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与党光嗣父子交谊新考

2013-08-15 00:48
河池学院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书札宜州黄氏

李 波

(河池学院 图书馆,广西 宜州 546300)

一、黄庭坚与党光嗣关系的记录与研究

北宋诗人、书法家黄庭坚,受元祐党争牵连,于崇宁二年(1103年),被除名羁管宜州。黄氏崇宁三年五月抵宜州,崇宁四年九月卒于贬所,卒年六十一岁,流寓宜州十七个月。党光嗣,字明远,河中府河东县人,原为儒生,科举失意,乃投笔从戎,以军功擢升河东第二副将。元符初年(1098年),任横州(今广西横县)知州,后因平定宜州安化蛮得力,崇宁初年(1102年)任宜州知州,崇宁四年八月卒于宜州任上,卒年五十四岁。[1]1300黄庭坚与党光嗣,一为文名远播的名士、一为地方军政大员,因宜州之故,有了十六个月的交集。关于黄庭坚与党光嗣的关系,历代史籍及各家记叙之中,多为指责党光嗣畏惧当朝权势,对黄氏多加刁难、迫害的不实之辞。其中对后世影响最深远的是宋代杨万里《宜州新豫章先生祠堂记》。杨文指党光嗣在黄氏寓宜期间,于住所安置、人身自由方面刻意刁难、迫害黄氏,致黄氏饥寒穷死,贬其为趋炎附势、落井下石的小人。[2]1740此说后世广为因袭流布,如明周季凤所作《山谷先生别传》及清代璩嘉会《山谷衣冠墓记》中言“密令有司驱之南楼,不与士人通。”[3]125清广西巡抚谢启昆《重修庆远黄山谷先生祠记》中言“先生在宜年余,官司迫促之,徙居者再。”、“每叹先生羁管宜州,饥寒穷困,竞死于南楼之上。”[2]1752均因袭杨说或据此演绎。

对此说,当代研究者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黄强祺的《黄庭坚在宜山》,以及黄本修、黄梓桢的《黄庭坚与党光嗣的友谊》。这两篇文章认为实际情况与杨说相反,黄氏寓宜期间,党光嗣对其着意关照,与其交往密切,使其处境得以改善。黄氏于党光嗣亦敬重有加,对其人品、军功政绩多有溢美。黄强祺等执论最有力的证据是黄氏寓宜期间所作日记《宜州乙酉家乘》(以下简称家乘),以及他为党光嗣所作《代宜州党皇城遗表》、《代宜州郡官祭党守文》、《左藏库使党君墓志铭》三篇追悼性的文章。

黄强祺、黄本修、黄梓认为,《家乘》记录黄氏与党光嗣交往的日记共五则:正月初五,记太守率部众来居所谒见兄长黄元明。三月初七至初十,一连四天,记“党君”送含笑花事。上述两文均认为家乘所言“党君”即为太守,太守连续四天向黄氏赠送含笑花示好,并在拜谒黄元明后,为黄氏更换新居,证明了党光嗣对黄氏的关照与友谊。此外,《家乘》中还记录了管及、许子温、邵革等宜州官员与黄氏的交往、馈赠,以及黄氏迁居条件较好的南楼事。文章认为宜州官员与黄氏的交往,以及迁居军事设施南楼,显然得到了宜州最高军政长官党光嗣的默许,间接说明了党光嗣对黄氏的关照。党光嗣去世后,党氏后人、州府百官委托黄氏撰写《代宜州郡官祭党守文》、《左藏库使党君墓志铭》二篇具有历史评价性质的文章,除黄氏诗文、书法成就为世人所重外,主要原因还是他与党光嗣生前存在特殊的信任关系。黄氏在这两篇文章中给予党光嗣极高的评价,言其:“在军中三十年,常以不欺立名节,及为州,奉身清洁,不取秋毫。为吏不一日不勤快……”,赞其“孝慈奉亲,忠勇从军”、“公清为郡,恐不冰雪”、“忧国忧民,纠纠桓桓”。黄强祺、黄本修、黄梓桢认为从黄氏愿意撰写二文,以及文中对党光嗣品格、功绩的赞扬,足见其对党氏亦敬重钦佩有加,两人间有着特殊的友谊。[4][5]

