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物的不均衡设置看《月色撩人》的主题表达

2013-08-15 00:53
陕西教育·高教版 2013年5期
关键词:当代人子贡月色

王 晔

赵 铮

小说《月色撩人》为读者谱写了一个充满议论的故事,探讨了当代人被“困在一种理想和消费主义世界之间,前者引人注目但越来越不在场,后者在场但价值已然失去”①时的困惑与不安。作者以人物关系为切入点,运用人物的不均衡设置,艺术地表达了当代人复杂的情感体验。

人物力量的不均衡设置

身无所长的打工妹提提是个“将具体性都克制了”②的“极白、极小”的“芭比娃娃”,她与“厚重和结实,而且庞大”的艺术权威潘索相比,体量悬殊,社会地位差异明显。然而,提提知道青春、身体是自己驾驭城市软肋的手段和资本,当藏在她那纤巧身体里的野心冲击出极大力度时,使得避开“世界的写实性的一面”的潘索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惧怕真实性”的纸糊的人,承载不起这“铁打的真实”。提提追求的是物质世界的享乐,潘索需要的是“里面空无一物”的现实的蝉蜕。所以,潘索和提提各自的世界,表现为一虚一实。潘索和提提,一大一小,一虚一实,这明显的不均衡使他们“像油和水一样,始终不能交融”。当潘索“回避真实的生活而选择虚拟”时,遇见了“穷尽了现实的存在”而走入虚拟的呼玛丽,并认为呼玛丽大得“完全可以装进个自己”。这个“大”,正是潘索无法承载的现实生活中隐秘流动的繁杂与沉重。

从潘索、提提、呼玛丽的不均衡设置中,我们可以看到:物欲世界能够容纳世俗追求,现实世界亦可安置平庸生活,但它们绝非现代人灵魂安息之所。而在“虚拟前提下发生”的现代艺术又不能负载现实之“重”,难以成为抚慰心灵的手段。

提提与潘索分手后,被子贡介绍给体魄魁梧的简迟生。半隐退的简迟生不愿正视自己的衰迈,不断从“差不多相距一代的青年男女”身上汲取着感官的生动性。于是,提提年轻的身体成为他抗御时间的武器。提提则在简迟生宠爱的滋养下光色飞溅地“走入这城市的心脏”。然而简迟生却对“小朋友们”“由一些痛楚的欲望”“撕裂了形表”后所形成的锐利的本质,没有认识的兴趣,他业已划定疆域的生命限制了提提置生死于不顾的生长劲头。对提提而言,过这种“不会有预期之外的可能性发生的生活”无异于慢性自杀。简迟生与提提,生命的熟度和强度达到了各自的高峰,却又走向了不平衡的极端,必然不能和谐共存。

所以当概念时代成熟到衰退的地步时,简迟生这些“前朝夜生活的遗老们”只能围观青春的激情与火热,只能机械重复表面而无法触及核心。由以“还没有积蓄人生内容”的提提们构成的肉感时代,是个“什么都能大把大把挥霍”的时代,可是“在时间的某一局部还体现不出来”的匮乏,特别是精神的匮乏,让“小朋友们”不得不怀着敬意去看概念时代,从中汲取“历史的,时间的概念”,以使空虚的生活得到些许慰藉。概念时代希望借着壅塞在局部的丰富生活再度焕发,却只能重复表面;肉感时代想借着概念成为经典,却最终摆脱不了面具化的命运。两个时代急匆匆地杂糅着,导致“我们幸福地向前生活,但却悲剧性地回顾过去,我们沉浸于物质消耗的商品之中,但却戏剧性探讨精神与艺术”②。生活在这个四不像世界的人们只能用“必须同时认可和冷落那个世界,采取同时既赞同又反对的方式”③存活着。

呼玛丽和简迟生年轻时从形体到气质惊人的相配,但在精神世界逐渐退场时,呼玛丽从容、平静地等待“泉眼”的再度蓄满,而简迟生却向时间妥协在感官享受中重温消逝的青春。这种人物后续力的不均衡设置,让读者对“易朽的生命最终被不朽所占位”产生期待,但同时,作者也不忘提醒:“在无穷的生生息息之中,有一些特别不谐和的因子”会将原本完整的表面破坏成碎片再重新组织。然而,我们不禁困惑:新的重组的逻辑在哪里?

提提、潘索、呼玛丽、简迟生的不均衡设置,让我们深深地思考:当粗鄙的物欲、粗糙的现实、虚幻的艺术混乱地交汇时,时刻处于“充实的表面生活和内心的虚空对练状态”④的当代人能有怎样的选择?

