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绵涛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4
我首先想谈谈为什么要对大学本质观进行研究,其次交流一下我是怎么做这个研究的,最后说说我研究的结论和意义。
首先,我想说说为什么要研究这个大学本质观的问题。大家知道,我现在的学术形象是教育管理。一谈到孙绵涛,大家首先想到的是教育管理学家、教育管理专家,很少有人知道,实际上我从事高等教育研究起步也是比较早的。早在1994年,我就出版了一部《高等教育学》,很多人现在还在用这本书。而且这本书被教育部列为培训全国高校青年教师的教材,产生过一定的影响。1991年,潘老在厦门大学筹备成立全国高等教育学会的时候,我是作为主要成员参加了这次会议,还有闵维方教授等人也参加了这次会议。大家对这段历史可能不太了解。那个时候,我在华中师范大学做教育系主任,我那个时候的想法是要把华中师范大学所有的教育学科都建设成为高知名度的强势学科,其中当然包括高等教育学这个学科。我后来没有在中国高等教育学研究会里担任什么职务,是因为从我的本性来讲,我不太爱参加学会的活动。我去厦门大学参加全国高等教育学研究会筹备会,是为华中师大高等教育学科发展的需要,并不是我自己非要在这个学会里弄个什么职务。记得在成立高等教育学筹备会上,在高等教育研究对象的问题上,我跟潘老的看法有分歧。潘老认为,高等教育研究是研究高等教育问题;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高等教育研究是研究高等教育现象的学问,高等教育现象可划分为高等教育活动、高等教育体制、高等教育机制、高等教育观念4个部分。因此,高等教育学是研究高等教育活动、高等教育体制、高等教育机制和高等教育观念四个范畴的学问。我说这些的意思是什么呢?因为可能年龄大一点的学者,比如说当时参加筹备会的、现任汕头大学的副校长王伟廉教授,研究考试学的刘海峰教授等人都知道这段历史;而现在的一些年轻同志由于不知道这个历史,当看到我研究大学是什么的问题时,感觉很奇怪,纳闷以研究教育管理著称的孙老师怎么突然搞起了高等教育研究呢?殊不知,关于高等教育研究的一些问题,多年来一直在我脑子里不断反复地被思考着。只不过是还有很多教育管理领域的问题要我去思考,所以才把那些问题暂时放下来了。所以说,我研究大学本质问题,是有其潜在的学科背景做支撑的。
那么,促使我搞这个研究的直接原因是什么呢?第一个原因是建构科学系统的高等教育学理论体系的需要。由于最近多少年来对高等教育领域相关问题学习、研究的比较少,难免会孤陋寡闻,但是从一个学者的直觉来讲,我认为目前我们中国的高等教育学理论还比较陈旧,体系没有多大创新,很多都是老生常谈。有的那些所谓的创新的东西,大都只是针对某一个问题而言,高等教育学在理论范畴和理论逻辑上并没有创新。最根本的问题,我觉得是对高等教育最核心的细胞——大学是什么的问题研究不够。我以为,高等教育学的逻辑起点应是大学的本质。所以,我认为要想突破目前中国高等教育理论研究的这种现状,就是要把构建高等教育学最基础、最核心的细胞——大学好好地解剖一下,看看它到底是什么。当我去细致地解剖、观察这个细胞结构的时候,发现这里面有很多的学问。把大学是什么搞清楚了,高等教育学大厦的逻辑才有可能建构起来。
第二个原因是弄清什么是大学也是任何一所大学甚至整个高等教育实践活动的起点。比如说高等教育改革、高等教育教学、高等教育科研、高等教育管理,怎么去做呢?我们要解决高等教育课堂教学要怎么教?首先就涉及到对高等教育课堂教学有一个认识吧,进而涉及到对大学的认识吧?如果没有这个认识,你要随便的想当然地去教,那就是盲目的。只有对大学有个清楚的认识,你才能够知道要怎样去进行大学课堂教学活动。再比如作为大学的校长,只有清楚地认识大学是什么,才能够进行科学合理的大学改革。作为主管高等教育发展的教育领导者,只有对大学是什么有清楚、正确的认识,才能够出台相应的更适合大学改革的政策。然而我个人非常遗憾地感觉到,在我们理论界,特别是对高等教育中大学是什么的问题虽有所涉及,但是研究的深度和广度还不够,更没有形成一种学术的合力。这个学术的合力不是说学术研究要统一,而是说目前的研究状况并没有形成一种研究的共同趋向,大家都在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对别人的研究视而不见,不去关注和读懂他人,只是一味地强调自己研究的观点。我在这里顺便多说一下,这种现象实际上是我国学术界包括教育学界研究中的一大弊病,这样就造成出现了很多的学术垃圾,重复的文章、书都特别多,但真正要研究的问题却没有解决。