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融危机时代 “美国因素”、美元汇率战略及其对华国际溢出效应分析

龚秀国

(四川大学经济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一、当今世界“美国因素”仍比“中国因素”更举足轻重

2008年席卷全球的国际金融危机使人们深刻认识到以下事实:1.即便是最为发达的国家美国，也与发展中国家一样都可能成为国际金融危机的发源地;2.在当今经济全球化时代，发达国家引发的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远比发展中国家更为深重、更为持久，并直接威胁现行国际经济与国际货币体系;3.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在全球经济复苏过程中发挥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过去那个仅由少数几个发达国家就能拯救或者左右国际经济形势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

作为发达工业化国家和新兴市场经济国家的两个典型代表，中美两国直接肩负着在后国际金融危机时代拉动世界经济复苏的火车头作用;不仅如此，美国作为现行国际经济体系的主导者与中国作为正在崛起的新兴市场大国，中美战略博弈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后金融危机时代国际经济格局的调整与重构。正因为如此，近年来中美两国在经济、贸易与金融领域的战略选择已经引起了全球学术界和政府决策层的广泛兴趣。

事实上，随着中国迅速崛起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第一大贸易国，所谓“中国因素” (China Factor)或者中国对世界经济的影响就一直备受国际经济学界与国际投资银行关注。一方面，中国制造的质优价廉商品使美国、西欧、日本等中国主要贸易伙伴顺利遏制物价水平上涨，并成功消除通货膨胀威胁;另一方面，随着中国经济的迅猛增长以及城市化和工业化的快速推进，中国由此产生对世界能源、矿物资源、金属原材料等的巨大需求，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又推动国际市场原材料价格和能源价格的大幅度上涨。

在此背景下，国内外学界对“中国因素”的国际影响或者“中国因素”的“国际溢出效应(International Spillover Effects)”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实证研究。比如，卢锋等探讨了“中国因素”与国际商品价格之间的关系，并发现“中国因素”对2002—2007年前后国际金属原料、原油等大宗商品价格空前飙升有显著影响。①卢锋、李远芳、刘鎏:《国际商品价格波动与中国因素——我国开放经济成长面临新问题》， 《金融研究》2009年第10期。杨子晖，温雪莲则基于非线性Granger因果检验，对在价格国际传递链中的“中国因素”进行了进一步研究。他们认为，通货膨胀在国际传递过程中呈现出显著的非线性动态变化趋势，但是在价格水平非线性传递过程中，中国对贸易伙伴国物价水平的冲击实际上十分微小，也就是说中国既无输出通货紧缩，也无输出通货膨胀。②杨子晖、温雪莲:《价格国际传递链中的“中国因素”研究——基于非线性Granger因果检验》，《统计研究》2010年第2期。

然而，遗憾的是，与现阶段人们津津乐道的“中国因素”相比，在当今世界经济中仍举足轻重的“美国因素”(The US Factor)③“美国因素”是指美国经济对世界经济、他国经济的国际影响或者美国经济的国际溢出效应 (International Spillover Effects)。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和最重要国际货币美元的发行国，美国经济特别是美国经济政策 (如美元汇率战略等)所具有的巨大的国际影响力。却没有得到国内学界的足够重视。尽管2008年爆发的国际金融危机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美国因素”的国际影响力，同时凸现了“中国因素”的国际影响力。但是，迄今为止，不论从历史角度还是从现实角度，也不论是对世界经济的影响还是对他国经济发展的影响，“美国因素”的国际溢出效应毫无疑义都要比“中国因素”大得多，这是因为:

1.作为世界上最大和最发达的工业化国家，美国经济规模仍占全球的30%，是中国的3倍，中国人均GDP也只相当于美国的十分之一。

2.美元仍然是国际金融危机后世界上最重要的国际货币，全球仍有70%的国际交易或国际储备是美元，而人民币只是国内货币，在距离成为世界各国普遍接受的国际货币方面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吴宏，刘威的研究结果表明，美国的货币政策对世界各国的产出水平、净出口和物价水平都有明显的国际溢出效应。④吴宏、刘威:《美国货币政策的国际传递效应及其影响的实证研究》，《数量与技术经济》2009年第6期。杨子晖，温雪莲的实证研究结果也发现，在国际价格水平的非线性传递过程中，发挥主导作用的实际上是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美国，而非新近崛起的中国。⑤杨子晖、温雪莲:《价格国际传递链中的“中国因素”研究——基于非线性Granger因果检验》，《统计研究》2010年第2期。

