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非
在横峰码头上船时,已是中午。渡轮上供应饭菜,有青菜萝卜肉松蒸蛋,最让人眼馋的是海鲜。油炸得金黄的带鱼,清蒸的小黄鱼,梭子蟹看上去就是新鲜货,只是缺胳膊少腿。
华强问尉婷要吃什么。
船舱里弥漫着重重的海腥味,惹得苍蝇飞舞,服务员都懒得赶它们。尉婷恹恹地用手帕捂住嘴,说,我不饿,不想吃。
华强咽了一下口水,花了1毛8分钱,买了五两饭和一份带鱼。有这么好的菜,不多吃点饭真是太可惜。他端着饭就找个空位坐下。他怕自己粗鲁的吃相,影响尉婷这位上海小姐的情绪。
海面上的风有点大,渡轮在波涛中摇晃,尉婷小脸腊黄腊黄的。幸亏她刚才没吃饭,不然准要吐。已入夏,天气开始闷热。尉婷穿着纷红色乔其纱短袖连衣裙,露出白净的胳膊和小腿,在暗灰的船舱里格外醒目。不要说男人,连女人也在偷偷打量着她。
客舱里电视机在放香港武打片 《过江龙》录像带不知转录了多少次,图像的色彩拖着毛边,人影糊糊的;讲话声音也尖尖的,时常有噪音嗡嗡作响,但并不妨碍旅客看得津津有味。华强对这类武打片早已不感兴趣。平时他看的是老海从省城带来的外国文艺片。
华强是顶老爹的职进广播站工作的,老爹是广播站的外线工。国家有政策,职工退休可以让子女顶职进单位。华强有四个兄弟姐妹。华强是老二,已经结婚生子,按理说应该是三弟或小妹去顶职。爹说,广播站是文化单位,进去的话一定要有文化。四兄弟姐妹中,只有华强是高中生。华强上的是五七中学。这五七中学是公社办的,由各生产大队推荐就可上学,课堂基本上在田间地头。他读了二年高中,只学会丈量田亩和写革命大批判文章。老爹很羡慕单位里的编辑记者穿着皮鞋夹着皮包进进出出。他希望儿子也能成为这样的人,不再做风里来雨里去的外线工。最后老爹拍板,让最有文化的老二华强顶职进了广播站。
凭着爹爹几十年老员工的情面,五七中学毕业的华强真的当上了记者。但第一次去采访就闹了笑话,竟然把采访本落在采访单位。人还没回单位,对方就打了电话来。刚好是多嘴的采访部主任老赵接电话,一咋呼,闹得沸沸扬扬。
你不吃饭,吃点话梅。华强从人造革皮包里掏出一包话梅,递给尉婷。华强早上去百货公司买牙刷,走过零食柜,顺便买了一包话梅。
尉婷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平时在单位,尉婷与这位土头土脑的同事很少有交往。
尉婷是地地道道的上海小姐,十多年前下放到浦城。尉婷在浦城乡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但天生的上海作派改不了,看谁都是乡下人。尉婷一心想调回上海,家里除了成分好,没其他背景。有路数的知青大多回上海,只剩下尉婷还在做记工分的民办教师。正当尉婷欲哭无泪时,命运突然青睐她。县广播站招播音员,从小受过普通话教育的尉婷,经浦城知青办特别推荐,成了县广播站首位普通话播音员。尉婷是丑小鸭成为白天鹅。
每天清晨,是尉婷甜美的普通话,把浦城人民从梦中唤醒。华强还没进站时,就着迷尉婷的播音。心想,这么美妙的声音,人一定很漂亮。一见面果真是声如其人。到现在华强都不敢拿正眼看尉婷。
华强与尉婷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是在老海家里。老海是华强的师傅,编播组长,还是位作家,在省城有一批文艺界的朋友。他每次去省城,因创作需要,会带一些艺术片回来观摩。这些艺术片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那些少儿不宜的镜头。这些镜头在公映的影片中是绝对看不到的。老海的性格,如同他的名字,海派好客。每次有好片,从不吃独食。会叫上同道的几个朋友一块欣赏。那天老海从省城回来,一进办公室就说,晚上到我家看片去,是名著改编的,感觉特好。当时在办公室还有包括华强尉婷在内的好几人,大家相约晚上一块去老海家。晚上最终到老海家的,只有华强与尉婷。
