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勉成与民国中央合作金库

陈希亮 夏 彪（南京图书馆，江苏南京，210018）

寿勉成是民国时期合作经济界的一位知名人士，一位典型的学者型官员。他既是一位近代合作理论的宣扬者与批评者，又是南京国民政府合作政策的倡导者与实施者。合作事业之发展，离不开合作金库的建设。民国时期官僚资本金融组织的基本框架为四行（中央、中国、交通、农民银行）两局（中央信托局、邮政储金汇业局）一库（中央合作金库）。中央合作金库理事长是陈果夫，总经理则是寿勉成。

笔者最近在整理南图馆藏未编民国文献时，偶然发现一组寿勉成发出信札的草稿档案，一同发现的还有中国合作学社及其主要负责人之一王世颖的档案。南图藏有中央政治学校的大量文献，寿、王二人均曾任中央政治学校教授，这或许是二人档案资料归藏南图的原因。因寿信内容比较系统，且关于寿勉成的生平、活动和思想的既有介绍或研究极少，为使前贤的遗存遗迹不致长期湮没，因作介绍。

一、寿勉成其人

寿勉成（1901—1966），字襄，号松园。浙江诸暨人。浙江甲种商业学校毕业后，考入复旦大学，1924年毕业，获社会经济学学士。次年，随兄寿毅成赴美国留学。1928年获华盛顿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归国后，执教于大夏大学、复旦大学、安徽大学，并任中央大学社会学系兼职教授。1928年12月发起创立中国合作学社，任研究部主任。1934年，任中央政治学校（社会）经济系主任兼教授。1936年1月，任该校合作学院院长。在复旦求学时，师从“中国合作运动导师”薛仙舟，于合作经济理论颇有心得，于合作救国思想笃信不疑，致力于合作运动事业。1936年向政府提议成立合作事业管理局，1938年被任命为首任局长。此后，发起成立中国合作事业协会，传播“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合作思想，创立合作金融制度，拟定各级合作金库条例。抗战胜利后，建立中央合作金库，任总经理。曾当选国际合作联盟会议执行委员、中美国际合作学院中方院长。1949年移居香港。次年1月，赴西欧考察，与英、法、德、瑞士、瑞典等国经济界人士广泛接触，并在大学讲学。1951年6月回大陆，任交通部参事室专门委员。1957年被错划成“右派”，被开除公职。“文化大革命”期间被遣送回乡。1966年10月病故。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获平反。寿勉成毕生从事合作运动的理论研究，著有《合作原理》、《合作经济学》、《三民主义与合作运动》、《中国当前合作经济问题之研究》、《中国合作经济政策研究》、《农村经济与合作》等30种以上，是民国时期合作经济研究著述最多的学者。

寿勉成致洪兰友、蒋经国信的草稿

关于寿勉成生平和思想，某些传统说法并不太准确，试作补正。其一、一般著述均称寿勉成系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硕士，但有民国文献（如寿勉成著《社会的经济基础》，世界书局1929年8月初版，1933年5月再版） 明确标注为华盛顿大学硕士。笔者认为，一般著作笼统地称寿勉成先后就读于华盛顿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一则是寿勉成之兄寿毅成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二则可能是对华盛顿大学不甚了解。美国有很多所华盛顿大学，其中以位于首都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乔治·华盛顿大学最为著名，该校曾经也以哥伦比亚大学命名。揆诸寿勉成的实际情况，笔者认为，其获得的应该是乔治·华盛顿大学硕士。其二、有认为《合作歌》是寿勉成所作，但民国文献中均注明《合作歌》为陈果夫作词，作曲者则先后有唐学咏、傅彦长等人。寿勉成任中央政治学校教授时，陈果夫是该校教育长，寿任中央合作金库总经理时，陈是该库理事长，陈长期领导合作事业，并著有《中国之合作运动》等著作，按惯例，《合作歌》词还是应归于陈果夫名下。其三、包括寿勉成在内的合作运动的先驱们所宣传的合作思想的核心常常被归纳为“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但实际上，无论是《合作歌》还是中国合作学社社徽均写明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与1895年成立的国际合作联盟的口号“Allforeach，eachforall”也是一脉相承的。看来这个顺序并不是无关紧要的，至少，后人的解读并不完全符合该组织和当事人的真实旨趣。

二、寿勉成信札内容

该组存档共7叶，用纸系“大森印刷号”无格信笺，单鱼尾，朱色行框，信笺高27.8厘米×长37.3厘米，半叶10行，登记寿勉成1946年9月30日至11月8日发出信函22通。其中，一通发出时间不详，一通同时钤10月8日和11月7日两个发出时间（此二通缺收信人姓名）；余则9月30日发出2通，10月3日发出12通，10月8日发出3通，11月8日发出3通。信函内容多与中央合作金库业务有关，其中绝大部分是对于求职的回复。收信人分别是寿志尚、毛子城、刘家杰、刘泽霖、吴志铎、洪兰友、洪瑞坚、包华国、柯在廷、赵友良、史尚宽、郑奕盛、罗虔英、侯厚宗、蒋经国、易玖辉、雷震、赵兰坪、陈剑虹、李默之。信函中提及的人则有袁守成、陈慕侠、周进、孙文淑、赵东征、宋承业、高良佐、谢振赢、侯厚培、宋子文、黄密、洪仪、刘修如、胡宗岐、徐佛生、王陵基等。例如给洪兰友的信：

