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国语大学
章 艳
审美理论视角下的翻译教学
上海外国语大学
章 艳
翻译活动和审美现象之间有着高度的类比性,翻译的过程即翻译审美的过程。以审美理论为指导的翻译审美教学把翻译活动中的师生和文本作为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置于审美关系之中,从整体上关注翻译活动的审美性质。在翻译教学中培养学习者的审美意识,提高其语言审美和翻译审美的能力,使其成为具有主动性和创造力的审美主体,应该成为我们提高翻译教学质量的有效途径之一。
翻译教学;审美理论视角;语言审美;翻译审美
翻译美学作为理论研究在20世纪末受到中国翻译理论界的关注(刘宓庆 1986;黄龙1988;傅仲选 1993),进入21世纪以来,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美学研究对于翻译实践以及翻译研究的指导和借鉴意义,从不同角度讨论了翻译中的美学,从而使翻译美学进入了更多翻译理论研究者的视线(奚永吉 2001;姜秋霞 2002;毛荣贵 2005)。
可是,在翻译教学中,尽管教师们在课堂上讲的内容都会涉及理解阶段的语言审美和表达阶段的审美再现,但翻译美学却远远没有发挥其应有的指引作用,这在目前蒸蒸日上的翻译专业建设中不能不说是一大缺憾。对于很多翻译教师来说,他们存在以下两个误解:1)翻译美学是理论研究,与翻译实践无关,因此与以培养学生翻译技能为目的的翻译教学不沾边;2)翻译美学理论只与文学翻译有关,对于实用文体文本(如公文、科技、商务和新闻等)的翻译没有指导意义。基于这样的误解,很多翻译教师从主观上就没有把翻译美学作为自己的关注对象。虽然已有研究者从美育的角度对翻译教学进行过讨论,但还缺乏一个从审美理论整体观照翻译教学的视角(毛荣贵 2003;周青云 2007)。
事实上,翻译活动和审美现象之间有着高度的类比性,审美现象是由审美主体、审美客体以及审美主客体之间的审美关系三个要素构成的(朱立元 2007: 7),在翻译活动中与之相对应的是译者、文本以及译者对文本的理解和表达。翻译教学是以培养翻译人才为目的的教学活动,作为未来的译者,翻译教学中的师生在教学过程中已经身处“文本—译者—译者的源语理解和译语表达”这一翻译活动之中。审美现象、翻译活动和翻译教学这三者之间的类比关系如下图所示:
审美现象: 审美客体审美主体 审美关系
翻译活动: 文本(原文、译文)译者译者的源语理解和译语表达
翻译教学:文本(原文、译文) 师生师生共同参与的源语理解和译语表达
鉴于审美现象、翻译活动和翻译教学之间的高度类比性,通过借鉴审美现象的特点和规律来指导翻译教学,有着充分的合理性。这就是本文提倡的翻译审美教学,即以美学中的审美理论重新审视翻译教学活动,把翻译教学中的审美客体(文本)、审美主体(师生)和审美关系(师生共同参与的原文语言审美和译文审美再现)作为一个完整的审美现象来观照,文本和师生(尤其是学生)作为审美客体和审美主体被置于翻译这一审美关系之中,文本从没有生命的文字变成充满情趣的审美对象,作为审美主体的翻译教学参与者因为形成了进取的审美态度,摆脱了被动的翻译心态,从而激发起了审美参与的翻译热情和创造力。
审美主体指能够在一定社会实践活动中创造美和欣赏美的人(王世德 1986: 66),翻译活动的审美主体是翻译者,而翻译教学中的审美主体就是教学双方的师生。翻译审美教学的开展首先取决于翻译教师对翻译的审美本质是否有足够的认识,翻译学习者是否具有转换成翻译审美主体的意识和愿望,总而言之,取决于学习者能否在教师的引导下培养对翻译教学的审美态度和审美意识。
根据心理学研究,人类的心理结构包括知、意、情三个部分,“知”即理性认识,是逻辑学的研究对象,“意”(意志)是伦理学的研究对象,而“情”(感性认识)则是美学的研究对象(王世德 1986: 1)。在传统的任务型翻译教学中,教师和学生的心理结构侧重“知”(对外语和母语的双语掌握和应用能力)和“意”(完成课程教学的决心),学生和文本是执行者和任务的关系,教学任务的成败取决于学生是否能按要求完成文本的翻译。在这个过程中,“情”作为审美经验中最为活跃的因素没有被激活,而这个重要因素的缺失使得学生难以对翻译教学产生热情和激情。
梁启超认为“用情感来激发人,好像磁力吸铁一般,有多大分量的磁,便引多大分量的铁,丝毫容不得躲闪。所以情感这样东西,可以说是一种催眠术,是人类一切动作的原动力”(仇春霖 2005: 22)。情感在翻译教学中的体现是审美态度和审美意识的形成。因此,提高对于情感重要性的认识、培养自身对于翻译教学的审美态度也是翻译教师的当务之急,因为只有一个能够充分感受语言之美、翻译之美的教师才能把对翻译的热情和激情传递给学生。
一般说来,教师对于翻译教学大致有三种态度。实用的态度:把翻译作为职业培训的手段,强调相关知识(专业表达方法)和术语的学习,注重培养译员/译者的翻译技能、翻译意识、翻译策略和翻译解决方案(仲伟合、穆雷 2008: 5);科学的态度:把翻译作为语言教学的辅助手段,注重语言转换的准确性,强调译文和原文的对应;美感的态度:这就是翻译教学中的审美视角,让学生从语言审美和审美再现中获得愉悦感,激发他们对于翻译的兴趣,带着信心、热情和激情投入到翻译学习和实践中。
