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体字与西文衬线体比较分析

赵 雯

(华东师范大学 设计学院， 上海 200062)

宋体字和西文衬线体是中西印刷字体中应用最为广泛的两种字体。二者分别属于两种文字体系的印刷字体，它们之间虽然没有渊源关系，但是其字形特点和发展轨迹存在一定的相似之处。对于二者的对比分析研究，有助于设计师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两种字体，在中西文字排版以及字体的设计上有一定的启发作用。

一、 宋体字和西文衬线体的字形比较

在中文印刷字体中最常用的字体是宋体和黑体，而在西文印刷字体中最常用的字体是衬线体和无衬线体。在文字排版中将宋体和西文衬线体归为一类、将黑体和西文无衬线体归为一类已经成为设计师的共识。

宋体字起源于宋代，成熟于明代，横细直粗、字形方正，起落笔有装饰性顿角，因便于雕刻，阅读醒目，成为16世纪以来汉字的主要印刷体。黑体字又称方体或等线体，没有衬线装饰，字形端庄、笔画横平竖直，笔迹全部一样粗细。西文衬线体指的是有衬线的西文字体，指在字的笔画开始、结束的地方有额外的装饰，而且笔画的粗细会有所不同。西文无衬线体专指西文中没有衬线的、笔画粗细一致的字体。中文宋体和西文衬线体不存在渊源关系，中文的黑体字则是受到西文无衬线体的影响而创造出来的。西文字体的分类是从外形上划分的。如果按照这个原则，宋体字也属衬线体类型， 我们可以通过以下比较来进行分析。

宋体字的横画和竖画在起笔和落笔的地方都有三角形的顿角，宋体字的弧形笔画，例如撇和捺,都有明显的粗细变化，参见图1。宋体字横笔画结束的地方有一个三角形的顿角，这是当时的刻字工匠模仿楷书书法运笔所形成的收尾笔画。三角形的顿角出现在宋体字的横笔画末端，会在读者阅读文字时形成向上的视觉阻力，产生相应的视觉停顿，使读者在阅读中有一定的节奏感。

西文衬线体在笔画的开始、结束的地方有装饰性的笔画，这种装饰性的笔画称为衬线，笔画的粗细也有变化，参见图2。衬线体的结构增加了字母中不同笔画的联系，强调了笔画的起笔和落笔，增加了相邻字母的延续性和流动感。

图1 宋体字和黑体字

图2 衬线体和无衬线体

二、宋体字和西文衬线体的起源

宋体字和西文衬线体都是印刷字体，它们的诞生和古代书体以及印刷技术的产生与发展有着密切关系。通过梳理汉字与西文字体的演变历史可以发现，社会生产力、书写方式、宗教文化、统治者的政策等都是影响字体产生并流传的重要因素。

(一)宋体字的起源

宋体字的基本形态脱胎于书法字体中的楷书，其诞生于宋朝，成熟于明嘉靖年间，历经千年沿用至今，成为最通用的汉字印刷字体。 宋体字产生的朝代是文化兴盛登峰造极的宋代，宋代“兴文教，抑武事”的右文政策，造就了上承汉唐下启明清的繁荣文化，在这种大兴文化建设的背景下，印刷出版业进入了黄金时代，雕版印刷兴盛，活字印刷发明，此后元、明印刷基本是复刻宋代刻本，在此过程中宋体字逐渐形成了横平竖直、 字形方正的成熟形体。宋体字不是一个自然产物，它的诞生和成熟离不开传统书体、所处时代的文化发展和技术进步。

(二)西文衬线体的起源

历史学家认为衬线体起源于罗马石刻体， 衬线体的装饰性衬线具体产生的原因并不是很确切，唯一有明确记载的是爱德华·凯奇(Edward Catich) 神父所著的《衬线的起源》(TheOriginoftheSerif)一书，认为衬线是雕刻工匠在照着用方头笔刷写好的字母雕刻时，在笔画开始结束的时候增加收尾笔画而产生的效果。

公元789年，加洛林王朝国王查理大帝发布命令，统一了整个欧洲书籍的版面标准、字体标准、装饰标准。卡洛林小草书体是西文字体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大大提高了阅读和抄写速度， 形成了西文小写字母的基本形态。卡洛林小草书体以及随后发展成的哥特体， 在欧洲各国得以广泛应用，并逐渐奠定了今日西文印刷字体的基础。