这次老海带来的片子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听这片名很刺激,看了好久也没啥特别的。片子放了大半,老海腰上的BP机响了,好像是站长呼的。老海忙出去弄堂口回电话。屋里只剩下华强与尉婷二人。恰好影片的进入高潮,看着查泰莱夫人与健壮的农夫激情碰撞,华强不知不觉有生理反应。影片里的女主角查泰莱夫人,全然不顾自己的贵妇身份,公然和孔武有力的佣工赤裸尽欢。华强算是过来人,看到这样的场面,而且还有女同胞在场,太不自在。华强有点扛不牢,起身去厕所间。尉婷投入看得坦然,她明白华强的窘态,心里更加藐视这个乡下人。晚上华强顶着小帐蓬回家,急切地趴在老婆身上。眼前一会儿是查泰莱夫人的脸,一会儿是尉婷的面孔。
话梅是尉婷喜欢吃的口味,没胃口吃饭,刚好当小点心。尉婷第一次正眼看华强,细看华强长得还是蛮端正,理着小平头,国字脸,皮肤稍黑。白色印花的确良衬衣下,是古铜色的胸膛。尉婷刚才上船时,已感受到这个结实的胸膛。船舷又窄又陡,尉婷一脚没跨稳退下来,结结实实撞进华强的怀里。
尉婷一时回不了上海,就为返上海作了铺垫,嫁了个上海老公。每两周尉婷回上海一趟,或者老公来。华强看到过尉婷的老公,个子瘦削矮小,脸色苍白。看上去身体不那么健康,在村里顶多算得是半足劳力。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尉婷放不下上海情结,但她对浦城的体面生活,还是蛮满意。如果回上海,别说房子,能不能进街道工厂都难说。
虽说平时没拿正眼看过华强,作为同事,尉婷少不了知道华强的一些事。华强刚入道时经常闹出笑话。一篇200字的简讯,竟有十多个错别字。有一次去经贸委采访,他不认识要采访的主任,也不问清楚,就直接去找那个长得气宇轩昂的人。不料这人是驾驶员,让经贸委主任好没面子,主任当场拒绝采访,还说要封杀广播站。最后是站长和记者部主任出面打圆场了结。记者部主任老赵说华强文化水平低,想撤换他,却被局长好一顿臭骂。局长是学徒工出身,初中毕业。社会上流传一句话,说一个初中生领导一群大学生,就是在指文广局;所以局长最恨有人说谁没文化。
当记者最大的好处是接触各行各业,人头熟。这天华强去采访公安局开展的扫黄活动,正好治安科的人在查看刚没收来的一批录像片。张科长是老熟人,说华记者你来得正好,昨天我们扫黄战果显著,一起审片吧。
张科长对手下的人说,把昨天从万寿街没收来的带子放一下。
华强早有耳闻万寿街有些录像厅在放黄色录像。想不到这黄片还真的黄,完全是二口子在床上做的事。赤裸裸的,一丝不挂,而且有不同的花样式。天哪,做这事还有这么多花样经。还让人拍片,也不怕难为情?这录像片还用审?只要看一眼就可定性。可张科他们一群人非得从头到尾看,对有些章节还要重放;看完后说,不行,这录像片子不行,是黄片,要没收处罚。
华强看得有点坐不下去,身体的反应也很厉害。看看周边的几位视若无睹,他的心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张科说把这个片子包起来,许局还要审。他回头又对要出门的华强说,华记者,你要不也带几盒回家看看?
华强呆了,脱口说,不要不要。看来,在张科他们眼里,这些并不是黄片,是像老海他们看的所谓的文艺片。
回到办公室,华强忍不住对老海说起审片的事,说这些人真不要脸,做了不说,还给每一招式取了名字。
老海忙问叫什么?华强说,老汉推车、蜻蜓点水、老树盘根,还有什么抛马射箭。
老海听罢,一拍大腿说,太绝了。还有什么?他觉得这绝对是小说创作素材。
华强说,我一下子也记不清,当时张科还叫我拿来看呢。我没要。
老海大呼可惜,说你怎么不拿来?我们观摩一下,这对我的写作有很大帮助。
尉婷扬了一下手上的话梅,说,你不吃?