如果你认真地看了别人研究的东西,你还会那么敢写吗?你不会觉得自己是在重复说别人的话吗?以我本人为例,早在上世纪80年代,我就参与了我国几部重要教育法律法规的起草和制定,因此,很多人说孙老师是教育法制建设研究方面的专家,为什么不写几部教育法方面的著作呢?我说“此处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这是李白的诗句,说的是李白到黄鹤楼之后感叹黄鹤楼的气势和美景,但想到崔颢在游览黄鹤楼之后,所写下的“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千古诗句,就打消了再写诗的念头了,因为崔颢已经把黄鹤楼写得很好、很到位了。我国在教育法研究方面的著作已经很多了,有很多人对其进行过系统研究了,比如说劳凯声写了、张维平写了、李晓燕写了,我还写什么?教育法学基本原理就那些东西,我不愿意重复别人的东西,更不愿意写别人已经写过的东西。我也想写一本教育法学方面的著作出来,但是当我一看已经有那么多人写得那么到位的时候,就想不必再写了。但是,我们现在很多人写书,都是从这本书里摘出一部分,再从那本书里摘出一部分,统统放到自己的书里,看起来好像是个新体系,其实内容都是旧的,体系是拼凑的。大家看过我的《教育管理学》,其中的六论,那才是一个全新的理论范畴、理论体系。在谈大学改革的时候,大家可以看看我们国家国务院、教育部的文件,好像没有哪一个文件把高等教育、大学是什么说清楚了。当然,文件不一定要明确地规定出大学是什么,但是透过文件中的内容,可以看出其背后所隐含的对大学是什么的理解。之所以能够制定出这样的政策,一般是以某种对大学的认识为基础的。现在,我们的政府把大学抓得很紧,就是把大学当作政府的附庸,认为大学就应当听政府的,大学就是行政组织,是政府的二级机构,这就是他们对大学是什么的理解。基于这种理解,大学里面也就有了处级、厅级、副部级等等行政等级的划分。在一些学者看来,大学是什么呢?大学是学术自由的场所,所以学术要自由、大学要自治。而这些对大学的理解,我认为都是模糊的、有误的。这就导致了双方争论不清。由于政府和学界对大学的主导认识不一致,就使得当前我国的大学改革出现了悖论:一方面大学的改革要自由和自主,另一方面大学又不得不受到政府的控制。当我看到这种在理论上争论不休、在改革的实践上出现两难的境地时,我就想要做些事情来试图从理论上解答这些问题。
第三个原因是我的学术人格和学术使命使然。应该说,从上世纪70年代末恢复高考上大学,到上世纪80年代初大学毕业,我从事教育学研究已经有30多年了,切身感到了我国包括高等教育学、教育管理学在内的教育理论的落后,缺乏自己独特的理论逻辑和体系。那时候我就暗自发誓,我孙绵涛这一辈子一定要建立起一套全新的理论范畴和理论逻辑。现在,教育管理学的一套理论范畴和逻辑基本上已经建立起来了。这是有著作为证、有文章为证的,是想否认也否认不掉的事实。现在,我在把高等教育研究搁置很长时间之后,开始重新投入精力来进行研究。我想,在已有的那么多的高等教育著作和文章中,作为与高等教育早就曾有不解之缘的我,为什么不去研究、探索出一套全新的理论范畴和理论体系呢?所以,在这种追求学术真理、追求学术原创性研究精神的指导下,加上自己赋予在身上的学术使命,我要进行这方面的研究。这也是为什么大家总会看到孙老师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除了开会之外,每天都在办公室里工作,无论是节假日、还是刮风、下雨、下雪都雷打不动的原因。有一年的大年初一,我到办公室工作之后,竟然被教学楼的看门人反锁在教学楼里。为了保住看门人的饭碗,我没有在当时跟任何主管部门提到过此事,而是自己把外套脱掉,使劲地从门缝里面硬钻了出去。这就是我的学术人格,为了追求真理、钻研学术,不曾休息片刻;这也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你现在不让我在办公室工作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就连办公楼的管理员都说,“孙老师,现在像你这样的老师太少了,像你这样子的工作,不累吗?”同志们,我当然也累啊。我孙绵涛也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面对那么超强度的工作,我当然也会感到累。但是,在那种学术使命的指导下,一想到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干完,我要构建的理论、要写的著作还没完成,我就充满了干劲。熟悉我的老师和学生知道,我要写《社会范畴论》,因为我现在的学术研究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教育学了,还涉及到了哲学和社会学领域,并且已经发表了一系列的文章了;还要写一本《第三逻辑》,除了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之外,需要把康德的先验逻辑继续研究下去。有一种巨大的学术追求力在支配着我的生活和行为方式,这是我的学术人格所使然。