15世纪，德国人古登堡发明了活字印刷术，这一发明导致了欧洲书写的革命。在此之前欧洲人都是靠手工抄写文件和书籍，活字印刷推动了知识的传播，为文化的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古登堡的第一批印刷活字字母是以当时德国流行的纺织体(textura)为样本进行铸造的。纺织体是哥特体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分支，其特点是书写笔画带有尖角转折，字体形态方正，排版效果整齐紧凑，具有强烈的韵律感 。

在15世纪的意大利，一些人文主义学者十分排斥哥特式的书写风格，偏好古罗马的古典字体，源自罗马石刻体的“古老文字”衬线体(Antiqua)在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时期又一次得到了重新发展。 1470年，生活在威尼斯的法国人尼古拉·简森(Nicolas Jenson)将这款字体进一步完善， 以其名字命名的“简森衬线体”(Jenson-Antiqua)结构匀称、弧线优美，笔画清晰，成为第一款完美、经典的印刷衬线体。这种古典衬线体逐渐发展成为欧洲最具优势的书籍字体，并且一直沿用至今。

三、宋体字发展的几个阶段及其典型代表

(一)宋代的宋体字

宋代大兴文化，对书籍的需求量很大，刻书中心遍布全国，为了便于手工雕刻，楷体在书法基础上有所变动，逐渐形成了笔画横平竖直、形体整齐方正的印刷字体，也就是宋体字的初始形态。宋代的宋体字大多采用唐代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等书法大家的字体。李清志所著《古书版本鉴定研究》一书中说道:“杭州地区刻本多采用方正之欧体，宋末则间用柳体字。蜀本、建本字体以颜体为多，或间有杂以他体笔意者，如柳体、瘦金体等。”[1]也就是说，在北宋，欧体居多，颜体次之，如果以地域划分，杭州为中心的浙江书刻字体以欧体为主，笔画规矩整齐；蜀地刻本以颜体为主，厚重朴实；而以建阳为中心的福建地区多采用柳体为范本，笔画间架刚劲有利。

(二)明代的宋体字

明代明太祖采取偃武修文的政策，印刷业在明代也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嘉靖年间的版刻皆以宋代刻本为模板，形成了翻刻宋本的风气。明代是一个高度集权的朝代，在印刷刻书方面也得以体现。嘉靖年间官府下令各地刻书只能按照官版样式翻刻，其刻书字体形成了大体一致的风格。这一时期的宋体字消减了毛笔书体的流畅圆滑，笔画横平竖直，起笔落笔有明显的顿角，字形方正，宋体字在这一时期基本成熟。

(三)清代的宋体字

清代的宋体字基本沿用明代宋体字的特征。清代的活字技术应用比较广泛，尤其在江浙一代比较兴盛，此时各种活字版所用字体几乎都是宋体字。清代皇家印书机构武英殿所制的宋体字在结构、形体、笔画的规范性方面都达到很高的水平。皇家印书的选择对宋体字的推广有着重要意义，宋体字在清代成为印刷标准字体。

图3 不同朝代刻本中的宋体字

四、西文衬线体发展的几个阶段及其典型代表

(一)文艺复兴时期的衬线体

文艺复兴衬线体，也被看作是衬线体的旧体，可以上溯到1465年，它的特征是：强调对角方向——一个字母最细的部分不是在顶部或底部，而是在斜对角的部分；粗细线条之间微妙的区别——笔画粗细的对比不强烈；出众的可读性。旧体是最接近手工铅字起源的字体。旧衬线体在制作的时候有严整的斜度规定，加上弧度衬线体现细节，增强了它的阅读性。其代表性字体是简森衬线体和加拉蒙衬线体 。

(二)巴洛克时期的衬线体

巴洛克衬线体，也被称作衬线体的过渡体，最早出现在18世纪中叶，这类字体中包括最著名的Times New Roman (1932年) 和Baskerville体(1757年)。由于在风格上处于现代体和旧体之间，故名“过渡体”。和旧体比较，强调字母笔画的粗细线条的反差，但是没有现代体那么夸张。“巴洛克衬线体是第一类经过系统化、规则化设计的字体，它的每个字母都是借助几何的原则精心描绘出来的。”[2]如今Times New Roman已成为经典字型之一，迄今仍广泛使用在图书、杂志、报告、公文、广告、屏幕显示等当中。

