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申梅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637002)
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女性作家笔下,男性已从文本中心放逐到文本的边缘,女性对自我的书写逐渐成为个人化写作潮流中的一个突出的现象。以陈染的《私人生活》为代表的女性小说,更是凸显了个人化写作的创作特点。该作品以其极端的个人化体验,独特的性别视角,以及对个人真实经验赤裸裸的展露等特点,为当代文学的书写注入了新鲜的血液。陈染的小说之所以让人们感兴趣,不是她大尺度的暴露女性隐私,而是她“从一个都市少女的个人体验中伸展出对无语性别群体的生存体验的触摸”。[1](P403)她注重表现从个人经历中浮现的那些情绪体验,并真实地反映在作品中。个人的丰富经历能够积极促进作家的创作,可一味地复制个人的经历则让作品显得单调。从陈染的众多小说中,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作家的个人经验与创作之间密切的关系。
生活经历和人生体验对于作家来说是宝贵的写作素材,很大程度上会对作家的创作产生重要影响,并以不同方式呈现在作家创作的作品中。陈染曾强调:“我的小说最具有真实性质的东西,就是我在每一篇小说中都渗透着我在某一阶段的人生态度、心理状态”。[2](P255)从她的小说中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这种影射。陈染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她从小就体弱多病,父母都是知识分子,18岁时父母离婚,随后她同母亲一起在一座废弃的尼姑庵住了5年。期间高考落榜,在家待业两年。之后,遭遇离婚,又回到母亲身边共同生活。她的人生经历坎坷且丰富,既当过大学教师,又在国外漂泊、讲学,还以“善于出色的心理描写和精神分析的作家身份”参加了一个国际性的精神分析学组织,直至最后成为自由撰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陈染在其小说中,多爱描写父爱缺失、寡妇母女间的矛盾关系、童年的孤独空虚,这些题材无疑不在复制着作者自己过去的亲身经历。深度残缺及阴影笼罩的童年造就了她敏感、多疑、自大自卑的个性。正是这种孤独的生活、自闭的性格使她渐渐走上了一条向内心探索的道路。她的小说就是一面透视自己的镜子,过多的孤独、虚无、冷漠和压抑充斥其中,她需要释放,就如徐小斌所说:“痛苦、恐惧与孤独在一个敏感的孩子那里必然会积郁成一种巨大的激情,在适当的时候寻找宣泄的渠道。写作当然是最佳渠道,因为起码是合法的。”[3](P89)戴锦华评论陈染时说:“对于陈染,写作不仅源于某种不能自‘已’的渴求与驱动,而且出自一种无人倾诉的倾诉愿望;一种在迷惘困惑中自我确认的方式与途径。写作之于她,既是‘潜在自杀者的迷失地’,又是活着的重要的理由。”[4](P112)
在陈染的《与往事干杯》、《世纪病》、《无处告别》、《私人生活》等诸多作品中,她最集中体现的是单身母女的独居生活、同性间的姐妹情谊与复杂情感。但是,如果一成不变地使用类似题材,既让读者在阅读中感到乏味,也会影响作者的创作发挥。一方面,影响作品的风格变化;另一方面,影响作品的文学视野。
(一)作品风格单一 作家的个人经验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他的创作风格,尤其是对女性小说作家而言,她们的风格在作品中表现得更为明显。众多研究陈染的学者一致认为她的叙述语调一般显现为孤傲和冷静。从她的黛二小姐系列、《世纪病》、《私人生活》等书写中可以看出,陈染擅长对细致的感觉或事物的细节进行形象阐述与刻画,使一个个单身女人形象跳跃于读者眼前。但不足的是,陈染总是在以其对生存之痛的体验来反复书写个体的孤独感、虚无感、精神家园的失落等这样一些主题,她虽然用“个人化写作”的方式叙说了个人的生活经历,但传达给读者的却是父亲的缺席、夫妻的反目、母女的争战,让读者心里承受反叛、绝望、孤独。从陈染叙事的生存主题所昭示出的人物的精神矛盾与人格分裂,对“生存之痛”的体验,以及个体自我精神救赎的痛苦历程,可以体味出作者具有浓厚的悲剧审美意识。也不难看出,如果作家一直沉浸在重复的个人经验中,翻来覆去地使用仅有的几个题材,就难以避免地使不同作品呈现相同的意味,不过穿上了风格不变的外衣而已。米兰·昆德拉曾说:“小说产生于您个人的激情,但是,只有当您割断了与您的生活相连的脐带,并开始探询生活本身而不是您自己的生活时,小说才能真正地充分发展。”[5]
(二)文学视野狭窄 陈染的创作心态深受她个人的生活经历、家庭环境的影响,她的小说在虚拟男性缺席的场景的同时,更多地是书写一种姐妹之邦的情谊。作品中,母亲扮演着多重角色,但无论是母亲和女儿,还是女儿和朋友,她们的关系仅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也即“姐妹情谊”。陈染笔下的女主人公几乎拥有一致的成长经历,而且往往是集美丽而弱小、敏感、情绪化并稍带神经质的病态于一身的女儿型人物,她们的精神世界里更多的是强调自我感受和孤独情绪。所以在陈染的小说中,被当作重点而加以描写的是母女关系——两个女人单独相处的局面。“母亲,一位在中年与老年的年龄边缘的女人,一位离异的单身知识女性,是陈染小说中反复塑造的重要形象之一。”[6]她们性格的残缺和敏感很大程度上是受家庭环境不和谐,也即父爱缺失,接触的仅为纯女性的内外环境的影响所致。譬如《与往事干杯》中的倪拗拗,她从小就活在自我的精神世界里,因而当她与外面的世界接触时,她显得极为不自在。这种内外体验的格格不入强迫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并在孤独中寻找立足点,这种绝望的感觉从陈染的其他小说也可以体会出来。除此之外,对于幽谧的庭院,凄迷的雨雾,古怪的老树的凄凉描写,还有对尼姑庵环境的钟爱,这都让读者感觉到陈染总是走不出她阴霾密布的成长记忆,也总是忘不掉无法治愈的心灵隐痛。然而这些经验的反复运用,无疑也削弱了作家创作多样性的可能性,难免显得单一和薄弱,从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作家思维拓展的幅度。
个人经验在作家的创作过程和作品表现上起着重要的作用,90年代的女性作家极为重视个人经验,所以使得众多优秀的女性小说脱颖而出。陈染作为“个人化写作”的代表,她的特立独行与她所创作的另类小说,一起构成了90年代女性写作的一道绚丽风景,因而不乏众多学者对其研究。本篇论文以陈染为例,立足从考察写作者的实际心理体验着手,并沿着作者的成长经历和写作历程来观看作者的个人经验在作品中的具体表现,论证个人经验对于作家文学创作的深刻影响。用换位思考的方式去观察作者的创作,这不仅利于还原作品产生的实际环境,也有利于提出更加符合实际的批评和建议。
[1]戴锦华,陈染.个人和女性的书写[A].陈染文集[C].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
[2]陈染.陈染对话录[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
[3]徐小斌.徐小斌作品精选[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
[4]戴锦华.个人和女性的书写[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5][法]安托万·德·戈德马尔.米兰·昆德拉访谈录[A].(谭立德译).李凤亮,李艳.对话的灵光——米兰·昆德拉研究资料辑要[C].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9.
[6]林家瑜.流浪的情感—析陈染小说集《嘴唇里的阳光》[J].小说评论,19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