人物结构循环的不均衡设置

除人物力量的不均衡外,不均衡的人物结构也是《月色撩人》匠心独运之处。小说讲了“五个各自可以延伸时空场景的人物和他们之间彼此纠葛的故事”,这些纠葛中,潘索和简迟生是没有直接联系的。——王安忆曾说,“我是有意把这个人物间的循环链在此切断了,不让他们照面”⑤。这种特意使人物关系构成了一个不闭合、不均衡的类似于矩形的开放结构:潘索与简迟生、提提和呼玛丽是矩形的上下两边,潘索与提提、简迟生与呼玛丽构成矩形的左右两边。与其他四人均有联系的子贡便位于由简迟生与提提、呼玛丽与潘索构成的对角线的交点上。

潘索喜欢“通过虚拟形式”进入自己世界的女性,希望在她们的“魅”中得到释放与安慰,可“祛魅”后的结局却总是无可期待的日常生活。于是,他不断抓挠住提提们来救自己。提提则很懂利用对她抱有的“那种兴趣”的男人以汇入城市脉搏。潘索和提提的感情是互助式的,因利而聚,利尽则散,他们之间不具有唯一性。简迟生和呼玛丽“一直在向婚姻的目标冲刺”,却又在所求价值受损时彼此生恨,用淬火的烈度耗尽爱的总量,直至分手了事:爱在他们那里是较量与撕扯。比较提提和潘索,简迟生和呼玛丽的感情就像“烧红的铁与水的相逢”,强度惊人,却最终难免归于烟灭。两组关系中,提提拼尽全力紧紧跟定潘索但仍被超出感情的力单向流动;简迟生、呼玛丽“如此的相爱”又“彼此生恨”,他们之间既互相吸引又互相拒斥,感情的力具有双向性。简迟生与呼玛丽、潘索与提提感情性质、强度、流向的不相同,导致矩形左右呈现出不同的紧张度,并始终处于奔溃的边缘。

呼玛丽从未插足提提和简迟生的感情,但她被提提视为隐形对手,较简迟生和潘索联系的明显断裂,这组联系更为隐蔽。感情显露程度不一,致使矩形上下也出现不均衡状态。提提与简迟生虽然日夜相处,但他们终究是异质的,咫尺天涯之感无处不在。潘索、呼玛丽仅为偶然邂逅,关联明显较弱。构成矩形对角线的两组关系强度不同,难免使得人物结构扭曲变形。

作为其他四人“陪练”的子贡对潘索有着依恋般的感情,可具有“坚硬锐利的光芒的刺”的潘索让子贡胆寒并“迅速地崩溃腐朽”,不能走近。遇见简迟生时,子贡“心生激动”,不由自主地靠拢过去,然而简迟生的正直气质“正是最吸引亦是最排斥子贡的”。子贡对潘索、简迟生情感完全可以用“爱就是想象”来概括,因为他“所渴求总是不得,所得都不是所求”,最终一无所有。子贡和提提都有着精妙的外表和粗鄙的心灵,但“相同的命运不使他们更近反而更远”,二人只能如同刺猬般隔着距离依偎。子贡和呼玛丽仅为点头之交,联系微弱。子贡与其他四人间的联系要么吸引与拒斥同在,要么细若游丝。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不稳定系统中的个人又都不被相互的关联所束缚,具有四散的倾向:潘索占有“魅”的欲望,提提被青春“本质”所驱动,简迟生、呼玛丽在“共同生疑”后一无缱绻地分手,四人外逸的倾向,使本就不稳定的结构更加摇摆。好像是为牵住他们似的,作者又安排了子贡。然而,子贡本身“就是一个漂浮之物”⑥,根本无法拽住别人,所以人物结构图不可能由他收拢并形成稳定存在。

人物力量和人物结构循环的不均衡设置,增加了叙事的张力与活力,这种摇摆无定的感觉使读者深刻体会到当代人精神无处安放的困惑:记得前行方向,却不由自主地对所处世界产生迷茫,既是自己认为的无比坚固的一环,又是随时可能断裂的那节。当代人自以为是地将精神置于这个“消费主义的流放地”⑦,却不知精神的痛苦与沉重是它所无法承载的。于是,我们一边在“月光”中得到短暂的安慰,一边又深感流离失所的痛楚:我们总在这不均衡中受着碾压与折磨。

[1]王安忆.月色撩人.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

[2]①②③④⑦程德培.消费主义的流放之地——评王安忆近作〈月色撩人〉及其他.

[3]⑤⑥王安忆,王雪瑛.夜宴中看现代城市的魅与惑——关于月色撩人的对话[J].当代作家评论,2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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