由于《家乘》和三篇纪念性文章均为事件当事人所作,较之第三者缺乏旁证的论断,以及无可稽考的道听途说具有较高的可信度和说服力。但笔者同时注意到,对于黄庭坚与党光嗣友谊的重要直接证据——党君赠含笑花事。早在1965年,黄启方先生在《乙酉宜州家乘疏证》中认为,《家乘》所言党君乃党涣伯舟,并非党光嗣,而根据《左藏库使党君墓志铭》,党涣为党光嗣的长子。[6]这一观点如果成立,黄庭坚与党光嗣友谊说则尚存许多疑点。遗憾的是,由于黄启方在文中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并未进一步论证自己的观点以及提供黄庭坚与党涣交往的直接的证据,因此明显未受到其它研究者的重视和认可。《黄庭坚在宜山》、《黄庭坚与党光嗣的友谊》所代表的黄庭坚与党光嗣友谊说可以说是目前被广泛认同的观点。

二、黄庭坚与党光嗣长子党涣的交谊考

2008年,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黄庭坚全集辑校编年》一书,本书编次黄氏“离荆渚至宜州时期作品”、“未编年作品”中,有八通书札的内容,为我们提供了黄庭坚与党涣交往的重要证据和丰富细节,直接反映了两人间密切的交往和深厚友谊。这八通书札如下:

与党伯舟帖七

①辱手笔,承侍奉吉庆为慰,枣极副所阙。芦雁笺板既就,殊胜,须寻得一水精或玉槌,乃易成文耳。竹卓子荷垂意。继得二简,荷不外之意。墨亦多为人索去。此二墨极坚黑,墨惟换新水,磨得墨多,宿水则墨不磷也。枕屏漫写去,阴寒少思,不能佳。

②辱手诲,喜承侍奉万福,腊糟荷垂意。千秋木,佳物也,当寄融州作琴轸,并可得数轴头也。公习字自有宿习,要须勤观魏晋人书帖,日临写数纸,便当顿进,与古人争功耳。闻令弟亦有笔力,颇喜学否?

锡灯檠极便用,荷垂意也。昔文字每烦调护,馀尚有三二十册,若腊中趁得了当,亦一佳事耳。欲捣二十册子纸,不知郡中有大捣帛石否?灯檠虽荷副所乏,夜来试用观书,殊不惬老眼,此乃照歌舞之器耳。欲烦指挥别作一枚,高七寸,盘阔六寸,足作三雁足,不须高。受盏圈径二寸半,盏面三寸,着柄,盏傍作小圈,如钗股屈之。雁足灯,汉宣上林中灯,制度极佳,至今士大夫家有之。古者灯盏皆有短柄,沈约四声云“灯盏柄曲”是也。作成,当自优与价,却纳前一枚去。

③甲子雷雨,深慰民望,乃尊公清静忧民之应,钦叹钦叹!暑气未解,计复大作雨,当了此下种插秧事尔。

④辱手诲,喜承侍奉吉庆。锡合如法,已付融州人行矣。《急备方》俵背甚有功,遂得一夏观览,非小补也。比颇得暇观法帖否?唐林夫作一临书卓子,中有抽替,卓面两行许地,抽替中置灯,临写摹勒,不失秋毫,知此制度否?公书字已佳,但疑是单钩,肘臂着纸,故尚有拘局不放浪意态耳。但熟视法帖中王献之书,当自得之。笺板但喜其简裁,未必工也。大概书字,楷法欲如快马斫阵,草法欲左规右矩,此古人妙处也。

