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婷婷
(中国丝绸博物馆,杭州310002)
东周包括春秋和战国,中国作为蚕桑起源地,蚕丝织造技术在这一时期突飞猛进,本文从史料研究的角度,梳理蚕桑生产情况,以窥见当时蚕丝业生产区域的扩大和发展,为进一步研究蚕桑在中国古代农业、科技和日常生活等方面的使用情况提供史料佐证。
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尚书·禹贡》将当时中国定为九州,并记载了各州出产贡物的传说,其中当然也包括蚕丝品。《禹贡》中提到的进贡丝织品有兖(今河北省东南部、山东省西北部和河南省的东北部)、青(东至海而西至泰山,今山东的东部一带)、徐(今山东省东南部和江苏省的北部)、扬(北起淮水,东南到海滨,在今江苏和安徽两省淮水以南,兼有浙江、江西两省的土地)、荆(今之汉江以南,南漳以西,衡山北,包括今两湖,两广部分,以及河南,贵州一带)、豫(今河南省的大部分,兼有山东省的西部和安徽省的北部)6个州(图1)[1],这6个州大体相当于现今的关中和华东一带。
图1 禹贡九州图中的蚕丝生产区域Fig.1 Silkworm production regions in the Yu Gong Jiu Zhou map
东周的另一部经典《诗经》描写种桑养蚕的诗句不胜枚举,其所记载的各种植物中,“桑”出现的次数最多,超过主要的粮食作物“黍稷”,诗中描写广泛种桑的地区主要在今山西、山东、河南、陕西。《左传》《史记》等文献,也提及在今陕西、山西、河北、河南、山东等黄河中下游地区,东周时蚕桑业已相当普遍,而长江流域的蜀国、楚国、吴国和越国也都有蚕桑、丝织业。
齐鲁之地是开发最早的蚕桑丝织生产区之一,《史记·货殖列传》称当时的齐鲁“宜桑麻”,以临淄为中心的齐鲁地区生产“冰纨、绮绣、纯丽”等高档精细的丝织品,其产量之盛,不仅能够充分自给,使国内“人民多文采布帛”,而且还大量输出,畅销各地,所谓“冠带衣履天下”[2],就是指各国人民身上穿的都有齐鲁出产的丝织品。
另据《禹贡》记载,古青州贡“檿丝”,青州的地理范围大体即今日的山东半岛,“檿丝”是一种“山蚕之丝”,借指琴弦、弦乐。《尔雅·释木》云:“檿桑,山桑。”“檿丝”,是蚕食檿桑,所得丝韧,中琴瑟弦也。蚕食檿桑叶所吐的丝可供织作,制琴弦最佳,《禹贡》:“莱夷作牧,厥篚檿丝。”宋代梅尧臣《鱼琴赋》:“徽以黄金,絃以檿丝,音和律调,乃升堂室。”说明当时的青州缴纳檿丝是为了用来做琴瑟。《禹贡》中又提到“岱畎丝”,指的是先秦时泰山周围盛产的蚕丝及丝织品,并通过汶水、济水运送到全国各地。《禹贡》还记载徐州贡“玄纤缟”,古徐州的地理范围在今山东半岛南部和江苏省北部,其地所贡的“玄纤缟”是一种“赤而有黑色,以为之衮,所以祭也”[3]的黑红而细的丝织品。春秋时期,齐鲁之地的蚕桑丝织业得到了官府的重视和扶持,使得齐国丝织品,如“齐(济)阴之缣”“亢父之缣”均为当时的丝绸名产。
豳秦之地是周人的起家之地,相当于今陕西省一带,是周王朝直接统治的地区,蚕桑生产发展亦较早,而当地暖湿的气候环境也非常适宜桑蚕的生长。这一带的蚕桑丝织业生产情况可从《诗经》窥见一斑,《诗经》中反映蚕桑生产篇章最长的当属《豳风·七月》,该诗描述的是今天陕西省旬邑和彬县一带女奴们采桑育蚕和染布制衣的全过程:“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4]。”诗句描绘了采桑路上春阳明媚、黄莺宛转,妇女拎着桑筐走上小路去摘嫩桑的图景,说明蚕已在室内饲养。
室内养蚕需要采集桑叶,《豳风·鸱鸪》中“彻彼桑土”和《秦风·车邻》中“阪有桑”等诗句,都论及当时陕西一带大规模种植桑树。关于桑树的品种,《诗经》也有提及“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叙述了在三月里妇女们拿着斧子修剪桑枝的状况,老枝太长,全都剪去,留下嫩枝,以待成长,从中可知当时的桑树大多为乔木桑。同时,也出现了一种低矮的桑树——女桑,“女桑”一词最早出现于《豳风·七月》的“猗彼女桑”之句,《尔雅·释木》:“女桑,桋桑。”《毛诗传》:“女桑,荑桑也。”郑笺:“女桑,少枝长条不枝落者,束而采之。”《朱熹集传》:“女桑,小桑也。”
