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杰
在陈诗哥的创作谈中,有一句话让人印象颇深:“然后,我开始思考孩子与哲学的关系。”孩子代表单纯,哲学代表成熟,弄清单纯与成熟的关系,或许并不是个简单的课题,因为,在人们惯常的思维中,这两者不仅仅是年龄上的反差,同时也是概念上的悬殊,揭示两者的关系,或许需要深度的理性阐释。但陈诗歌应用的并不是概念的武器,而是秉持着童话这一单纯的钥匙,试图用它打开哲学的大门。
但诗哥并不是信口开河,他有它存在的理由与逻辑依据,这些理由与逻辑都体现在他的童话世界中,他的童话世界,从某种角度上说,是用哲学的理念搭盖的。
在对哲学的探讨中,“我”永远是个新课题,因为生命个体是自身的专属,谁也无法代替与复制。面对来到这世上的不同的“我”,诗哥却要以孩子的目光,设想出“一万个”在“宇宙中某个时刻”“同时出生”,“有着同样的长相、体重、手势、笑容和哭声”的“我”,这些名字之中,有的叫陈诗哥……这“一万个我”,“有的住在地球,有的住在月亮上,有的住在海王星”……由于环境不同,导致这“一万个我”“踏上不同的道路”,有着“一万种不同的人生”。在这里,诗哥的设想实际上已经超越故事本身,抵达哲学的命题,“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实际上,“我”的唯一性决定了世上没有两个相同的细胞,更谈不上“一万个我”,诗哥的目的是用“一万个我”的差异性来证实同一个我自身的差异性,也就是说,假如“同一个我”,分成“一万个我”,走向不同的道路,终将导致一万个不同的结局,也就是一万个不同的“我”。“我”并不是固定的一成不变的模式,“我”的背景不同,将形成不同的走向与归宿,因而,从某种程度上讲,“我”来到世上,也是个不确定的存在物,谁也很难预支自身,支配自身,决定自身。“我”即是偶然的产物,所以,很难摆脱偶然的困扰与纠结,这一偶然连接在时间与空间的轴线上,“我”就是在这轴线上获得他存在的众多要素。
但诗哥并不满足于外在因素对“我”的渗透力与影响力,诗哥企图经由“我”这一媒介找到“我”,按照现在的概念,就是从中“发现自我”,发现自我对于孩子的目光来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孩子的目光是单纯的直观的凝聚,足以穿过重重屏障,抵达需要的任何一个点上,这个点包含梦幻的构成,孩子属于梦幻。在梦幻之中,往往自身就站在自身之外,站在另一双视域的映像之中。通过梦幻,“我”发现“我”之外的化身,“我”有了“我”自身可以欣赏的舞台,尽管不很清晰,但却构成跳出“我”之外的另一种可以相互印证的存在。人的一生之中,或许时常有这样的邂逅,尽管这一邂逅被冠上一种称呼,叫“虚幻”。实际上,“我”就活在两个不同类型的世界,一个是现实,一个是虚幻,哲学的全部就在这两个端点之间摇晃,往现实那边侧重的叫唯物主义,往虚幻那边偏移的叫唯心主义,但发现自我找到内心,却是自我的一场革命,一场虚拟但却很实在的革命。诗哥通过梦中的视野,达成了另一种默契。因而,从某种角度上讲,发现自我,需要借助或依托另一个我来完成,这个“我”不是血肉的化身,骨骼的化身,而是梦幻的化身,“精神”的化身,也可以说终归是孩子的化身。“有时候,他们分不清梦见的究竟是对方,还是自己。”因为不管是对方,还是自己,已经不存在什么区别,因为自我已从梦幻中分裂出去,形成不断重叠的映像。但诗哥发现自我,除了梦幻之外,还获得另一种方式,那就是与自身对话的方式,这一对话就是写作,写作就是将自身想说的话,说给自身听。在童话的写作之中,诗哥内心的隐秘再也控制不住其湍急的闸门,奔流而出:“我时常思索,那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的故事与他们有着什么神秘的关联呢?”实际上,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就是从自身走出去的不同的“我”,“我写作,便是为了找到他们,获得某种程度的答案”,找到他们,实则就是自我的归拢与发现。由于寻找自我是一种探寻的过程,伴随着许多未知与不确定性,同时,又必须厘清“我”与“非我”的界限,从中找到真正的“我”,或许,难度就在这里,“然而,我却分不清,这究竟是我的故事,还是我那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朋友的故事?”在这里,实际上分不清已形成一种明确的界定,“九百九十九个朋友”在同一个“我”之中,谁能分得清其中的微妙与界限。“我”本身就是最难分清,最难界定的个体;因而,“我”的写作,“我”的寻觅对于诗哥来说,或许将始无尽头。
诗哥除了对“我”本身童话式的探寻之外,仍不放弃对大写的“人”的追踪,“人”不同于“我”,人是一种共性,人是你我他的总括,从某种角度上讲,哲学就是探寻人的学问。诗哥作品“从前有几个人”,就是几种不同类型的人的总结,这一总结都维系于从小与童话的关系上。诗哥试图以此来演绎未来人生的不同版本,这体现诗哥对人生设计的独具匠心。但诗哥的寓意或许并不在童话本身,童话代表着希望,但希望的实现,凭借的不是童话,童话没有决定人生的义务;文章的最后一个人,却没有提到从小与童话的关系,“从零岁到99岁,他一直都是一个孩子,他是上帝的孩子。”,上帝不会死,所以上帝永远是个孩子,《圣经》便是他的童话,在这里,信仰超越着童话,或许唯有一生信仰,才有可能实现自身的童话。正如诗哥所说:“只有在信仰的基础上,理性才有意义。”
在诗哥的童话世界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就如同孩子之间的关系,自然是用生命的形态构筑的另一类型的“孩子”,诗哥的一篇童话“当世界还是很早很早的时候,”续写了人类的起源阶段,另一版本的亚当与夏娃的传奇,在这一传奇中,男孩与女孩之间的爱情姻缘,因为有着自然的扶携与帮助,获得圆满的结局,这旨在说明爱情的美好也来自自然的美好:“反正世界是要重新开始的”,这一开始,首先应从自然开始,因为自然是存在的全部要素。在诗哥的童话中,自然不仅是有生命的存在,更是孩子般的存在,因为唯有自然与孩子不会衰老,风、雨、云、彩虹不会衰老。
因而,在诗哥的童话所形成的孩子与哲学的体系中,应包含人与自然两个部分,这两部分形成诗哥童话相互印证、相互支撑的共同体。假如自然是一位老师,更是一位孩子。“虽然小时候没有看过童话,但我却是生活在童话当中”,这些童话,肯定是自然的许多孩子扮演的。
诗哥童话中站着一位永远的孩子,孩子是他童话世界中的精神代言人。当鲁迅说,“救救孩子吧”,诗哥却寄希望于孩子,让孩子充当抵御世俗的勇士,孩子是诗哥心中希望的神。我相信,只要诗哥的童话在继续,诗哥心中的那位孩子就不会遗失,更不会衰老;因为这是神的孩子,不受时间空间约束的孩子,永远留在童话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