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丽, 郑 晶
(华南农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2)
经过改革开放30多年的发展,中国的农民工已进入了代际转换时期。国家统计局2010年专项调查结果显示,新生代农民工总人数已达8487万人,占全部外出农民工总数的58.4%,新生代农民工已成为支撑我国经济持续快速发展的主要力量。他们在心理定位、身份认同、发展取向、职业选择等方面都与上一代农民工有着显著的区别[1]。
身份认同是指个人与特定社会文化的认同,最初源于西方文化研究。Ralph Linton从社会学的角度将身份定义为在特定社会结构模式中所占据的一个位置[2]。农民工的身份认同可以理解为农民在与城市居民互动中产生的对自身身份的认知以及对自己感情、未来行动归属的主观性态度[3]。因此,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包含了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知和归属感两个方面。
正确的身份认同能够为新生代农民工职业规划、发展定位以及融入城市等行为产生正向激励。对自身身份认同存在偏差不仅将影响新生代农民工个体的生存和发展,也将影响我国经济发展以及工业化、城镇化的推进。本文拟通过对实地调研资料的分析,考察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状况,探讨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影响因素,为农民工城市融合问题研究提供参考和依据。
社会认同理论细致地探索了个体自身身份认同和群体归属的社会心理机制,为本文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Tajfel将社会认同界定为个体对自己属于某个社会群体的意识[4]。Akerlof等首次提出身份认同概念,并在效用函数中加入身份认同因子改写了传统的经济人效用函数[5]。
随着我国农民工城市融合进程的发展,这一过程中农民工的身份认同逐渐成为学者关注的问题,研究成果较为丰富。在定性分析层面,甘满堂、孙立平认为城乡二元结构以及制度约束使农民工陷入身份认同困境[6-7]。朱力认为制度障碍、土地牵制、交往局限、社会歧视阻碍了滞留型农民工的身份转换与身份认同[8]。王春光揭示了农村流动人口的代际区别以及二者在身份认同等方面的差异[9]。在定量分析层面,既有研究主要考察了农民工整体的主观身份认同及其影响因素。彭远春基于对武汉农民工的调查研究发现,35.3%的农民工对农民身份呈模糊认同状态。入城前居留意愿、大众传媒接触程度、在城从事职业数、月收入满意度、家庭支持外出务工程度、务农时间等变量最终影响着农民工的身份认同[10]。
综上所述,已有研究已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并为本文提供了很好的参考价值。然而,在农民工代际转换之际,新生代农民工及其身份认同出现了许多不同于上一代农民工的新特征,而已有研究对于这一特殊群体的研究大多以定性分析为主,定量分析相对较少。因此,本文拟根据抽样调查数据,探讨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状况和影响因素,丰富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定量研究成果。
农民工身份认知不可避免地受到乡土记忆、进城期望和城市体验的影响[10]。借鉴已有研究成果,本文将影响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主要因素归纳为职位特征、乡土记忆、城市经历和发展预期四个方面。
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中往往处于不同的工作职位。而这种岗位分化可能导致新生代农民工对自己的身份认同存在差异。例如,自主创业的新生代农民工与在企业工作的新生代农民工对自身身份的认同可能有所差异。而同在企业的,普通打工者层次和管理者层次的新生代农民工对自身身份也可能有不同的认识,后者可能比前者更认同自己的工人身份。
社会记忆理论认为个人情况、经历的不同将导致个体自我认知的不同。Halbwachs认为,不同的社会群体有其对应的社会记忆,即集体记忆。同时,自身所经历的事件还将构成个体自传记忆。集体记忆和自传记忆都将深刻地影响着个体的自我认知[11]。因此,新生代农民工的农村成长和生活经历会对其身份认同产生影响。乡土记忆深刻的新生代农民工可能更加认同自己的农民身份。
情境理论认为,生活场域的变化会对个体认知、观念、行为等产生持续而深远的影响。新生代农民工的生活场域从农村转变到城市,城市经历会影响其行为、观念、认知等各方面,可能导致其对自身身份认同出现差异。负面城市经历越多的新生代农民工可能越认同自己的农民身份。
农民工外出之前会对城市有一个基本想象,对自己未来发展也有一个较为确定的预期。因此,预期在城市发展和预期在农村发展的新生代农民工可能在对自己身份认同上有所不同。预期在农村发展的新生代农民工会可能更认同自己的农民身份。
