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理论盲区还是别出亮点——怎样定位范成大诗思的历史个案

2013-11-14 07:10张兆勇张彩云
中国韵文学刊 2013年3期
关键词:诗派范成大江西

张兆勇,张彩云

(1.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2.淮北职业技术学院 学报编辑部,安徽 淮北 235000)

范成大作为中兴四大诗人之一,在他的当代就受到四大诗人中的其他三家陆游、杨万里、尤袤的称誉,也受到同时代著名诗人姜白石等的赞誉,但可能是因为他谢世太早,也可能是他诗思的过于个案。故历代对他的评语虽确定、连续,但较少、泛化。

《范石湖集》共存诗1900多首,和杨万里、陆游比较起来,范一生的为诗行为有两个显著不同:

(1)杨、陆二人均有一个诗话、杂著来阐释自己为诗行为或标举自己为诗见解。杨万里的是《诚斋诗话》,陆游的是《老学庵笔记》,而范成大却没有。

(2)杨、陆二人一生或就自己结集或对友朋明确谈了不少自己的为诗体会,范成大没有。就是说范成大直接论诗很少,以至于今日学者郭绍虞、罗根泽等在他们的文学批评史著作中虽对宋代耙梳细致,但无一语及范成大。

在看到这些事实的同时,笔者发现若继续追问会觉得奇怪:首先,江西诗派影响下的南宋之后整个朝野,士人为诗均处在对江西诗法的有意识状态:即先是明确以意为主而创作,遵循法度而为诗,然后以理论的形式对其为诗的过程及意义加以干预与咀嚼。据资料不难知道,同时代的人杨万里这样,陆游这样,姜白石也这样,而范成大是否可以以这个特征来定位?其次,通读《石湖集》会觉得,学术界虽经常是将四个人比较起来探讨,但并没有好好挖掘范成大。这是否是学术界对之的缺漏及由此而有的偏见?或换言之,虽说范成大是中兴四大诗人之一,但学术界往往重点只谈杨陆两家,谈到范成大又只是片面,或以偏概全,或只取为陪衬,仅认为他是所谓田园诗人。

其实,只要通读《范石湖集》就不难会有这样的结论:范成大一生均是在主动亲切刻意状态下为诗的,深入下去会发现范成大有独立审美思维。换言之,范成大一生的成就应是他自己一生明确、自觉、亲切状态下的成果,表现为:

首先,范成大一生有着特异的审美旨趣、审美追求。他有非常明确的审美理念,并在此审美观指令下有丰富成就。而这又正是在为诗过程中展开并成熟的。其次,与陆游、杨万里一样,范成大同样是以诗承载着种种关乎人生问题思维的,这也就是说,他的审美也是以穿透人生为特征的。另外,还有特别重要一点,范成大除为诗之外,另有两本著作,即他的《菊谱》与《梅谱》。两部著作均值得从文艺学角度切入深思评估。我们甚或可以说这两部著作标志范成大虽无意于理论建设,但可以说能代表着南宋时代士人的审美成就,代表着南宋道学在审美领域的落实。

以下就上述结论作具体陈述:

一 诗人、诗情、诗债

关于他毕生均在有意识状态下写诗的断语,主要就是指他在一生的不同时期诗作中交替重复着“诗人”“诗情”“诗债”这几个意象。

试举一些看:“宝林寺里逢修竹,方有诗情约略生。”(《题宝林寺可赋轩》)“天与麦垅犹怪雪,人向梅梢大欠诗。”(《海云回,按骁骑于城北原》)“诗债无边春已老,睡魔有约昼初长。”(《春晚卧病,故事都废,闻西门种柳已成,而燕宫海棠亦烂漫矣》)“诗人多事惹闲情,闭门自造愁如许。”(《陆务观作春愁曲悲甚,作诗反之》)

从上面列举不难结论,“诗人”者应能标明范成大一生均是自觉以诗人应世,是在自觉状态下写诗的。若进一步推其内涵,则在于他的理论和他的创作要么是谈何谓诗人,要么谈诗人何为?

