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保安
(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外语系,广东广州510507)
现代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堪称戏剧诗大师。在诗歌创作中,他巧妙地将戏剧中的许多艺术手法引入诗歌,极大地拓展了诗歌的艺术表现形式。国外学者对此有过不少论述。鲁宾斯坦认为,弗罗斯特“最好的作品包括许多戏剧性独白或对话”。[1](P617)贝母指出,弗罗斯特的诗集《波士顿以北》中的叙事诗具有戏剧性,而且他的自然抒情诗也往往写成小戏剧的形式。[2](P142)帕里尼说过:“弗罗斯特有着非凡的戏剧创作才能。事实上,他是我们最优秀的戏剧诗人之一。”[3](P268)国内学者也曾就弗罗斯特诗歌中的戏剧性进行过深入的探究。[4](P41-44)然而,对弗罗斯特诗《雇工之死》中的戏剧性的探究尚显不足。笔者在此拟以弗罗斯特的诗歌理论为切入点,对这首诗的戏剧性予以系统梳理,旨在拓展弗罗斯特研究,为理论检验事实提供借鉴。
弗罗斯特的诗歌具有极强的戏剧性,在诗歌创作中,他经常借鉴戏剧中的一些艺术手法,因为在他看来,戏剧性是吸引读者注意力的有效途径。[5](P917)弗罗斯特曾说过,他的诗歌都是戏剧性的:“在真正动笔写剧本之前,我的创作一直都尽可能地接近戏剧性。”[5](P917)《雇工之死》中的戏剧性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弗罗斯特诗《雇工之死》是以戏剧性对话写成的。这首诗共有175行,戏剧性对话就有152行,其他描述性的语言仅有23行。诗中故事的发展是建立在沃伦夫妇的戏剧性对话的基础之上的。《雇工之死》主要描写的是一个叫塞拉斯的孤独年迈的老人的故事,但是这个人物一直没有在诗中出现,有关他的一切都是通过沃伦和其妻子玛丽的对话呈现出来的。塞拉斯年轻时候是干活的能手,曾在沃伦家当过雇工,可是别人“在割草晒草难找帮工的时候”“用一点零花钱哄他过去——”。[6](P53)如今塞拉斯年迈体弱,已经不能再干重活,而且随着冬天的到来,对帮工的需求逐渐减少,没人愿意雇他了,他又回到了沃伦的家。在玛丽的心目中,塞拉斯是个十足的好人,从没干过一件坏事。他还是一个独立自强的人,他的弟弟在银行当经理,非常富有,但是他从不去求弟弟帮忙,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谋生。而在沃伦看来,塞拉斯则是一个极端自私自利的人。为了蝇头小利,塞拉斯在沃伦最需要他的时候离他而去。因此,沃伦认为他是个不忠不义之人,极不可靠。戏剧对话不仅展现了妻子和丈夫的鲜明个性和处事哲学,也向读者展示了塞拉斯的个性,给读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雇工之死》一诗具有一定的戏剧性场景,戏剧性场景包括戏剧性地点、时间和人物。这首诗中的戏剧性场景有:屋子、桌子、灯光、门廊、台阶、月光。这些戏剧性场景具有突出的舞台效果,首先登上这个戏剧舞台的是玛丽。故事的发生地最初是在屋内。诗的开篇这样写道:“玛丽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油灯,/等沃伦回家。”[6](P52-53)随着沃伦的登场,故事的发生地有室内转向了室外的台阶上。美丽的月夜不仅为故事增添了浪漫的喜剧色彩,也具有极强的舞台效果。诗中的故事发生在冬日的某个夜晚,夜晚与死亡紧密相关,寓意诗中人物塞拉斯的悲剧性命运,与弗罗斯特的“黑色诗歌”所表达的内容十分吻合。弗罗斯特的一些诗歌如《荒野》、《踏叶人》、《既不远,也不深》、《意志》等被评论家称之为“黑色诗歌”。[7](P151)弗罗斯特的其他一些诗歌如《雪夜林边停留》、《一个老人的冬夜》、《熟悉黑夜》、《在慢慢长夜》、《恐惧》、《黄昏漫步》、《觅鸟,在冬日黄昏》、《美好十分》、《爱情和一道难题》、《雪夜》、《害怕风暴》、《等待——在暮色中的一块土地》等故事发生的时间都是在黑夜或者黄昏时分,黑夜不仅象征死亡,而且营造了一种恐怖的戏剧效果。诗中的人物有玛丽、沃伦、塞拉斯。塞拉斯在夜晚突然来到沃伦家也具有一定的恐怖的戏剧效果,因为当塞拉斯来到沃伦家时,只有沃伦的妻子玛丽一人在家。他的模样完全变了,不仅可怜而且样子很可怕,他变得玛丽几乎认不出来了。塞拉斯的变化具有戏剧性,而且他可怕的面孔也具有恐怖的戏剧效果。沃伦夫妇对塞拉斯上次离开他们家后的经历也一无所知,他的经历具有某种神秘的戏剧色彩。沃伦夫妇这样谈论他:“他说他这阵子在哪儿?”//“他没讲。我把他拽进了屋子,/让他喝茶,还想让他抽烟。/我也试过让他谈谈自己的经历。/但什么都没成。/他只是不停地打瞌睡。”//“他说过什么?他说过任何话吗?”//“没说什么。”[6](P54)