关于我是如何研究大学本质的这个问题,想从以下三个方面跟大家做一交流。其一,我想研究大学是什么,首先需要知道别人的研究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所以像刘宝存、韩延民等人的著作,我认认真真地拜读了。关于大学是什么的研究,国内研究的相关学术文献我基本上都阅读了,如果没有这一步的话,整个研究的意义将大打折扣。如果说在阅读资料的时候发现你所要研究的问题,已经被很多人研究得很好了,那你还有什么必要再去做些重复性的研究呢?所以在这一步上,我丝毫不敢懈怠。在外文资料的处理上,由于我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所以请我的科研助手刘丹同志帮我在国外网站上系统地收集、梳理与大学本质有关的文章,再对所有收集到的著作和文章来看关于大学是什么的问题,虽然有所研究,但是并没有得以真正解决,还很有研究的必要。通过梳理、分析发现,国内外关于大学是什么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一是从大学运行管理的角度来研究大学是什么,认为大学的本质是学术自由;二是从大学组成要素的角度来看大学的本质:从人的要素来说,认为大学的本质是学者的社团,从组织机构的要素来说,认为大学是一个由多种组织所形成的集合体;三是从大学功能的角度来探讨大学的本质,有的人认为大学的本质是探索和传授普遍知识的场所,有的人认为大学的本质是探索和传授高深学问的机构,有的人认为大学是培养高等专门人才的机构,有的人认为大学是社会服务站;四是从综合的角度,认为应该用多元的观点来看待大学的本质。在对大学是什么的看法有了一些认识之后,还要继续来分析这些观点。通过分析之后,我们认为,一是不能从功能的角度来看大学本质,如果从功能角度看大学本质,那就是大学的价值,大学本质与大学价值有联系,但是价值不是本质,不应该把二者混为一谈,所以不宜从大学功能角度来看大学本质。二是从大学组成要素角度来看,大学大师之谓也,非高楼之谓也。虽然它与大学本质有关,因为大学由什么东西组成,它就有什么属性,但组成要素只能反映大学某一方面性质,本身还不是大学的本质属性,不能够从整体上反映大学的性质。三是从综合的角度来看大学本质的观点,看似比较全面,但是并没有抓住大学最主要的东西,不易看出大学的本质属性。四是从大学运行发展的角度来看大学的本质,可能会涉及到大学的价值问题、要素问题,所以我还是比较赞同从运行的角度看大学的本质,就是大学学术自由了。因为从大学产生之日起,就有社团、组织。比如说巴黎大学,还有博洛尼亚大学,一个以教师为主的社团,一个以学生为主的社团。他们的组织活动就是自由的,在组织运行时,基本上可以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而且涉及到大学活动的方方面面。所以说,从大学产生的零起点,或者说是原初状态起,就是自由的,这种自由的活动涉及到大学的组织、人及各种活动,但是在后来的发展中,就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这在后面的分析中会提到。所以说,从大学运行的学术自由的角度来看大学的本质涉及到很多方面,能够统括大学本质的各个方面。
