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边墙是明朝廷为了有效控制和抵御东北女真族、蒙古兀良哈三卫等部的骚扰攻侵,应付瓦刺和鞑靼的掳掠寇抄而修筑的。它不仅是一道军事防线,同时也是汉人和女真等民族居住区域的界限。
元被明灭亡以后,于洪武四年(1371年)二月壬午,“诏置辽东卫都指挥使司”辽阳,七月辛亥,正式设置。八年(1375年)十一月癸丑,升为“辽东都指挥使司”,简称“辽东都司”。辽东都司“总辖辽东诸卫”,成为当时明朝廷设在东北的最高军政机构,接替元在东北的统治。是时,辽东西起山海关,南抵旅顺口,东南至朝鲜半岛东北部,东至长白山东日本海,北至黑龙江流域左岸下亨滚河口对岸的奴儿干广大地区。永乐九年(1411年),明朝廷又在奴儿干设置了奴儿干都司,这时,辽东都司北至开原,两个都司统辖整个明代东北地区(包括黑龙江中下游地域的广大地区)。
辽东的中心是辽阳,历史上说辽阳亦即代表辽东。“辽东”一词是一个政治地理名词。辽东都司设于辽阳,到明末一直是东北地区的军政中心。据《全辽志》释:“辽,远也,以其地远在九州之东,故名辽东,又兼辽西而言也”因此“沧海之东,辽为首疆”,辽东“南望青徐,北引松漠,东控海西女真”,是中原北连奴儿干都司辖地的中间环节,它宛如一条巨大的臂膀,横亘在京师的左侧,构成了一道政治、经济的天然屏障。洪武五年(1372年)六月丙戌,明廷在辽南“置金、盖、复三州”,六年(1373年)六月戊戌,明廷在辽阳设置了辽阳府县,同年闰十一月癸酉,置定辽右卫于辽阳城之北,立所属千户所五,东北其它地区则不设府州县。辽东在“终明之世,边防甚重”,“辽东为燕京左臂,三面濒夷,一面阻海,山海关阻隔内外,亦形胜之区也。”因此,明朝廷对辽东的经营尤为重视。“辽地为京师左臂,西拱神州,北连胡寇,东邻朝鲜,统卫二十有五,二州介焉”。
明朝廷重要的辽东边疆大吏王之诰说:“我国家混一函夏,奄有万方,穷陬遐壤,成置长吏,星分棋列,遍于寰宇,乃辽独划去州邑,并建卫所而辖之都司。何哉?边鄙瓯脱之俗,华夷杂糅之民,迫近胡俗,易动难安,非可以内地之治治之也”,故而“辽防为难者,北于属夷,东于高丽,而又渡海归内地,故不设州县,编民以卫所制之者,万户管千,千户管百,节制易明,逃跑可稽也,故不加有司,设巡检,恃其卫所以束伍耳”。明朝廷在东北少数民族生活区域设置卫、所,以土人酋长任卫所首领,管理本卫、所事务,实行“以夷治夷”、“分而治之”的羁縻政策,朝廷赐给各卫所酋长以印信、赏赐,俾其世居本土,自相统属,打围放牧,各安生理,经商买卖,以便往来,东北边疆各少数民族,皆明皇帝之“臣民也”。
明朝廷的羁縻政策足“因其部族,官其酋长为都督、都指挥、指挥、千户、百户、镇抚等职,给以印信,俾各仍旧俗,统其属。”这种卫所制度的性质,一是军政合一的地方机构;二是土官制,各卫所官员皆由当地部落酋长担任,官职世袭;三是卫所官员没有俸禄,可在进京朝贡时得到赏赐。各卫所的官民均负明朝廷臣民“属夷”之责,必须执行朝廷的政令,听从朝廷的调遣,按期纳贡,卫所官员必须由朝廷委任,官员升迁、袭职有定制,由兵部主管。因此,卫所是明朝廷的地方军政机构,是明朝廷管辖女真等东北各少数民族的一种特殊手段。
明朝廷在东北实行羁縻政策,是希望借此以维持东北边疆的统治,力求边疆安谧,各民族相安无事,和平共处。然而,到明中后期,由于朝廷腐败,民族矛盾也日益尖锐。于是,在明廷辽东封疆大吏建议下,朝廷决定于正统七年(1442年),首先修筑了辽东边墙西段边墙,称为“西墙”。成化三年(1467年),又修筑了辽东边墙的东段边墙,称为“东墙”,统称之为“辽东边墙”。全长共1256公里。至成化十七年(1481年),辽东边墙全部修筑完善。在修筑辽东边墙的同时,明廷沿边墙又修筑了城堡和墩台等,并派驻官军驻守耕垦。至此,辽东边墙真正成为了辽东的军事防线,成为阻隔汉人与女真等民族生活区域的界限。