⑤借示琴,甚患桐木太厚,声不清远,头长尾太高,非佳制也。大琴而声不出尾,可谓拙工矣。欲合李淳裕木香丸,令人桂州买木香,未来,或有,且借一两。

⑥有人馈此二种笔,差胜,各分上两枝。须涤研磨墨,待松花自泛,乃以染毫,则得笔力耳。

⑦承惠新颂三篇,极叹用心精苦也。然诗颂要得出尘拔俗,有远韵而语平易,不知曾留意寻此等师匠楷模否?[1]1292-1293

党涣字伯舟甫说

⑧辱手诲勤恳,审宴居奉寝膳安吉为慰。贵字盖取诸《易》之《涣》卦,《巽》为风为木,故“风行水上,涣”。又曰:“利涉大川,乘木有功也。”乘木涉川有功者,舟也,故以舟字。伯、仲、叔、季,别兄弟也。“父”与“甫”同,男子之通称也。如周之程伯休父、樊仲山甫也。如仲尼亦字仲尼父。故人或称仲尼,或称尼父也。近世刘敞字仲原甫,刘攽字叔贡父,亦同此制。恐欲悉,故具之。[2]1500

从书札①-⑦总题,及书札⑧的内容可知,此八通书札的行文对象同为一位叫“党伯舟”的友人,从书札⑧黄氏向收信人详解其名、字源出、典故的内容,可知这位党姓友人,应名涣,字伯舟甫。黄氏为党光嗣所作《左藏库使党君墓志铭》中关于党氏的子嗣情况有如下记录:“四男子:曰涣,三班奉职;曰淳,三班差使;曰湜,曰泽。”[1]1300从中可知,党光嗣的长子名为党涣,是一名官阶三班奉职的武官。据此,黄氏书札所言“党伯舟”应为党光嗣的长子党涣。

书札③所言甲子日雷雨事,与《家乘》三月二十七、二十八日记录相契合,则可以进一步证明这一推断。《家乘》三月二十七甲子日记:“大雷雨,郡守杀鹅于城南之龙泓,于是三日矣。”二十八乙丑日记:“又雨,农夫以为庆。”[7]9据《家乘》三月份的记录反映,崇宁四年三月,宜州从初四起近半个月时间均为晴天。按宜州农业气候,三月是播种下秧的黄金时期。雨水不足,太守心忧农时,于是从二十五日起一连三天,在城南龙泓杀鹅祭天求雨。杀鹅祭天是宋时求雨习俗,南宋荆门知军陆九渊,于绍熙三年(1192年)所作《荆门祷雨文》中就有:“谨卜日为坛于蒙泉山顶,刑鹅荐血,瘗于兹坛之右,庸敬告于尔有神,其尚鉴于兹[8]309。”陆氏《东山刑鹅祷雨文》中亦有“春季致祷西山之时,刑鹅荐血,于坛侧,用著厥诚”[8]311语。有论者将“杀鹅”解为军事演习,言太守一连三天冒雨军演,实为误读。太守祭天祷雨,二十七甲子日和二十八乙丑日,雨水如愿而至,农民欢庆。书札③“甲子雷雨,深慰民望,乃尊公清静忧民之应”语即言此太守祷雨灵验、百姓欢庆事。“尊公”当指太守,则可推知党伯舟与太守为父子关系。至此,我们可以确定,党伯舟即党光嗣长子党涣。

证明了“党伯舟”的身份后,以上八通书札可以说是目前除《家乘》之外,最直接、最详细反映黄庭坚在宜州交游的第一手文献。《家乘》全面记录了黄氏在宜州的交游活动,涉及官吏百姓、儒生医士、僧道隐逸等各阶层人物,记录虽然全面、连续但极为简括,缺乏细节与深度。以上八通信札反映的交游对象虽然单一,但反映了黄氏与友人交游的具体的情况,有《家乘》不具备的细节与深度,可补史书之阙。从黄氏給党涣的八通信札可以看出,两人之间有密切的交往和深厚的情谊。两人的交往和友谊主要体现在书信来往、物品馈赠、托请、诗书和学问交流,以及时事讨论等方面。

