无普世之用,一切都可以商榷;人人都是评论家,只要愿意,就可以对微博上的信息发表看法,提出质疑;微博的互动启发个体的反思与内省,思想的火花与品格的特质总能在稠密的微博世界中找到映照的对方而启迪心智;任何信息只要进入到微博世界的传播格局,其重要性将大大消减;我们从小学到大学学习到的那一套,诸如一篇小说“揭露了……批判了……表现了……”这种话语模式是否真的体现了文学的价值。

微博时代,小说家注定当不了思想领袖,小说只能作为一种参考。一篇小说的内容概要放到微博上予以转发,可以肯定的是,五花八门甚至荒诞无稽的评论争相涌来,这让主题先行的小说失去了市场。其实,小说之外的许多事物都面临这种境况,但为什么偏偏要强调小说?在传统的文学版图中,小说是写给别人看的,除了解决了“怎么写”,还要解决“写什么”,小说家倾向于把小说作为沟通世界的舞台,使得小说往往隐含作者的思想、主人公的思想,有的几乎把一生的思想、价值观都融入到小说当中。对于作者而言,这也许有一定的意义,但有什么用?微博时代的思想或者评论来自四面八方,各行各业,男女老少,他们不负责任地把小说的中心思想这根顶梁柱轻而易举地推倒。更多时候,普罗大众还在微博上评论“事情不是这样子的”或者“谁在乎?”

四、公共小说和未完成的小说

微博开辟了个人公共关系的新领域,现实世界中人与外界的壁垒均被打破了,人们通过微博“互粉”进行平等交流,通过粉丝与圈子获得广泛的资源。借助微博,我们有机会接触到了阿成、麦家、郑渊洁等著名作家,有机会在微博里面和郑渊洁讨论我们小时候看过的某个童话,与最崇拜的童话作家互动沟通。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公共小说,确切地说是公共体小说或将诞生。

公共小说最大的特征在于小说内容横的移植与联合,纵的延续。人们不禁要问,这不就等于抄袭了吗?事情也不完全这样,如果内容提供者双方或者多方自愿,甚至乐意以整体面貌呈现在公众视野中,这就具备了合作的意义。公共参与小说创作自古有之,且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微博时代,大大方便了这种小说创作的法门。曹雪芹对《红楼梦》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从甲本到丙本,砚脂斋主人在《红楼梦》的创作中付出不少心血,高鹗续写了精彩的后四十章,可见曹氏的《红楼梦》已经包含公众参与的痕迹;众周所知的《鬼吹灯》,也是集众人的智慧,专人统筹,班子式分章分块创作,形成一部浩浩荡荡的悬疑巨著;网游小说,如果它仍属于小说的范畴的话,几乎有80%的作品都属于公共参与完成的小说。

这其实取决于微博本身的特性,“关注”与“转发-评论”这两大设置,决定了微博空间内人与人的互动模式和信息传播模式。通过微博,可以看到任何一个圈子的人在讨论什么,关心什么,通过“转发-评论”可以让信息在不同的圈子中传播,也可以参与他们的讨论。微博平台中的内容有些转载自不同论坛、博客、社交网站、新闻网站,凭借“核裂变”式传播模式,能把原先小范围内讨论的话题放到更大的空间内,产生更广泛的关注、讨论、跟踪。微博让“沉默的大多数”找到了展示自己的舞台。普罗大众不断地转发和评论,发微博者也在评论别人对他的评论,探讨对一个问题的看法,创作的灵感便源源不断。

传统小说创作是私秘的,作者与文本形成一定的契约关系,而微博时代,公共体小说的首要特征是公共参与,小说创作即时性强,信息撷取广泛,作者很有可能在创作过程中,利用微博上偶得的素材进行加工再创造,换句话说,微博成为作者的“笔记本”。不仅如此,年青的新锐小说作者更胜一筹,创作思维遭遇阻碍、江郎才尽之时,干脆在第一时间用微博求助于大众,这样,公众参与一篇小说的端倪便显露出来了。善于综合统筹的作者,会以其敏锐的眼光搜集来自微博的事件,稍加修改甚至原本不动地嵌入到自己的小说中去。因此,公共小说的创作将变得更加便捷。不久的将来,公共体小说也许会越来越受到关注。

公共参与没有明确的主题性、地域性、时间性、目的性和群党性,这也决定了一部小说有可能无法真正完成,小说的延续精神却显得更加突出了。每部作品都是对它之前作品的回应,每部作品都包含着小说以往的一切经验。但我们时代的精神只盯着当下的事情,以至于将过去挤出了我们的视线,将时间简化为仅仅是现时的那一秒钟。一旦被包容到了这样一个体系之中,小说就不再是作品,而是现时的事件,跟别的事件一样,是一个没有明天的手势。(引自《受到诋毁的塞万提斯遗产》)由此观之,一篇小说之后的延续,是一种新的可能。我注意到《小说月报》编辑部的微博,已不再是简单的信息发布平台,编辑、作者、读者通过评论、转发“受众”的微博,积极参与到互动过程中去,构成一个真正的交流平台。大众对某篇小说的褒扬、批评、质疑,乃至主动提出个性化的思想、情节发展的可能,使小说获得新的生命。虽然微博140个字不能把小说全文呈现,但经过在微博中若干次上传后,小说的精髓或者说主要内容还是可以介绍给读者的,同时也可以引导读者的阅读兴趣,这就使充分交流有了可能。小说的个体性较强,而且自创作完成之后,很难界定其归属。因此,通过与读者的沟通,作者可以及时了解到更多关于小说的延续可能,作者理所当然也参与了小说的延续性写作。

未完成的小说处于创作进行时,可能持续完成,也可能永远无法完成,取决于人们对该小说认知的深度和广度,取决于每个人心中对小说试图揭示的真相的召唤程度,即取决灵魂与灵魂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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