那么,辽东边墙真的成为泾渭分明的汉人与女真人等的界限了吗?非也。
辽东虽系中国的“穷陬遐壤”,但自古就是“边鄙瓯脱之俗,华夷杂糅之民”“ 易动难安”。汉人先进富庶的生活,一直强烈地诱引着女真人的欲望,促成女真人不断地内附,华夷杂糅的状态。因此,辽东边墙既系阻隔,却又难以泾渭分明。
元代女真遗民早在明初即大批来归。据《明实录》载:洪武十八年(1385年)九月甲申,辽东都司北境故元总管府水银千户高那日、失怜千户捌秃、秃鲁不花三人,到辽东都司表示:“辽东乐土也,愿居之”,并愿以“琉璃珠、弓弦、锡蜡”等物产,从野人处“赎八百余家俱入辽东”。因女真来归者日众,朝廷于永乐六年(1408年)四月乙酉特命于开原置快活、自在二城居之。女真人内附,经朝廷批准从之后,即积极妥善安置,并根据女真人生活习惯和要求,尽量给以满足,不但给予房子、粮食,还给钞币、苎丝、柴薪、器皿,甚至牛马等。因此,自明初至明晚期,内附的女真人陆续不断。据《明实录》记载:洪武十四年(1381年)十一月癸卯,“故元遗民六十九人自纳儿崖来归于女真千户所,诏以衣粮给之,遣归复州”。十五年(1382年)二月壬戌,日本海沿岸的女真“故元鲸海干户速哥帖木儿、木答哈千户完者帖木儿、牙兰千户皂化,自女直来归……诏许之”。同年四月辛丑,“辽东东宁、草河千户所招降故元合罗城万户府校卒及鸭绿江遗民,凡二千六百八十六人,送至辽阳,诏以衣粮给之”。合罗城,即合兰城,今朝鲜南道的咸兴。《元史》载:“合兰府水达达路,土地旷阔,人民散居。元初,设军民万户府五,抚镇北边……其居民皆为水达达和女真人”。《明实录》载,洪武十五年(1382年)六月甲午,“故元治中李一只丹等三人自辽东来归。"十六年(1383年)五月辛巳,“兀者野人酋长王忽颜各哥等十五人自辽东来归。”二十二年(1389年)十二月癸亥,“野人部将西阳哈等百三十四人,自辽东来归。”二十五年(1392年)十一月丙辰,“辽东遗民流寓女直境内者二十五户,男女凡百一十六人来归,诏东宁卫给粮,抚绥而居之。”明廷为妥善安置内附女真人,于洪武十九年(1386年)七月戊设置东宁卫,安置高丽、女真来归官民,并“立东宁、南京、海洋、草河、女直五千户所分隶焉”。五个千户所隶于东宁卫,后来又将东宁卫迁徙于辽阳城内之东北,称为“女真城”。
明朝廷对来归的女真人一般是集中安置,并不遣散,女真人对此心满意足,居住安定。凡来归者“嘉其内附,概允许免差”,给以特别的照顺。因此,内附的女真人世代繁衍,“生齿益增”。
来归的女真人,多被安置在辽东都司的自在州、安乐州和东宁卫。有的女真人进朝贡后多愿留居京师、又因天气炎热,不宜女真人居住,而被安置于辽东,在开原又设三万卫,并移自在州于辽阳。新附的和作为抚慰对象的女真人,均安置于上述三地。
“辽东为燕京左臂……历代郡县其地,明朝尽改置卫,独于辽阳、开原设安乐、自在二州,以处内附夷人”。草河等五个千户所的设置,就是专门负责安置管理来归女真人的。据《明实录》所载,在有明一代,来归内附的女真人陆续不断。洪武年间来归者已如上述。永乐六年至景泰三年(1452年),仅四十四年时间即有四十批女真人内附,愿居辽东边墙以内的乐土。笔者仅据《明实录》粗略统计,有明初洪武至正德,既有六十九批女真人来归辽东,被妥善安置在辽东边墙以内定居。来归的女真人,一批少者几人(四人),多者百余人,最多者一次八百余户。来归者由其卫指挥使等官员带领,最低者是族长。除东宁卫的五个千户所外,明廷还在抚顺城东的边墙内于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设置了抚顺千户所,所东有抚顺关,以满足来归女真人的要求。女真人内附,有至努尔哈赤起兵后还不断有来归的,可以说,女真人内附在明代是从未停止过的,其实际人数难以统计。
