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ysical Education”新论

2013-11-01 05:46杨鸣亮
沈阳体育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概念体育教育

杨鸣亮

(中国民航飞行学院体育部,四川广汉618307)

关于“Physical Education”,学界有两点基本的共识:一是其意译为“身体教育”,属于教育的范畴;二是经由日本翻译成“体育”传入我国。但关于体育的概念,一百多年来我国却没能形成一个公认的、令人满意的定义;加之汉字文化特有的委婉含蓄、圆润隐晦,简单一个“体育”已然五彩纷呈、举一千从,甚至在不同版本教科书中关于“体育”的注解与释义也不尽相同,堪称学术界的一大奇观。

1 回顾:体育概念研究进展

概念是反映事物本质属性的思维方式,是构成人类思维的“逻辑细胞”[1]。如果概念不明确,就容易把一些相邻界的事物或现象混淆起来,以至无法掌握科学的实质,无法运用科学的规律去指导实践[2]。事实上,20世纪70年代后,伴随体育实践的发展,国内外学者围绕“体育”这一基本概念引发的系列论战从未间断过,他们或从逻辑学的角度,或从哲学的视野,或从社会学的领域,对各自心中的体育概念做出不同的诠释,产生了一系列关于体育本质属性研究的经典之作。在国内,影响较大的学说大致有以下两种:

1)认为“Sport”是体育,即大体育的概念。而“Physical Education”是学校体育,同竞技体育、群众体育一起是“Sport”的组成部分。这种说法由来已久,但在分类标准和根据上存在明显错误,且把本属于教育的“Physical Education”归属到体育,“非要将两个不同本质的事物拧在一起,加剧了国人对于体育概念和本质思考的混乱”[3],备受争议。

2)另一种则认为“Physical Education”才是体育,属于教育的组成部分,“Sport”需另作翻译[4],即所谓的“真义体育”。这种学说是因循守旧的信仰坚守,源于体育在我国发轫时的教化,该学说的基本原理并没有错,但始终把体育看成是教育过程,忽略了事物与时俱进的规律和人们用语习惯约定俗成的力量,不以发展的视角吐故纳新,难以接受当今体育内涵丰富多彩的事实。

近年来,这两种学说几乎统领了学界所有关于体育概念及其本质的研究,吸引着大批学者竞相参与论争,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Physical Education”与“Sport”在性质、功能、结构、起源等方面的诠释和界定,以及二者相互交织、彼此难以割舍的复杂关系,成为“体育整体观”与“真义体育观”难解之结。

在国际上,英国人布雷斯福德(Brailsford)率先将学校内的身体教育活动和校外的运动游乐竞技等活动用“Physical Education”与“Sport”加以区分。美国学者斯特利(Staley)附和了这一提法,他认为二者不能混为一谈,即“Sport”包涵不了“Physical Education”,“Physical Education”也代替不了“Sport”,应予区别对待。他把学校体育课为标志的身体教育活动称为“Physical Education”,而除此之外的社会身体娱乐、游戏和竞技活动称为“Sport”,还将多种运动项目组合称为“Sports”。这种关于“Physical Education”和“Sport”的基本学术区分获得了普遍认可,并在一定范围内得以传播宣扬,为我们重新认识“Physical Education”提供了参考。

2 争鸣:“Physical Education”不再是体育

质疑与争鸣是学术研究不断向前发展的动力,但五彩缤纷的体育概念似乎又在向我们昭示:给“体育”概念作定义已然成了一个世界性的难题。从术语学的角度来看,尤其是社会科学类的概念和术语,必然随着社会和实践的发展而发生变化[5]。体育的概念亦是如此,它与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军事、卫生等发生多方面新的联系,既具历史性又有社会性,在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理解,在不同领域又有不同的认识。“体育的概念在不断发展,试图做一个一劳永逸的概念是徒劳的,最终只能用一些哲学的名词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6]。笔者认为,给体育概念作定义不是玩文字游戏,需要实事求是地厘清体育的起源、发展与嬗变,更需要与时俱进地大胆创新。以下几点认识或许可以帮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加深对体育本质属性的理解:

1)英文“Physical Education”源自法文“Education Physique”,原始的本义指向教育论域里有关身体方面的教育。大概在19世纪70年代左右,日本掀起了工业革命浪潮,接受、吸收、宣传西方文化,大量翻译西方书籍,将身体的“体”字与教育的“育”字联在一起,用“体育”代表“Physical Education”。值得一提是,日本在“Physical Education”一词的翻译上也并非一步到位译作“体育”的,而是经历了从译作“身体(之)教育”、“体教”、“身教”到“体育”的日文化过程[7]。

2)作为身体教育的概念,在当时和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体育”确实体现了“Physical Education”的应有之意,但在世界体育和体育科学都发生重大变化的今天,体育的内涵和外延都得到了极大的丰富。体育事业发展的规模和水平已是衡量一个国家、社会发展进步的一项重要标志,仅把体育当作教育过程的解释,已经不能准确地涵盖当今的体育了。

3)如今的体育已被人们固化为涵盖了竞赛、训练、科研、产业、健身等内容和形式的社会现象,有了自己的组织、体系、体制、专职从业人员、经费保障,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和产业。如韩丹先生所说,“本属于Physical Education的体育这个正规的称谓被斯泡特(Sport)借去,变成了正宗”[8];笔者非常赞同这一说法,但遗憾的是现在这个名被借去后还不回来了。

4)我国体育概念混乱的根源在于:我们把原本属于“Physical Education”的“体育”滥用了,而且越用越丰富,已远远超出了身体教育范畴,甚至与“Physical Education”没有多大关系了;但在理论上却又不好意思舍弃“Physical Education”,丢掉教育的本质,弄得临近的属概念混乱,难以自圆其说。

5)简单来说,“Physical Education”生了一个被称为体育“蛋”;而这个体育变异了(平添了许多新的内容和观念),孵出来的东西已不再和“Physical Education”有关系;“Physical Education”是教育的东西,断不能又装入体育的壳里(否则就会出现“一子两母”的现象)。如此,“Physical Education”再被称作体育似乎欠妥,惟有打破思维定势的束缚,改旧创新,让出这个被日本翻译成的“体育”,体育概念的本质或将一目了然。

6)“体育”是日本对“Physical Education”的翻译。按照身体教育的意思,大可将“Physical Education”对译为“体教”或“身育”(身育可与德育、智育相对应),有助于我们准确认识其本质和区别于现在的“体育”。“身育”(Physical Education)即学校体育,属于教育的范畴,如同学校卫生、学校德育一样,是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的教育活动。在这里稍作强调:“身育”是运用运动的方式实施教育,其本质是教育;将“Physical Education”从体育里剔出来,有利于我们正确认识它的属性和功能。

7)当今“体育”已成为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是同政治、经济、教育、文化等并列的上位属概念;其下面包含着竞赛、健身、训练等种概念(见图1)。“身育”则与德育、智育、美育是并列的种概念,具有教育(属概念)的本质特征,其功能是增强体质(区别于德育、智育、美育的种差)。

图1 体育的上位属概念与种概念

8)体育是人类历史发展到一定时期产生的一种重要社会现象,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体育的内涵与外延还将不断丰富创新,因此体育的概念也绝非是一成不变的,学界大可不必吹毛求疵地纠结于其概念定义的问题。事实上,诸如“政治”、“文化”等我们耳熟能详的名词术语,至今同样没有公认的确切定义。

3 反思:“Physical Education”式微与复归

最新的研究认为,“Physical Education”出现的时间应不晚于1748年[9]。只是这个“Physical Education”是否意译为体育,值得商榷,如同我国早在汉代便出现的“继体育”,与现今的体育概念就相去甚远。如果词不达意,那简单地考察“Physical Education”一词出现的时间就显得有些牵强附会。在我国,据说最早接触“Physical Education”的是严复,但他将“Physical Education”译为“鼓民力”,并在天津《直报》发表《原强》,首倡力、智、德三育[10]。现在看来,如果当时坚持严先生的译法,大概也不会有今天的争论了。

