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云,徐学福
(1.云南财经大学 教务处;云南 昆明 650021;2.西南大学 教育学部,重庆 400715)
20世纪30年代,美国的教育深受杜威实用主义教育哲学的影响。许多小学盛行杜威的“做中学”,纽约的城乡学校便是其中的一个样板。该校信奉的教育哲学是:一切知识都来源于个人的经验,学生应当从自己的实际经验中学习,自己对学习进程负责。带着对城乡学校的美好憧憬,兰本达(Brenda Lansdown,1904~1990)于 1931 年从英国移民纽约,在该校执教。在这里她度过了收获颇丰的8年,感到城乡学校的教育令人鼓舞,很有生气。但她同时也意识到,在这里学生学到的不是概念系统,而是零碎的实际知识。它缺乏智力的深度与广度,不鼓励从实际经验中形成概念。它是实用的,而非认知的。
在兰本达看来,零散的实际经验不宜于学生了解科学的本质。真正的科学教育不仅仅是使学生获得纯粹的事实经验,更应使学生从经验向概念发展,产生质的飞跃。换言之,科学教育的根本目的是要促进儿童的概念发展,使儿童获得一种终身受用的方法。为此,她倾其毕生的精力,努力探索一条帮助儿童通往概念的道路。
兰本达在《小学科学教育的“探究—研讨”教学法》一书中,把“概念”定义为“一个抽象和另一个抽象的联系而不涉及具体事物”。如,“democracy”(民主)这一概念,它是由Demos(人民)和cracy(统治)组成。如果“民主”的意思是“由人民统治”,那么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以及不同的国家,“Demos”是大不相同的。因此,“Demos”只能是代表某种抽象含义,而不是具体的人群,而“cracy”亦如此,也是一种抽象。把“人民”和“统治”这两个抽象联系到一起,就构成了不指向任何具体事物的“民主”概念。她认为概念的作用巨大,它把成千上万的日常信息加以分类与概括,不致使人被无限细节所困扰。通过后来在新情况下的应用,这些概括会变得更加丰富和完整。当现实事物不在眼前时,概念就在各种客观存在之间起着桥梁作用。概念意味着一种思想运动的型式,一种属于抽象范畴的创造性思维。
由于年幼儿童尚处“前概念”思维水平阶段,还不能进行纯概念或语言思维。因而兰本达认为,科学教育的作用就在于加速儿童的“前概念”思维向概念思维的转化。也就是说,科学教育的作用在于促进儿童从具体思维向抽象思维发展,帮助儿童建立概念系统。
怎样才能有效地帮助儿童建立概念、促进其思维发展呢?兰本达坚信,概念的形成要以对客观实在的感知为基础,因而儿童走向概念之路的第一步应是使儿童获得有意义的经历,即让儿童自由地摆弄与操作自然事物,获得对它们的感性认识,形成前语言思维。如同科学研究需要开展讨论来推动一样,她认为儿童前语言思维向概念思维的发展也有赖于研讨。只有通过表达与交流,儿童的前语言思维才能内化为概念思维,从而形成对认识对象的有序解释,达到建立概念的目的。为此,兰本达创设了旨在帮助儿童走向概念之路的教学方法:“探究—研讨”教学法。
兰本达认为学习犹如过一条流水淙淙、变化无常的河。河的此岸是儿童的现有知识,河的彼岸是学习要达到的目的——建立概念。到达彼岸的路径有很多条。儿童可以按照教师制定的计划,一步一步地严格遵从,踏踏实实地实现计划规定的目标,从而顺利到达河的彼岸。但是,兰本达认为在这一过程中,儿童是被动的、机械的,仅仅是调整了自己的行为以适应教师的要求罢了,而彼岸的概念只会在儿童的头脑中作短暂的停留,不会持久。真正的学习应该按照概念的形成过程来安排过河的路线。在河中,儿童有着大大小小的踏脚石,儿童全神贯注、目标明确、自发地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各人有各人的路线。教师站在前面的大石头上,一次一次地把儿童吸引到自己的周围,然后儿童又沿着自己选定的路线跳走,踏着下一块大石头前进。当他们最终到达彼岸时,他们已从不同的角度,根据不同观点进行了观察,他们有意义地选择路线,朝着彼岸的概念前进,最终使自己的心智得到了提高与发展。
因而,兰本达强调,在科学教学中,为了使儿童能顺利地到达彼岸,教师需要为儿童提供各种大大小小的踏脚石——有结构的材料,其中包含着自然现象的某种关系型式。如磁铁、铁块、镍块和铜块集合在一起就形成一种结构,因为磁铁和铁、镍能发生相互作用,但却不能与铜发生相互作用。它们之间就隐含了这样一种关系型式:磁铁和某些金属能发生作用,和另一些金属则不发生相互作用。儿童操弄这些材料时所形成的观念,便是磁铁的特性。换言之,教师要设法使儿童获得有意义的经历,有结构的材料则能达到这个目的。材料能引起儿童的期望,如果儿童的期望得不到满足,则会促使其提出问题,更深地卷入对材料的探究与思考。她深信当陌生的材料展示在儿童面前,儿童因好奇会对它产生兴趣,在内心驱使下去进行探究。如,儿童看到电池、电珠、电线,一定想到要让电珠亮起来;看到漏斗和瓶子,一定想到灌一灌水,试试水能否通过。儿童在这种有结构的材料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摸索与探究,神经、肌肉上的各种感觉与刺激,将会促使他们意识到物体间的相互关系,获得前语言思维,为顺利达到彼岸打下坚实的基础。