本文研究使用的问卷调查数据来源于四川省农劳办和四川省社科院组成的联合课题组对四川省新生代农民工的抽样调查。四川省是全国劳动力输出大省,而后金融危机时代大量的新生代农民工选择了留在川内工作。以四川为例研究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此次问卷调查于2010年7-8月展开,采取“一对一”的采访问答方式,先后走访南充、资阳、成都的21家企业,共获得问卷439份。本文进行的计量分析涉及变量较多,而且要求每个变量都没有缺失的个案才能纳入,交叉筛选后,最终进入本文模型分析的有效样本为364个。
根据影响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主要因素,可以构建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模型:
Ident=f(P,C,U,D,X)
(1)
其中Ident,代表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P代表职位特征因素,C代表乡土记忆因素,U代表城市体验因素,D代表发展预期因素,X代表其他因素。
表1 变量赋值与统计描述
新生代农民工的户籍大多在农村,只是在城市从事非农工作。从户籍关系上看,他们属于农民,而从职业角度看他们大多属于工人。本文通过“您觉得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来衡量新生代农民工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情况,选择“农民”意味着明确认同农民身份,选择“工人”意味着更多地认同职业角度的工人身份,选择“说不清”意味着对自身身份认同较为模糊。
在自变量方面,本文选取“所处职位”来考察新生代农民工的职位特征;同时,选取“是否会干农活”和“是否了解惠农支农政策”来反应新生代农民工的乡土记忆;选取“是否融入城市生活”反应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经历;选取“职业定位”和“入户意愿”反应新生代农民工的发展预期。
另外,本文还引入新生代农民工的个体特征和基本信息,包括性别、出生年份、受教育程度和收入水平用作控制变量。具体的变量赋值和统计描述见表1。
此次抽样调查的新生代农民工中,男性占44.8%,女性占55.2%;出生年份主要集中在1980—1990年,占80.7%;收入在1001-2000元居多,占62.1%;主要是普通打工者阶层,占85.4%;他们对于自己的身份认同较为清晰,只有15.7%表示对自身身份认同模糊,有15.7%认为自己的身份是农民;68.7%认为自己的身份是工人,见表2。可见,新生代农民工大多从职业视角认识自己的身份。
表2 变量基本分布情况
本文希望检验上述因素对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影响方向与程度。因变量“身份认同”为三分类变量,各自变量亦为分类变量。在方法选择上,对分类变量进行简单的多元回归难以保证结果的可靠性。而多元选择模型对分类变量的处理过于细致又可能使回归结果变得难以解释。最优尺度回归分析(Optimal Scaling Regression,OSR)则能够较好地分类变量,其基本原理是采用一定的非线性变换方法对原始变量进行相应的转换,然后通过一定次数的迭代过程,最终得到一个最佳的回归方程式[12]。因此,本文采用OSR进行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影响因素分析。运用SPSS16.0进行回归,结果见表3。
表3 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最优尺度回归结果
注:* *、* * *分别表示5%、1%的显著性水平。
回归模型整体方差检验值F为1.722,显著性水平为0.020,说明模型在98%的水平上显著。模型调整后的R2为0.046,说明纳入模型的10个因素可以解释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4.6%的变异。因此,可能还有相对重要的因素未纳入回归模型,但是,这并不影响对现有纳入模型因素的解释[注]正如郭志刚所说:“在社会科学研究中,多元回归确定系数值一般不是很高,故这一方法多用于进行分析,较少进行预测”[13],由此模型整体解释力相对较低并不影响对现有纳入模型因素的解释。。从回归结果看,受教育程度、所处职位、是否了解惠农政策、是否融入城市生活以及入户意愿这五个因素对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具有显著影响。重要性系数越大说明变量对回归方程贡献越大。因此,对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影响力由大到小的变量依次为:是否融入城市、入户意愿、受教育程度、所处职位和是否了解惠农政策。
综合最优尺度回归结果(见表3)和影响因素列联表(见表4),各个自变量的具体影响如下:
