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 劲
《阿Q画像》 蒋兆和
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一些现实主义人物画作品的创作过程自始至终是同模特写生分不开。比如蒋兆和先生在《流民图》中塑造的人物大部分是根据那个时代具体模特来完成的,这种由特定模特形象本身生成的情感能够使作者极易进入描绘状态,是很多通过想象,照片等间接手段所无法替代的。在水墨人物画写生中,造型、笔墨、色彩、视觉等互为协调的统一体是作品完成的重要因素,下面笔者就结合自己在写生实践中的体会简要说几点感想。
水墨人物画写生首先要认真全面观察,不是单单从一处着想,一面着眼,接着进行描写时也不能孤立从一笔着手,一点着墨。这里有一个整体概括和提炼塑造的问题,就是通过准确把握人物的形体结构特征进而准确再现对象的音容笑貌和精神状态所在,即人物的造型意识力求清楚明确,形态突出,着意渲染。写生有一种观察法叫“遗貌取神”,说是将生活经验中最深刻感受,最美好印象给予传神的夸张表现,这样不但能够集中力量突出形象主体,同时也可以给观众更多的想象空间。拙作《站立的女青年》主要在把握模特的精气神方面,将其结构比例和服饰特征的处理艺术化地协调于对象总体形态,“以笔为主见其骨、以墨为辅显其肉”,把人的内心和外形看作一个运动着的整体并主张“形神兼备”,画面上女子优雅悬垂的上衣,图案独特的丝袜和靴子,强化了北方女青年某种个性形态,完整地表现出有筋有骨有血有肉具有生命的人物形象。事实上,“谨毛而失貌”也说明了如果在细节精微上下功夫,却丢掉人物形象整体的精神而缺乏生动。比如以蒋兆和的代表作《阿Q画像》为例,作者几乎每一根线条,每一块墨色都成功地提升了阿Q的艺术形象,但见其画面以变化的墨色勾画出上衣线纹的体态结构,以清淡的色彩强调光暗相背的体面转折,增强了人物的体积感,手和头描绘的质感极强,塑造得很见功夫,其服饰的分面是以淡墨皴擦之后再罩上一层淡彩以求表现人物整体的丰富性,使笔墨轻重恰到好处,精妙地表现阿Q头额上发际,很高明地揭示阿Q的艺术形象及其精神面貌,从而提高人物形象的造型意识,作品在“形”与“神”达到了高度的统一,这既是对人物精神气质精确的把握,也是作者自身文化修养的自然显露。
事实证明,在水墨人物画写生过程中,应该注重模特头部形象和形体解剖比例的准确度和现代感,关键在于提取人物形象的结构特征,抓住其外貌与性格内在联系的重要细节,以不失其整体写实为原则,并统一于对人物形象的总体思想感受上,运用夸张等艺术加工手法表现其外表本质和内心活动。
水墨人物画写生强调“始于立意而归于用笔”。“立意”是来源于作者对模特形象的主观感受,要强调特定感情下流露出来与其相应的新笔墨语言,不能拘泥于传统的笔墨形式。“用笔”是画面视觉效果于笔墨色彩传神达意处,使写生作品获得生命力。以上辩证地阐明了从审美意识到写生作品之间的转化过程,最终得落实到使用一定的笔墨材质来“写”出作者心中之“意”,从而熟练掌握和充分发挥中国画笔墨的工具性能进行表现客观现实中“善”的写生作品。诚然,笔墨的重要性是依附于某种形象而显露其价值的,当一线一墨进入结构面和造型观之后,由此而提供的审美导向便是一种形的概念、意义和感染,并由画面意象引导读者走进形象视觉的艺术范畴,去体验与品味,这是水墨人物画写生所要解决的问题。人物画写生中形体的塑造永远离不开线条笔墨这种既具有相对独立艺术价值的形式语言,线条笔墨的精神在于“写”,力求形似和抒发情感,发挥笔墨气韵和贯穿运动表达动态神情的线条都会起到传神的妙用。所以,领会和体悟中国传统意象人物画的笔墨艺术精神是需要伴随人的一生。
作为传统绘画的设色特点,南朝谢赫“六法论”中的“随类赋彩”,实际上是要求作者从对描绘内容的本质需要出发,不是单纯追求真实事物的准确色彩。不同形象的固有色在使用时其界线经常可以打破,有时可视画面的需要和作者的主观感受去概括和处理色彩关系,甚至可因画面需要而改变色彩的倾向或归并相近类型的色彩为统一色调的颜色。然而,水墨人物画写生的设色运用方法,有原色、调和色、色墨混和的使用等等。色墨混和调和不必太过充分,多以笔尖、笔肚、笔根的有机变化,颜色含量不同时,混合落笔,让色彩的掺和过程在宣纸上自然晕化,继续交融或互诉,以保留色彩各自的明度和纯度,或强或弱、或浓或淡,这样可以使色与墨的相互补充,色墨混用一般适宜与单纯的大色块并置使用,或以墨为主,或以色为主。现代人物画写生逐步吸收西洋画科学的色彩原理,发挥中性色调的稳定感,再加以冷暖对比、类比等等处理,使画面色彩更加完美。总之,色彩是构成作品某种风格情调的重要因素,是促使作品成为精神转换的重要手段。随着时代背景和个人情感的变化,以情赋彩的艺术表现手法,可以提高作品的诗意化、情感化与现代化。