建州卫女真李满住徙居今辽宁省的桓仁之前,曾奏请朝廷要求迁于草河,原因就是因草河早已安置了大批女真人,草河是女真人、朝鲜人和汉人进行商业贸易之地。朝廷之所以不准,因草河地近内地,才指令李满住迁于浑江流域。
实际上,女真人进入辽东,早在辽、金、元三代就是大批地内附辽东。而明代中前期更是如此,正如中央民族大学著名清史学家赵展先生所说:“大批女真人定居在辽东的安乐州和自在州。"由此,辽朝于今辽阳设曷苏馆,管理女真人事务。
明代内附被安置在辽东边墙以内的女真人,在两个多世纪的历史进程中,有的已经汉化,甚至已融入于汉民族之中,但相对集中定居者,还保留有某些女真人的心理素质和生活习俗,因而在明代晚期努尔哈赤统率八旗劲旅攻占辽沈地区时,有的女真人做了内应,使努尔哈赤比较轻易地顺利进入辽沈,辽东七十余城举起了白旗,统于努尔哈赤的麾下。
永乐九年(1411年)春,明廷决定设立奴儿干都司,对黑龙江流域实行国家行政管理。明朝廷诏令辽东都司选派女真人任奴儿干都司官员,辽东都司对朝廷的这一决定积极支持,认真选派内附的女真官员前去奴儿干组建都司并任官职。选派的原则是谙习土俗,并能正确贯彻执行朝廷治边政策的女真人,被选派去奴儿干都司任高级官员者给以优遇,就是带俸。以上述原则为准,选中了如下之人:
康旺,鞑靼人,原任辽东都司东宁卫指挥,后以其父荫为三万卫千户,任卫奴儿干都司,从而品官俸的都司指挥同知。
王肇舟,原任辽东东宁卫千户,任为从三品官俸的奴儿干都司指挥佥事。
佟达刺哈,始祖佟满只,洪武十六年(1383年)内附辽东,多年后在辽东充军,谙熟女真习俗,更正明朝廷对女真人的政策法令。
王木哈里,辽东都司三万卫指挥佥事。
朱诚,辽东嚣州(即今铁岭县)人,他的祖父朱乃颜不花是前女真奚关府总管。奚关,在今吉林省珲春县城附近。朱乃颜不花死后,其孙朱诚袭职,之后内附,任三万卫正千户。
赵锁古奴,又写作锁胜哥、索胜格。赵锁古奴,本三万卫百户,先随杨木答兀等叛去,宣德元年同千户杨满皮来归,仍被任为三万卫百户。
王宫音保,辽东都司自在州头目。
哈赤白,三万卫百户。
李速古,三万卫白户,先被杨木答兀胁迫叛逃到了斡小河(朝鲜半岛东北部,是时此地为大明朝疆土)后,又于宣德元年(1426年)同赵锁古奴、杨满皮千户来归内地,惟赵锁古奴同舍人(李)速古等来朝贡马,说明李速古叛逃后又内附了,因而朝廷又仟其为百户。
宋不花,又写作宋卜花,内附后世居住鞍山,其始祖铁相伊,洪武年间率众归附,授昭信校尉,钦驻定辽中卫,遂家焉。高高祖方京伊,疾,末仕。高祖卜花(既宋卜花)袭,诏谕奴儿干,征进三叉路有功,历升明威将军(正四品)三叉,即撒察,亦即撒察卫,地在松花江与嫩江交汇处。宋不花于永乐十一年(1413年),随内官亦失哈等第三次招谕奴儿干时,因有功而受封。
高歹都,女真人,先属呕罕河人,后迁辽东三万卫。本名歹都,但女真人习惯冠汉字姓,而冠以了高姓。高歹都任三万卫所镇抚,随亦失哈前往奴儿干扈从。
李钧美,辽东三万卫女真人;咬纳,宣德四年(1429年)内附的建州卫副干户,扈从亦失哈前往奴儿干。
赛因塔,辽东东宁卫女真指挥佥事,亦失哈由辽东出发去奴儿干,赛因塔随同前往。
火罗孙,永乐七年(1409年)内附的忽儿海卫所镇抚,忽儿海卫所镇抚火罗孙,皆自愿居东宁卫,命礼部给赐如例。
阿里哥出,又作王阿里哥出,也是汉姓冠首,辽东安乐州指挥佥事,随亦失哈前往奴儿干。
把剌答哈,原为奴儿干都司辖境内木剌河人,后迁入辽东都司境内的自在州。
木剌河等卫指挥把剌答哈等二十四人来朝,奏愿居辽东自在、安乐州,从之,并“赐予如例”,可见其内附后居于自在州,随亦失哈前往奴儿干的。