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时任美国财政部长的约翰·康纳利讲了货币史上最著名的一句话:“美元是我们的货币，却是你们的问题。”⑥转引自 (德国)格拉尔德－布劳恩贝格尔:“美元的力量”，《法兰克福汇报》2011年7月30日。因此，研究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及国际金融危机全面爆发以来“美国因素”特别是美国美元汇率战略及其货币政策调整的“国际溢出效应”，就具有显著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对作为世界上最大新兴市场和转型经济体的中国来说，美国新时期的美元政策与汇率战略必将带来全新的挑战，研究这些溢出效应及其作用机制无疑也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和政策含义。

实际上，自2009年后的3年多来，为了应对国内经济萧条、外部赤字和失业人口居高不下，美国政治经济精英们在美元政策上早已形成了共识，美国美元汇率战略也日渐清晰;国内学者谭雅玲、曾省存等已经开始注意到美国美元汇率战略及其货币政策的重大调整，并呼吁中国政府未雨绸缪，积极应对，以争取中美战略博弈的主动。⑦参见谭雅玲:《人民币汇率的当务之急在于改革的认知与突破——透过美元汇率策略与战略的借鉴与思考》，《武汉金融》2009年第2期;曾省存:《美国战略利益决定美元汇率的归宿》，中国农业银行研究部2009年9月7日。然而，迄今为止，国内关于美国美元汇率战略的研究却相当缺乏。

下面，本文将进一步分析在当前国际经济发展不平衡条件下美国美元汇率战略重大调整的方向、动机及其理论基础，进而探讨美国美元汇率战略调整影响中国经济发展的作用机制和传输渠道，从而认清美国美元汇率战略调整所蕴涵的风险与机遇，为我国国民经济健康、稳定、协调和可持续发展提供适时的政策思路与决策参考。

二、后金融危机时代美国美元汇率战略:调整目标与理论基础

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全面爆发，并迅速扩散为全球性国际金融危机。在国际金融危机的深刻影响下，美国决策当局充分权衡利弊得失，旋即自2009年初便开始着手对美元汇率战略进行重大调整，而且方向和目标十分清晰，那就是因势利导地推行美元战略性贬值或者长期贬值。更明确地说，美国选择了放弃传统的“强势美元 (Strong Dollar)”①Robert Mundell，“A New Deal on Exchange Rates，”MITI Symposium Paper，Tokyo，January 1987.政策以及相应的“逆势而为 (Lining Against the Wind)”②Marcel Fratzscher，“Exchange Rate Policy Strategies and Foreign Exchange Interventions in the Group of Three Economies，”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Publications，Chapter 11，2004.战略，转而奉行“弱势美元 (Weak Dollar)”政策和“顺势而为 (Following the Wind)”战略。③Paul Krugman，Currencies and Crises，Cambridge，MA:The MIT Press，1992.

众所周知，作为世界最主要国际货币，美元一直是美国实践其国家利益与战略利益的主要工具，而美国政府正是通过美元政策或者改变美元供给与美元需求来引导美元汇率朝着自己的意愿方向变动。因此，美国美元汇率战略性贬值的实质就是美联储在应对国际金融危机时“顺势而为”地持续、大规模地供应或发行美元。

事实上，自金融危机全面爆发以来，美联储一直维持0至0.25%的历史最低 (联邦基金)利率水平;不仅如此，美联储在持续保持主导利率几乎为零的基础上，竟全然不顾国际社会的反对声浪接二连三地推出数额巨大的所谓“量化宽松”④所谓“量化宽松”，就是指美联储通过公开市场购买一定数量的政府债券、公司债券，从而向市场提供等量货币或者流动性的操作措施。(Quantitative Easing)政策，2009年3月第一次宣布实施的“量化宽松”计划总额高达1.25万亿美元，2010年8月第二次宣布实施的“量化宽松”计划总额高达7000亿美元，最近2011年9月第三次宣布实施的所谓“扭转操作”⑤所谓“扭转操作”，就是指美联储卖出一定数量的短期政府债券，并买入等量长期国债，从而压低长期利率的操作措施。它与“量化宽松”政策对长期利率的影响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更为直接。所以，不少评论人士干脆将“扭转操作”理解为“质化宽松”。(Twisting)措施或者“质化宽松”计划总额也高达4000亿美元，等等。美联储凭借这些“超宽松”的美元供应政策与措施，极大地增加了全球的美元资金供应，美元对其他货币的长期贬值甚至大幅度贬值已不可避免。