《收获》 黄 劲
水墨人物画写生并不是如实描绘,要对客观素材的提炼,又有主观情感的注入。人的审美活动与思想感情有不解之缘,尤其在特定户外的生活大场景中写生,对形象的捕捉和质朴的感受才是人物画的灵魂,自然形象转换成情感意象的处理往往由重视客体形象的传神到主观意志的表现,笔墨色彩的运用技巧虽随意自然但反而好看,无疑占有重要的地位。如果盲目地强调笔墨至上会造成不同人物形体结构的伤害,所以要避免“笔墨主义”的危害。
笔者认为,单纯笔墨技巧是不具有生命的。水墨人物画视觉造型的个性思维模式是解决作品思想灵魂的关键,没有个性新颖的人物画造型语言,就流于一般大众化,这除了作者素质问题外,还与其基本训练方法及自身造型意识的拓展有关。在构图上,画面的大小、横直,形象的正侧、俯仰,位置的高低、远近等都体现着作者特定的审美情感,可谓处处合情。真正意义上,它应该是模特人物形态的视觉在作者心灵感悟之后一种经验上的把握,是用虚形整合起来说明实体存在的一种精神创造,这就是水墨画中情感意趣的培养及表现。这里的情趣是指提取来源于对人物形象观察过程中的某一瞬间的形象加以夸张,概括或是根据形象的实际局部特点加以塑造,达到形中有趣与神变无穷的艺术境界。拙作《农民工坐像》,提高了线条笔墨强度,对客观形体造型和色调的整体把握,找到老人模特形态的感觉,随之用色和墨对脸部结构进行重点塑造,有分寸皴擦使脸部细节结构的刻画成为揭示其内心世界的可视形象,显示了西方绘画解剖学的科学知识与中国画语言融合的可能性,素描暗部所产生的量感已经和人物的内心相谐取得了深沉效果,这样淋漓尽致的画面是在一个极为自然状态下去“写”的过程,有力地表现了老农民工的精神状态,背景以清晰有力的线条显现植物生长的天性,将整幅画面处理成为一个视觉中心。所以,水墨人物画写生最大问题也是如何把造型的写实理念和笔墨趣味结合起来,充分强调了表现性,将作者的气质与禀赋在塑造形象过程中流露出来。
因此,“意溢于形” 的契合与交流,更要注重对传统文化尊重和人文情怀的关注,对不同人物形态的深入认识与情感寄托进行艺术表现,主要在于表现对象同时得将自己情感惯注到画面中,这也是水墨人物画写生过程中一个直视、默识、悟对、过滤和情感调制的回味过程。
从中国史前彩陶上的图案,商周青铜器的兽纹,汉魏六朝汉砖石的画像,唐宋人物、花鸟画,明清的版画,敦煌、永乐宫的壁画到古希腊的瓶画,文艺复兴时期的拉斐尔绘画等等,以上各个时期令人神往的艺术特色和视觉形式都很突出。水墨人物画写生绘画语言中的造型元素,如点、线、面、色彩、明暗等等,是以某种特有的艺术形式进行互补的平衡组合,表现一种视觉韵味,给人以美感的享受。尽管写生不同于创作,但必须有创造意识,构图妙致和笔墨趣味互相结合,使其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艺术品。“存形莫善于画”是说视觉形式的探索与审美对造型因素的特定组合,即以生活为基础,凭借作者的认识感受,按照审美规律,突破现实生活中的形色局限,对某些造型因素加以夸张和取舍,恰到“似与不似之间”的好处。一幅好的水墨人物画写生要有绘画性,才能形成一种主客体融合无间的意象艺术精神与审美特色。拙作《红衣老喇嘛坐像》,进一步发扬了笔墨的形式美感,就整体而言,服饰作为感官的形式和文化借喻的载体,对人物形态的学习和对社会的观察被延伸至与一个人物相遇,其形象的勾勒立刻变得不同寻常的轻松和直观。这种以红色为基调,以墨线对比,调和色运用为辅的作品,使人物画的思想深度、表现力度、视觉效果得到充实和超越。因此,水墨人物画写生作为造型艺术的一种基础训练,在再现生动具体的直观形象上,其“优势”是视觉形式的探索与审美,是以揭示人物形象本质的“真”为美。显然,水墨人物画写生不是模特对象的简单再现,而是通过人的创造意识将其思想、学养、天赋与技艺进行重新整合的艺术体现,提倡朴素真实地表达形象,同时又要营造画面意境等,这样方能实现情感的传递而创造出形式美感。
《农民工坐像》 黄 劲
笔者以为,在当代文化层面上表现出一种对传统精神的回归和对旧式思维的跨越,以开放的姿态,关照自身某种审美取向是很有必要。每一幅水墨人物画写生都不能重复地真实记录着一种情感,比如偏重笔墨、注意造型、表现色调和不同艺术手法的推敲,思路的改变都应要寻找作者内心的感应。当我们真正用一种自己适当的想法、语言、经验去表现完成一幅水墨人物画形象艺术语言和造型技巧的创造性转换,才能体现视觉形式的美学意识。所以,集中精力挖取作者自身独特的生活见解和认识感受,以包容的态度,去碰撞新鲜的元素,对于发展现代水墨人物画写生新的视觉样式是一个重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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