其二,做到审慎地去看待大学。我本人虽然不是研究教育史的,但我对最近出版的几部高等教育史方面的著作都进行了细致的阅读。包括黄福涛、贺国庆等人的书都是认认真真地研读了,对他们两个各自的特点也进行了比较分析,并且跟其中的作者之一有过直接的沟通。此外,再加上现实中本人对大学的感受,对我思考大学是什么也有一定的帮助。把大学当作一个纯学术组织的命题是不成立的。什么是学术?学术是系统的学问。那么什么是学术自由呢?就是做系统学问的自由。系统的学问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系统学问的内容,系统学问的内容是自由的。一个是如何做系统的学问,但这就不是自由的了。比如说,做学问需要科研组织,需要教学组织,需要社团组织。大家知道,从管理学的角度来讲,组织就是管理,管理就要受控。所以从学术的两个组成部分来看,学术内容可以自由,研究的内容可以包罗万象,但当人们一旦确定了研究对象,并且开始来研究你所选定的对象的时候,就需要通过一定的组织来研究。有的人可能会否认这一点。比如说,我孙绵涛一个人在搞研究,我真的是一个人在进行研究吗?不是的,因为我首先是沈阳师范大学的一名特聘教授、我是教育经济与管理研究所的所长,我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公民。当我在台湾讲学的时候,当我在英国讲学的时候,看似好像是我孙绵涛教授一个人,但实际上,我背后肩负着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代表着沈阳师范大学教育经济与管理研究所,是有组织的。组织就是管理,所以当你进行研究的时候,并不是自由的。因此,当我在认真审慎地看学术的时候,就发现学术本身并不是完全自由的。然后从学术的整体运行来看,它不能脱离社会的体制,不能脱离社会的制度,以及由体制、制度所体现的那种权力的控制。博洛尼亚大学、巴黎大学开始之初,就遭到了皇权的干扰,政府权力也马上进入了,而且始终处在多种权力的斗争和平衡之中。也就是说,大学本身是本着学术自由的思想而成立的,但是在成立之后,就受到了各种权利的控制和影响,就不能实现完全的学术自由了。因此,大学实际上是自由性与受控性的统一。
说到这里,我们对这个基本上已经成立的命题需要进行学理上的分析。也就是说,要去试图说明这个发现在理论上能够解决什么问题,要进一步从理论上进行挖掘,这恐怕也是别人所说的孙老师的研究比一般的研究更深刻的原因所在。孙老师的研究不同于一般的社会科学研究和自然科学研究。孙老师在做研究的时候,都要用思维和逻辑来对某一结论再进行更为深刻的理论挖掘。对于大学是学术自由性与受控性的对立统一,我的观点是,第一,这是一种全面辩证的大学本质观。而只认为大学的本质是学术自由是一种片面静止的大学本质观;第二,这是对大学现象进行全面的把握分析后所得出的大学本质观,而认为大学的本质是学术自由是只看到了大学学术自由的一面,没有看到大学学术受控性的一面;第三,这种大学本质观不是从应然的角度,而是从实然的角度来探讨大学的本质的。大学应然是自由的,但是实然却不自由。马克思讲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正是从人的实然的角度来分析人的本质的。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到《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再到《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完成了从实然的角度来研究人的本质的转变。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也指出,“人生来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这个很好理解,比如说我们自己是自由的吗?人一生下来,就要被包起来,这自由吗?长大之后有的还要参加各种组织,服从各种组织的管理。我在中山大学作演讲的时候,曾跟与会的一些知名学者进行学术讨论,也有很大的分歧。比如说有的学者非常坚持大学的本质就是学术自由。在西安开会的时候也有过同样的争论。那些只强调学术自由的观点,实际上只看到了应然的本质,而没看到实然的本质。第四,是从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相互转化这个角度来看待大学本质的。在中山大学中国教育30人论坛上,有位知名的学者跟我说,“绵涛兄,你的观点是对,但是在你谈的两对矛盾当中,自由性是主要矛盾,受控性是次要矛盾,而事物的本质是由事物的主要矛盾决定的,所以大学本质还应当是学术自由”。但是,事实上,根据矛盾论的观点,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是相互转化的,此时是主要矛盾,彼时还有可能变成次要矛盾;此时是次要矛盾,彼时还有可能变成主要矛盾。经过以上4个学理的分析,我觉得大学的本质是学术自由性与受控性的对立统一在学理上也是说得通的。