根据国际清算银行 (Bank of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最新公布的数据资料显示，自美国宣布实施第一轮“量化宽松”政策以来的2年半时间内，美国美元月平均名义有效汇率 (Nominal Effective Exchange Rate)指数已经从2009年3月的101.43持续、稳步下降至2011年8月的85.56，贬值幅度高达15.6%(参见表1);与此同时，美国美元月平均真实有效汇率 (Real Effective Exchange Rate)指数已经从2009年3月的100.2持续、稳定地下降至2011年8月的84.02，贬值幅度高达16.1%(参见表2)。

表1 美国美元月平均名义有效汇率 (2005=100):neerUSA

表2 美国美元月平均真实有效汇率 (2005=100):reerUSA

美国政治精英与决策者们之所以因势利导地调整美元汇率战略，其原因或目标主要有二:一是从美国国内经济角度来看，此项举措就是刺激美国经济复苏特别是推动美国“再工业化”。实际上，自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美国不仅被中国快速取代而丧失了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地位，而且失业率持续保持在9%左右的历史高水平，联邦政府财政赤字更是连续3年超过1万亿美元 (并在2009年创纪录地达到1.41万亿美元);此外，金融危机本身也表明，产业外包或者产业空心化无疑加重了美国、日本、欧盟等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困境，严重拖累了它们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最为严重、最为持久的经济衰退中脱困并复苏的步伐。所以，在由共和党掌控美国国会并极力主张削减赤字与政府开支的执政阻力下，充分利用“超宽松”货币政策来提振美国经济、促进美国就业自然而然地成为奥巴马政府 (民主党)的不二选择甚至最为理想的出路。何况“超宽松”美元政策所导致的美元长期贬值可以通过著名的“财富效应 (Wealth Effect)”①Kenneth Froot and Jeremy Stein，“Exchange Rates an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An Imperfect Capital Markets Approach，”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Vol.106，No.4，Nov.1991.促进国际资本对美国的直接投资并加快美国外包产业的回流，从而推动美国“再工业化”。

二是从国际经济角度来看，此项举措就是向国际社会转嫁危机特别是打压正在崛起的美国全球竞争对手。在国际经济学文献中，汇率贬值本身就是一种典型的“以邻为壑”的政策手段②Paul Krugman and Maurice Obstfeld，International Economics:Theory and Policy，Tsinghua University Press，2004，p.281，p.544，p.595.，而由于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以及美元汇率的长期贬值，美国向国际社会转移危机的意图十分明显。特别地，中国、印度、巴西、俄罗斯等新兴市场经济体尽管也受到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但却依然保持良好的经济增长动能，这不仅终结了过去只由少数几个发达国家特别是G7(即“七国集团”或者Group 7)主宰国际经济秩序的时代，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直接威胁到现行以美国为核心的国际经济与国际货币体系。显而易见，美国选择性地制定并推行超宽松货币政策和美元战略性贬值，一方面直接减少了这些新兴市场经济国家所拥有的巨额美元资产的实际价值，从而变相掠夺了新兴市场经济国家的财富，另一方面更直接地在美国掌控的国际市场特别是那些以美元定价的国际战略资源、重要商品市场上制造更多、更大的市场不确定性，从而阻碍甚至拖累这些新兴市场经济国家的经济增长与发展步伐。

