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艳 刘明东 陈喜贝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公共外语教学部,长沙 410205)
图式(schema)一词源于古希腊文,1781年,康德(Immanuel Kant)首先将图式一词引入哲学领域并指出图式是“要使新概念变得有意义而同人们旧知识间建立的联系”[1]。 1932年,英国认知心理学家Frederick Bartlett 首次将“图式”应用到心理学领域,他认为图式是个认知框架,是个不断发生作用的既存知识结构,遇到新事物时,只有把二者联系起来,新事物才能被理解[2]。20世纪70年代,美国人工智能专家Rumelhart 把图式概念发展成为图式理论,他指出任何语言材料本身并无意义,它只是读者或听者根据自己原有知识构建新意思或恢复意思的依据[3]。图式理论认为新的知识只有与现存的知识结构相联系才会得以处理和加工,高效的读者或听者往往激活必要的知识框架来对所读或所听语言材料进行解码。
翻译是在保持内容也就是意义不变的情况下将源语用目的语进行表达的转换过程。这种过程从外在看是一种语言活动,但从翻译的主体即译者角度看,这一过程则是思维活动。一方面译者先要理解源语的涵义,要具备与源语相关的知识结构即源语图式并激活这些图式,以确保对源语的正确解码。另一方面,译者要将目的语表达出来。利用源语图式和目的语图式之间联系构建的目的语应有利于激活读者已有的相关图式并有利于帮助他们建立更多的新图式[4]。本文尝试将这一理论运用于毛泽东诗词翻译中,探讨其在该诗词翻译中的指导作用。
翻译过程中翻译内容涉及的图式类型分为四类,即语言图式、文体图式、内容图式和文化图式[4]。只有对这四类图式进行正确解码并对目的语进行恰当的再编码,合理充分发挥这四类图式的作用,才能构建出高质量的翻译作品。
语言图式是指词汇、语法和习惯用法等方面的语言知识[1]。语言图式的正确解码和编码是构建译文的基础。英语语言遣词造句时主要采用形合法,即句中的词语或分句要用衔接手段连接起来方能表达语法意义和逻辑关系。即英语语言重显性连接和句子形式。而汉语造句则主要用意合法,句中的词语或分句之间不用或少用衔接手段,句子的语法关系和逻辑关系由句中词语或分句自身的含义来表达。即汉语注重的是语言的逻辑事理顺序,注重由意义统领形式[5]。汉语语言尚且如此,中国诗词就更是特点鲜明。具体到毛泽东诗词中,可归为语言简练、句子长短不一但也不乏对仗、语义衔接连贯,等等。毛泽东诗词英译是两种语言之间的相互转换,英汉两种语言在句子结构和表达上都有自己的特点。由于毛泽东诗词的诗歌特性以及毛泽东个人的语言天赋独具特色,在毛泽东诗词翻译过程中做到形神兼似是对译者的极大挑战。下面将探讨译者如何对毛泽东诗词中的语言图式进行正确解码、抓住目的语语言图式特点,有效利用源语图式构建衔接连贯的译文。
例1: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忆秦娥·娄山关》)
Fierce the west wind,
Wild geese cry under the frosty morning moon.
Under the frosty morning moon,
Horses’ hooves clattering,
Bugles sobbing low.
(外文社译)
该诗词反映的是英勇顽强的红军翻越娄山关时的悲壮情景,体现红军视险如夷的豪迈气派。在翻译第一句“西风烈”时,译者打破了原诗的语言图式,译成了符合目的语图式的“Fierce the west wind”,同样“长空雁叫霜晨月”也是同样创造性的背叛,但是这样的转换和调整不但没有损害原文的美感,反而使译文更加生动贴切地传递原文的风采,引人入胜。再看译者在用词上的独到之处,第一句以wind结尾,第二句以wild开头;第二句以under the frosty morning moon结尾,第三句以 under the frosty morning moon 开头,这一语言图式的运用,虽然其中没有出现任何显性连接词,译文却衔接紧密,结构紧凑,逻辑清楚,连贯得体。也就是说译者在充分考虑源语和目的语图式的特点之后使译诗达到与原诗的形神兼似是有可能的。
但是过分拘泥于目的语图式的特点很难使译诗达到与原诗的形神兼似,如下例:
例2: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水调歌头·游泳》)
I have just drunk the waters of Changsha
And come to eat the fish of Wuchang.
Now I am swimming across the great Yangtze,
Looking afar to the open sky of Chu.