下面,我简单地说一下研究的结论和意义。结论很简单,大学的本质就是自由性与受控性的对立统一。大学学术自由性和受控性的对立是绝对的,而统一性是相对的。这种绝对的对立表现在,由于大学的学术自由性就其本性来说,它是不受任何约束和控制的,而受控性是指大学的学术自由必须要受来自外部和内部因素的约束和控制。因此,自由性和受控性双方是相互排斥和相互对立的。这种相对的统一表现在,自由性和受控性双方是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只要大学运行,大学学术的自由性与受控性就不可能分开,它们在一定的条件下共处于大学这一共同体中;不仅如此,自由性和受控性还相互渗透,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大学学术的自由性向受控性转化可以有两方面的理解:一方面,当大学的学术自由性超过一定的限度时,这时的自由性就会带来对自由本身的一定的限定性;另一方面,大学学术自由性的发挥,可以对管理的规律产生一些新的认识,这些新的认识可以转化为管理的体制改革和制度创新,从而对大学学术自由性的发挥产生一定的影响。大学学术的受控性向自由性的转化可以理解为,当社会的体制和制度进行改革从而有利于大学自由性的发挥时,大学学术的受控性就可以看作是一种有利于大学自由性发挥的力量。这里,唯物辩证法的对立统一规律所揭示的大学学术的自由性和受控性的矛盾斗争的绝对性和统一的相对性,深刻地反映了大学产生与发展的辩证过程。可以说,正是大学学术的自由性和受控性双方的这种斗争的绝对性和相对性的对立统一的矛盾运动,构成了大学存在与发展的根据和原因,推动着大学不断地向前发展。
这个结论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从理论意义来说,它为建构整个高等教育学的理论体系提供了新的科学的逻辑起点;从实践意义来说,对当前我国及世界各国大学的改革与发展有着普遍的解释力和指导力。它可以化解中国当前大学改革中的难题,从而使我们能选择正确的改革政策和策略去指导我国的大学改革。有的学生问,既然大学的本质如此,那么究竟要不要谈去行政化。对此,我觉得我们可以谈去行政化,但不能谈去行政。因为既然大学是学术自由性与受控性的统一,大学还是需要行政权力的。但是一旦提到行政化,那范围就广了。有的同学说大学学术自由性与受控性二者之间的平衡点应当如何把握,政府怎么控制大学?大学在什么情况下才自由呢?我在此讲一些自己个人的观点。大学的学术自由是相对的,受制于一定行政权力的管理、维持和推动。当一定的行政权力能够维持和推动大学学术自由和学术发展的时候,这些行政权力就是必须的。如果一些行政权力阻碍、限制了学术自由,那就是过了头的行政权力。以我们现在讲的大学法人为例,大学要作为法人的话,必须具备两个最基本的条件,一是大学的财产要独立,二是大学组织要独立。中国的公立大学都想独立于政府,取得法人资格。但是,目前,大学尤其是公立大学的财产是国家的,不是某个人的;而且,大学作为一个组织来讲,也是不独立的。所以说,包括沈师在内的公立高校并不具备法人资格。我们现在的校长都是名义上的法人。这样,政府对大学的管理还是有责任的。作为政府来讲,在大学办学管理问题上,主要负责出资办大学及大学的组织管理;大学内部的教学、科研、专业设置、人才培养、内部机构设置、教师聘任等就不是政府的责任,而是大学内部的责任了,由大学自己来决定。所谓大学的自主管理就是指这些方面的自主管理。
有同学刚才问,国外的大学是很自由的吧?其实,绝对的自由是不存在的,无论是在哪个国家。了解我的同志知道,我在海外待了将近10年:亲身在美国的大学制度下感受了2年,对哈佛等大学的制度可以说是比较清楚;在香港大学待了3年,感受到了典型的英国式大学制度;在日本这样一个美英结合式的大学制度下待了3个年头;在台湾也待了几个月。所以,我的学术经历应该可以说是典型的经历了横跨国内外大学制度。对此,我有亲身的感受,不是像有些比较教育的学者完全靠翻译国外的材料。在上世纪80年代,我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也写了好多比较教育研究方面的文章。但是现在,我觉得比较研究只是一种方法,但不适合作为一个研究领域。当然,有人也不同意这个观点,因为有很多人将比较教育当作一个研究领域研究得很好,比如说原世界比较教育学会主席Mark bray教授,他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并向我推荐其中就在讲述了为什么比较研究能够作为一个研究领域。但我认为,从比较教育研究的本质上来看,说它是一种研究的工具是比较恰当的。