(三)古典主义时期的衬线体

古典主义衬线体,也被称为衬线体的现代体，出现在18世纪末，强调了粗细笔画之间的强烈对比，加重了竖画，而把衬线作得细长。大部分现代衬线体的可读性不及旧体和过渡体衬线体，但是笔画的强烈对比和文字形状散发出一种优雅安静的美。常见字体包括Bodoni体、Didot体。

诞生于巴黎的Didot，伴随着启蒙思想和工业革命对社会产生的影响，自然地被引入到时尚产业的洪流中。以Didot为代表的现代主义衬线体，逐渐成为了优雅、成熟和时尚的代表。著名时尚杂志VOGUE，HARPER’SBAZAAR,ELLE使用的都是Didot字体,著名奢侈品牌Armani也是使用Didot字体。Didot如今已成为时尚工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五、宋体字和西文衬线体在当代排版中的应用

(一)印刷品的应用

宋体字和西文无衬线体皆起源于历史传承的古老文字，所以他们都是最能代表汉字或者西文字体风格的印刷字体。在读者心目中，相对于产生于19世纪的极具现代感的黑体和无衬线体来说，宋体字和西文无衬线体更能体现古典、优雅、稳重、有品位的特点。所以，在印刷品(比如报刊、杂志等)的排版中宋体字和西文衬线体的应用更为普遍，加上它们的结构特点，尤其是需要长时间阅读的大面积排版时,选用宋体字和西文衬线体显得更有层次， 可以避免阅读疲劳。

图4 三种不同时期的衬线体

(二)屏幕显示的应用

在目前的屏幕显示排版中，中文黑体和西文无衬线体的表现要优于宋体和西文衬线体。因为无衬线字体笔画粗细一致，没有多余的装饰，形态比衬线字体简单，所以在小尺寸与低屏幕分辨率时更容易设计。 目前的宋体几乎都是为印刷而设计的，对屏幕显示来说，笔画过于尖锐、纤细。目前普及的显示器的分辨率还都比较低, 所以为在屏幕上清晰显示较小字号的文本需要借助次像素渲染技术，次像素渲染技术有很多种, 但都是西方人发明的, 没有充分考虑到汉字; 另外,汉字笔画复杂, 不太适合在低分辨率的情况下显示。

在西文衬线体里，Georgia是著名字体设计师马修·卡特(Matthew Carter)为微软屏幕显示专门设计的。这款字体在小字号字体的表现上也十分清晰，可读性非常强。随着科技的发展，苹果公司设计和委托制造出新一代的显示屏——Retina display。这种高清显示屏具备足够高的像素密度,可以达到让人的肉眼无法分辨其中单独像素点的效果。 这样的屏幕为宋体的高质量显示排除了一些技术上的障碍，我们也期待国内的设计师能设计出专门针对屏幕显示的宋体字。

在如今的电子照排时代，传统的印刷工艺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字体设计的发展日新月异，那些经典的古代印刷字体都被赋予了新的生命，我们可以在计算机字库中轻松地选择电子版的清刻本宋体字和Garamond。新的宋体字和西文衬线体的种类也越来越多，例如Sabon,Georgia都是现代设计师设计的非常优秀的西文衬线字体，并且现代宋体字的设计也会受到西文无衬线体的影响，方正字库的方正风雅宋即是在传统老宋体的基础上，参考Didot进行改进的一款新型宋体字，极具时代感。方正字库打造的方正风雅宋，横笔画和Didot体衬线一样细而脆，与粗重的竖笔画形成强烈对比，干净利落，被称为是汉字中的Didot，在很多时尚杂志都能看到它的身影。随着国际化的社会的到来，中英文混排的设计也日益增多，虽然计算机字库字体为设计师在排版过程中提供了丰富的选择性，但是设计师也需要了解不同中英文字体的特点与个性，为设计项目选择合适的字体，让字体更好地服务于读者。

参考文献：

[1]李清志． 古书版本鉴定研究． 山东：文史哲出版社，1986．

[2]顾欣．巴洛克衬线字体．装饰，2012(5)：32.

[3]张抒．宋体字的形成与中国传统书体之关系．艺术百家，2012(2).

[4]罗树宝．印刷字体史话(九)清代的印刷字体．印刷杂志，2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