至于放到南宋文化背景来评估其价值则可这样定论,假如说此时道学家已经以所建构的儒学充实了人格内涵,并有了明确的充实人格内涵途径。那么范成大则更在于是一个具此种人格的诗人,其品格与气质应有宋代道学的深层含融。

假如说,陆游、杨万里分别从“养气”和“矫世”等理念定格了诗人使命及诗歌形成,那么范成大则更是与白石接近,更在于以一个诗人主体本身的狷介向世人呈示,在于向世人表白诗人自己,他的诗歌则是性情的外化。

范石湖在众多的人生境遇中尤其注意自我的诗情触动与捕捉。这一点与杨陆一样,即范石湖也注重于从日常生活境遇之中展开对人生的玩味,捕捉其理趣,以至于表现出无奈,有所谓“还诗债”等消极念头。但与陆游、杨万里相比,范成大还更有意于咀嚼人生真味,特别是更刻意在此将数个无奈切入至“此心安处”这个平台上,这就越过了单一的诗人定义,从扩大一层面感悟人生。

关于他的审美旨趣,纵观《范石湖集》,我们不难发现,在石湖诗作中北宋以来几代士人所反复积累、积淀、圆融的审美意象石湖几乎均有涉及。诸如风流、丘壑、胸次、赏心、卧游、苍烟、萧散、清赏等,凡此种种。举例如下:“风流岁晚嫌杯酒,文字功深得鬓霜。”(《送陈朋元赴溧阳》)“万境何如一丘壑,几时定解冠裳缚。”(《胡宗伟罢官改秩,举将不及格,往谒金陵丹阳诸使者,遂朝行在,颇有倦游之叹,作诗送之》)“胸次饶渠有廊庙,梦魂叵使无江山。”(《次时叙韵送至先兄赴调》)“赏心满眼伴闭户,天风夜下扶车轮。”(《寄题潭帅王枢使佚老堂》)“闲展两乡图画看,卧游何必减深登。”(《丙午新正书怀十首》)“谁将横笛叫苍烟,无限惊波翻白雪。”(《过松江》)“向来南岳师,自谓极萧散”(《李仲镇懒窝》)“江上西风动所思,又将清赏负东离。”(《重九独坐玉麟堂》)

从上面的举例来看:

(1)这些意象在范成大这里是与在元祐以来众多个以道学为思想、为性情背景的诗人诗中所使用,其内涵是高度一致的。

(2)这些意象在范成大诗里不是一个逐步成熟的过程,而表现为遍布一生随时触及而出的特征,这说明与陆、杨一样,范成大有一个自己关于元祐文化吸收的切入口。这个切入口能让他以自己的方式紧跟着时代,紧承着文化流变,从而既不为时代淘汰,又不为时代窠臼所左右。例如江西诗派所倡导的“句法”在范成大的思维中也出现,如“交情敢说同方友,句法甘从弟子员。”(《次韵严子文旅中见赠》)“新诗往往成故事,至今句法留沧州。”(《爱雪歌》)但毫无疑问“句法”一语在范成大的诗作时已经淡到看不见的程度,这说明江西诗派的句法问题,范成大对之的真实态度是若即若离。尤其是,范成大在利用这些概念时不是没有创意与领会,而是让这些概念范畴随自己意念转动,此也可以说是“活法”,是范成大“活法”。

(3)由于他较多、较浓地使用上述这些意象以至于自然贴切,遂使元祐精神在他这里变得温润,这是大家公认的。换言之,如果说元祐文化由于它自身的创造性在南宋已经变成为普世精神,那么范成大是以温润承转之的,这正好与杨以趣味承转、陆以豪情承转相呼应,从而各以一种精神含融方式而秉持元祐的精华,其结果均起到引领时代风气、景象与意义的价值。

(4)在偏安江南,在辛稼轩、马远、夏圭之前,范成大较早地以“残山剩水”意识来充实元祐文化氛围与江西诗派精神,从而再充实了其新含融,使此被充实的氛围能更准确地再现那个时代的真实相,更真实、贴切。

关于以审美穿透人生这一特点也很显著,如果说“安身立命于何处”是他毕生的思维的刻意处、光亮处,那么他晚年又渐次把此朝向以佛禅为背景来聚焦,使之升华为审美,然后从审美的立场介入对人生进行考论。

比较一下,不难知道:

在四大家诗人之中,尤袤除外,如果陆游算是最接近真儒,杨万里是儒禅交汇,那么范成大那里禅的因素显然居多,如他自己所说:“生平人比似维摩,试比孱王不啻过”(《体中不佳偶书》)。他在诗中多是直接以禅表达着对人生理解的。他的一生亦出亦处、亦道亦禅:例如他所谓“壮岁故多病,老年知不堪。何须看公案,只此是真参。”(《初秋二首》)又例如《重九日行营寿藏三地》有最著名的两句诗“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这些均成为他之后士人要达于的人生实相与境界。

我们认为,即便是撇开中兴思潮背景,把问题放到更宽泛的问题域中上看,范成大都算是深刻的,比如,拿他与被他所反复推举的坡公相比,坡公经常在诗中将人情逗留于何以入禅的沉闷之际。