此外，虽然“次贷危机”重挫了美国金融与美国经济，美元的国际地位也曾一度遭受严重冲击，但是，近几年随着国际金融危机的全面扩散和深层次发展，作为世界第二大储备货币、过去曾大有希望挑战美元主导地位的欧元也因欧元本身的“结构性问题”③所谓欧元的“结构性问题”，就是指发行欧元的欧盟实际上是一个由主权国家组成的国家联盟，尽管它拥有统一的货币和货币政策，却没有统一的财政和财政政策。松散的财政约束使一些经济较为落后的欧盟成员国债台高筑而濒临破产，从而危及了欧元和欧元稳定。，特别是现阶段日益恶化的欧洲债务危机而不断濒临破产边缘。换句话说，此次金融危机深入发展的结果，不仅没有如人们在危机之初所预期的那样严重削弱美元的国际地位，反而帮助美元极大地削弱了其主要竞争对手欧元的国际地位，从而间接地巩固甚至强化了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也正因为如此，美元依然是世界上最重要和独一无二的国际货币，美国美元政策和汇率战略仍旧具有他国无与伦比的国际溢出效应。

在后金融危机时代，美国必须面对和处理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不断演变以及美国国内政治势力互相缠斗的双重博弈，然而，“弱势美元”政策和“顺势而为”战略之所以能够成为美国政界、学界的共识并主导美国国内外经济政策，是因为它具有坚实的理论基础和现实背景。这个理论就是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Paul Krugman早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就已提出的、反传统的“世界经济调节理论”④Paul Krugman，“Adjustment in the World Economy，”NBER Working Paper，No.2424，1987.。

在国际经济学文献中，与传统的国际经济学理论假定外部平衡的基本前提不同，Paul Krugman的“世界经济调节理论”本身则立足于反传统的不均衡理论与不均衡分析，所以在过去二十年间并未受到理论界和决策层的足够重视;然而，“时势造英雄”，在当今国际经济形势特别是国际经济不平衡已严重影响世界经济可持续发展与稳定发展的大前提下，Paul Krugman理论因见解独到、分析精辟以及实证性强和操作性强而备受推崇，从而顺理成章地成为现阶段美国决策者力求改善外部不平衡和推动经济复苏的指导思想。

具体地说，在外部不平衡的条件下，Paul Krugman通过不均衡分析获得了以下三个基本结论，这就是反传统的“世界经济调节理论”的三个要点:①Paul Krugman，“Adjustment in the World Economy，”NBER Working Paper，No.2424，1987.

1.削减外部不平衡必须赤字国的真实汇率贬值 (real depreciation)与盈余国的真实汇率升值(real appreciation);

2.名义汇率的改变可以加快或促进真实汇率的调整;

3.财政政策也有助于缩小国际间的外部不平衡。

图2－1 美元与人民币真实汇率、名义汇率变化趋势

因此，基于Krugman“世界经济调节理论”，拥有巨额经常账户赤字的美国的真实汇率必须贬值，而美元名义汇率的贬值则有助于美元真实汇率贬值。具体地说，在国际金融危机的严重冲击下以及美国经常账户赤字长期居高不下的时代背景下，美元战略性贬值已成当今美国经济调整的必然。

事实上，自2009年以来，出于反金融危机、抗经济衰退以及服务新时期国家战略利益的现实需要，美国制定和推出了所谓“超宽松”货币政策，从而促使美元名义汇率 (图2－1中的变量neerUSA)和真实汇率 (图2－1中的变量reerUSA)双双走出十分显著的、持续稳定的大幅度贬值趋势 (参见图2－1)。因此，在后金融危机时代，美国政府或者美联储奉行的所谓“弱势美元”政策与汇率战略已经昭然若揭，并可能至少延续至美国经济的全面复苏为止。当然，这也同时宣告了美国20世纪90年代以来所坚守的“强势美元”政策与汇率战略的寿终正寝。

三、美国美元汇率战略影响中国经济发展的作用机制分析

如前所述，在国际金融危机的深刻影响下，美国经过重新审视和评估自己过去长期坚持的货币政策与汇率战略，选择性地制定和实施了“超宽松”货币政策以推行美元战略性贬值，这不仅在战术上是美国努力转嫁国内经济危机和掠夺他国财富的重要手段，而且从战略上更是一种打压包括欧元、日元特别是人民币等所有潜在对手并最终维护美元霸主地位的利器。

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特别是正在崛起的最大新兴市场国家，中国必须正视美国美元汇率战略重大调整的现实，及时、准确地把握美国美元汇率战略调整作用于中国经济的机制和渠道，从而为厘清中国经济在后金融危机时代所面临的战略机遇与战略挑战打下坚实基础。我们认为，美国美元汇率战略调整将至少通过以下三个渠道影响中国经济:

首先是人民币汇率渠道，即美国实施美元战略性贬值及超宽松货币政策将逼迫人民币真实汇率与名义汇率不断升值。

与美国经常账户赤字长期居高不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经常账户则长期保持盈余状态。自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中国经常账户盈余占GDP比重更是进一步快速上涨，至2007年已超过10%，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才开始回落，但仍保持5%以上的较高水平 (参见表3)，从而为美国一些政客持续指控中国操控人民币汇率并试图在美国国会通过针对中国人民币汇率的贸易保护主义立法提供了口实。为此，中国政府一直面临着来自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要求人民币大幅度升值的政治与经济压力。

表3 中国与美国经常账户余额占GDP的百分比 (单位:%)

按照Paul Krugman的世界经济调节理论，削减外部不平衡不仅要求美国等赤字国的真实汇率贬值，而且要求中国等盈余国的真实汇率升值;正如美元名义汇率贬值可以促进美元真实汇率贬值一样，人民币名义汇率升值也有助于人民币真实汇率升值。

事实上，在近三年来世界经济的再平衡过程中，不论是主动的政策调整，还是被动的市场使然，中国人民币的真实有效汇率 (图2－1中的变量reerPRC)和名义有效汇率 (图2－1中的变量neerPRC)从图中看基本上印证和反映了Paul Krugman“世界经济调节理论”所预期或者所要求的总体升值态势，并以人民币名义有效汇率升值最为明显。(参见图2－1以及表4和表5)。

表4 中国人民币月平均真实有效汇率 (2005=100):reerPRC

表5 中国人民币月平均名义有效汇率 (2005=100):neerPRC

作为开放经济的一个重要宏观经济变量，人民币汇率不仅直接作用于中国与世界商品服务的相对价格，而且也直接影响中国国内外资产的相对价格。特别地，人民币升值一方面将进一步减少中国出口、增加进口并放慢中国由出口带动的经济增长速度，另一方面还将通过所谓“财富效应”减少外来直接投资流入中国或增加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从而进一步加重中国失业。

其次是国际大宗商品和战略性资源价格渠道，即美国实施超宽松货币政策和美元战略性贬值将直接诱导和推动国际大宗商品和战略性资源价格的大幅度上涨。

众所周知，美元是世界上最主要的国际货币，国际市场上以石油、铁矿石、黄金等为代表的大宗商品和战略资源都无不以美元计价和定价。所以，完全由美国美联储掌控的美元供给必然会影响到这些重要市场的价格水平。

自2009年美国推行美元战略性贬值以来，美联储实施的超宽松货币政策已经毋容置疑地促使全球美元供给泛滥起来，国际大宗商品与战略资源的价格自然而然地水涨船高。事实上，随着2009年美国奉行美元战略性贬值以来的近三年时间里，以黄金、石油和铁矿石为代表的国际大宗商品与重要资源价格迅猛上涨，石油价格、铁矿石价格和黄金价格基本上都无一例外地翻了一番甚至更多:从2009年1月至2011年9月，国际石油价格月度指数从82.58迅猛上涨至190.27，增长1.3倍;国际铁矿石价格月度指数从72.51迅猛上涨至177.23，增长1.4倍;国际黄金价格月度指数从858.69迅猛上涨至1770.95，增长1.1倍。(参见表6，表7，表8)

表6 国际石油月度价格指数 (2005=100)

表7 国际铁矿石月度价格 (单位:美元每公吨)

表8 国际黄金月度价格 (单位:美元每盎司)

然而，伴随中国经济的迅速崛起以及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迅速推进，我国石油、铁矿石等重要能源、原材料的对外依存程度却在稳步攀升:据工信部近期公布的数据显示，2011年1月至5月，我国原油对外依存度达到55.2%，已经超过全球第一大能源消费国美国的53.2%;而且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铁矿石消费国和进口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IMF)实际上就是用中国进口铁矿石价格 (即中国进口含铁62%精细铁矿石天津港CFR价格)来统计和表示国际铁矿石价格的。因此，在2009年以来国际石油、铁矿石等大宗商品和战略资源价格迅速上涨的有力推动下，我国矿产品、煤电油等价格指数也迅速上升，其上涨幅度已经大大超过同期我国企业商品价格总指数的上涨幅度，这种由进口能源和原材料所推动的“输入型通货膨胀”已十分明显。