《雇工之死》中的戏剧性冲突完全有别于弗罗斯特的其他一些诗歌。在描写夫妻不和的一些诗如《家庭墓地》、《仆人们的仆人》以及组诗《山妻》之五《冲动》中,夫妻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雇工之死》中沃伦夫妇对老雇工塞拉斯的态度以及对“家”的理解显然有分歧,但他们之间并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他们仅仅是平静地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在美丽的月光下就“塞拉斯回来了”阐述各自的观点。诗中的戏剧性冲突主要围绕着是否收留塞拉斯以及对“家”的不同理解展开的。鉴于塞拉斯的年龄和性格,沃伦不打算收留他。沃伦这样对妻子玛丽说:“年纪一大把,能干的活儿已不多。/即使他还能干活也儿也完全靠不住。/他总是在我最需要他时离我而去。”[6](P53)玛丽告诉沃伦塞拉斯这次回来就不再离开了:“他是回家来死,/这次你不用担心他会离你而去。”[6](P57)沃伦带着讥讽的口吻问妻子:“家”[6](P57)。而妻子则把塞拉斯视为家中的一员,她说:“对,不是家是什么?/这完全取决于你心中的家的意义。/当然,他与我们毫无关系,就像/那条从深林中来过我家的陌生猎犬,/它当时因追猎已累得筋疲力尽。”[6](P57)沃伦给家下的定义是:“家就是在你不得不进去的时候,/他们不得不让你进去的地方。”[6](P57-58)而玛丽对家的阐释是:“我倒想把家叫做/某种不一定非要值得才享有的东西。”[6](P58)从这对夫妻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丈夫对家的解释是法律意义上的。而其妻子玛丽则认为,家“不仅仅意味着一种义务而且是仁慈与慷慨的源泉。”[8](P390)妻子坚持的则是博爱和道义的家。[9](P132)可见,我们从玛丽身上看到的是一种仁慈宽厚而又富于同情心的品格。虽然诗人并没有直接告诉我们夫妻俩最后是否达成共识,但是他们却互相妥协了。诗的结尾极富暗示性,沃伦从屋内看望塞拉斯回来后,“悄悄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等待。”[6](P60)
诗中的戏剧性讽刺主要表现在夫妇俩还在为是否收留塞拉斯而争论不休时,塞拉斯突然死去了。塞拉斯之死为故事增添了戏剧效果。夫妻俩就这个问题的争论毫无意义,他们的争论颇具讽刺性。玛丽劝说他丈夫的话更具讽刺性,她说:“他是回家来死,/这次你不用担心他会离你而去。”[6](P57)玛丽说这些话时万万没有想到塞拉斯会死,她的话语具有极强的讽刺意味。而丈夫沃伦担心如果收留了塞拉斯,他会在需要他时再次离开,沃伦的担心显然没有必要,他的话语也具有一定的讽刺性,因为塞拉斯再也不会背弃他了。诗中的悲剧性人物塞拉斯的经历颇具讽刺性。他是个干活的好手,能干好几种活,但是他却为了挣几个烟钱而离开了老主人的家。更具讽刺性的是,这样一个有能力、心地善良而又乐于帮助他人的人,居然连个老婆也没有讨上,最终是一事无成,一文不名,在走投无路时硬着头皮回到老主人的家。塞拉斯的命运颇具戏剧色彩,他似乎怎么也逃脱不了命运的捉弄,他昔日背弃的主人到头来还要为他送终。诗中的戏剧性讽刺还表现在:诗人以塞拉斯的贫穷和其弟弟的富有予以比较和对照,塞拉斯的弟弟为什么不给予哥哥一些帮助呢?诗人以此讽刺揭露了人世间的冷酷和无情,提出了一些发人深思的问题。
《雇工之死》一诗具有戏剧性结构。这首诗的戏剧性结构包括故事的开端、发展、高潮、尾声,经历了一个戏剧性的过程。故事情节十分简单,但却十分诱人。故事的发展仅仅围绕着“塞拉斯回来了”展开,是否收留塞拉斯成了夫妻俩争论的焦点和产生矛盾的原因,夫妻的争论不断地推动着故事的展开。当他们的争论难以有个结果时,故事也接近了尾声。诗人为读者呈现的是一个欧亨利式的结尾。这种结尾完全出乎读者的意料,当我们还在想象到底这对夫妇是否能就收留塞拉斯达成共识时,我们甚至还在为老雇工的不幸感到悲伤时,故事突然结束了。塞拉斯的死不仅出乎读者的意料,而且也出乎沃伦夫妇的意料。