卫魏之地相当于现在河南省的北部和河北省的南部,包括今山西、河南、河北一带,蚕业发展较早。《禹贡》记载,豫州贡“纤纩”,豫州的地理范围大体就在今河南省及湖北的荆山以北,“纤纩”是一种细绵,“纩是新绵,纤是细”[5]。《禹贡》又说兖州“桑土既蚕”,意思是兖州境内气候地理条件适宜的地方都已经开始栽桑养蚕了,《禹贡》记载的兖州在河济之间,正为卫国所在地,时称卫(濮阳)、陶(定陶),为中原重要商业都会,这个地区向国家缴纳的丝织品主要是精工织作的纹绮,如“厥贡漆丝,厥篚织文”,意思是古兖州一带的百姓用竹筐装丝织品作为贡品,其中的“织文”就是一种锦绮,而且不只一种颜色,宋蔡沈《集传》:“织而有文,锦绮之属也,以非一色,故以织文总之。”此外,“缟衣綦巾”(《郑风·出其东门》)和“绿兮丝兮,女所治兮”(《邶风·绿衣》),说明除了纺织工艺达到较高水平,也具备了一定水平的纺织染色技术。《卫风·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表明东周时期,生丝和丝织品也已在市场上流通交易。
大规模的养蚕,必有大规模的种桑。《诗经》中所提及的卫(河南濮阳)、鄘(河南汲县北、新乡西北一带)、郑(陕西华县以东)、魏(山西省运城地区芮城县境)等均属于这一地区。《卫风·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描述了桑叶茂盛的情形。《魏风·十亩之间》中“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逝兮”描述了桑园之大、桑树之多和女子们采桑归来时悠闲快乐的情景,也是很好的例证。还有《鄘风·桑中》:“……美孟姜矣。斯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描述了在今河南省汲县东北的鄘国一名女子与卫国一名男子在桑林中幽会的情景,可见此地桑树成林。又如“说于桑田”(《鄘风·定之方中》)、“将仲子兮,无踰我墙,无折我树桑”(《郑风·将仲子》)等诗句,反映了当时不但有大面积的桑林、桑田,人们也在宅屋旁和园圃中种植桑树。
在《春秋》各《传》的记载中,“荆”即“楚”,《楚辞》和《诗经》中的“荆楚”也是同义词叠称,作为部族、国称的“荆”“楚”,在各类文献中都是名异实同。《禹贡》中荆州所指的区域范围是北起湖北荆山,南至湖南衡山,当时大体仍处于“蛮夷”所居的“荒服”之列,但在东周时期,当地已有丝织品的上贡,如《禹贡》记载,荆州贡“玄纤”,是一种黑色与浅红色相间的丝织品,可见其蚕桑丝织业水平较之其他地区更为发达。另,当时荆楚地区种桑养蚕日益普及,《史记·吴太伯世家》载“楚边邑卑梁氏之处女与吴边邑之女争桑”,说的是楚国与吴国交界地区的两个女子因为争桑叶而发生争执,《吕氏春秋·察微》也记载了此事:“楚之边邑曰卑梁,其处女与吴之边邑处女桑于境上,戏而伤卑梁之处女[6]。”说明当地种桑养蚕已是人们生产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巴蜀地区主要在今四川省境内,其地的蚕桑丝织业有着悠久的历史,《释文》和《玉篇》里说“蜀”是“桑中虫”,亦即蚕虫,相传蜀国先王蚕丛氏“教民蚕桑”,并率领部族从岷山到成都居住,以蚕桑兴邦,因而古蜀国也有“蚕丛”之称。到了春秋战国时期,以成都为中心的古蜀国便以“布帛金银”之丰饶而闻名于天下。当时司马错劝秦惠王(公元前337年―前311年在位)伐蜀时即指出:“其国富饶,得其布帛金银,足给军用[7]。”当时巴蜀地区的蚕桑丝织品充盈,足以供应给秦国军用。
东周时期,巴蜀地区最著名的产品是蜀锦,其生产不仅满足当地的需求,同时还是重要的贸易品。在战国初期,巴蜀地区形成了一条民间国际通商之道,以成都为中心,从蜀地至身毒国(在今印度地区),开展与边远少数民族的贸易往来,用四川的盐、丝织品换取来自云贵高原和缅甸北部的珠宝、玉器、玛瑙、琥珀、象牙等物品,所以这条道路又被称为“蜀布之路”。它对四川与南亚诸国的联系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这是当时巴蜀地区蚕桑丝织业带动对外贸易的重要例证。
