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方建
(宜兴 214221)
明代文人李渔曾说过:“茗注(泡茶之器)莫妙于砂。壶之精者,又莫过于阳羡。”又说:“壶必言宜兴陶,较茶(评茶)必用宜壶。”他称颂宜兴紫砂壶是最为理想的泡茶器皿。的确,宜兴紫砂壶制作精密、比例恰当,嘴攀胥出自然,注茶流畅,不涎水;把手稳当、口盖严密,倒茶时无落帽之忧。故自北宋以来名显历史、誉享中外,已近千年春秋。
然宜兴紫砂的盛名由来,并不是单单在于它为器皿,而是远远高于其他器皿的制作工艺和使用功效。宜兴紫砂自诞生以来,集材质、工艺、造型、功能于一身,兼刻、画、镶、嵌众多装饰于一体,融诗、词、禅、偈等文学形式于一炉,早已独立于器皿的实用功效之外,成为艺术和文化领域不可或缺的组成形式。当今众多的紫砂壶器,因其具有高超的制作工艺、独具的造型匠心以及隽永深沉的历史文化内涵,早已成为举世珍重的艺术臻品,成为人们陶冶情操、提高文化素养的精神享受。
“金陵壶”(见图1)创作于2005年南京第十届全国运动会,以南京古城墙造型为壶身,以城垛寓意顶部四周,凹饰三个古城门为正面,更是艺术地以六朝古都南京的标志物——辟邪为壶钮,形象生动、峻伟威严。同时,配合南京自古就有“龙盘虎踞”之代称,壶把抽象为云龙,壶嘴抽象为虎头,使整个壶器看起来雍容稳重、王气毕现。
图1 金陵壶
南京,古称“金陵”,自春秋时期以来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从东吴孙权建“建业城”起计,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先后均在此建都。经过二百七十多年的不断营造,金陵城愈加巍峨壮观。丽宫雄殿、楼阁寺宇鳞次栉比,遂有“六朝古都”之称。一把玩于鼓掌的方寸之壶,要囊括如此悠远的历史积累,托举起如此厚重的文化沉淀实非易事,然而“金陵壶”却因恰如其分地选取了具有典型历史代表性的了了几物,便举重若轻、了无痕迹地将千年历史、万古风流尽聚于一身。
一般说来,方器壶线条明朗、棱角鲜明、装饰简朴、雕刻利落,大有雄壮威严的磅礴气势。为映衬“六朝古都”的金陵,“金陵壶”采用四方的壶身造型,高略低于长、宽的黄金分割,前后左右对称的比例,营造出一种质朴混沌的厚重感,同时用自然、流畅、简洁的线条勾勒出圆融、内敛的各面棱角,再现了一座皇城的凛凛威势和泱泱气度。
1366年,明太祖朱元璋接受皖南休宁人朱升的建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南京城自此便开始被重重的城墙包围起来。今日,从地图上看由明代城墙围成的南京城依稀还能看出一座四面戒备、防守森严的城堡。基于历史,“金陵壶”便以南京城巍峨雄壮的城墙装饰壶身,以低矮坚固的城垛装饰壶顶四周,一番匠心使得“金陵壶”栩栩如生,如一座缩小了的千年前固若金汤的“金陵”城。
南京,又有“龙盘虎踞”之称。《太平御览》卷一五六引晋吴勃《吴录》记载:“刘备曾使诸葛亮至京,因睹秣陵山阜,叹曰:‘钟山龙盘,石城虎踞,此帝王之宅。’”此后,孙权便将都城从武昌迁到南京,建立南京历史上的第一个王朝——东吴。“龙盘虎踞”便成为“南京”的又一个代名词。“金陵壶”壶把是一条抽象的腾空甩尾翔龙,龙口大张,身姿矫健;壶口是一个抽象的虎头,虎目不怒而威,气势威昂,陪衬在皇城威严的壶身两旁,一镇一守使“金陵城”的威严和霸气如虎添翼。
“金陵壶”最不容忽视的是它的点睛之笔——壶盖。这个以六朝象征物为壶钮的壶盖,让人一眼便记住了该壶反映的主题——金陵。壶盖上的动物雕刻得栩栩如生,它身形高大、肉丰骨健、昂首挺胸、双翼待举、张口吐舌、双目怒睁,一派威猛神情,正是六朝时期南京独有,安放在皇帝或王侯陵墓神道上的石兽——辟邪。不同的是,此壶别具匠心地把它安放到了壶盖,占据了一壶之枢纽地位,也对应了辟邪在六朝历史里特有的地位。
艺术是对美的追求,是对思想的探索。紫砂壶除去实用的功效,作为一种艺术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它本身便为艺术的表现和传达提供了一个有形的载体,就像中国水墨画里的一方笺纸,画什么?如何画?怎样表现作品、传达作品的思想与情感,全在于作者自身深厚的生活观察能力和想象能力;作品的意境和感染力,全仗作者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和艺术修养;一把壶,普通还是不普通,是器皿还是艺术品,全在于作者赋予了它多少文化内涵。从这个角度而言,“金陵壶”已不是“壶”,而是“金陵”的化身,也是南京历史文化的汇集。或于风和日丽之时,或在花好月圆之际,品一口清茗,赏一把好壶,便也赏了一座城池的兴衰荣枯,品了一段历史的欢喜凄凉,感受了一番人生际遇的酸甜苦辣。这是紫砂的真正价值,也是艺术的真正价值。
中国优秀的壶艺造型与中国整个历史文化底蕴紧密相连。各种各样的壶艺造型都富有意蕴,包容了大千世界无穷无尽的美。紫砂壶壶艺创作最成功的地方,便是以有形之壶身蕴无形之文艺,以有限之材质传无限之神韵,将紫砂艺术的工艺之美融合中国传统文化之神韵美,借助一把壶艺作品“固体实物”之“具象”,传达“中国历史文化”之“抽象底蕴”。紫砂艺术与历史文化的结合,必将使紫砂艺苑充满高昂璀璨、更加持久的艺术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