(1)受教育程度对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有显著影响。回归结果中受教育程度的标准化回归系数为正,说明受教育程度较低的新生代农民工更加认同自己的农民身份。列联表结果显示初中以下文化程度的新生代农民工认同自己是农民身份的比例最高,大专及以上文化程度的新生代农民工认同自己工人身份的比例最高。这可能是因为文化程度较高的新生代农民工认为自己在城市的发展机遇更多、发展空间更大,进而对回流的预期较弱。
(2)所处职位对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也有较为显著的影响。从列联表可以看出,管理者比普通打工者更为认同工人身份,而自由创业的新生代农民工认同农民身份的比例最高。同时,自由创业者对于自己的身份认识较为模糊。
(3)对惠农政策一般了解的新生代农民工比不了解的更加认同自己的农民身份。前者通常更关心农村的发展,他们的乡土记忆可能更为深刻,因此更加认同自己的农民身份。但是,此次调查中,认为自己“很了解惠农政策”的新生代农民工全部认同自己的工人身份。这个结果可能与此次调查样本中,认为自己很了解惠农政策的比例偏小有关。调查中,只有1.4%的新生代农民工认为自己是很了解惠农政策的。同时,了解惠农政策可能还与父辈的告知以及舆论宣传等相关。
表4 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影响因素列联表 (%)
(4)是否融入城市生活对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有着最为重要的影响。是否融入城市生活的标准化回归系数的绝对值0.169和重要性系数0.251都是最高的。认为自己融入了城市生活的新生代农民工更加认同自己的工人身份。认为自己融入了城市生活的新生代农民工有着较为积极的城市经历,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从职业的角度定位自己,而对于户籍上的农民身份归属则较弱。此次调查中,有51.1%新生代农民工认为自己融入了城市生活,19.5%认为没有融入城市生活,4.4%认为没必要融入城市生活,还有25.0%表示不好说是否融合了城市生活。
(5)入户意愿对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有显著影响。希望在城市入户的新生代农民工更多地从职业角度认识自己的身份。而不希望在城市入户的新生代农民工更多地预期在农村发展,他们更为认同自己的农民身份。希望在城市入户的新生代农民工中74.3%认为自己的身份是工人,只有9.6%认为自己的身份是农民。
此次模型中,性别、出生年份、收入水平、是否会干农活、职业定位因素对于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影响不显著。所处职位、乡土记忆、城市经历以及发展预期都对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产生一定影响。但是,新生代农民工对自己身份的认同不再仅仅依靠自己的感性认识,如果对于农业活动和非农活动有清楚的认识,他们也能从职业的角度看待自己的工人身份。
通过以上分析,本文得出如下主要结论:(1)新生代农民工对于自己的身份认同较为清晰,且大多从职业视角认识自己的身份,68.7%的新生代农民工认为自己的身份是工人。(2)模型中的职位特征、乡土记忆、城市经历以及发展预期都对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产生一定影响。(3)受教育程度、所处职位、是否了解惠农政策、是否融入城市生活和入户意愿五个因素最终影响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
角色转换与身份转换的背离是新生代农民工陷入身份认同困境的根源。事实上,农民工将自己定位为农民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其在城市务工时无法享受平等的市民待遇。因此,要想解除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困境,最根本的是要在城乡统筹的战略框架内,在经济、社会、政治等方面逐步赋予新生代农民工同等的市民待遇,为其认同工人身份并融入城市提供稳定长远的预期和激励。
由于目前对于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定量研究相对较少,尚未形成系统的分析框架,故本文在影响因素归纳和指标选取方面是一个尝试,而且仅以四川省的新生代农民工为例。因此,在今后的研究中将进一步扩大样本容量、完善测量指标体系及改进检验方法,以期更为深入、系统地理解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观及其影响因素。另外,本文仅研究了身份认同本身及其影响因素,后续研究还可以进一步探讨身份认同对新生代农民工个体行为决策和行为后果产生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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