华强摆摆手说,我从来不吃这些零食。
尉婷想,他不吃话梅,买这玩艺干嘛?难道是他特地买给她吃的?不会吧?两人平时接触不多,无论工作上还是情感中,似乎他用不着讨好自己。
华强庆幸那天没拿带子,电视站有个记者拿了,找来几个朋友显摆,被人举报,说是传播淫秽录像,吃了个通报处分,差一点开除公职去劳教队。
后来华强才清楚,那盒黄片其实是境外的性教育片,译名好像叫红楼十八法。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尉婷从其他记者的嘴里听到华强的名字,似乎都有那件事有关。说他看过一部黄片,里面有许多性爱的动作,而且每种性爱姿势,都有一个形象的名字。有一次华强有事来播音组,播音组组长孟大姐问,强子,那十八个动作叫什么你都知道,说给我们听听。
华强说,当然知道,不光知道名字,而且知道怎么做。到时我教教你们都行。华强当了两年记者,已练出油嘴滑舌。
好啊,你说话算数,我等着你。孟大姐抖着三尺五的腰大声回应。
华强落荒而逃,办公室里笑成一团。只有尉婷从不这样说话。她讨厌孟大姐她们口无遮拦的样子。完全是没修养的泼辣农妇,太没素质了。但她对华强的话也不反感,觉得他回答得蛮幽默。
华强平时碰到尉婷不敢搭讪,他知道尉婷还有个身份是上海知青。华强对知青一直有种敬畏之心。他们村里也有几个杭州知青,偷鸡摸狗的事都是做得理直气壮,还竟然敢和大队长顶嘴。大队长批评他们不守规矩。知青说,什么叫规矩?如果规矩不违反的话,还能叫规矩?硬是把大队长哽得说不出话。
你跑的是什么线?尉婷吃着话梅说。
什么都跑。我是消防队员,哪里急往那里去。一说起这事,华强就有点窝火。
老海是你师傅,也不关照你一下?尉婷显然也是知道华强的处境。
他写他的小说剧本,又不管事。
回去我给站长说说。尉婷是站里的主播,自信在站长面前能说上话。
那太感谢你了。华强不知说什么好。觉得这话梅买得太值。站里至今不给华强跑明确的线,是华强的文字功底太差,写不出有力度的稿子。
尉婷也知道个中原委。但她相信只要给华强时间,他总会把事做好。自己刚进站时,连话筒咋开都不知道,别说写稿子编稿了。几年磨砺下来,不是成了站柱子?再说老海也是个高中生,原先是化肥厂的钳工,写了十多年,终于在省城的文学杂志上发了两篇小说,弄了个省作协委员,这才被调到广播站。
说话间,渡轮靠上了码头。华强一把揽过了尉婷的行李。尉婷的行李是一只奶白色的包,拎在手上软软的、柔柔的,与尉婷的一身浅黄色连衣裙,别提有多相衬了。到底是大城市来的,懂得生活,穿的用的显得很有档次。
下船的人跌跌撞撞挤在一起,华强紧跟在尉婷的后面。尉婷长得小巧,绾着头发,白皙细腻的脖子,嫩嫩的,可以清楚地看到细细的青筋血管。真想伸手去摸一把,华强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谁能娶到这样的娇嫩女子,该有多大的福分。
人群走走停停,尉婷却是走得从容淡定,全无上船时的急躁和困顿。她知道,这是因为华强挡在她身后。生活中女人真的太需要有结实的肩头可供依靠,就像是一个港湾,为她挡风遮雨。可是丈夫不但不在眼前,身体也不好,整天病恹恹的,还不时向她要钱看病。她尉婷如真的调回上海,不知道以后的生活是祸还是福。
平时高不可攀的人,就伴在自己的身边,还能随意说上话,也算是一种福分,应该知足了。再有非分之想,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华强沉浸在万千思绪中。
开会报到的地址,在定海县城的钻石大酒店。原先这里是县政府招待所,花大价钱经过了改造,水磨石地面改为贴花岗岩,客房里铺上了地毯,外墙贴了幕墙玻璃,还装上电梯,摇身一变成了大酒店。举办方把这次会议放在这里,也算是高规格的接待。
接待处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尉婷款款地走过去,后面跟着的是拎着包的华强。
我们是浦城人民广播站的。尉婷说着,递上介绍信。
接待员很快地在名单上找到他们的名字,说:你们是两位?也是夫妻吧?
