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洪兵
(四川大学政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近年来,国家文化软实力成为学术界的研究热点之一,学者们从不同的学科视域出发,运用不同的研究方法,对国家文化软实力进行了多维度的概念诠释,多层面的内容分析,多视野的建设探讨,取得了大量的有益成果。但是,仍然有不少基础的理论问题没有解决,不少研究领域还有待深入探索,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研究就属于其中之一。从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他国受众视角出发,本文认为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必须满足他国受众需要,基于他国受众需要视角我们可以更深刻地理解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
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构成要素,因此对它的界定、研究应当放在国家文化软实力的系统中进行。目前国内外学术界虽然没有共识的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概念界定,但是有两个学术解读非常重要,能够为我们界定、研究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提供基本的学术视点。
1.约瑟夫·奈的“软实力”
约瑟夫·奈是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教授、全球战略问题研究专家,在关于“软实力”的专著《软力量①约瑟夫·奈提出的“soft power”,国内有的学者翻译成软实力,如张国柞、贾磊磊、童世骏;也有的学者翻译成软权力,如王沪宁;还有的学者翻译成软力量,如庞中英。本文认为采用“软实力”这一译法最为恰当。:世界政坛成功之道》中,他把“软实力”界定为:“软力量是通过吸引而非强迫或收买的手段来达己所愿的能力。它源于一个国家的文化、政治观念和政策的吸引力。”②约瑟夫·奈:《软力量——世界政坛成功之道》,吴晓辉、钱程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5年,(前言)第2页。在这部著作中,约瑟夫·奈指出了同属于综合国力的两个组成部分——软实力和硬实力的区别:“它们之间的区别在于其行为的性质和资源的实在程度不同。支配力——改变他人行为的能力——依赖于通过强迫或引诱的方式发挥作用。吸纳力——左右他人愿望的能力——依赖于一国文化和价值的吸引力,或者依赖于通过操纵政治议程的选择,让别人感到自身的目标不切实际而放弃表达个人愿望的能力。”①约瑟夫·奈:《软力量——世界政坛成功之道》,第7页。并且分析了软实力资源之一的文化——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效用。
我国学术界普遍认为,具有中国特色的“国家文化软实力”概念在理论上受到约瑟夫·奈“软实力”概念的深刻影响,是对“软实力”进行翻译、阐释、借鉴、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形成并发展起来的。约瑟夫·奈把“软实力”界定为“通过吸引而非强迫或收买的手段来达己所愿的能力”,成为了中国学者研究“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基础。
2.《理论热点面对面:2008》的“国家文化软实力”
《理论热点面对面:2008》是由中共中央宣传部理论局就2008年理论界的热点问题组织专家编写的、面向大众的通俗理论读物。由于中共中央宣传部理论局和这些参写专家的特殊性,他们界定的“国家文化软实力”就具有了一定的权威性和广泛的影响力,对理论研究产生重要影响。
《理论热点面对面:2008》这样界定了“国家文化软实力”:“文化软实力主要是指一个国家或地区基于文化而具有的凝聚力、生命力、创新力和传播力,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感召力和影响力。”②中共中央宣传部理论局:《理论热点面对面:2008》,北京:学习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46页。这个界定隐含了这样的内容:首先,“国家文化软实力”由三类不同的“文化具有的力量”组成。第一类是文化具有的促进国家或地区发展的力量,包括文化的凝聚力、生命力、创新力;第二类是文化具有的沟通不同国家或地区的力量,主要是文化的传播力;第三类是文化具有的作用其他国家或地区的力量,主要是文化的感召力和影响力。其次,这三类文化的力量具有一定的逻辑关系:一个国家或地区文化的凝聚力、生命力、创新力是文化的传播力的基础和内容,是文化的感召力和影响力的基础和内容;一个国家或地区文化的感召力和影响力必须依赖于文化的传播力才能实现,受到文化的凝聚力、生命力、创新力的根本制约。
虽然“国家文化软实力”概念是在“软实力”概念基础上发展出来的,二者的递进性、传承性非常明显,但是二者的区别我们也不能忽略:约瑟夫·奈提出“软实力”的背景是美国作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已经具有了强大的“软实力”基础。他的主要目的是解释美国在当今世界的大国地位,提醒人们不要忘记并且要善于运用“软实力”维护美国的大国地位。我国提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背景是我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国家文化软实力”和综合国力中的其他要素一样亟待建设,“加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的主要目的是“对内增强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对外增强国家亲和力和影响力,是全面增强我国综合国力的必然要求,也是实现我国和平发展的战略之举”。