实事求是地讲,日本在19世纪将“Physical Education”译为体育,是非常智慧和经典的。在输入我国的前两年(大致为1897年左右),囿于当时的环境和语境,“体育”仅局限于学校里的身体教育,以学校的体操课为代表,列入课程表的正式课程,还没有超出“Physical Education”的范畴,表现出其应有之意。较有代表性的是北洋水师学堂的体育课程,其内容主要有:击剑、刺棍、拳击、哑铃、算术竞走、跳远、跳高、足球、游泳、爬桅、木马、单杠及爬山等,一般由30人左右组成一个班上课[11]。“戊戌变法”以后,西方近代体育思想开始在中国传播,一大批教会学校和基督教青年会开始向我国输入网球、篮球、排球等新兴运动项目,在课外和民间开展“新式体育”活动,各种球类比赛和田径运动会方兴未艾。“体育”一词开始跳出学堂,进入了社会,被用来指称所有的运动形式。这一时期,人们意识里的体育内涵也开始发生变化,一些较有影响的著述,如奋翮生(蔡锷)的《军国民篇》、梁启超的《论尚武》[12]在论及“体育”时也指向学校以外的锻炼、运动或训练,都脱离了“身体教育”的本义。换句话说,“Physical Education”还是学校里的身体教育,体育已不仅仅是“Physical Education”了。

进入20世纪,体育内涵得到更进一步的拓展,各类打着“体育”名号的组织或协会遍地开花,如徐一冰创刊的《体育界》杂志、许禹生等人创立的“京师体育研究社”、徐锡麟创办的“绍兴体育会”,秋瑾创办的“城北体育会”,陈公哲等重组的“精武体育会”、张伯苓发起成立的“全国学校区分队第一次体育同盟会”(1924年更名为“中华全国体育协进会”)等等,通通戴上了“体育”的帽子,体育完全超越了仅仅是发展身体的范畴,成为与“Physical Education”无多大关系的另一种社会活动。同时,与体育相关的各类理论研究也空前活跃,出现了一系列令人耳目一新的新观点、新思想,如毛泽东的《体育之研究》认为:动之属于人类而有规则之可言者,曰“体育”[13];徐一冰在《体育杂志》撰文论述“正当体育为普及体育之根本”[14];郭希汾的《中国体育史》将体育分成最广义、次广义和最狭义三层[15]……等等。虽然各人对体育概念没有统一认识,但在研究的内容、方向、方法等方面都跳出了学校体育的局限,而拓展深入到更加宽泛的社会领域。

至1927年国民政府成立后,于12月在南京设立了“全国体育指导委员会”,标志着体育已被视为一项国家事业而由专门的机构进行领导与管理,并在1929年颁布了《国民体育法》,1932年又提出《国民体育实施方案》,在其统治时期制定了数十个涉及学校体育、社会体育、体育行政、体育竞赛等方面的法令,以国家律法的形式将体育的组成和内容固化下来,彻底颠覆了大众意识里的体育概念和范畴。如《大公报》在旧中国第五届全国运动会时载文:“自是而后,华北体育界乃大放曙光,纯为独立国家之体育机关矣。各国对我之批评,亦因是而渐佳,中国之体育人才,亦因是而渐众。”[16]舆论对当时体育之理解可见一斑。自此,从民间热词到官方标准,“体育”一词或被借用、或被放大、或被演变,已然脱离了本义的“身体教育”,独成一派,变成一种独立的范围无限的社会活动。

有意思是,从“Physical Education”借来的体育用极短的时间完成了自己的蜕变,自成正宗以后,还引发了20年代的“新旧体育”之辨和30年代的“土洋体育”之争。论战和辩争都在使用国外传入的“体育”概念,内容涉及体育本质、功能、发展及方法等重要理论问题,不少体育界、教育界甚至政界人士都参与到其中讨论,反映了国人对体育自觉意识的增强,也从侧面折射出大众对体育内涵和外延扩大化的认同。同期,学术界出现了《体育周报》、《体育季刊》、《体育研究与通讯》等理论刊物,所载内容也极为丰富,涵盖了体育理论、体育法规、社会体育、中学体育、儿童和小学体育、妇女体育、运动技术、运动竞赛、教材教法、体育史料等等。而所有这些“体育”,都不是“Physical Education”所能对译出的意思,“Physical Education”对体育的失语与自身式微不言而喻。