夫妻?怎说我们是夫妻?尉婷的脑子“嗡”地一下,一时转不过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尉婷的错愕无语,让会务人员认为判断准确。这是你们房间的钥匙,你们先上去赶紧洗漱一下,马上下来,在大堂集合,我们要去海边大排档用餐。
这是一次福利性质的会议,主要目的就是让与会者带家属来旅游。说白了开会是幌子,其实是来疗养,顺便家属一块来旅游。单位领导不知是不清楚,还是忘了这个主题,误打误撞竟然派他们俩出来开这个会。
尉婷迟疑着接过房间钥匙,回头发现华强早已走向楼梯口。
刚才华强在后面听得明白。接待人员说他俩是夫妻,华强觉得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目眩。他想尉婷会解释,自己在场反而会尴尬,就连忙转身走开。
犹豫之间,又涌进一群人来报到,把迟疑的尉婷挤出圈。尉婷握着钥匙,如同握着一块烫手的烙铁。她几次想丢掉这铁块,回去说我们不是俩夫妻,你给我们换成两间房。尉婷脑子乱极了,梦游似地到了电梯间。
电梯门口还有几对,看样子都是来开会的同仁。听他们的口音好像是东北人。看得出来,他们真的是夫妻。
房间在五楼的电梯旁边。尉婷打开门,看着拎着大包小包跟进来的华强,恍然想起她面临的困境:晚上要与这位男同事同居一室;或说者像电影里的地下党员一样,假扮成夫妻。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足有两米宽的大床,叠着两条被子。
我睡地上吧。华强赶紧说。他有点窃喜,怕尉婷真的回去退房。
尉婷进了卫生间。事情到这一步,她这个精明的上海小姐也没法子。现在再回去说明,反而会给人家落下把柄,让人更难堪。也容不得她多想,服务台来电催促他们赶紧下去吃晚饭。
晚餐在离酒店不远的码头大排档。大排档里很热闹,每一个摊子前都挤满人,新鲜的海鲜发出诱人的光泽。饭店窗外就是汹涌澎湃的大海,不远处,停泊着几艘万吨轮。万吨轮的剪影,映在绚丽的晚霞中,煞是好看,也让华强想起“‘东风轮’下水”的课文。
宴席有十多桌,与华强他们同桌的,都是外省来的。有的地方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别说有认识的人。华强和尉婷暗暗松了口气。心情一放松,华强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华强还不时主动出击敬酒。吃海鲜要喝白酒,华强喝的是本地产的杨梅烧酒,酒精度数高得一点火能着。
酒劲一上来,男人在酒桌上说的话,除了杯里的事,就是裤裆里的事。连劝酒都会扯上这玩意。敬你不喝,就说你裤裆里有把不?是不是男人?
话说到这份上,得,再干一个。加上这里的海鲜地道,几乎每个人都有点喝高了。
其中有两个认识的,口无遮拦。一个说,你和嫂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少喝一点,到时候别耽误了春宵。
另一个说,都老夫老妻了,哪里做不是做?何苦到这海岛上来做?