③中共中央宣传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论文化建设:重要论述摘编》,北京:学习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12页。另一方面,我国一些学者过度重视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凝聚力、生命力、创新力、传播力”,轻视“感召力、影响力”的倾向也值得我们注意。毕竟国家文化软实力属于综合国力的范畴,文化的“感召力、影响力”不仅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构成,而且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功能体现,是“凝聚力、生命力、创新力、传播力”的最终落脚点,任何时候都不能忽略和轻视,否则就不是研究综合国力中的国家文化软实力了,就违背了我们提出并研究这一概念的根本原则了。
1.国家文化软实力中文化资源的概念界定
通过对“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两重解读,本文认为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是指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文化中那些能够促进发展,能够通过传播影响他国受众的行为朝着“达己所愿”的方向和模式发生改变的部分,它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力量源头。也就说,属于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并不是指这个国家或地区的全部文化资源,它是符合以下几个条件的文化资源:
第一,这些文化资源能够促进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发展。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文化资源是异常复杂的,其中既有适应时代进步促进社会发展的部分,也有脱离时代要求迟滞社会发展的部分,成为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必须是那些能够促进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发展的部分,只有这些能够强健自身的文化资源才可能是影响他国受众的文化资源。
第二,这些文化资源的主体部分能够传播,被他国受众认知。由于存在传播障碍,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具体文化资源并不都能传播,比如由于文化的独特性而无法“他译”的文化——老子《道德经》中的一些思想就很难跨文化传播。但是,成为国家文化软实力组成的每一个具体的文化资源的主体部分必须是能够传播的,没有传播就没有国家间的影响力,没有影响力就不能成为综合国力的构成要素。
第三,这些能够传播的文化资源能够被他国受众认同,具备他国受众内化的可能。只有这些文化资源所传递的理论逻辑、价值观念被他国受众认同、内化,才可能影响他国受众的行为朝着“达己所愿”的方向和模式发生改变。如果不被他国受众所认同,那么就可能产生相反的结果,不仅不会对他国受众产生吸引力和影响力,反而可能增加他国受众的排斥力,增大负面影响力。
第四,这些文化资源通过传播所产生的影响力足够巨大,能够使他国受众改变行为方向和模式,这种改变足以影响作为国际政治行为主体的国家的行为改变,否则它就达不到综合国力组成部分的基本要求,也不能称之为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
2.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作用过程是文化传播的特殊类型
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作用过程是: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文化资源具有对本国受众的“凝聚力、生命力、创新力”,这些力量通过文化传播影响他国受众的行为朝着“达己所愿”的方向和模式改变。
这一过程是文化传播的特殊类型,认为它是文化传播,是因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作用过程符合文化传播的一般要求,即在宏观方面包含了文化资源、传播、受众三个方面的有机互动。但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作用过程又不同于一般的文化传播。一般的文化传播,并不刻意强调受众接受文化传播的结果,只要文化传播达到了受众,受众出现任何结果都可以,包括受众有所行为、没有行为,行为的朝向是顺从我方意愿还是违逆我方意愿等等。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作用过程强调的是他国受众的行为改变,而且这种改变应当是朝着“达己所愿”的方向和模式改变,也就是正向改变,如果达不到这种效果,就不能称其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作用过程。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作用过程的特殊性是由于国家文化软实力是综合国力的构成要素决定的。