(外文社译)
在该译诗中,译者考虑到了原诗的语言图式——对仗,押“u”韵,如“鱼”、“渡”、“舒”,所以在译文中,译者也力图体现对仗的特点,译文前三句的结尾含有ang音,很好地体现了原诗的语言图式。但是译者过分考虑了目的语图式的特点,增添了句子主语“I”和显性连接词“and”、“now”,虽然语义非常精准,但用词过于繁琐,丧失了原文的诗意与气势。总之,虽然译诗结合目的语图式特点再现了原诗的语言图式,却没能够很好地体现诗人畅游长江征服大自然的豪迈之情。
内容图式是指与话语相关的一切背景知识。在翻译时,内容图式对解析原文和建构译文有深远影响。内容图式调动得越充分,对原文的解析就越透彻,对译文的建构也越准确。对于文学作品的翻译,译者应在翻译之前了解作者的生平及创作特色,了解作品的创作背景[1]。只有掌握了丰富的内容图式,译者才能自如地完成衔接得当、连贯自如的高质量译作。毛泽东是既作诗也填词的文学家,是用诗“赢得一个新中国”的政治家,对于其作品的翻译更应考虑其丰富的内容图式。
例 3: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浪淘沙·北戴河》)
A rainstorm seeps down on this northern land,
White breakers leap to the sky.
No fishing boats off Chinwangtao
Are seen on the boundless ocean.
Where are they gone?
Nearly two thousand years ago
Wielding his whip, the Emperor of Wei
Rode eastward to Chiehshih; his poem survives.
Today the autumn wind still sighs,
But the world has changed! (外文社译)
以上是外文社的翻译,外文社是对外文化传播的窗口,有着特殊的地位与使命,对毛泽东诗词内容的理解与诠释是基本无偏差的,具有极大的权威性。其译作从翻译风格来讲几乎是直接地再现了原诗的内容图式,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但是以下Willis Barnstone 对这首诗的翻译,由于译者身份和背景的局限没能充分理解原诗的内容图式,就明显脱离了原文的实际。
Heavy rains fall on Yuyen, the northland kingdom of swallows.
White pages of rain envelop the sky,
And fishing boats off the island of the Emperor Chin disappear on the ocean.
Which way they have gone?
More than a thousand years ago
The mighty emperor Tsao Tsao cracked his whip and drove his army against the Tartars.
He left us a poem: “let us move east to the Stone Mountains.”
Today we still shiver in the autumn gale,
In desolate winds,
Yet another man is in the world.
(Barnstone译)
如“白浪滔天”被译为White pages of rain envelop the sky(白色的雨幕遮住天空),而实际上作者是通过描写波浪营造一种波涛汹涌壮观和气势磅礴的气氛,抒发诗人对祖国大好河山的赞美之情。尤其是诗词的最后一句“换了人间”,原诗的意思是赞叹人世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历史进入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时代。但是由于译者Barnstone没有掌握作者的创作背景以及写作意图等内容图式,误将其表达为Yet another man is in the world(而另一个人来到世间),这与原文几乎大相径庭[6]。在翻译过程中,虽然译者也力图用押头韵和尾韵的办法来保持译作的连贯,但在内容图式的表现方面出了偏差,所以译作再通顺也总感觉美中不足。Barnstone在翻译《沁园春·雪》一词中“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一句时也犯了无视其内容图式的错误,译为Rivers and mountains are beautiful, And made heroes bow and compete to catch the girl-lovely earth, 在译文中直接将“江山”比喻成girl-lovely earth, 这样的翻译既埋没了诗人远大的政治抱负,也违背了诗人诗词的严肃风格[6]。
文体图式是指与文章体裁相关的知识。如果说语言图式和内容图式是对细节的推敲,那文体图式则是对整体篇章的把握[1]。文体图式与翻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李运兴指出:“亲昵的交谈不能译成严肃的说教,正式的会谈也不能译成街头巷尾的俗语。”“翻译时应争取保持原作的风格,尽量移植原作的风格。译者的创造个性不能不受原作风格的限制,否则就成为了用另一种语言对原作进行改编。”[7]“在翻译文本时,译者要根据源语的文体特点将其用相应的文体进行传译,以反映源语的文体图式。”[4]就诗词而言,体现文体的重要形式之一就是诗歌的形式,在翻译时要尽量使译诗的诗行接近原诗,包括行数和每行的字数,以体现原诗的文体图式。
例4: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长征》)
The red army regards the Long March as nothing but a game,
Like foamy ripples the Five Ranges stretch in an unbroken chain,
Like mud balls the majestic Wumeng Ranges roll by without reign.
(辜正坤译)
辜正坤先生的译文将原诗的四句改成了三句,显得简洁有力,而且每一诗行的末尾都押相同尾韵ei,诗歌读起来连贯顺畅,极具韵律美。但从图式翻译角度看,却没能很好地再现原诗的文体图式,而且用but a game 来传译“万水千山只等闲”也误译了原诗的文体图式,会让不熟悉原作的读者认为长征只是“一场游戏”,难免会抹杀了红军将士们英勇无畏、乐观向上的革命精神[8]。下面我们看李正栓先生的译文:
The hard long march the red army does not fear,
The thousands of mounts and rivers are noting mere.