还有个说,老婆工作忙出不来,早知道我带个女同事来。反正一个单位一个房间。
旁边的一个一听,乐了,说我给你讲个笑话。有一男一女同事去旅游,晚上投宿旅馆只有一间房,房里只有一张床。睡觉时,女的在中间划了一道线,说,你若过了这线,你就是禽兽。那男的是本分人,一夜连翻身都不敢。到天亮男的还指望女的夸他几句,女的说你是禽兽不如,摔门而去。
哄堂大笑。有人总结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华强惊出了一身汗。看着大伙毫无目的乱笑一团,明白这仅是个笑话而已。不过这话也触动了他。晚上竟然能和单位最漂亮的女人住在同个房间,睡一张床。记得他们乡间有句老话,叫“同船相渡一世修,同床相眠三世缘”。今天他与尉婷又是同船,又是同床,他们俩的前世肯定是有缘的。不知尉婷会有什么想法,尉婷反抗咋办?告他一个强奸罪,抓去判个流氓罪坐牢。不光是丢了工作,饭碗没了,这脸也丢大了,老婆儿子咋办?把这仙子一样的尉婷也给毁了。
华强脑子里乱七八糟,喝酒也没个章法。来一个喝一个,火辣辣的烧酒是一杯接一杯。几个北方来的同仁直夸,说他像个爷们。一听夸奖,华强又多干了几杯。等散席时,华强走路已是踉踉跄跄。幸亏有尉婷相携,才回到房间,还来不及进卫生间,他就“哇哇”吐了一地。华强酒量还可以,今天喝得太猛。尉婷是忙进忙出,像一个侍候男人的小媳妇,倒热开水让他漱口,绞热毛巾让他擦脸,还护着他上厕所。忙碌之中,尉婷并不感到不快,反而有种久违的家庭感。
连吐了三次的华强躺在床上呼声大作,尉婷出去借来扫帚拖把,清理地板。等她收拾清爽,正想考虑后半夜该怎样睡,华强又起来直冲入卫生间。尉婷以为又要吐,不料华强开始拉肚子了。不知是海鲜不新鲜,还是肠胃一下子适应不了这么多海鲜,华强肚子拉得凶,稀稀的,像喷水。在卫生间外都能清晰听到稀里哗啦声。
尉婷关切地问,要不我出去买点药?
华强有气无力地说,都这么晚了,又不熟悉,别出去了。
尉婷一看表,都快半夜一点了。看来华强神志还是清醒的。其实她包里有治拉肚子的药,她不想拿出来。
不好意思,让你睡不好。又经过新一轮腹泻的华强说。
没事,没事,你喝口热水。尉婷暗中庆幸华强酒喝醉,她希望华强大醉不醒,一直到天亮。
我睡地下吧。华强拿起一条被子,要往地下躺。这地毯刚才被华强吐得一塌糊涂,尉婷费了老大劲才收拾干净。
地上不干净,就睡床上吧。尉婷说。她看华强近乎虚脱的样子,心想,即使华强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尉婷有些得意。
一天的劳顿,让尉婷很快进入了梦乡。显然,她低估了一个青壮男子的恢复能力。大约在黎明前,华强发起了雷霆一击。
华强似睡非睡,双手总感触着尉婷柔软温热的身体,这是刚才尉婷携护他时他触及到的感觉。这份感觉让华强一直沉浸在尉婷的温柔乡里,脑子里不断闪现着同房、强奸、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等字样。当跳出禽兽不如几个字,华强猛然掀开了尉婷的被子。
尉婷还在睡梦里就被华强扒下睡裤,蒙目龙中似乎还帮着脱裤子。等她回过神时,身边的男人已牢牢地揳入她的身体。
也许是太刺激亢奋,华强还没真正地动作,就喷薄出来,整个过程似乎不过一分钟。
泄了的华强连忙起身,他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他呆呆地坐在一边,等待着尉婷对他撕打责骂。让他意外的是尉婷没说话,径自默默地进了卫生间。
尉婷在里面待了不知有多久。出来见华强耷拉着脑袋坐在一边。她也没说什么,拉起自己的被子蒙头睡下。
看来自己是逃过了这一劫。华强像瘫了一样,躺下后很快就心满意足地睡着。
尉婷睡不着。她有些愤怒,她的愤怒不是华强占了自己的便宜,而是华强的表现。难道男人都是这样,只顾自己享受?她已感受到什么叫男人的猛烈冲击。这是她那个豆芽菜般的男人永远不会给予她的感觉。听着华强的呼噜声,尉婷恨不得一把揪起华强。