第三是全球流动性和国际热钱渠道，即美国实施的美元战略性贬值及其超宽松货币政策直接诱导和促成了其他发达国家的超宽松货币政策与全球流动性泛滥。

作为世界经济的主要发动机和全球最发达的国家，美国的经济政策具有很强的示范效应。在本次国际金融危机之中，世界主要发达经济体也与美国一样陷入了“二战”以来最为严重的信贷紧缩与经济衰退。为了抵御经济衰退和刺激经济复苏，特别是为了防范美国通过美元战略性贬值输出危机与出口失业的不利影响，英国英格兰银行、日本中央银行、欧洲中央银行 (European Central Bank)等发达国家央行都不约而同地效仿美国美联储的做法，在持续保持历史最低基准利率基础上，也接二连三地推出本质上完全等同于美国“量化宽松”的宽松计划，从而向国内银行体系等重要经济部门注资输血以及平抑或遏制本国货币对美元汇率的升值。因此，在世界主要发达经济体一致推行宽松货币政策的背景下，全球流动性势必急剧增长，国际热钱也开始泛滥起来。

由于英国与美国在经济金融领域联系最为紧密，而且银行体系也完全相似，所以英国是遭受美国“次贷危机”冲击最早的西方国家，英格兰银行也及时跟随美联储把英国基准利率降为0.5%的历史最低水平并一直维持至今。不仅如此，英格兰银行更是亦步亦趋地紧随美联储接二连三地以购买政府债券等方式推出“量化宽松”政策:在美国2009年3月宣布第一轮1.25万亿美元“量化宽松”计划之后，英格兰银行迅速于2009年11月实施英国第一轮2000亿英镑 (约合3135亿美元)的“量化宽松”政策;在美国2010年10月宣布第二轮7000亿美元“量化宽松”计划之后，英格兰银行随后于2011年10月推出英国第二轮750亿英镑 (约合1175亿美元)的“量化宽松”政策;在美国2011年9月宣布4000亿美元“扭转操作”或“质化宽松”计划之后，英格兰银行又于2012年2月决定推出英国第三轮500亿英镑 (约合784亿美元)的“量化宽松”政策。迄今为止，英国实施的三轮“量化宽松”规模已经达到3250亿英镑，约合5094亿美元。(参见表9)

表9 全球主要工业国央行2009年以来推行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情况

为了应对国际金融危机冲击和避免欧元区经济陷入通货紧缩，欧洲中央银行 (ECB)也及时把欧元区主导利率降至1%的历史低位，并一直保持至今。在此基础上，欧洲中央银行实施的宽松货币政策不是直接的“量化宽松”，而是通过欧洲央行作为“最终贷款人”的“再融资操作”计划来向市场提供大量流动性:在美联储2009年3月宣布第一轮“量化宽松”计划之后，欧洲中央银行旋即于2009年6月通过1年期无限制贷款招标的“再融资操作”方式向欧元区银行体系注资输血4420亿欧元 (约合5776亿美元);2011年12月，欧洲中央银行又首次通过3年期“再融资操作”(LTRO)方式向欧元区银行体系提供3年期低息贷款4890亿欧元 (约合6385亿美元);其后，随着希腊债务危机以及欧洲债务危机的进一步恶化，欧洲中央银行又于2012年2月实施了第二轮5295亿欧元 (约合6914亿美元)的3年期“再融资操作” (LTRO)计划。到目前为止，欧洲中央银行3次变相的“量化宽松”政策已经释放流动性1.4605万亿欧元，约合1.9075万亿美元。(参见表9)