刘妙胜,三万卫所试百户刘观长子。刘观原因功升为总旗,病故,实授百户,其子刘妙胜袭职。
马旺,辽东都司三万卫人,宣德二年(1427年)袭其父职任三万卫副千户,被调往奴儿干作招抚工作。
康政,辽东都司三万卫女真人。
康福,鞑靼人,辽东都司三万卫人。
佟胜,辽东都司三万卫女真人,佟答剌哈之侄。佟答剌哈囚在边多效劳勤,(由小旗)升奴儿干郡司指挥佥事。死后,破格以其侄佟胜袭职。
亦失哈,本海西女真人,归附明朝廷后任内廷官员,仍居辽东。他以内官的身份前后共九次前往奴儿干,对奴儿十都司的设置和对女真人的招抚等,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辽东系中国穷陬遐壤的边鄙瓯脱之地,在明初更是荒芜蓬蔽,因此,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六世祖孟特木才首迁辽东。据《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记载:“(范茶)其孙都督孟特木有智略,将杀祖仇人之孙四十余,计诱于苏克素浒河虎栏哈达山下黑秃阿拉,距鳌多里西千五百里,杀其半以血仇,执其半以索族,即得,遂释之”。苏克素浒河之名是清代文献的写法,明代名苏子河或苏苏河,清代民间仍称苏子河,其河即抚顺市新宾县境内的苏子河。虎栏哈达即今新宾县永陵镇苏子河南岸的烟囱山。黑秃阿拉,即新宾县永陵镇的老城村赫图阿拉。孟特木迁于今新宾的时间应为永乐十年至二十年(1412年至1422年)之间,而此时建州卫大酋长李满住尚居于奉州地面,还没有迁于本溪市桓仁县的浑江。
孟特木迁入辽尔新宾县后,再无迁出的记载,说明辽东边墙设筑之前后,迁入辽东的女真人,即内附来归的女真人,就从来没有间断过。
建州卫大酋长人李满住迁至今桓仁县浑江流域之后,于正统七年(1442年)山指挥佥事升任为卫都督佥事,二月发给敕谕,令其“宜益顺天心,永监臣节。尔宜深朕心,善抚部属,以守御边境”。并允许李满住在东宁卫所属女真任中挑选通晓女真文字笃实堪用的人佟玉,随李满住使用,为李满住的建州卫服务。建州三卫共居住苏子河、浑江广人地区后,“其势力深入辽尔地区,河当地旧有女真族人合并,势力日益强大。”说明早在建州三卫迁辽之前,苏子河、浑江一带地方即已有女真人居住。
还有,杨木答兀自开原三万卫叛逃时所胁迫的女真人。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李满住自奉州奏请南迁之时,猛哥帖木儿因在斡木河还有他的部属,因此又奏请东迁斡木河,而已内附并被安排在开原三万卫任千户的野人女真人杨木答兀则率所部五百余户叛逃,亦随猛哥帖木儿东迁斡木河。三万卫即是为内附的女真人和鞑靼人所设。杨木答兀内附后并不安居,屡扰开原城,他叛逃时除胁迫卫内附的女真人外,还强迫裹胁走了许多的汉人。到了斡木河后,有许多女真人又返回辽东,“潜心内附,永不生变”,明朝廷仍给以信任和重用。
卜述仅仅是《明实录》中所记载的部分内附居于辽东边墙之内的女真人,在有明一代,历经二百多年,有些后来又移迁他地者。清太祖努尔哈赤崛起辽东,进军辽沈时,还指辽东边墙以内内附的女真人说:“东宁卫国人,本为我所属”。更有日本学者说:“努尔哈赤攻破辽阳城的战斗中,东宁卫的女真人甚至做了内应,才使得后金兵顺利破城,并立为东京”。
笔者仅就明代内附来归被安置在辽东边墙之西的女真人加以论述,而辽、金、元三代,在辽东曷苏馆(设于今辽阳)的女真人,被史界称为“熟女真”的,本文未予赘述,目的只有一个,即辽东边墙并非泾渭分明地界限了女真人和汉人的杂糅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