第二天上午是参观普陀山。一夜没好睡,尉婷有些疲惫。幸亏她懂得化妆,稍稍修饰了一番,看上去依然是青春靓丽。华强折腾了一夜,走路直打软腿。他本不想去普陀山,但他老婆有旨意,必须去庙里朝拜观世音菩萨。
从定海到普陀山,还要乘轮渡。码头上挤满了去朝觐的人。看着这么多人,尉婷又发了怵。她今天穿着红色纺绸衫,浅黄色的喇叭裤,白色高跟鞋。这身衣服从上海南京路上的百货公司买来,花了她半个月的工资。听单位的老同志说,去普陀烧香,一定要穿得鲜艳出挑,这样才能让菩萨看得见。这身衣服薄薄的,衬得尉婷错落有致。唯一不好的是太贴身,前几天穿着去乘公交车,被几个毛头小伙子一挤,好像是赤膊相贴,让尉婷浑身不自在。
普陀山是传说中的观音道场,也是中国的四大佛山之一。与其他三座佛山相比,普陀山不高,简直算不上是山。但它的香火之旺,是其他三座佛山望尘莫及的。轮渡上大多是去进香的信徒。早几年前拜佛还是封建流毒,人们不敢来。近年政策稍有放开,前来求神拜佛的人,越来越多。
尉婷从早上起就没给华强好脸色。事情竟然会到这个地步,让这个傻乎乎的同事得手,尉婷有种失足踏空的感觉。
见尉婷不说话,华强不敢有更多的举动。但华强心里仍是美美的,他在回味摩挲尉婷细腻的肌肤,感触尉婷嫩滑柔软的身段。到现在他还像在作梦,单位里高傲的公主,竟然成了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华强再次被他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这份感觉,像风一样,吹拂着,却摸不着,更捏不住。
在普济寺高大的庙堂里,人不知不觉变得渺小。庄严的佛像前,尉婷真诚地点上香,跪拜叩头,心中默默许愿,希望能早日调回上海。华强烧了几炷香,没拜也没许愿。一般人来普陀上香,得事先吃素一周,三天内不行房,沐浴净身方来许愿。自己昨天已破戒,到这里说什么都是白搭。
下午回宾馆开研讨会,表彰了年度活动的一批先进集体。尉婷代表单位上台领奖。晚宴他们与部队一起搞双拥活动,部队的接待规格很高,来了个基地副政委。菜肴很丰盛,喝的是五粮液。副政委来敬酒,一问竟然还是浦城老乡,为此尉婷也喝了几杯酒,说话舌头都打结了。看得华强很心疼,想替她挡几杯。尉婷却不买账,抢着回敬副政委,副政委还没喝,她已趴在一边。副政委大为高兴,说浦城有两个显著的特点,一是出美女;二是做人做事硬碰硬,宁伤身体,不伤感情;还说到时回老家,去广播站看他们夫妻。这句话让华强的酒醒了大半。如不是基地临时有任务,要副政委去处理,这酒还不知要喝到什么时候。
今晚是华强携护着软得像泥似的尉婷,纺绸衬衫下的躯体,手感好极了。小心地把尉婷放在床上,华强没有迟疑。酒精的作用,使他胆气十足。他有点粗鲁的动作惊醒了尉婷。她推了一下,说别把衣服弄破,说罢自己动手解衣。混沌中她不情愿再去亲近这个土老冒,身体却在背叛她,渴望迎合这份粗野的撞击。华强的体毛很浓,如一块巨大的毛刷,磨蹭着尉婷的细皮嫩肉。
乱点鸳鸯谱的行程终于要结束,尉婷坐在渡轮上,看着窗舷外黄黄的海水,头又有些晕眩。她不清楚这是一出廊桥遗梦,还是情海孽缘。
船舱里仍在放武打片,香港产的武林高手飞檐走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华强无比郁闷,他知道,等一下船,身边的可人儿,就不再是他的女人,几乎是什么都不相干的同事;昨天只是南柯一梦而已。华强呆呆地看着无垠的海面,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名字:青龙过海。这是一道菜名,村里的知青没菜吃,只好泡一碗酱油汤下饭。泡好酱油汤,再放上一根葱,有文化的知青给这碗酱油汤取名叫“青龙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