为使儿童对材料的探究过程类似科学探究的重演,她指出材料的选择应遵循以下指导原则:1)材料应和科学的重要概念有关。材料应包含自然现象相互关联的型式,使用这些材料能够揭示许多自然现象的关系。2)材料应能引起儿童的兴趣。它适用于不同水平的儿童,使不同儿童产生不同经历,获得不同水平上的意义与理解。3)材料应有多种相互作用方式。可使儿童用不同的方法进行探索研究,以便儿童在研讨时有不同的发现;这些发现中的大多数与下位概念有关,有利于儿童建立和丰富概念。4)材料应是足够的。每样材料的数目不一定和儿童的人数相等,但每位儿童都应有足够的、探索相互作用的关键材料。5)材料不应使学生想出一些标新立异的活动[1]。
当儿童通过探究有结构的材料,而获得有意义的经历之后,他们的内心已经有了相当的、等待开发的前语言思维——一种不可完全用语言表达的思维。这种由前语言思维向语言(概念)思维的转化有一个过程,兰本达认为集体研讨则是促进这种转化的有效途径。正如她自己所说:在具体的“此岸”和抽象的“彼岸”之间除了“讨论会”之外没有别的桥梁来沟通,只有集体研讨的力量,才能推动他们在学习的道路上前进。
对于如何研讨,兰本达强调要让儿童远离材料,以便集中精力与教师围成一圈,面对面地相互交流、讨论自己的发现。教师已经不是站在讲台上的权威,他是与儿童一起讨论的伙伴,而且是言语不多的讨论伙伴(儿童与教师的发言比例最好是5﹕1,即5位儿童发了言,教师发言1次)。她坚信这种民主、平等的集体研讨,首先有助于儿童表达出他们对材料间相互关系的感悟,这种感悟反过来会在研讨中变得更加敏锐;其次有利于引出儿童在观察中的矛盾事件,同时更能使材料间的内在相似之处得以发现并陈述出来;再次有利于儿童建立起对所观察事物的有条理的解释模型,更进一步则会提出一个方法来检验这些解释;另外,它还能激发儿童提出问题,从而引起进一步的探索研究。这是因为,研讨能够充分发挥儿童集体的相互影响作用,可以使儿童对各种现象的观察和解释得到互相补充。
兰本达认为,儿童从此岸到达彼岸,教师肩负着重要的作用。在“探究—研讨”中,“教师的‘教’既指给儿童提供学习材料,也指创造学习所需的环境气氛。而这种气氛一方面取决于教师的为人,另一方面也取决于教师给每位儿童的支持与鼓励,同时还取决于教师对所要到达的概念心中有数。”[1]倘若教师本人不具有现代科学概念,那么儿童几乎就没有获得这些概念的机会。她强调教师只有自己具备丰富的概念体系,对这些概念了如指掌,方能有效地选择实物材料,科学地引导学生们开展“探究—研讨”活动,教师的“教”才能真正地引起儿童的行为变化,使儿童真正走向概念之路。
当儿童在有结构的材料中进行类似科学探究的自由探索时,兰本达指出教师不是无所事事的旁观者,而是积极的参与者。他不是滔滔不绝地讲解,或不厌其烦地提出忠告与建议,而是敏锐地观察儿童的探索、儿童的进步、儿童行为上的变化与独特性;他须在心里记下儿童的那些发现,以便在研讨时给予最恰当的引导;他要给那些需要支持与鼓励的儿童提供心理安全;他须在关键时刻(意识到儿童发现材料间的一定相互关系时)为儿童的进一步活动补充材料,以促使他们进一步思考,同时亦为随后的实验提供便利;他更须有灵敏的感觉去捕捉什么时候儿童的积极探究即将转变为无意义玩耍。总之,教师始终以“不干涉”学生自由探究为基本原则。因为在她看来,想要使一项发现对儿童是有意义、有价值,就必须让儿童自己经历它,必须是他“搞科学”的一部分,发现必须来自儿童本人,来自他自发的、同材料之间的相互作用。如果一个教师鼓励儿童去寻求某种特定的结果,建议他做某件具体的事情,或告诉他如何进行实验,那儿童就不是在发现。
当儿童集体研讨时,教师不再是一个口若悬河的演讲者,而是一位耐心、敏感的倾听者。他须为儿童的研讨创设一个畅所欲言的氛围,能够给儿童犯错的自由。他不是“是非”的仲裁者,对儿童的发言作“对”、“错”式的评判,他的职责在于给儿童提供心理上的安全,让每个儿童叙述出他所观察到的事实以及对这一事实的尝试性解释,使儿童不必因自己的错误而感到难为情或是不知所措;他须设法使沉默寡言的儿童讲出自己的看法,同时亦要使爱讲话的儿童不要讲得太多,要鼓励儿童相互讲,而不要总是对老师讲;他须密切关注儿童概念的发展情况,适时不断提出发言中相互矛盾的地方或者某个儿童偶然说到的富有启迪性的问题,并引导儿童自己通过实验去解决这些问题;当某个儿童使用的词语对其他儿童的研讨产生误导时,他得帮儿童纠正过来,并且在恰当的时候用科学用语来取代它;他须记录儿童的讨论,或把这些记录编成书面材料,复制并发给儿童,让儿童自己保存。总之,教师不再是概念的权威或生成者,而是帮助儿童通往概念之路的引路人。