范成大则是直接入禅,将心事留在诗外,从而让读者把整个南宋作为他为诗与参禅的背景。这就是说,他的有些诗虽几乎就是禅偈,但是我们能感受到的是巨大的时代信息包融。例如《题南塘客舍》:“闲里方知得此生,痴人身外更经营。君看坐贾行商辈,谁复从容唱渭城。”即亦领悟自己,亦透察别人;亦考论人生,亦批判社会。个中即有巨大的包融性。

与坡公相比,范成大的禅悟还有一个非常明晰的特征即愈到晚景有愈加浓郁的参悟印迹,表现为并不回避,也并不刻意,而作为本真生活的从容自呈。还有一点就是,他既在行走坐卧中体验禅,也到山水田园去亲身体验着这种本真的生活。即如果说苏轼将禅悟散在平常日用中,那么范成大则经常将其寄在山情水驿中,山水田园的民风民俗之中,此虽不能说更超越,但更聚焦、更实情。

二 关于范成大风格与江西诗派批评语境

关于范成大与江西诗派的关系,需要搞清的是范成大出入江西诗派是清人纪昀、以至于今人周汝昌等对他并不负责任的推论,范成大本人及历史上对他批评并非如此。我的理由主要有两点:

(1)通览《石湖集》会发现范本人无意于加盟江西诗派,虽然在他的当代,江西诗派有极浓的批评语境。对于山谷,他虽很尊重,但仅止于以前辈而敬重,他曾路过山谷故里分宁,路过山谷晚年贬谪之途荆州,在那里,他也提醒过自己此处与山谷的关系。在《石湖集》中,他亦有效法山谷之体的诗篇,但亦止于单纯意义上的仿效,无意于向江西派的靠拢。更准确的定义是他是淡化江西来说诗味的。所谓“若教闲里工夫到,始觉淡中滋味长。”(《怀旧寄题水艇》)

(2)陆游、诚斋自己均有很清楚的以“出入江西诗派”为内容的专题坦白,他们均与范成大同时代且与范交好,他们亦很赞同范成大,但很明显,他们均是抛开了江西诗派来认定、赞同范成大的。并没有再将自己的评品思路套用范石湖。试举一些评论看:陆游《送范舍人还朝》有云:“(范致能)平生嗜酒不为味,聊欲醉中遗万事。酒醒客散独凄然,枕上屡挥忧国泪。”杨万里《寄题石湖先生范致能参政石湖精舍》:“不关白眼视青云,四海如今几若人。渭水传岩看后代,东坡太白即前身。整齐宇宙徐挥手,点缀湖山别是春。解遣双鱼传七字,遥知掉脱小乌巾。”

姜白石曾记载了尤袤先生对石湖的评价,其中涉及关于江西诗派问题,其云:“近世诗人喜宗江西,温润有如范致能者乎?痛快有如杨廷秀者乎?高古有如萧东夫,俊逸有如陆务观,是皆自出机轴,宜有可观,又奚以江西为?”

这里很清楚,姜夔赞同尤袤的深刻,并着意指出范有不同于江西诗派之处,而且强调此才是范成大的特征。

今人包括周汝昌在内,把范成大归入“出入江西诗派”一类可能是依托了《四库提要》的提示,但很显然是没有经过认真思考而延用的,在这里想再具体的指正一下周汝昌的不严谨处:

(1)提要说范成大晚年才归入江西诗派,而通常意义的所谓“出入江西”是指诗人早年学江西,晚年从中走出,显然在此提要所说就和范成大时代诗人所通有的江西出入逻辑不一样。

(2)诚如周汝昌自己所指出的那样,苏黄并不是一回事,从《范石湖集》中可见范成大亲苏是有意识的,有一个从陶渊明、张志和、林和靖到坡仙的清晰师承心理印迹,但他并没有动辄即以法度、活法等“江西思维”来提携自己。

当然,也必须指出,包括钱钟书、胡云翼、刘大杰等关注过宋诗演进的学人均强调范成大完全不目江西亦没道理,亦没必要。我们以为最准确的断语应是,到南宋这个时候撇开以法度论诗以江西归纳这一诗论维度外,苏黄的元祐空气依然在士人心胸弥漫,是南宋士人更基本的审美趣向,可以说范成大一生均在传承这种高雅的内涵、充实的审美旨趣。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从他的诗里挑出大量清晰的能标志苏黄元祐审美旨趣例证的原因,或者说这也是本文下此断语的理由。