国家文化软实力在客观上表现为属于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文化资源经过文化传播影响他国受众的行为朝着“达己所愿”的方向和模式发生转变。这样,研究属于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就具有了两种视角:一种是主体视角,从文化资源创造主体的视角来探讨文化资源的相关问题;一种是受众视角,从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作用对象——本国受众和他国受众的视角来看探讨文化资源的相关问题。
一般而言,对文化资源的研究应当以主体视角为主,受众视角为辅。这是因为特定的文化资源是由特定主体创造的,特定主体对特定文化资源的内容构成、发展走向、性质特征等等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文化资源的受众只是对文化资源的传播进行信息反馈而反作用于文化资源,只是对文化资源产生非决定性的影响因素之一。
但是,在研究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时这种情况却发生了巨大变化。虽然这些文化资源的内容构成、发展走向、性质特征等等仍然由创造主体决定;但是另一方面,受众尤其是他国受众对文化资源的影响明显增强,成为决定这些文化资源是否是构成国家文化软实力要素的条件之一。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国家文化软实力是一个相对的力量。一国相对于他国的国家文化软实力,不仅和该国的文化发展状况有关,而且和他国的文化发展状态有关。如果该国的文化比他国的文化先进,那么该国相对于他国就具有了国家文化软实力,先进程度越高,该国的国家文化软实力也就相对越强大。而他国的国家文化发展状况显然是由他国国民作决定的。
(2)国家文化软实力是一个传播的力量。文化顺利传播必须克服文化异质障碍、地理障碍、媒介障碍等等主观客观的障碍。只有克服这些障碍,实现顺利传播,一国相对于他国的国家文化软实力才可以表现出来,否则就无从谈起。而他国文化与该国文化同质程度如何,地理阻隔程度如何,是否设置媒介障碍等等,是由他国的历史和现状所决定的。
因此,我们在研究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时,应当把他国受众视角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他国受众视角是研究国家文化软实力中文化资源的基本视角。
如果把研究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的不同视角作进一步的对比,我们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基于他国受众视角研究国家文化软实力中文化资源的范围,具体如下图:
这个范围就是上图中的B部分,它既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建设主体能够提供的文化资源部分,也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他国受众能够接受的外来文化资源部分。
B部分和A部分共同构成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建设主体能够提供的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全部文化资源,即从主体视角出发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实然部分。作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构成,A部分是那些能够促进一个国家或地区发展的、暂时不能直接传播而影响他国受众行为的文化资源部分。A部分与B部分的界限是动态的,受到他国受众需要的变化和A部分文化资源的变化而变化。一个国家或地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强大意味着更多的A部分转化为B部分。
B部分与C部分共同构成能够影响他国受众使他们的行为朝着“达己所愿”的方向和模式发生改变的文化资源,也就是理论上的“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文化资源部分”,即从他国受众视角出发国家文化软实力中文化资源的“应然部分”。这里的C部分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建设主体不能提供,但是他国受众需要建设主体提供的部分。C部分包括以后通过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建设主体努力可以转化为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部分,和不能转化为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部分。B部分与C部分的界限是动态的,受到他国受众需要的变化和建设主体建设水平的变化而变化。一个国家或地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强大意味着更多的C部分转化为B部分。
这样我们可以看到基于他国受众视角研究的国家文化软实力中文化资源的范围,既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建设主体能够提供的文化资源部分,又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他国受众个体能够接受的外来文化资源部分。对它的建设,既包括自身质量的不断提高,也包括向A部分和C部分的范围拓展和相应的质量提高。
一个国家的文化资源通过传播被他国受众感知,能够影响他国受众的行为朝着“达己所愿”的方向和模式发生改变。那么,这种状况发生的动力是什么?也就是站在他国受众立场,是什么力量促使他们愿意克服各种障碍接受不同于本国的异国文化,改变自己的行为朝着“对方所愿”的方向和模式转变?