(一)书信往来

黄氏八通书札皆致党涣,其中从手札①、②、④、⑧中“辱手诲”、“辱手笔”语可知,此四通手札为回复党涣来信所作,由此可窥见两人书信往来频繁。两人通信的内容广泛,既有日常问候、馈赠托请、又有诗书请益、时事清议,可以说书信是两人交流的主要方式。

(二)馈赠、托请

黄氏信札反映两人经常相互馈赠,尤其是党涣。党涣在生活上非常关照黄氏,向黄氏赠送食物、文房、家居用品、特产、书籍,诸如枣、糟腊、桌子、灯架、千秋木、药书。其中,不少物品是黄氏生活需用或急缺的,如书札①言党涣所赠之枣“极副所阙”,手札②言党涣所赠之灯檠“荷副所乏”,书札④言党涣所赠药书《急备方》“遂得一夏观览,非小补也”。我们可以想像,在条件艰苦的羁管环境中,党涣这些雪中送炭的馈赠,给予了黄氏极大的生活便利和感情安慰。对于党涣的殷殷情谊,黄氏也热诚相待。党涣用功于书法,黄氏便赠送他自用的墨、笔,悉心介绍使用的诀窍。除馈赠外,黄氏对党涣还多有托请,如书札②黄氏托党涣寻找可捣旧书的石臼,以及定制“雁足灯”,书札⑤向党涣借木香制作木香丸。其中,书札②黄氏托党涣定制“雁足灯”事足见两人友谊之深。因黄氏需用,党涣赠其一部灯架,黄氏虽得灯架,但觉得“夜来试用观书,殊不惬老眼,”因此托请党涣“别作一枚”雁足灯,并在信中详述汉制雁足灯的尺寸、规格、样式,要求党涣按要求定制。黄氏以罪人之身流寓宜州,于生活所需,就一般人而言,但求其有,不求其精。黄氏可以不拘身份,按自己的情趣喜好,大费周章的向党涣提出琐细要求,足见二人之间友谊,已经达到了相当信任的程度。

(三)诗书和学问的交流、时事清议

黄氏诗、书双绝,博学强识,为士人所重,党涣对其亦敬仰有加,以师事之,常以书艺、诗学请教于黄氏。黄氏亦主动与党涣谈诗论学,指导后进。如书札⑧,黄氏为党涣详解名字中“涣”与“伯舟甫”语出典故,以备党涣“欲悉”。手札②、④,针对党涣学习书法,指出其“自有宿习”、“公书字已佳,但疑是单钩,肘臂着纸,故尚有拘局不放浪意态耳。”的不足,建议其“要须勤观魏晋人书帖,日临写数纸”、“但熟视法帖中王献之书,当自得之”,并传授其“楷法欲如快马斫阵,草法欲左规右矩,此古人妙处也。”的经验。书札⑦,党涣将自己新作的三篇诗作向黄氏请益,黄氏先肯定其“用心精苦”,然后指出:“诗颂要得出尘拔俗.有远韵而语平易”,宛转指出党涣诗作的不足,并以“不知曾留意寻此等师匠楷模否?”提示党涣进一步学习的途径。党涣虽为军人,但有志于诗书。黄氏并不以其学问、诗书浅陋为意,着意鼓励、指导,足见其对党涣的关爱与期许。除诗书、学问交流外,黄氏与党涣还常清议时事,月旦人物,如书札③论太守祷雨事,反映出两人交流的内容的广阔。