作为“量化宽松”政策的始作俑者，日本银行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长期维持零利率政策 (基准利率为0～0.1%)，并自2001年便开始实施所谓的“量化宽松”政策。在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的进一步冲击下，日本央行迄今已经至少5次通过“资产购买和贷款”计划向市场或者重要经济部门提供流动性:早在2008年9月15－16日，日本央行就曾干预外汇市场以阻止日元对美元汇率的进一步升值，当即为购买美元共抛售1.76～1.86万亿日元 (约合207～219亿美元)，从而使日元对美元汇率跌至85比1，并延续至今;自2009年以来，紧随美联储出台第二轮“量化宽松”计划，日本银行也于当月即2010年10月首次推出35万亿日元 (约合4118亿美元)的“资产购买和贷款”计划;2011年3月，日本银行扩大“量化宽松”计划规模，资金增加5万亿日元 (约合588亿美元)至40万亿日元;2011年8月，日本银行“量化宽松”计划规模再次扩大，资金再增加10万亿日元(约合1176亿美元)至50万亿日元;2011年10月，日本银行“量化宽松”计划规模第三次扩大，资金再增加5万亿日元 (约合588亿美元)至55万亿日元;2012年2月，日本银行第四次宣布将此前的“资产购买与贷款”计划规模再增加10万亿日元 (约合1176亿美元)，扩大至65万亿日元。因此，日本银行连续4次加码“量化宽松”计划规模至65万亿日元，相当于市场流动性增加约合7647亿美元。(参见表9)

显而易见，自2009年以来的近3年时间里，世界主要工业国中央银行通过接二连三的“量化宽松”或“再融资贷款”等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已经提供了总额超过5.5万亿美元的流动性进入国际市场①除此之外，为了协调一致增强国际金融系统的流动性，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欧洲中央银行、加拿大银行、英格兰银行、日本银行和瑞士国民银行等全球6大主要中央银行于2011年11月30日宣布，将自2011年12月5日起降低这6大央行之间现行的临时性美元流动性互换利率50个基点，以减少向市场提供美元流动性的融资成本;与此同时，美联储还进一步宣布将延长它与另外5家央行的临时性美元流动性互换协议的期限至2013年2月。(参见表7)，而单单这个资金规模就已几乎接近或者相当于中国一年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其带来的潜在影响特别是它可能产生的全球性通货膨胀压力以及国际热钱的泛滥由此可见一斑。

四、中国应对策略措施建议

作为现行国际经济与货币体系的主导者和最大受益者，美国毫无疑问不会心甘情愿地逐步丧失自己的主导权 (特别是“美元特权②即美国可以用自己大量印制的、几乎一文不值的美元来购买其他国家的商品、服务以及重要资产，这就是上世纪60年代法国总统戴高乐将军所称的“美元特权”。”)，必然会动用一切可资利用的金融、社会、网络、外交甚至军事等手段遏制或者打压对其霸权地位形成挑战的全球竞争者。作为新兴市场经济的典型代表，中国与美国的战略博弈不可避免，中国政府必须审时度势，准确把握后金融危机时代隐藏在美国接二连三“量化宽松”政策背后的美国美元汇率战略重大调整的本质，及时调整自己的货币政策与汇率战略，切实保障后危机时代中国经济健康、协调与可持续发展，进而从根本上为中国经济与人民币在未来新的国际经济体系中的战略崛起创造条件。

笔者认为，中美两国的竞争最终必然是综合国力的竞争，而中国在后危机时期最大的挑战与最大考验不是国际形势或者周边形势，而是国内体制改革及社会生态。为了更好地抓住后危机时代西方发达国家尚未度过难关的战略机遇期，防范和减弱美国美元汇率战略性贬值对中国经济形成的不利影响与挑战，中国有必要转变传统思维与战略观念，从战略上因势利导地采取以下对策措施:

(一)进一步扩大人民币汇率浮动区间，加快人民币汇率市场化步伐，保障央行有能力更多地关注国内经济发展问题

事实上，在近三年美国美元汇率战略性贬值的综合效应影响下，特别是随着中国对外出口与贸易顺差不断萎缩而国际资本开始撤出中国之际，人民币真实有效汇率和名义有效汇率目前已处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从而改变了长久以来人民币只可能单向升值的不稳定的市场预期。因此，人民币汇率市场化的时机已经来临。

当然，人民币交易在我国资本项目下目前仍受到一定程度的管制，但这丝毫不影响人民币汇率的市场化，反而可能成为中国政府防范在人民币汇率市场化之后国际“热钱”冲击的一道防火墙。

此外，现在也是人民币汇率市场化的一个最好时机:因为在当前世界经济复苏依然乏力而国外需求持续下降的背景下，中国必须转变过去由外需拉动的经济增长为内需主导的经济增长，政府的工作重心也必须尽快转向国内财税金融体制改革和经济社会结构再造，特别是解决我国长期以来所忽略的国内经济发展不协调以及收入差距不断扩大等问题;而人民币汇率更多地按市场供需浮动，无疑可以使中国货币当局腾出手来医治中国货币金融体系中的很多顽症和痼疾。