这个动力来自于人的需要。对此,马克思恩格斯曾经深刻地指出:“作为确定的人,现实的人,你就有规定,就有使命,就有任务,至于你是否意识到这一点,那都是无所谓的。这个任务是由于你的需要及其与现存世界的联系而产生的。”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329页。“任何人如果不同时为了自己的某种需要和为了这种需要的器官而做事,他就什么也不能做”。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86页。他国受众愿意接受异国文化,并且改变自己的行为朝着“对方所愿”的方向和模式转变的动力来自于自身的需要。同时,马克思主义也认为,人的需要的对象只有通过自己的生产劳动才可以得到,即人的需要只有通过人的生产劳动才能得到实现。生产劳动不仅使人的需要得到满足,而且也使需要的对象、劳动生产工具和人的劳动生产的能力得到进步和发展。因此,受众需要构成了他国受众接受异国文化影响的起点和归宿,只有异国的文化资源能够有助于他国受众生产需要的对象,这些文化资源所内含的传播力、影响力才会表现出来。1840年以后,中国有识之士一浪高过一浪地学习西方文化、接受西方文化的逻辑源自于此;1949年以后,中国国民同样热情高涨地学习苏联社会主义文化、接受苏联社会主义文化的逻辑也源自于此。
人的需要是复杂的,马克思主义这样分析了人的需要:“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8-79页。,“通过有计划地利用和进一步发展一切社会成员的现有的巨大生产力,在人人都必须劳动的条件下,人人也都将同等地、愈益丰富地得到生活资料、享受资料、发展和表现一切体力和智力所需的资料。”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30页。……在这些深刻的思想中,马克思主义把人的需要划分为生存需要、享受需要和发展需要三个层次,并且认为:人的这三个层次需要是递进性的,存在低层次的生存需要向较高层次的发展需要转化的趋势,在生存需要中生理和生物因素占优势,在发展需要中心理和社会因素占优势;同时又具有共存性:人并不是在低层次需要满足之后才会产生较高层次的需要,而是各种需要同时共存,但在具体时期,人的行为由主导需要、优势需要决定。马克思主义关于需要层次理论,为我们从受众需要视点分析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
根据马克思主义把受众需要主要分为生存需要、享受需要和发展需要三个层次的理论观点,我们以此分别分析与之对应的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
生存需要是人最基本的需要,只有满足了生存需要,人才能存在,才能满足其他需要。生存需要是为了维持人的生存所必须满足的对衣、食、住、行、用等生活资料的需要,它由人的日常生产劳动来提供产品满足。
任何一种文化都具有传承功能,能够传承所有关于日常生产所需要的知识,确保日常生产劳动不因生产者的变更而停顿或终止,确保人所需要的生存产品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这些传承人的日常生产劳动知识的文化资源可以通过传播影响他国受众的行为。这种影响分两种情况展开:一种情况是两国的日常生产劳动处于生产力发展的相同层面,差距不大;另一种情况是两国的日常生产劳动处于生产力发展的不同层面,差距较大。
第一种情况下,这些文化资源不仅传播不易,而且对他国受众的影响也不大。首先,由于人进行的日常生产劳动受到地域因素的制约具有地域特征,不同地域的生产模式、产品类型等各不相同,因此相对应的文化资源就难以逾越自然的壁垒进行传播,比如中国南方水稻种植知识就难以在北方传播,北方草原的游牧知识也同样难以影响南方。其次,类似地理条件下不同区域的人们的日常生产劳动还受到传统习俗的影响,形成区域特色,区域特色是人们接受外来知识改变日常生产劳动的重要成本。它的存在阻碍了人们接受和自己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差距不大的日常生产劳动知识,阻碍了相关文化的传播。第三,这种情况下他国受众对这些文化资源的需要毕竟是为了满足生存需要,因此,他们更关注这些文化资源对日常生产劳动的智力支持,不关注文化资源中更深层次的理论逻辑和价值观念,这也客观削弱了这些文化资源的文化影响力。历史上中国并不因玉米等农作物种植技术的广泛传播就改变自己的国家行为,也客观上说明这一点。
第二种情况下,由于两国的日常生产劳动处于生产力发展的不同层面,差距较大,因此当生产相对落后国家学习生产相对先进国家的相关文化资源时,就能更高质量完成“日常生产劳动”,更高质量地满足他们自身的生存需要。这样造成的结果是,一旦生产相对落后国家认识到这一点,而且认同这一点,那么就可能不仅仅从“日常生产劳动”的表层知识层面,而且在深层次的理论逻辑和价值观念层面向生产相对先进国家学习、转变。19世纪末,处于农耕文明的日本面对已经处于工业文明的西方进行全面学习所表现出的“脱亚入欧”的社会思潮和社会行为,其中就有西方世界传承“日常生产劳动”的文化资源传播所表现出的巨大影响力。当然,如果相对落后国家的国民并不认同相对先进国家的这种“日常生产劳动”,那么相关的文化资源就无法传播,这在世界上也是不乏其例的。