翻译学习者的审美心态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需要教师的引导和激发。对于学习者来说,翻译的魅力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翻译作为人类最古老的文化交流方式之一,几千年来渗透在文学、宗教、政治、经济和科技等各个领域,很多伟大作品都是作者毕生的“倾情之作”。让学生在学习之初就了解中西翻译史上的事件和人物,了解翻译和翻译家在人类历史上所发挥的无可替代的作用,可以帮助他们树立作为译者的使命感和自豪感。这一点应该贯穿于不同层次的翻译教学,因此一名合格的翻译教师不仅要有扎实的双语能力和双语转换能力,同时还要熟知中西翻译史和中西翻译文化史,这些虽然和翻译技能没有关系,却是翻译教学中具有“无用之用”的激发情感的重要部分。另一方面,前辈译家留下了无数精彩译笔,学生通过赏析译例可以感受语言之美、翻译之妙,从而产生跃跃欲试的愿望。翻译学习者有着提高自身翻译水平的愿望,有使用母语和译入语的审美经验积淀;在这个基础上,欣赏他人的精彩译例是激发其审美欲望和审美兴趣的有效途径。在赏析的过程中,学习者以译文为对象,充分调动自己已有的语言知识和语言审美经验,此时,他的审美心理结构不是消极被动的,而是充满能动性和创造性。这种情感因素在翻译学习中的有与无、多与少直接影响着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力。
综上所述,为了让学生在翻译学习中获得愉悦感和成就感,重要的途径就是使之成为具有审美心态和审美意识的“审美主体”。因此,培养学习者的审美态度和审美意识是翻译审美教学的首要任务。
审美客体即审美对象,与审美主体相对,和审美主体处于审美关系中,是被审美主体欣赏的客观对象。(王世德 1986: 65)翻译审美活动中的审美客体有两个,一个是原语具有审美价值的文本,另一个是译语具有审美价值的文本(刘宓庆、章艳 2011: 143)。对于前者而言,其审美价值的实现在于译者对该价值的辨认和判断;对于后者而言,其审美价值的实现在于译者对该价值在译语中的再现。为了做到这一点,对原语和译语这两个审美客体进行语言审美是翻译审美教学的第二大任务。
一个艺术品,如果以审美的方式去感受它、审视它、感知它,它就是审美对象;如果不以审美的方式去感受它、审视它、感知它,它就不是审美对象。(朱立元 2007: 7)语言亦然!当学生以审美的目光审视语言时,他们会惊喜地发现,语言不仅仅是实用的工具,语言里更蕴含了能彰显于外的声象美和深幽不露的内秀美。教师在翻译教学中应培养学生对文本审美信息进行扫描的意识,以敏锐的眼睛和敏感的心灵捕捉到原文文本中的美,有意识地引导学生从语言文字层级、语音结构层级、词及语句层级、语段和篇章层级等方面进行审美阅读。这种阅读不同于一般的理解性阅读,不止于文本理解,而是以扫描原文中的文本审美信息和实现语际审美再现为目的。在这一过程中,学习者通过实例切实感受到两种语言不同的美,并且感受到在不同语言间传递和转换美的乐趣。关于语言审美,毛荣贵(2005)在《翻译美学》的“问美篇”中有大量精彩示例,本文在此不再赘述。
对于语言的美,教师还要帮助学习者纠正一个可能存在的误解,即认为语言美就是“辞章华美”。不同文体的文本具有不同特征的“美”,这种“美”是使一类文体区别于另一类文体的特质,也是构成其文本价值的要素,只有认识到“美”普遍存在于各种文体中但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学习者才可能有意识地在译文中予以择善从优的保留和再现。例如在常人看来枯燥单调的科技英语,在审美者的眼中却具有对称美、流畅美、逻辑美、完整美、精练美和修辞美等多种美感,因此在翻译时,就不能满足于文从字顺和准确通顺, 而应在遣词造句、布局谋篇中使这些美感得以体现,得到美的享受。(杨寿康 2004: 15-18)
由于翻译教学中对审美客体的关注是以实现语际审美再现为目的的,因此对于两个审美客体的语际比较是学习者不能忽视的重要任务。语言美既有普遍性也有特殊性,以汉英两种语言为例,汉英两种语言分属不同语系,其源起、语系归属、语言文化发展和演变的历程存在巨大差异,因此语言美的表现形式各有千秋。汉英皆美,而其美各异,如果不注意其间差异,就无法把一种语言的美在另一种语言中以不同的方式再现出来。