兰友吾兄次长赐鉴：

奉手教诵悉一是。周进君事，以中央合作金库人事尚在配备之中，已先为存记，俟有适当工作，当即设法。先此奉及。顺致公绥！

弟寿○○顿

洪兰友时任国民政府社会部政务次长、国大筹备会秘书长。再如给蒋经国的信：

经国先生勋鉴：

奉展华翰诵悉种切。中央合作金库因前承主席核定之专款壹百亿元，宋院长未能照数核拨，故开幕经展缓一月，组织尤不敢扩大，只能先从业务人员用起。现正呈请续拨中。黄密、洪仪二君事，已寄申请书填写，一俟略有头绪，当可设法派用也。专复。顺颂勋绥！

弟寿○○顿

1934年10月中国合作学社合作研究班毕业照

寿勉成像

中央合作金库于1946年11月1日在南京正式开业。黄密、洪仪均为中央政治学校毕业，历任蒋经国赣南行政公署科长、赣南国民经济建设公司正副经理。主席即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宋院长即行政院长宋子文。又，天头批注“黄、洪寄申请书”。

20位收信人，大致可分为亲属、学生、同僚同事、高层显要四类。除寿志尚系寿勉成侄孙，蒋经国是寿以“先生”相称的朝廷太子外，其他不是中央政治学校毕业的学生，就是同在各级党政机关任职的同僚或同在大学任教的同事。从信函的称呼可以看出寿勉成与收信人的亲疏关系、交往程度和处事风格，对学生均称“同学”，对同僚同事则以“兄弟”相称。有些细节，如复雷震的信称“震寰吾兄”（雷震字儆寰），复蒋经国的信将原“经国吾兄”改为“经国先生”。

三、中央合作金库的人事与业务

在人事方面，中央合作金库的最高权力机构是理事会，由陈果夫（国民党中常委兼中央财务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农民银行董事长）任理事长，谷正纲（社会部长）、霍宝树（中国银行前总稽核，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署长）、俞鸿钧（中央银行前总裁，财政部长）、赵棣华（交通银行总经理兼国民党中央财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属CC系）、刘攻芸（中央信托局局长）、寿勉成等任常务理事，寿勉成兼总经理。常务理事汇聚了国民党内金融系统和相关部门的主要首脑人物，其中有孔祥熙和宋子文的亲信，赵棣华和寿勉成则是陈果夫的长期追随者，但实际大权完全由陈果夫掌控。理事会的人员构成反映国民党内激烈的派系角力和利益博弈，这从寿函中可以清晰地看出。

外间传言蒋经国曾极力向中央合作金库渗透，欲安插其亲信黄密出任居于金库龙头的上海分库经理，结果遭到陈果夫的坚决反对，最后只同意其任设在上海的总库信托部经理，以便置于自己的监督和控制之下。寿勉成复蒋经国函对此提供了确凿的证据。

中央合作金库从其筹备之时起就被认为是陈果夫为首的CC系进一步插手金融、压制孔宋、谋取私利的工具。中央合作金库总库和各地分支库的主要负责人，几乎全部是与中央政治学校有深厚关系的人；各库下属业务、信托、辅导设计、会计稽核、人事福利等主要部门管理岗位，也大多是由中央政治学校教职员、毕业生或总库举办的各种训练班的学员担任；即便普通职员，有中央政治学校和中国合作学社背景的，也是优先录用的对象。这从寿函中能明显感觉到。中央合作金库是陈果夫所控制的金融机构，陈兼中央政治学校教育长，该校师生获得重用应在情理之中。中央政治学校尤其是合作学院学生（包括中央合作金库举办的高级合作指导人员培训班学员）均学有专长，又都经过实习锻炼，进入各级金库重要管理岗位，从技术上来说也是适宜的。

中央合作金库的实际业务同中、中、交、农四行一样，主要是经营工商企业及交通等事业单位的存款、放款、汇兑等银行业务，合作事业的业务很少，只对少数生产、消费、运输合作社等合作组织放过一点贷款。事实上，所谓“推行地方自治”、“解救农村经济困难”都只是冠冕堂皇的幌子。1930年代初蒋介石推行合作金库是为了“剿匪”，1946年重新组建合作金库又是为了“绥靖”，都是要以经济的力量配合反共内战。对陈果夫来说，向“绥靖区”放款无疑是赔本生意，只能虚与委蛇，做点表面文章。随着国民党军事上的节节失利和货币贬值、物价飞涨，囤积居奇、投机倒把更成了中央合作金库的主要“业务”。

作为一名合作主义的真诚信仰者和中国合作事业的开拓者，寿勉成在他刚开始从事合作事业时就宣称：“三民主义的经济政策，乃为当世所公认的我国民生问题的解决法。但是这种经济政策实现之道，著者认为厥在合作。”他所主张的合作事业包括农业、渔业、林业、矿产、工业、供销、交通、保险、金融、教育、卫生、娱乐等诸多方面，涵盖衣、食、住、行、育、乐等民生的六大要素。他尤其强调，合作运动的重点在农村，合作业务应广泛实施，不应过于单一。但是在前述信函中，他却反复提到金库业务“暂以绥靖区为对象”，“范围较小”，他更希望学生“能深入民间，加强基层工作”。然而，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他的合作事业的理想是根本无法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