(二)及时推进财税金融体制改革，培育国内市场需求与促进高新技术产业发展

近三年来的事实充分表明，美国实施的美元汇率战略目前已成功地帮助美国度过了脱困疗伤的关键时期，并基本上实现了美国预期的经济目标与战略目标，即美国利用“美元特权”和美元政策的“国际溢出效应”一方面已基本成功地重振美国制造业，使其拥有了巨额利润和流动性，并正在酝酿新一轮技术革命和产业革命，另一方面也基本完成转移美国国内信贷危机并成功拖累或者打压全球竞争对手的战略规划，特别是过去曾经一度辉煌的中国制造业在内外交困情况下目前已开始步入实质性衰退，“去工业化”现象日趋明显，政府宏观调控难度不断加大。

作为正在崛起的经济大国，中国政府必须充分而且清醒地认识自己在后危机时代经济发展所面对的战略机遇与战略挑战，尽快完成国内财税金融体制改革和切实改良社会生态，并充分利用货币政策特别是财政政策来培育国内市场需求和促进高新技术产业发展，这才是中国成为制造业强国与人民币最终国际化的根本。

具体地说，在当前各主要经济大国忙于国内脱困疗伤而无力真正冲击中国的这段战略机遇期，中国政府的当务之急也是中国政府的最大挑战就是及时、稳步地推进财政税收体制与货币金融体制的改革，在加强产业规划与产业政策指导的前提下，建立完善公平税制并实质性减税，努力改善和提高金融资源配置效率，切实增强实体经济的国际竞争力与技术创新能力，从而从根本上强身固体和提升综合国力，为中国未来真正崛起并最终成为经济强国打下坚实基础。

(三)在风险可控的基础上稳步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让更多国际投资与国际贸易以人民币结算

由于现行国际货币体系没有任何制度或者机制可以有效约束与监督美国滥用“美元特权”来转移国内危机和掠夺他国财富，所以美国政府长期以来更是屡试不爽和有恃无恐。特别是自2008年“次贷危机”全面爆发并使美国经济步入战后最严重衰退以来，美国滥用“美元特权”已经达到史无前例的地步。随着美元泛滥，美元长期贬值已成必然之势;而美元长期贬值不仅是国际市场对美国滥用“美元特权”的自然反应，更是美元国际声誉进一步下降最明显的标志。

在国际货币体系中，随着美元作为全球主要储备货币的国际声誉进一步下降以及中国经济与人民币的强势崛起，人民币成长为国际货币的市场空间变得更为广阔和愈发成熟;换句话说，从人民币的战略崛起来看，美国为应对金融危机所不得不实施的美元汇率战略性贬值不仅有利于直接提高人民币在国际投资与国际贸易中的相对地位，而且有利于中国抓住机遇促进甚至加快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

实际上，国际交易中使用人民币结算目前已经顺利推广至我国所有地区的公司企业以及全球所有国家，我国居民在周边国家甚至美国、欧洲等不少地方旅游都可以直接使用人民币进行消费;中国人民银行自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已先后与韩国、马来西亚、白俄罗斯、印度尼西亚、阿根廷、冰岛、新加坡、新西兰、乌兹别克斯坦、蒙古国、哈萨克斯坦等国家以及香港地区货币当局签署了12个货币互换协议;作为人民币离岸金融中心之一，香港已经拥有6000多亿元人民币存款，等等。事实表明，人民币国际化步伐正在不断加快;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实现自由兑换的人民币将迅速成为国际货币基金 (IMF)“特别提款权”(SDR)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并成为变革后新的国际货币体系中的重要一员。

不过，值得特别强调的是，在全球流动性泛滥的今天，随着我国货币金融体制改革以及人民币利率、汇率市场化步伐的日益加快，人民币国际化的风险也会随之不断扩大，鉴识、防范和化解金融风险不仅至关重要，而且难度还会增加。因此，我国政府必须加强对国际资本流动的研究与监管，因势利导地稳步推进资本账户开放，坚决维护金融市场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