探究两人相交的的基础,首先应是党涣对黄氏的崇敬。其时,党争迫害酷烈,黄氏远谪岭南,一般官员对他敬而远之,恐为牵连。以黄氏清高的性格,以及党涣身为知州之子的特殊身份,如非对方主动释出善意,黄氏不大可能刻意结交。因此,在这段友谊中,最初的主动者必为党涣。党涣虽一介武夫,但受父亲的影响,注重诗书、学问的修养。黄氏的诗书、学问、风骨是当时青年学子仰幕的对象。黄氏流寓宜州,对党涣而言正是难得的亲近、请教的良机。我们可以推想,党涣不失时机的向黄氏表达了仰慕之情,并在生活中着意关照黄氏,两人由此订交。其后,党涣便得以常向其请益诗书,以师事之。结交之后,黄氏重视友情的性情则是两人友谊不断的深化的推动力。黄氏是个极重友情的人,苏轼就赞其“孝友之行追配古人”。党涣不避嫌疑与黄氏结交,黄氏自然感佩其真诚和正直,对这份友情格外珍视。从八通书札可以看出,党涣虽然是晚辈,才学、资历、名气与黄氏亦相去甚远,但在信札中黄氏对他始终执礼谦恭,谆谆教导、期许鼓励,长者对后辈的谆厚慈祥溢于言表。

三、《家乘》中“党君”的身份及黄氏与党涣交往之始考

如上所述,黄氏与党光嗣、党涣都相识和有过往来,则《家乘》中所记,一连四天向黄氏赠送含笑花的“党君”就有可能是党氏父子中的任何一人,则普遍认为太守即为“党君”的判断需要进一步讨论。黄启方虽提出党君乃党涣的观点,但未能加以进一步论证。对于党君的身份问题,笔者试考论如下:

笔者注意到,在《家乘》中,黄氏称呼相识的方式一般可分为三种:一是单纯以姓名、字号相称,如区叔时、王紫堂、信中;二是称某老、某公、某君表尊敬,如任德公、刘君;第三是以职位、身份指代,如郡守、柳州僧。在《家乘》中,黄氏对一个人的称呼方式,一般前后是一致的。如州司理管及,先后称管时当,管及、时当,都属同一方式。“党君”与“太守”如同为一人,《家乘》中对他既称太守、又称党君、党远明,称谓方式前后严重不相一致,不符合黄氏行文称谓的习惯。《家乘》记送含笑花事时称“党君”,语气尊敬之余,颇见亲近,而后党光嗣去世称“宜守党明远”,语意生分,前后判若两人,大不符常理。《家乘》为私人日记,对熟识之人称呼必不拘公衔。在党涣与黄氏交往浮出水面后,我们有理由相信,“党君”与“太守”应为两人,且亲疏有别。太守所指无疑指党光嗣,党君则实为党涣,黄氏熟识党涣故称其党君,于党光嗣疏远故以官职指称。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家乘》中的“党君”应为党涣,他才是赠送黄氏含笑花的人。

推断“党君”实为党涣后,我们可由此进一步考查他与黄氏交往开始的大致时间。《家乘》中首次出现党涣的记录,是三月初七,记其送含笑花事。含笑花语含蓄、高洁,为黄庭坚所喜爱,友人也常以此为手信传达心意。根据《家乘》的记录,友人赠送黄氏含笑花实际有五次,除三月初七至初十,党涣四次赠含笑花外,正月初八记“得大含笑一枝。”[7]1此处,黄氏虽未记为何人所送,但此后除党涣外,《家乘》中没有提到其它人向黄氏赠送含笑花,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正月八日首赠黄氏含笑花者亦为党涣。

《家乘》记录乙酉年(1105年)正月初五,宜州知州党光嗣率所部到黄氏居所,拜谒黄氏胞兄黄大临。而党涣赠黄氏含笑花正好发生在此后的第三天,这显然不是巧合。党光嗣拜谒黄氏兄弟,兼有属下与儿子双重身份的党涣必然陪同前往,通过介绍认识黄氏是很自然的事。党涣有心与黄氏结交,在此次会面言谈中得知黄氏对岭南含笑花的喜爱。时隔数日,党涣即投其所好,以赠送含笑花向其表示仰慕和结交之意,而黄氏心悦笑纳,两人至此订交。笔者推断,黄氏与党涣交往之始应在乙酉年正月上旬,含笑花则可谓是两人订交的信物。