《雇工之死》中对人物动作的描写具有戏剧性。诗中对沃伦的动作描写十分精细,颇具戏剧性,沃伦恰似戏剧中的演员站在舞台上,以动作向观众展现自己矛盾的内心世界:“沃伦俯身向前走了一两步,/拾起一根枯枝,又走回台阶,/然后将树枝折断并扔在一边。”[6](P58)同时,沃伦的动作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枯枝象征老雇工塞拉斯,折断的枯枝展现了沃伦决心割断与塞拉斯的关系,“将树枝折断并扔在一边”寓意他与塞拉斯难以割舍的关系。诗人通过对沃伦动作的精雕细刻真实地再现了其当时的矛盾心境。
对环境的描写也具有戏剧性。诗中的意境优美,美丽皎洁的月光给诗作增添了几分浪漫的戏剧色彩。诗中的环境描写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诗中的“半个月亮正在西天慢慢坠落,/正拽着整个天空一道坠下山坡。/柔和的月光洒在她怀中。她看见了它/并向它挥了挥围裙。她把手/伸在被露水绷紧的牵牛花藤之间,/从花台爬向屋檐的花藤像竖琴琴弦,/仿佛她弹奏出了一支无声的曲调,/一支对身边的他有影响的曲调。”[6](P57)既是对环境的真实再现,又象征孤寡老人赛拉斯之死。“半个月亮”象征赛拉斯残缺不全的人生。赛拉斯辛劳一生,没有留下妻室便离开了人世,就像“半个月亮”一样没有完全显露出来便坠落下来。诗中的牵牛花也代表赛拉斯,因为此花寿命极短,但这种花代表着随遇而安,有着很强的适应能力和意志十分顽强的的人。诗中的“浮云撞上了月亮。/于是三者在朦胧的夜色中排成一行——/半轮月亮,银色的小小浮云,和她。”[6](P60)也颇具象征意义,“浮云撞上了月亮”象征赛拉斯之死。浮云象征人的一生,人的一生不过是过眼烟云,人类所取得的一切丰功伟业都会被历史的尘埃所掩埋,伟人的一生尚且如此,小人物赛拉斯更是如此。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弗罗斯特将戏剧和诗的结合达到了完美的境界。《雇工之死》以戏剧形式为读者展现了普通人的生活状况。诗人以戏剧形式就赛拉斯之死向读者提出了一系列发人深思的社会问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社会的保障问题、老人问题等。诗人以戏剧形式向读者讲述的哀婉故事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使读者心灵产生了强烈的震颤,使我们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1]Rubinstein,Annette.T.American Literature Root and Flower[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1997.
[2]Trikha,Manorama,Ed.Robert Frost:An Anthology of Recent Criticism[M].Delhi:Ace Publications,1990.
[3]Parini,Jay & Brett C.Millier.The Columbia History of American Poetry[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5.
[4]邱小径.论弗洛斯特诗歌的戏剧性[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1999,(4).
[5]弗罗斯特.弗罗斯特集(下)[M].曹明伦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
[6]弗罗斯特.弗罗斯特集(上)[M].曹明伦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
[7]杨金才.新编美国文学史(第三卷)[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8]黄宗英.弗罗斯特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
[9]何庆机.自我与信念:罗伯特·弗罗斯特诗歌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