不过,恩格斯在分析生存资料的时候曾经深刻地指出:“生产很快就造成这样的局面:所谓生存斗争不再单纯围绕着生存资料进行,而是围绕着享受资料和发展资料进行。”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72页。这也表明,人的生存需要虽然重要但却是处于初级层面的,因此与之对应的文化资源只能是属于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的一部分,而且只有在两国的日常生产劳动处于生产力发展的不同层面差距较大时,才可能具有强大的文化影响力。
享受需要是人在生存需要基本得到满足的同时或在此基础上追求旨在提高生存质量的需要,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享受生产产品的享受需要,这是对产品的满足超越了生存需要的享受需要;另一个方面是参与生产的享受需要,这是享受生产过程的需要。
就第一个方面而言,虽然不同文化的传播导致可供人享受的文化产品不断增加,但是这些文化产品未必会被他国国民关注、接受,更未必具有影响他国国民改变行为的力量。中国戏曲是满足中国人享受需要的文化产品之一,在一份对美国大学生的网络调查中“所调查美国大学生在‘观看中国戏曲’一项有多达94.6%的比例选择‘从来没看过’”②张洪忠、刘彦榕:《美国大学生对中国文化软实力的认知状况分析》,《现代传播》2011年第6期。就是一例。这是由于这类文化产品的享受受到文化习俗、文化解读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存在“文化门槛”,限制了受众范围。但是其中也有一些文化产品由于在艺术品质上能够超于他国产品,或是在价值诉求上能够弥补他国产品的缺失,得到他国受众的青睐。就是这样,这些文化资源也未必具有改变他国国民行为的力量。格里·罗恩斯利在《文化吸引力不等于国家软实力》一文中就指出:“类似的是,一国文化对他国民众的吸引力,也未必与该国软实力提升或对外政策有关。总所周知,中国曾受日本侵略,中国民众对此非常不满,但中国却是日本流行文化产品的最大消费国。”③格里·罗恩斯利、翻译来扬:《文化吸引力不等于国家软实力》,《青年参考》2011年8月31日,第2版。由此可见这类满足他国受众享受需求的文化资源的文化软实力是有限的。
就第二个方面而言,又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一国的文化资源有助于他国国民满足参与生产过程的享受需要,它在物质层面表现为享受劳动强度的降低、劳动环境的改善、劳动工具的改良等等方面;在精神层面表现为享受劳动心情的愉悦、劳动目标的实现、劳动价值的认可等等方面。由于生产过程不是目的,生产结果才是最终目的,因此参与生产过程的享受需要就从属于生存需要或发展需要。这样,能够支持“参与生产过程的享受需要”的文化资源也就从属于支持生存需要或发展需要的文化资源。这些文化资源的传播所造成的影响力也就处于从属地位,不会在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文化资源构成中占据重要位置。另一种是一国的文化资源有助于他国国民实现享受需要产品的生产:①胡锦涛:《在中国科学院第十五次院士大会、中国工程院第十次院士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0年6月8日,第1版。该国的部分文化资源成为他国这类产品的组成元素,但是由于这些他国文化产品中居于核心地位的内在价值追求并不由这些文化资源决定,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该国的这些文化资源也就并不因此产生强大的文化软实力。例如,人们谈到美国影片《功夫熊猫》时常说:功夫是中国的、熊猫是中国的,但是《功夫熊猫》不是中国的,由中国文化元素构成的《功夫熊猫》在这里并不扩大中国的国家文化软实力。②该国的部分文化资源为他国这类产品的生产提供技术支撑,例如美国的3D电影制作技术等等。这种情况中的技术是他国所不具有的,可以解决他国不能解决的问题,这样似乎具备了强大的文化软实力。但是受众更多的是关注这类技术所服务的内容而不是技术本身,因此含有这类技术的文化资源可以成为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部分,但是并不具有显赫的文化影响力。③该国的部分文化资源为他国这类产品的生产提供价值诉求,如果这种价值诉求适应时代发展要求、符合人类发展方向,那么它就会因传播而爆发出巨大的文化软实力,这些文化资源就是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五四运动”时期,民主和科学观念在中国的迅速传播;近几十年来,现代价值诉求在发展中国家的广泛传播,就是这种文化资源成为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的重要表现。
享受需要是人重要的需要,能够满足他国国民享受需要的文化资源必然是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在这些文化资源中,最重要的是能够为他们享受产品生产提供先进价值诉求的文化资源,它们具有强大的文化影响力。