兰本达的科学教育思想虽然并不深奥,但却行之有效。兰本达不像杜威那样是伟大的哲学家,也不像施瓦布那样是著名的科学家,能够从哲学或科学的角度,对科学教育提出“惊人”的看法。她本着对学生成长的关心,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在长期思考与探索的基础上形成了对科学教学的朴素见解。在她设计的“探究—研讨”教学中,儿童用有结构材料从事活动,获得有意义的经历,然后在集体研讨表达各自的感受和领会,通过语言和思维的相互作用,从而对自然事物的性质和自然现象的规律获得越来越深入的认识,并形成相应的概念。这是一个由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由个体体验走向小组合作的过程。它遵循儿童的认识规律,符合最近发展区原理的要求,因而既可行又有效。儿童不仅由此能够体验科学探究过程的种种乐趣,而且意识到知识是来源于他们自己对现实的观察和理解,自己完全有能力掌握科学知识,从而更加积极主动地去探索大自然的奥秘。
兰本达高度重视教师在探究教学中的作用。“探究—研讨”教学法虽然强调操作性和自主性,但教师的作用并不像在“做中学”那样无关紧要。相反,他在儿童建立概念的过程中,具有无可替代的作用。教师不仅须要为儿童精心选择材料、创设良好的探究环境,还得为儿童的探究提供恰到好处的帮助与指导。教师始终是儿童形成概念的引导者与促进者,儿童概念的建立离不开教师的创造性与主观能动性。应该说,兰本达的“探究—研讨”教学很好地处理了十分棘手的师生地位与作用问题。
几乎所有探究教学的倡导者都要求从经验上升到概念,但他们主张的做法却各不相同,进而产生不同的效果。杜威要求儿童通过“作业”从“做中学”获得经验,这些作业虽然是学生日常经验范围之内的事,但其中的“科学”含量是自然的而非人为的,因而学生虽然经验了,但对科学的理解有限,所以学生不容易将自己的经验上升到科学概念,以致后人戏称从“做中学”获得的科学为“生活科学”;萨其曼重视概念在探究活动中的作用,要求儿童把具体事物与普遍概念或原理联系起来,用科学概念或原理解释某种奇特的自然现象,但由于这些现象过于奇特,使儿童迷惑不解,因此在作解释时需要大胆想象与猜测,经过大量试误或摸索,由此难免引起儿童的挫折感,以致对科学感到厌烦或畏惧。可见,杜威与萨其曼在由经验向概念的提升方面存在脱节问题。似乎只有兰本达的“探究—研讨”很好地衔接了二者:有意识地选材和组织材料,将要学的科学概念渗透其中,让儿童通过操作有结构的材料体验科学,然后利用集体讨论的力量将其上升到概念。
自2001年教育部颁布《小学科学课程标准》以来,近10多年的小学科学教育改革中,强调学生是科学学习的主体,学习科学是学生主动参与和能动的过程,极大地改变了以往传统科学教育中教师作为科学知识代言人的形象,使学生成为获取科学知识的主动构建者;倡导探究学习成为科学学习的目标与方式,一改学生成为科学知识的聆听者与消费者的角色。“以科学探究为核心”教学理念深入科学教师的脑海中,并以此指导着科学课堂教学。然而,在现实的科学课堂教学中却频频出现“为了探究而探究”的现象,孤立地进行探究方法的训练,亦步亦趋、机械地套用科学探究的步骤,使得鲜活的科学探究堕落成僵硬的程式,科学概念的学习在某种程度上被刻意地弱化,科学知识的“含金量”也大大打了折扣[2]。众所周知,科学概念是学生获得科学知识、形成探究能力的基石,离开了科学概念,科学探究则显得无比空洞与多余,培养学生科学精神与创新能力更难以企及。而兰本达的科学教育思想恰恰极为关注儿童探究过程中从经验到概念这一由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的过程,她设计的“探究—研讨”注重科学概念在探究过程的渗透,很好地衔接了由经验向概念的提升。这启示着我们:探究教学应注意科学知识的“含金量”,有意识地让儿童从活动中体验科学,而不是无目的地为体验而体验。
[1]兰本达.小学科学教育的“探究—研讨”教学法[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3.
[2]张传燧,王素月.中学生课程观的偏差与重塑——基于新课程理念的视角[J].当代教育论坛,2013,(1):10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