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杀生》弥漫的鲁迅情绪

2013-11-22 00:35张丽
电影评介 2013年3期
关键词:先觉管虎结实

《杀生》是今年“五一档”上映的国产电影,影片由中国“第六代导演”之一管虎执导,讲述了中国西南一封闭的千年古寨里发生的一场充满悬念、诡计的“杀生”故事。电影情节荒诞夸张,叙事充满趣味,情绪幽默诙谐,算得是一部耐人寻味的国产电影。有评论说这部电影可以看成现代版的《狂人日记》,这么说显然有点过誉,但导演管虎曾在不同场合多次表达自己年少时对鲁迅的迷恋,这股迷恋正是始于《狂人日记》。他说:“先生对这个民族、对国民性的批判态度,给我们以自省感,甚至自嘲感,这我非常非常迷恋,到电影《杀生》,相连肯定是有的,可能是无意的,但骨子里一定是有相连的”。细观影片,《杀生》里处处可见的象征暗喻、死亡氛围、复仇主题的确弥漫着相当浓郁的“鲁迅情绪”。

《杀生》改编自陈铁军中篇小说《设计死亡》,电影版将之改名为“杀生”,使得影片平添了一层宗教色彩,再糅合影片画面上始终重墨烘托的那股黑暗风格,“生死”的主题终于得到最大程度的凸显。“杀生”的故事背景设置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期旧中国西南部一隅”,这里相对封闭的自然环境里延续着一座古寨千年的历史,这历史里的村民,安分保守,与世无争,他们唯一的信仰就是族规和追求长寿。可外姓人牛结实的出现打破了所有人的平静生活。牛结实像“一头特立独行的牛”,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闯入村民的生活,他整天横冲直撞于“长寿村”的大街小巷,打砸抢偷,四处捣乱,干尽“敲寡妇门,挖绝户坟”的无赖事,终于惹得民怨沸腾,人人欲杀之而后快。村民每每设陷阱整蛊牛结实,却回回遭其反制,斗智斗勇斗狠皆不是牛结实的对手。惮于族规,无法一不做二不休对其处以极刑,故即使怒火中烧,也只得强自忍耐。焦灼中,族长派人请回年少时外出求学的本村孩子牛娃子(此时已是学有所成的医生),求他回来指导“杀生”。牛娃子小时候,家里经常遭牛结实偷窃,牛娃子遂将家里所有的通风口堵上以阻止牛结实爬进,不料祖父母却因此活活被屋内火炉释放的气体熏死。年少的牛娃子将祖父母的死因完全归咎于牛结实,自此结下根深蒂固的仇恨。所以当族长的使者表明来意,牛医生当即应允归来。

牛医生恨意积淀数十年,此时杀意已几欲喷发,于是当即召集村民开“杀生”动员大会。他杀人之心已炽,便脱口而出——“大家都是真心想杀了这个牛结实的”,不想村民虽人人皆有此心,但突然被这么直白地提出,顿觉慌张不妥。慌乱中,牛医生立马偷换概念——变“谋杀”为“大家只是永远不想看见他”,于是村民纷纷点头称是,赞叹牛医生“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他们虚伪的道德感既已得到满足,便立刻开始群策群力地为牛结实“设计死亡”。

这场疯狂的集体复仇行动有一个带有些许反佛意味的“指导思想”——“心由境生”。他们与牛结实的一系列正面斗争无法取得胜利,便改变策略,以退为进,用造成对方心理恐怖的方式令其崩溃。他们先假意顺从,主动向牛结实示好,引得牛结实诧异万分,每天只顾猜想其间猫腻,先前捉弄人的乐趣再也没有了。接着牛医生让村民在牛结实面前轮流演戏,谎称牛结实面有病容,恐有重病,可能是癌。这造成牛结实内心极大的心理恐慌(他的父亲就是因为癌症去世)。心理恐慌没能摧毁“结实”的牛结实,为了确保成功,族长提前办村民婚宴借机在牛结实的酒里下药、引诱牛结实在三月的寒雨中跳祈福舞……最后牛医生扬言——“斩草要除根”,以牛结实尚未出世的孩子为人质,逼其就范。终于,天不怕地不怕的牛结实屈服了。他为了确保孩子的平安,将往日从村民家里偷抢来的东西装进自己的棺材,拖着它一边将东西物归原主一边道歉,表示自己“一定去死”“很快就会死”,反复念“过去对不起大家,但娃儿无罪”,并向全体村民磕头认罪。村民眼中“最不怕死”、“最该死”的牛结实竟然是最爱生命的,不惜自我了断以保全妻儿!最后,牛结实死了,真相被政府派来的医生揭开,牛结实的妻儿也被医生送出村外得生,而整个长寿村,却在地震中被震毁,村民全部丧生。