以英汉两种语言的句法差异为例,汉语美在意合,而英语美在形合;汉语以神役形,而英语以形摄神。《水浒传》四十三回中有一句“那一阵风起处,星月光辉之下,大吼了一声,忽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那大虫望李逵势猛一扑”,申小龙认为就句子的每一个词组来说,好像“没头没脑”,然而词组与词组之间却有机联系,“藕断丝连”,流转出汉语句子特有的韵味。(申小龙 2008: 158)“那一阵风起处”是先听到和感到的情形,“星月光辉之下”是当时的景色,也是下文能够看得清楚的重要条件,“大吼了一声”是先听到虎的声音,然后“忽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由听到而看到,依次写来,有条不紊,体现了汉语灵动富有弹性的风采。而英语则正好相反,它时时体现出富有理性的阳刚之美,在主谓机制的规范下,句子结构之间条理清晰,次序井然。例如在“The saga of Titanic, which struck an iceberg and sank on its maiden voyage in 1912, carrying more than 1 500 passengers to their deaths, has been celebrated in print and on film, in poetry and song.”中,句子以谓语动词“has been celebrated”为核心,运用定语从句和分词短语前呼后拥,形成一种条理清晰的空间型构造。
了解不同语言各自的语言美,并进一步进行语际比较,可以让学习者对于不同语言之间语言美的异同了然在心,从而有助于培养正确的语言审美能力,有的放矢地在译入语中选择审美再现的对策和表现法。
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永远处在对立的统一中,没有审美客体的存在,就不可能使主体产生审美感应,反之,如果没有审美主体的存在,审美客体就只能是一个与审美无关的存在。对于翻译教学中的审美关系来说,文本作为审美客体是一个毋庸论证的客观事实,关键在于学习者这个审美主体的参与和投入,对文本进行观察、了解、分析、体验、感悟、解释和建构。简而言之,在翻译教学中,审美关系体现为学习者对原文的审美理解和在译文中的审美再现。
相比而言,针对翻译教学中的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教学过程中都有比较具体的教学环节和任务,即培养审美心态以及认识语言之美。但是审美关系的实现却是一个复杂的、难以明确的任务,因为审美关系不是认识关系,而是一种体验关系,这种关系不能停留在对客观事物规律的精确掌握,而更多地表现为审美能力的高低,具有主观性和多变性,因此无法通过观察、归纳、实验这类理智客观的方法展开研究。可以说,对于一个有审美心态和审美意识的教师和学习者来说,翻译过程中的任何一个环节都可以成为审美关系的体现,这也是翻译审美教学中最有挑战性的部分。本文在此仅以两例来说明审美视角下的理解和再现与语言学的理解和再现有什么区别。
笔者曾让学生翻译这样一个句子“The only true method of action in this world is to be in it, not of it”。这个句子的一个特别之处是其中两个介词的使用。在通常的英语教学和翻译教学中,介词的教学只关注意义表达的准确性,很少从审美角度进行讨论。如果没有带着审美意识来理解这两个介词,学生自然也无法以审美的方式构建译文。学生最普遍的译文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正确的行动方法是参与其间而不是成为它的一部分,他们对in和of的理解停留在其准确的语法意义,即“在……里”和“……的一部分”。
但是,如果教师提醒学生以审美的目光去观察句中的in和of,就会发现这两个简单的介词体现了丰富的内涵,形成强烈反差。在经过讨论之后,我们将该句译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正确的行动方式是积极参与,而不是被动卷入”,通过“积极参与”和“被动卷入”这组关系既准确表达了句子的意义,又实现了汉语中“对仗”的审美立意。
另一例来自汉译英的课堂练习。笔者和学生一起解读并试译余光中先生《我的四个假想敌》中的一段文字:“在父亲的眼里,女儿最可爱的时候是在十岁以前,因为那时她完全属于自己。在男友的眼里,她最可爱的时候却在十七岁以后,因为这时她正像毕业班的学生,已经一心向外了。父亲和男友,先天上就有矛盾。”
我们从词汇层面对这段文字中的两个“最可爱”的不同之处进行了分析,从句法层面把原文形式相对松散的单句按照英语注重形合的特点进行了调整,并对“父亲和男友,先天上就有矛盾”的情感意义进行挖掘,最后形成了以下译文:For a father, his daughter is most adorable before she is 10 years old when she belongs to no other man than himself. While for her boyfriend, she is most charming after she is 17 when she is eager to leave home and be independent as all the graduates. A girl’s father and her boyfriend are natural rivals.