The five ridges are meandering like fine ripples,
The majestic Wumeng peaks are but rolling balls.
(李正栓译)
相比之下,李正栓先生的译文从诗行、字数和选词等方面保留了原诗的风格,忠实地再现了原诗的文体图式。而且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采用两句押同韵的办法保持了译文的流畅连贯,也在形式上展现了原诗的艺术效果。
文化图式是指关于文化的知识结构,是人类通过经验获得的一种关于文化的知识组织模式,即语言的文化背景知识[4]。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需要激活自身有关源语的文化图式,将源语的文化图式正确解码后转换为目的语读者所接受的译入语文化图式。在对源语的文化图式解码时,不理解源语的文化图式会导致理解障碍,造成误译。在转换成目的语构建译文时,如果忽视译入语的文化图式,生搬硬套源语文化图式则会出现文不对题,译文质量大打折扣的后果。以毛泽东诗词《采桑子·重阳》中的“战地黄花分外红”的译文为例[9],此句的各家英译如下表所示:
译本 译 文Oxford版On the battlefield yellow flowers are singularly fra-grant.Simon版Battlefields fragrant with yellow flowers.Harper版Yellow flowers on the battlefield are deeply fra-grant.Jonathan版The yellow flower in the battlefieldIs more fragrant than anywhere else.外文社版The yellow blooms on the battlefield smell swee-ter.天津版The yellow chrysanthemum is extraordinarily fra-grant in the battle field.北大版The yellow flowers on the battlefield sweeter smell.中外版How sweet are yellow flowers on the battleground!湖南版Golden flowers all the sweeter on the battlefield.
在以上的9个版本的译文中,对于“黄花”中“黄”这一颜色词的翻译,有八个版本选用了yellow,只有一个版本选用golden(金黄色的)。从表面上看,将“黄花”译为yellow flower最为对等,但实际上却违背了文化图式翻译的原则,译者只做到了对源语的文化图式进行解码,却没有恰当转换为符合目的语读者的文化图式,其实也是对源语文图式的误解。自古以来,黄色在汉语文化是皇权与尊贵、吉利与祥和的象征,如“黄袍加身”、“黄道吉日”等等,与之相反,yellow在英语文化里却是胆怯、懦弱、卑劣与低质的涵义,如:He is too yellow to fight. 他太胆怯不敢反抗。综述所述,“黄”和yellow 包含的实质是不一样的,所以将“黄花”译成yellow flower是歪曲原文之意的,是不符合源语文化图式和译入语文化图式的。相比之下,golden flower 中的golden既不会让读者产生文化联想,又表现出了重阳菊花的亮丽金黄,既有美学效果又准确传达了原诗的文化内涵。源语文化图式的正确解码和译入语图式的合理建构的重要性在毛泽东诗词典故翻译中也有体现,如毛泽东诗词中《七绝·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的“天生一个仙人洞”一句,天津版译为God created this natural fairy cave,译者以西方基督教里的God来传译中国传统文化里的“天”[9],没能正确诠释原诗的文化内涵,不能起到传播我国传统文化的作用。外文社将“天”译为Nature是对源语文化图式的更好的解码,也更贴近原诗的风格。
毛泽东诗词博大精深,是诗词史上的辉煌,是诗词史上的珍品,随着中外文化交流的频繁和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它巨大而深刻的文化内涵和美学意蕴将愈来愈被国外读者所接受和喜爱。在对其进行翻译时,要充分考虑其语言图式、内容图式、文体图式和文化图式的正确传译,以使其对我国文化传播产生积极的影响。
参 考 文 献
[1] 王宇新. 论翻译过程中的图式应用[J]. 日语学习与研究,2008(4):15-20.
[2] Bartlett F C. Remembering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2.
[3] Rumelhart D E. Schemata—the Building Blocks of Cognition[M]//Spiro R J, Bruce B C, Brewer W F. Theoretical Issues in Reading Comprehension. Hillsdale, NJ: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1980.
[4] 刘明东. 图式翻译漫谈[J]. 外语教学,2004(4): 50-52.
[5] 赵小品,胡梅红.主位推进与衔接手段在汉译英中的应用[J].山东外语教学,2003(3):76-80.
[6] 马世奎. 文学输出和意识形态输出[J]. 中国翻译,2006(6): 17-23.
[7] 李运兴. 语篇翻译引论[M]. 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1.
[8] 陶沙. 文化传译与毛泽东诗词英译[J].作家杂志,2011(4):162-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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