发展需要是人为了表现和发展一切智力和体力的需要,是人为了完善自我、实现人的本质的需要,是人的最高层次的需要。发展需要具体表现为人具有克服发展进程中的一个又一个的障碍,去实现自身发展的需要。在这个进程中,一国文化资源对他国的影响就表现为这些文化资源有助于他国克服发展进程中的障碍,实现发展。
从文化角度而言,一国文化资源有助于他国国民克服发展进程中的障碍主要表现在三个层面上:第一个层面是科技层面,是在器物制造层面能够提供具体的科技指导,解决具体的操作问题;第二个层面是制度层面,是在制度设计、制度创新层面能够提供必要的经验和借鉴;第三个层面是思想层面,是在思想解放、思想发展层面能够提供一定的启迪和指引。但是,在实践中这三个层面又是复杂呈现的,大致可以分为两种情况进行分析:第一种情况是两国的思想层面处于“同质”状态,即国家核心价值观、根本指导思想等属于同一类型,具有同质性、相似性。在这种情况下,一国对他国的文化影响主要集中在科技层面和制度层面。由于两国文化在核心的思想层面的同质性,因此技术层面和制度层面的影响容易传播,科技先进国家对科技落后国家的文化软实力容易发挥表达。第二种情况是两国的思想层面处于“异质”状态,即国家核心价值观、根本指导思想等不属于同一类型,具有异质性、差异性。在这种情况下,一方面一国对他国的文化软实力会在科技层面、制度层面、思想层面全部展开。另一方面,由于两国文化在核心的思想层面的异质性,因此会产生传播的文化障碍,文化资源的传播会停滞、受限在科技层面。但是由于这些文化资源能够满足他国受众发展需要,因此最终会突破传播的文化障碍,在三个层面全面展开。
不论是哪种情况,文化资源在这三个层面的传播都表现出以下的特点:第一是,由科技层面到思想层面,文化传播的难度不断增加,文化改变所需要的时间不断增加;第二是,科技层面的变革既是这三个层面变革的先导、基础,也是变革的归宿。“实践充分证明,科学技术是经济社会发展中最活跃、最具革命性的因素。人类文明每一次重大进步都与科学技术的革命性突破密切相关。科学技术作为人类智慧的伟大结晶,推动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①胡锦涛:《在中国科学院第十五次院士大会、中国工程院第十次院士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0年6月8日,第1版。在约瑟夫·奈的《软力量——世界政坛成功之道》一书中,他引用了佩尤全球态度项目《2002年世界想些什么》的数据,无论在欧洲、东/南亚、非洲还是美洲,美国的吸引力层面中,“羡慕美国的发达科技水平”都以绝对优势排在第一位,而且越是相对落后的东/南亚和非洲地区这种优势越明显。①约瑟夫·奈:《软力量——世界政坛成功之道》,第68-69页。中国自洋务运动到1919年“五四”运动,所走过的“器物变革——制度变革——文化变革”的向西方学习的现代化发展道路,其内在的逻辑就在于此。
发展需要是人的最高层次的需要,在当前生存需要已经得到满足的情况下,发展需要就显得尤为突出。以科学技术为代表的文化资源是一国满足他国国民发展需要的最重要的内容,因为它能够有效解决发展障碍,满足发展需要,因而具有强大的文化软实力,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核心文化资源。
国家文化软实力是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文化所具有的对内的凝聚力、生命力、创新力,对外的传播力、感召力和影响力,是一种在国家间“通过吸引而非强迫或收买的手段来达己所愿的能力”,②约瑟夫·奈:《软力量——世界政坛成功之道》,(前言)第2页。是综合国力的构成要素。因此,必须把建设主体视角和国内受众视角、他国受众视角结合起来分析,而他国受众视角分析是国家文化软实力中文化资源分析的最重要的分析视角。站在他国受众视角分析,本文认为只有那些能够满足他国受众需要的文化资源才具有国际性的传播力、感召力和影响力,而成为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
本文以马克思主义的人的需要理论为依据对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进行分析,认为并不是所有的满足他国受众需要的文化资源都具有重要的影响力,这种重要的影响力只存在于以下三种情况中:一是传承生产力发展不同层面的先进的日常生产知识的文化资源;二是能够为他国受众享受产品生产提供先进价值诉求的文化资源;三是具有先进科技的系统文化资源。而具有先进科技的系统文化资源在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相对于他国科技越是先进,属于这一系统文化资源内在层面的各种制度、核心层面的思想观念——国家核心价值观、根本指导思想等才越能表现出自身的影响力。综合文化资源对他国受众这三个层次需要的满足,本文也发现国家文化软实力能够影响他国国民的行为朝着“达己所愿”的方向和模式发生改变,这里的“达己所愿”的方向和模式不是即时的、任意的,而是国家文化软实力中的文化资源所指引的方向和模式,这是国家文化软实力作为软实力的独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