新中国成立后,体育与“Physical Education”的发展更是泾渭分明。1952年6月成立的全国体育总会,标志着新中国对体育内涵和形式的认定[17]。此后,体育被认为是体现人民权利或国际地位的符号和工具,上升到国家事业的高度,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举国体制”、“奥运争光计划”、“全民健身计划”……在一系列政策和资源的倾斜下,新中国体育事业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成就和发展。1998年改组中央人民政府体育运动委员会为国家体育总局,成为国务院直属机构,管理除“Physical Education”外的其他体育事务;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将体育与教育、科学、文化、卫生等工作并列,还由此制定了《体育法》。“体育”已从日常性用语转换成为专门性概念,且在体制体系上彻底与“Physical Education”分道扬镳了。

需要指出的是,“Physical Education”从输入至今,一直都从属于教育的范畴,但长期在教育体系里被置于无关痛痒的尴尬位置,被人们所忽视;又因为原译为体育,而被许多人误认为是体育的东西,造成认识上的混乱。近20年来,我国青少年体质持续下滑,就有人认为其原因是体育没有守住其本质功能,而归责于体育(特别是竞技体育),实际上这是对两者关系错位的误读。“Physical Education”的本质是教育,它与体育的关系也仅体现在“Physical Education”是运用体育的方式来进行教育,其效果则取决于体育内容的选择和实施教育的方法,取决于教育部门的重视程度。“Physical Education”的直接领导职责在教育部门,从这一角度看,体育本身没有越位,教育部门的失责倒是显而易见。

综上所述,我们有以下两点需要明确:

第一,“体育”一词被滥用在我国由来已久。大约在1900年前后,随着社会进步和发展,体育便脱离了“Physical Education”,跳出学校,广泛用于与身体运动相关的领域,而后变成“正宗”,成为一种独立的宽泛的社会活动,并非如方家所说是在新中国成立后才靠行政力量而借去发展做大。

第二,“Physical Education”式微不是因为体育的勃兴,而恰恰是上位“教育”不作为的结果。在教育体系中,“Physical Education”作为一个专门领域,却长期处于边缘地位,《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指向学校体育的相关表述仅百字左右,教育的漠视可见一斑。因此,明确“Physical Education”不再是体育,或将有利于“Physical Education”在教育体系的定位与复归。

[1] 韩铁稳.普通逻辑[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12.

[2] 周西宽.现代“体育”概念几个问题的探讨[J].成都体育学院学报,2004,30(4):3.

[3] 张军献.寻找虚无上位概念[J].体育学刊,2012,17(2):6.

[4] 韩 丹.论体育概念之研究[J].体育与科学,2012,33(6):1-11.

[5] 孟凡强.体育概念在我国发展演变过程述评[J].天津体育学院学报,2008,23(3):243-246.

[6] 卢元镇.评《我国体育概念的界定》一文的常识性错误[EB/OL].http://www.tiyuol.com/bbs/viewthread.Php?tid=12914,2011-02-26..

[7] 崔颖波.论“体育”不是“身体教育”[J].天津体育学院学报,2009,24(6):491-493.

[8] 韩 丹.论体育[J].体育与科学,2011,32(3):1.

[9] 郭红卫.Physical Education和 Education Physique出现时间考[J].体育学刊,2013,20(1):23.

[10] 谭 华.体育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238.

[11] 体育学院通用教材.体育史[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1989:124.

[12] 国家体育文史工作委员会编.中国近代体育文选[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1992.

[13] 周西宽.体育基本理论教程[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2004:25

[14] 罗时铭,崔乐泉.中国体育思想史(近代卷)[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15] 郭希汾.中国体育史[M].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

[16] 谭 华.体育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263.

[17] 毕世明.在实践中诞生和发展的“体育”总概念不能否定[J].体育文化导刊,2004(6):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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