这样的译文虽谈不上完美,但因为在翻译的过程中教师引导学生带着发现的眼光参与了原文的解读,以创造的热情完成了译文的构建,学生们体会到的自然就是趣味盎然。
经常引导学生关注遣词造句的审美意趣,能够使他们形成精益求精的翻译态度,有意识地在译文中以调整和补偿的方式对原文的语言美予以保留和再现,久而久之,他们就能够超越原来翻译只需要做到语法正确语言通顺的要求和标准,从而提高对翻译艺术性的认同感。这是没有审美意识的语言教学或翻译教学无法达到的效果。
翻译审美教学中的这一环节对教师提出了很高要求,教师不仅要具有对语言的有效性和合适性的感觉(语感),还要有对语言审美价值的感觉(美感),这是翻译教学中最有挑战性的环节,也是最能体现教师能力和魅力的环节。
从上文的讨论中,我们可以看出,翻译教学和审美现象有着毋庸置疑的类比性,它们具有相似的构成要素和相同的心理过程,因此借鉴审美理论来指导翻译教学具有充分的合理性。审美理论视角下的翻译教学可以帮助学生培养积极进取的审美态度,提高其语言审美能力和审美再现能力,使其成为一个具有主观能动性和创造力的审美主体。语言审美理解能力和审美再现能力与人的性格禀赋有一定关系,但更重要的还是后天审美实践及审美教育的结果。因此,翻译教学在培养学生审美理解和再现能力这个环节有着非常丰富的实质内容,这是翻译审美教育中的核心任务,需要翻译教学界的同仁共同做出不懈的努力,探索出具有理论性、系统性和可操作性的翻译审美教学法。
傅仲选. 1993. 实用翻译美学[M]. 上海: 上海教育出版社.
黄 龙. 1988. 翻译的美学观[J]. 外语研究 (2): 6-10.
姜秋霞. 2002. 文学翻译中的审美过程——格式塔意象再造[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刘宓庆. 1986. 翻译美学概述[J]. 外国语 (2): 1-7.
刘宓庆,章 艳. 2011. 翻译美学理论[M]. 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毛荣贵. 2003. 翻译教学呼唤“美育”——评阅TEM(2002)英译汉试卷有感[J]. 中国翻译 (1): 71-75.
毛荣贵. 2005. 翻译美学[M]. 上海: 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仇春霖. 2005. 大学美育[M]. 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
申小龙. 2008. 汉语与中国文化[M].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
王世德. 1986. 美学词典[Z]. 北京: 知识出版社.
奚永吉. 2001. 文学翻译比较美学[M]. 武汉: 湖北教育出版社.
杨寿康. 2004. 论科技英语的美感及其在翻译中的体现[J]. 上海科技翻译 (3): 15-18.
仲伟合,穆 雷. 2008. 翻译专业人才培养模式探索与实践[J]. 中国外语 (6): 4-10.
周青云. 2007. 让“美育”走进翻译教学[J]. 考试周刊 (17): 30-32.
朱立元. 2007. 美学(修订版)[M]. 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
H059
A
2095-5723(2013)03-0099-05
(责任编辑 侯 健)
2013-05-10
通讯地址: 200081 上海市 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金融贸易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