四、黄庭坚与党光嗣关系再分析

前文详论黄氏与党涣的密切交往与友谊,并进一步论证《家乘》中“党君”实为党涣,而非党光嗣。据此结论,过往对于黄氏与党光嗣关系的判断,现在看来需要重新审视。

首先,从新发现的材料,以及根据新材料的推断来看,党光嗣与黄氏的并无密切往来和良好的私谊。两人基本上可以说只有一面之交,也就是《家乘》所记正月初五“郡守而下,来谒元明……”事。黄氏与党光嗣的儿子及多名部属过从密切,必然从他们口中了解党氏的情况,反之亦然。黄氏与党光嗣固然相互心存敬佩,但由于双方没有更多的直接联系,也就不可能建立稳定、连续的私人友谊。党光嗣去世之后,黄氏为其作祭文,除了他对党光嗣人品的肯定外,最大的原因应是他与党涣的友谊。黄氏所作《左藏库使党君墓志铭》中有云:“涣等将以某年日葬侯于河东府河东县之原,乞铭于修水黄庭坚……”言明请求黄氏作文者为党涣等。对党涣而言,能让诗文、书法、孝友名冠士林的黄庭坚为亡父亲撰、书墓志和祭文,是对父亲品格、操守的极大肯定,可使父亲流芳后世。而以黄氏与党涣的深厚友谊,对好友的请求,黄氏必然应允,不吝美辞。其事成,黄氏感佩太守清廉为本,与党涣之谊为因,实无涉黄氏与党光嗣之私谊。

虽然党光嗣与黄氏的并无密切往来和良好的私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黄氏与党涣的友谊,以及黄氏寓宜后期境遇的改善中没有起到作用。其时,黄氏元祐党人、流犯的敏感身份,地方官员与他交往有很大的政治风险。与普通官员不同,党涣的身份十分特殊,他既是地方最高军政长官的属下又是儿子。因为这层私人关系,在外界看来,党涣的言行便具有太守代言人的意味。因此,他与黄氏的交往,在外人看来就不仅是一个低阶官员与流犯之间的交往,也会被视为地方最高长官对黄氏的态度。党光嗣宦海沉浮,不可能不清楚其间的微妙与风险。党涣与黄氏交往得以持续、深入,必然是得到党光嗣的默许或鼓励。宜州其它军政官员敢于与黄氏往来,也显然受到党涣的示范效应的影响。因此,可以说党光嗣的默许或鼓励的态度,对黄氏与以党涣为代表的地方军政官员的密切交往起了重要的促进作用。

我们可以合理的推想:党光嗣从规避政治风险考虑,其本人不便直接与黄氏往来和建立私谊,免授人口实。于是便通过默许或暗中鼓励部属与黄氏来往,以属下为中介改善黄氏的生活条件,人身和社交自由。当然,由于党涣与党光嗣有着父子这一层特殊关系,我们不能排除黄氏与党光嗣之间,通过党涣居中传递信息,建立有某种隐秘直接联系的可能,但就目前可见资料,这一点尚难以证实。

[1](宋)黄庭坚,郑永晓整理.黄庭坚全集编年辑校(中集)[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

[2](宋)黄庭坚,郑永晓整理.黄庭坚全集编年辑校(下集)[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

[3](清)唐仁编纂,河池市地方志办公室点校.庆远府志(点校本)[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9.

[4]黄强祺.黄庭坚在宜山[J].广西师院学报,1991(2):74-79.

[5]黄本修,黄梓桢.黄庭坚与党光嗣的友谊[J].九江学院学报,2005(3):20-23.

[6]黄启方.黄庭坚研究论集[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

[7](宋)黄庭坚.宜州乙酉家乘[M].北京:中华书局,1985.

[8](宋)陆九渊.陆九渊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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