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鑫
对联是千百年来人民群众喜爱的一种文艺形式,今天仍有旺盛的生命力。 但长期以来对联理论较对联创作来讲非常滞后。 自从一九八五年中国楹联学会成立以后, 对联理论研究才有了较大的发展,在对联历史、格律、鉴赏等方面也有不少研究成果。 当今简介各类对联的书籍与文章颇多,但一般编体例式都是首先列出某副对联,然后对此联中的某些典故进行解释,最后对全联进行分析,概括出内容思想。 这种讲解,没有从整体上给我们以明确认识。 比如某部西湖楹联集,就依次把西湖各名胜的楹联罗列出来,分别在联后进行解释分析,最后概括其思想性与艺术性。 某部名人对联集,就收录了他写的不同种类的对联。 又如某部对联故事集,就罗列出从古至今的一个个对联故事,其中有些故事是史实,有些则是传说。
对联具有短小性、实用性、民俗性等特征,已获公认。 笔者还总结了另外两个
特征————吸收力与融合力。我们在赏析如此数量庞大、种类繁多的古今对联时,关键要把握好它具有的这两个特征。 这两个特征明晰了, 就基本上从宏观上认识了对联在历史长河中日益兴盛与广泛运用的原因,也掌握了对联鉴赏与创作的一些方法。有副对联写得好:
对天对地,天地有情皆可对;
联古联今,古今无事不能联。
此联可以看作表达了对联具有吸收力与融合力的特征。 对联的吸收力表现在对联可以将其他文艺形式、 字词典故融合于自身之中,丰富自身的艺术性与思想性。对联融合力表现在对联可以融入到社会生活与载体之中,描述出某件世事,或与载体一道表达出某种效果或意义, 体现对联的实用价值。 本文就这两个方面简要论述之。
对联的吸收力
任何文学作品都讲究形式与内容的有机统一。对联的格律是一种形式,包括对仗与平仄两方面。 对联从孕育到产生再到发展, 其实这种形式就不断吸收其他文艺形式, 使其成为与诗词曲赋等格律文学既有密切关联又有明显差异的一种形式。
对偶是一种古老的汉语修辞方式。 先秦典籍中就有不少对偶句子。同时,汉语是有声调的语言,它的音节结构和谐匀称。梁朝沈约等人创四声八病之说, 诗体逐渐发展到五律、七律。唐代平仄理论完整建立了起来,而且普遍运用。 对联源于近体诗,从律诗中的颔联或颈联原样摘出便是一副对联。 五言联与七言联因此一直是常见对联形式。但对联在千百年的发展过程中,并不拘泥于五、七言形式,而不断融合了骈、赋、词、曲甚至古风的创作形式,使得对联的字数及平仄结构更加自然灵活。 对联字数上的要求上下联字数相等即可, 但一联具体字数由作者而定。 比如有些对联要使用的领字, 就是来源于词曲中领字。 对联忌重字,但有时上下联同位置可以重复『之』等虚词,这就是受了赋的影响。 又如长联千百来句脚声韵形成的『平平仄仄』两两交替的马蹄韵形式, 也是受到了骈文句脚平仄的影响。 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收结等部分组成,其中起、中、后、束四股在写法上要用对偶的两股文字组成, 明代八股文的兴起和八股取士的推行, 也是对联兴盛的一个原因。 (参照韩凤驰: 《陈腐中成就新奇————谈八股文对对联的影响》,《语文知识》,二零零五年第八期,第六页。)清代文学集封建时代文学发展之大成,对联在清代臻于极盛,可谓集大成之文学形式。
我们讲了对联的格律,即形式上吸收力,再来谈内容上的吸收力。 对联公认为『雅俗共赏』,雅指对联在内容、语言、风格等方面要做到典雅优美,体现出作者的思想境界、修养才华等,将百姓日常用语、白话、方言俗语等入联则是俗。 一个人在创作对联时,可以根据需要写入相关的言辞典故。 比如嵌字联就可以将选定的字通过与其它字词的搭配组合而专门嵌在联中合适的位置上,发生意变,给人一种新的艺术享受。 题写寺庙的对联就可以融入『般若』、『法无定法』等佛经语言。 请看四川老作家流沙河先生在成都市大邑县安
仁古镇题写的一联:
人去留名,身后是非悬吊吊;
客来耍假,眼前文史活生生。
『悬吊吊』与『活生生』就是两个相对仗的四川方言词, 整联从字词到内容就是以『俗』引人注目。随着社会的发展,不断有新词语产生, 对联创作中完全可以吸入新词语,如今天的『因特网』、『粉丝』。 不同的语言内容就使对联表达了艺术性与思想性,产生了不同的读者群。当然,任何字词的融入都应该考虑上下联的对仗与声律, 即遵循联律。
对联的融合力
尽管中国历来文学作品思想内容丰富, 但存在方式、 影响范围都具有局限性。 比如诗词曲赋,除一些民歌外,它们主要由文人内部之间创作与欣赏, 且表现形式主要是吟唱, 要流传后世必须记载于书上,很少出现其他载体之上。 一些戏剧等民俗性很强的文艺形式, 影响范围仅局限在一个地区之内,并不广泛。 而对联不同, 能融合到其他世事与载体之中,与它们一道表达出某种效果或意义。首先要说的是,古人用毛笔写字,对联主要是以书法的形式表现出来的, 即对联与书法融合到一起, 人们欣赏对联的同时也在欣赏书法。 由于一般书法表现不是对联撰写的最终目的, 故本文对此不作专门论述。 笔者总结出外在的融合力主要表现以下几方面:
一是融入日常生活中。 宋代就开始出现题赠、行业和谐趣等对联。明代万历年间刊行的通俗类书《万锦全书》与《万宝全书》,里面就已经收录了大量涉及社会生活各方面的对联。
《万锦全书》二十二类:
春联、书斋联、入学彩联、登科彩联、庆寿彩联、寿官联、生子联、过聘联、封鸡筐联、新婚联、迁居联、水阁联、山亭联、桥梁联、客馆联、旅馆联、医士联、相士联、忠臣祠联、 烈女祠联、挽联、杂联。
《万宝全书》三十一类:
旅馆联、新春联、元宵联、医士联、星士联、相士联、画士联、入学联、登科联、忠臣祠联、烈女祠联、僧寺联、道观联、庆寿联、寿官联、隐居联、水阁联、山亭联、架造联、迁居联、祠堂联、挽联、生子联、书斋联、过聘联、庙宇联、婚姻联、娶亲联、酒联、鸡联、鱼联。
以上两部书属于类书式工具书, 里面蕴藏着丰富的饮食、游艺、风俗、卫生等民俗文化资料,其中对联是按用途分类,并且非常细致。 有我们熟悉的春联、挽联、书斋联, 也有一直以来联书记载得很少的相士联、鸡联、鱼联等,这些分法要比后来的联学专著《楹联丛话》等要细,它们说明当时的对联已融入百姓生活的很多方面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联在日常生活中运用越来越广。
二是融入到楹柱等建筑上。 楹,柱也。从居家住宅到祠庙宫观的楹柱上都有对联的悬挂与雕刻。 从明代开始,大量对联出现在楹柱上成为楹联,所以楹联也成为对联的雅称。 其实刚才讲到的《万锦全书》与《万宝全书》中的忠臣祠联、庙宇联等就是楹联。 明清以来,百姓住宅、将相府第、庙观祠堂的楹联随处可见。 值得一提的是,四川省金堂县淮口镇舒家湾的山坳里有座天主教堂,教堂正门上方三角形石坊上雕刻着一副楹联:
懿母鸿仁通浃洽;
恩君极惠遍周流。
联意是赞颂慈祥的圣母和耶稣把他们的广博的仁爱之情撒遍四面八方。 但天主教堂正门上方雕刻有楹联的地方是极少的,这也说明对联的融合力是很强的。
三是融入到其他一些文艺作品之中。对联本是一种独立的文学形式,但可以融入其他『大容量』的文艺作品中,使之成为某种作品的组成部分。 以小说为例,对联与小说都在明清两代走入繁荣。 对联从一
开始在小说中的出现, 就大大拓宽了信息渠道与审美领域。笔者曾指出,明清时期很多小说从回目到正文都有对联的出现,不同意义、种类、形式的对联丰富了小说的思想内容,拓宽了小说的审美领域,并反映了对联在明清社会各个阶层的运用和普及情况。 (林鑫: 《明清小说中的对联》,《对联》二零零九年第一期,第二页。 )如《西游记》第二十四回『万寿山大圣留故友,五庄观行者窃人参』中讲唐僧师徒来到万寿山五庄观,看见二门上有一对春联:
长生不老神仙府;
与天同寿道人家。
孙行者看到对联笑道: 『这道士说大话唬人。我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在那太上老君门首,也不曾见有此话说。 』作者正是通过先写这副春联为后来介绍吃了人参果可长生不老, 孙行者去窃取人参果惹下大祸埋下了伏笔。
对联是吸收力与融合力有机统一的整体
当然, 对联吸收力与融合力并非各自孤立存在,而是有机统一的。 正因如此,对联才形成了既严谨而又不拘一格的创作空间,也使之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我们通过以上分析后可将对联这样定义: 以对仗工整与平仄协调为基础, 可以吸收多种语言
风格与文艺形式, 并能运用到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一种文学形式。
人们在创作与鉴赏对联时, 往往注意了这两方面。旧时蒙学中就讲授了《声律启蒙》、《笠翁对韵》, 使人掌握了基本的格律知识。 在具体场所又根据实际情况撰写对联,最后将对联运用到具体场所中。我们在读古今对联书籍可发现,除了《楹联丛话》、《对联话》这种收录各类联作的书籍外,旧时很多名家个人对联集, 也不会因作者身份和喜好而侧重收录某一类对联。 以『联圣』钟耘舫的《振振堂联稿》为例,书中就把对联分为名胜类、喜姻类、颂扬类、药草类、地名类等。 又研究其对联格律可发现,借对、 自对等不同的对偶方式运用自如; 而对联句脚平仄的安排既有多平一仄对多仄一平的朱氏法则, 又有两平两仄交替的马蹄韵。
今天,我们在弘扬对联文化时,也应注意这两个特征。 当前热爱对联的人以老年人为主,青年人还比较少,我们一方面可以培训年轻人对联格律知识, 使他们能创作出合律的对联作品, 同时应努力扩大对联的实用范围,使对联真正走进群众、融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