春秋战国时期的吴国、越国都属于扬州的范围。《禹贡》写道:“淮、海惟扬州。”即将“扬州”的范围限定为淮河以南、南海以北的广大地域。《禹贡》记载扬州“厥篚织贝”,汉代学者郑玄说:“贝,锦名也,《诗》云:‘成是贝锦’。凡为织锦者,先染其丝而织之,即成文矣。”郑玄解释,“篚”是盛放丝织品的竹器,而“织贝”是一种锦的名称,即在织制之前先将丝染色,然后再按照“贝”的色彩花纹织成锦帛。
吴越气候温和,土质肥沃,蚕桑丝绸生产兴盛,种桑养蚕和制丝织帛成为农家的重要生产内容,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史书还记载,春秋以后,吴越两国经常有纷争。周敬王二十六年(公元前494年),吴王夫差率军攻打越国,越军战败,越王勾践被俘至吴国都城,劳役三年。勾践期满返越后,卧薪尝胆,发愤图强,终于在周元王三年(公元前473年)灭了吴国。在力图复国的20年中,勾践采纳了谋臣范蠡和文种的建议——“省赋敛,劝农桑”,将发展农桑作为增强国力的重要举措。
东周时期蚕桑的生产和使用范围有明显扩大,东周时代的黄河流域和长江下游地区,以及部分内陆地区都生产丝织品,蚕桑不仅已成为农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且在工艺上已达到较高水平。除了仍然利用野生桑叶外,人工种植逐渐增多。对蚕桑在东周这一重要历史时期生产区域的研究,一方面可以研究中国古代纺织原料品种分布及其应用状况,另一方面也是进一步开展纺织文物保护工作的前提,为文物保护工作提供依据和参考,为纺织品文物的鉴定保护提供一定的史料依据。
[1]艾南英.禹贡图注:丛书集成初编[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AI Nanying.Explanatory Text of Yu Gong[M]Beijing:Commercial Press,1936.
[2]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SIMA Qian.Historical Records[M].Beijing:Zhonghua Book Company,1982.
[3]蔡沈.书经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CAI Shen.Confucian Classics and Commentaries on Them[M].Shanhai:Shanhai Ancient Books Press,1987.
[4]袁愈荌,唐莫尧.诗经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1:203-204.YUAN Yu'an,TANG Moyao.The Translation of Poetry[M].Guiyang:Guizhou People Press,1981:203-204.
[5]孔安国,孔颖达,黄怀信.尚书正义:十三经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99.KONG Guo'an,KONG Yingda,HUANG Huaiyi.Book of History[M].Shanghai:Shanhai Ancient Books Press,2007:199.
[6]张双棣.吕氏春秋译注[M].修订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ZHANG Shuangli.Lü's Spring and Autumn[M].Beijing:Beijing University Press,2011.
[7]常璩.华阳国志译注[M].汪启明,赵静,译注.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7.CHANG Qu.Records of Huayang Kingdom[M].WANG Qiming, ZHAO Qing Annotation.Chengdu:Chengdu University Press,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