历史上也有一些学人在乎过范成大的亲苏,但并没有显出这个认识的高度和宽容度,比如宋朝黄震仅仅是从文本的“开阔、痛畅、放浪岭海”(《黄氏日钞》卷六十七)探求他与东坡的关系的。

而纪昀等清儒一边在痛斥着范成大的俗气,一边指出其晚年的近苏黄,更是思维混乱,即完全没有顾及到何之谓苏,何之谓黄,何之谓江西。在我们看来,一方面绕开了江西法度、活法等问题的纠缠,一方面以更宏观、更玩味、更从容的心态来传承元祐精神,应是范成大的成绩。尤袤与白石讲他温润,方回讲他风流蕴藉,我以为应从此理会,才能切实回到范成大的成绩及真实。另外,关于尤袤、方回的断语除上面所论还有两点需要加以说明。

(1)在他的风流蕴藉里多有一层残山剩水的苍茫感,这应是元祐精神真的变相并依然体现元祐精神的生命力。

(2)我们说他丢掉了法度等窠臼去直接追求元祐文化精神,他能做到这一点可能与他的禅宗修养有关,可以说禅宗导致他放弃种种纠缠,直以面对面、事对事、结果通达结果。

三 关于杨诚斋评语

作为石湖的同年与诗友,杨诚斋曾著有长篇大论即《石湖先生大资参政范公文集序》,可以说这是研究、洞察范致能最直接的原始经典材料。

从序中知此乃石湖有意委托诚斋而诚斋又极为认真的一篇,在该篇之中,诚斋首先赞其人品云:“公风神英迈,意气倾倒,拔新领异之谈,登峰造极之理,萧然如晋宋间人物。”又诚斋赞其文的特长时云:“其诗文之工,岂十日一水,五日一石谓也,甚矣,文之难也;长于台阁之体者,或漓于古雅之风,笺奏与记序异曲,五千与百千不同调,非文之难兼之者难矣。”诚斋言下之意,范成大的特点在能兼。至于怎样兼,诚斋亦有细致的说明:“至于公,训诂则稀罕之尔雅,赋篇有杜牧之之刻深、骚词得楚人之幽婉,序山水则柳子厚,传任侠则太史迁,至于大篇决流,短篇敛芒,缛而不酿,缩而不窘,清新婉丽,奄有鲍谢,奔逸隽伟,穷追太白,求其支字之陈陈,一倡之呜呜而不可得也。”

从上面文字来看,诚斋之赞石湖首先是从其人品境界入手,以为他人品正,特别是风神英迈,萧然如晋宋间人物,显然诚斋是从玄学的意义上来肯定他的。

只要看一下苏黄为代表的元祐文化就不难发现,苏黄等蜀党亦经常从玄学的意义角度来标举阐释自己的理论。这就是说,不论诚斋是有意还是无意,石湖均在这个意义上在他的当代被忝到了元祐文化的氛围上。但从上面资料亦可见,诚斋并没有再继续下去指出范成大性情诗风中的江西因素与更进一步的倾向,这很值得玩味,因为两相加在一起才是真石湖。我们可以说诚斋是越过江西来评品石湖的或者说他评石湖时完全没被所谓“出入江西”问题所纠缠。亦即作为最为知己的诚斋,一方面是越过江西评石湖的,而另一方面明确标举了石湖的萧然魏晋之风。

其次,在诚斋看来,假如说能兼是范成大的能力,那么能兼的效果则形成了“大篇决流,短章敛芒,缛而不酿,缩而不窘”的格局。

阅读到这里一般均能联想到刘克庄对南宋后期诗坛格局的描述,比如周汝昌先生就想到过刘克庄的著名断语:“元祐后,诗人迭起,一种则波澜富而句律疏;一种则煅炼精而性情达,要之不出苏黄二体而已。”

拿刘克庄的这个断语来比照诚斋对范成大的评价,会不难发现两相评论有惊人的相似,即诚斋所谓石湖的大篇决流相当于刘克庄所谓南京诗坛的一种“波澜富而句律疏”,而刘氏所谓的“煅炼精而性情达”则相当于诚斋定论石湖的“短章敛芒”。

不过,在我们看来,刘克庄的“不出苏黄二体”者在范成大这里则需要加以推敲谨慎对号。我们觉得应当的表述是范成大最终由于能兼而超越了两体,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这里要特别指出的他还有两个独特的能兼行为及成就,即短篇兼晚唐体,长篇兼了长庆体,因此更显出兼的从容不迫。总之,由于这种特立的能兼包融行为,范石湖,最终形成风格即是:

(1)缛而不酿,即丰富而内敛,从容自在。

(2)缩而不窘,即严谨简洁,但有丰富内涵。

(3)特别是由于兼及晋宋遗韵而能清新婉丽,奔逸隽伟。

我们说,也可能正是这样的特殊性让诚斋论及范石湖时并没有比靠着关于对江西的出入,而最多是借以欣赏其诗亦有自己标举的“自出机杼”活法,仅此而已。

四 关于《四库提要》的评语

从《四库提要》上看,尽管纪昀评价范石湖有思维的混乱,逻辑上的不统一等,但仍见纪昀还是想把自己的感觉尽量说清晰的。

泛览一下关于范成大的历代评价,学人思维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习惯将四大家合起来一总说开去。或是将他们各有特点并举,使结论形成于相互对比的思路中,在这方面最早最典型的就是姜白石追述尤袤对他的评语。其云:“先生(指尤袤)因为余言:近世人士喜宗江西,温润有如范致能者乎?痛快有如杨庭秀者乎?高古如萧东夫,俊逸如陆务观?是皆自出机轴,宜有可观者,又奚以江西为。”

纪晓岚从总的角度来说亦没有离开这个思维,其云:“今以杨、陆二集相较,其才调之健,不及万里,而亦无万里之粗豪;气象之阔不及游,而亦无游之窠臼。初年吟咏,实沿溯中唐以下。……自官新安掾以后,骨力乃以渐而遒,盖追溯苏、黄遣法,而约以婉峭,自为一家,伯仲于杨、陆之间,固亦宜也。”

不过从上面引文来看,作为清儒,纪昀除了延用了这个评价思路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即从追踪其诗风延变的角度,应当说两方面思路的叠加才是纪昀关于石湖的诗学。

纪晓岚最终将范成大的风格定位为婉峭,这种婉峭从特点上来说“其才调之健不及万里,而亦无万里之粗豪”、“气象之阔不及游,而亦无游之窠臼”。在纪晓岚看来,从形成的角度来说,婉峭应是范成大一生变换追寻的最终结果,依他的说法,范成大一生追逐过晚唐体、李贺之风,追逐过长庆体,直至成熟才最终形成了此种风格。至于这种风格的内涵,纪晓岚归结云:“骨力乃以渐而遒,盖追溯苏黄遗法而约以婉峭。”

从上述来看,我们一方面可见出纪昀思维的清晰,另一方面又能明显感到纪氏之所论应当还有许多可推敲的地方。

首先,纪晓岚把他与万里、陆游的区别完全归于天分显然失之偏颇和臆测,并且明显有清儒的诟病。我们认为,即便有天分,但更主要还应在于他们的因天分而选择了不同的审美追寻所最终导致的差异。在我们看来真实的情况应是,一方面他们遵守了共同的中兴时理学成熟背景,一方面他们各自随缘结缔了自己的审美观。

其次,纪晓岚把范石湖晚年归于趋向苏黄,亦显得太笼统,这里还需要从细说明。

(1)亲苏是他的一贯作派,不是晚年才有。一生一贯亲苏,至晚年既亲苏而又能独立的结论也许能更准确把握范石湖对苏的态度。

(2)亲苏所走出是一条撇开江西诗派而呼应元祐文化的途径,这一途径才应是石湖最光亮的地方。

(3)因为亲苏,就并没有再去以“尊黄”来标举自己。

(4)亦可能正因为这样,并在心灵上处于洞明,使其一生为诗均处在从容状态,而最终从苏轼的“人间有味是清欢”(《浣溪纱》)走到“人间有味是无能”(《戏赠勤长老》)。从“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苍茫走到“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的透彻。(《戏赠勤长老》)

最后,纪昀将范石湖晚年归于江西诗派,我们觉得他所下的这个结论其实内涵很单薄,且容易引起后来者的歧义和思维上的惰性,因为纪晓岚完全没有在乎江西与元祐、苏与黄、蜀学与南渡理学等关系问题的区别与联系,在意它们之间的更深、更隐蔽的含融。这不仅仅是纪晓岚的短见,也是清儒对宋儒态度的必然结果。

[1]富寿荪,标校.范石湖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周汝昌,选注.范成大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3]钱钟书,选注.宋诗选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4]胡云翼.宋诗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1993.

[5]江庆柏等整理.四库全书荟要总目提要[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6]张兆勇.苏轼和陶诗与北宋文人词[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

[7]张兆勇.范成大《梅》、《菊》二谱的审美成就与南宋文化背景[J].农业考古,2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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