生与死,这是鲁迅作品的母题之一,是终生纠缠着鲁迅的人生课题。在现代作家里,如鲁迅般严肃且痛苦地思考、议论“生与死”的作家着实不多见。鲁迅眼中的“生”,是包含生存权利、价值、及方式的“生”;鲁迅所谓的“死”指涉的内容更是深广,如:死前、死亡的方式、死亡的意义甚至“死后”的命运。先生论“生死”以1924年至1926年的《野草》时期最为集中。如《过客》中“过客”向着“坟”大步地走去;《秋夜》里对“英雄”的“死”的“敬奠”;《这样的战士》,“战士”在“无物之阵”中寿终;《淡淡的血痕》——“造物主”在“暗暗地使生物衰亡,却不敢长存一切尸体”……《杀生》作为一部谈论“生死”的电影,它对生死大问题的处理是有借鉴或者说暗合鲁迅先生“生死论”之处的。管虎说他之所以选择这个题材,缘于本人自小对死亡的敏感。他说自己“7岁目睹路人被捅死”,“医院的感觉,死亡的感觉,从小到大都弥漫着这样的空气,说起来很背,但确实也是”。这种神经质般的敏感反映到电影里,就是“(谋杀)杀生(命)”主题的始终萦绕,并且挥之不去。

电影没有将牛结实照搬为《狂人日记》里,整天内心充满“他们想要吃了我”恐怖声音的“迫害妄想症狂人”形象,而是把牛结实塑造成另一种“狂人”——受真正的死亡威胁,但“死亡”却始终靠近不了他,他,“就是不死”。这样才有了村民们集体“设计死亡”的行动。

当特立独行的“个体”(牛结实)出现,给“集体”(村民)造成“不安”,这时“个体”的死亡是可以被“集体”“设计”的。然而“个体”足够强大,强大到使“集体”的行为完全无效,使“集体”蒙羞,这就对“集体”的存在价值构成挑战,这似乎是公众最无法容忍的事。村民认为牛结实的“生”对“集体”的“生”形成巨大的挑战,而集体却对牛结实无可奈何,这时事态就变得不可收拾了,与牛结实亲近的弱势者必然遭殃。一为泄愤,二为要挟。村民们采取比“设计死亡”更极端的做法——以牛结实妻儿的生死为要挟,逼牛结实就范,就不足为奇了。

这种“共性”谋杀“个性”的事件,某种程度上说与鲁迅笔下“先觉者”之为“群众(庸众)”所杀的情况十分相像。“先觉者”的个体话语一旦挑战了“群众”的价值观,便被视为“异类”,是对公共价值体系保持稳固的威胁,因而必须予以“诛灭”。即便“先觉者”才是真理的掌握者,结果往往是他们“要救群众,而反被群众所迫害” 。牛结实虽算不得“先觉者”,但他保有对“生”的敬畏,生存环境再恶劣他也要“赖活着”,更会为孩子的能“生”而接受“死”,犹如“过客” 向着“坟”大步地走去,这和村民们为了自己的“生”宁让别人“去死”的生存逻辑是完全相悖的。这个层面上说,牛结实就是村里的“反叛者”,他被“设计死亡”,甚至被逼自杀,也属必然。

《杀生》固然不及鲁迅作品的深刻,但在目前国内电影浮夸风、肤浅闹腾劲过盛的时刻,能回归本我,关注“人”,珍视“生”已属难得。

[1]皇甫积庆.“死”之解读——鲁迅死亡意识及选择与传统文化[J].鲁迅研究月刊,2000年,第02期

[2]吴红莲.爱与恨的纠葛——论鲁迅的复仇情感[J],延边教育学院学报,2008年,第01期

[3]钱理群《.回望鲁迅——心灵的探寻》[M],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12月,第一版

[4]管虎;赵鹏逍.从刀子到锤子——管虎访谈[J].电影艺术,2012,第04期

[5]刘玲.普世价值关怀下的平民意识——管虎导演的艺术成就[J].南方文坛,2012,第01期

[6]肖国栋.鲁迅死亡意识研究综述[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第 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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