还有同学问,现代大学的学术精神应该是什么?我觉得现在大学学术的精神应当是批评的精神、创造的精神,我不太赞同独立的精神、自由的精神等说法。有老师说德国的大学精神是自由的,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这种精神正慢慢地消解,也越来越受到控制。德国大学还有一个传统,那就是批评精神。而且,思维的缜密、系统也是其良好的传统之一。
还有的同学问孙老师为什么写这些东西时,总和别人的不一样,研究得这么深呢?回答这个问题,我想说两点:第一点是读书。搞文科研究如果不读书,就跟理工科不搞实验一样,注定是没有出息的。所以,文科的学生一定要读书。有人问孙老师你读过多少书呢?我坦率地说,如果粗略统计的话,大概只有四五十本吧。精确地说,我大概认真读了十来本书。有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即《工具论》,这是搞社会学研究的起步之书,是非读不可的。然后是康德的三大批判——《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判断力批判》,黑格尔的《小逻辑》《精神现象学》,胡塞尔的《欧洲科学的危机与先验现象学》,然后是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我个人觉得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研究,要想做大学问、要想有建树,不搞哲学是不行的。因为你弄的那些东西,别人也都在说,也能说;你要想跟别人说得不一样,真正能说出一点名堂出来,就得读这些哲学的书。自然科学研究也是一样,为什么牛顿、爱因斯坦能够做出那么伟大的成就,就是因为他们懂哲学。好多懂哲学的人是数学出身;好多搞数学、物理的科学家也是哲学家。我在华中师范大学搞教育研究时,我的老师让我看杜威的《民主主义与教育》、卢梭的《爱弥儿》、赫尔巴特的《普通教育学》,那时感到这些书已经算得上是精深的了。但是,当我读了这些书之后,在实践中去做教育研究的时候,却发觉这些东西并不够用,写出来的东西并不厚重、解渴,自己并不满意,所以也很彷徨。后来,看到叶秀山、张世英他们写的一些东西,他们真的不愧是当代的哲学大师。叶秀山教导我们说,他一辈子大概只读了十几本书,张世英说他大概也只读了二十几本书。八十多岁、九十多岁的哲学大师,一辈子只读这几本书,我简直不敢相信。但是在仔细看过他们所列书目的著作之后,特别是我后来尝试着读他们列出的哲学书目后,尝到了一些甜头,也就深信了。所以在这里跟各位老师、同学们分享,供大家参考。有人说,叶秀山和张世英是搞哲学的,他们读哲学经典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又不是搞哲学研究的,为什么要去读那些哲学经典呢?我个人认为,哲学经典,是所有智慧和思想里面的大智慧和大思想。如果要想真正做点学问,就要多读哲学书,汲取大智慧、大思想,站在大智慧、大思想的起点上做研究,与读一些小智慧、小思想的书再做研究,其成效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语的。此外,还要读些社会学的书,这对搞教育研究也有好处。第二点是培养思维品质。思维品质很重要,它是一个人能否取得成就的另外一个基础性条件。以我的经验看来,一是思维要具有深刻性,要想别人没想过的东西,别人想到了,你就想怎么能跟别人不同。二是思维要有清晰性,不要交叉重复。三是思维要有批判、反思性。四是思维还要有普适性,通过研究一个具体的问题,通过思考、论证上升到一个具有普适性意义的理论高度。这四个思维特性是以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为基础的。原来我是把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与思维的清晰性联系在一起,看来是有问题的。因为逻辑是思维的基础。只有具备清晰的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思维才能够深刻、清晰,才能够具有批判、反思性和普适性。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研究的东西跟别人总是不一样,总是给人以深刻、厚重、解渴的感觉,或用有学者的评论“给人以醍醐灌顶感觉”的主要原因。与高等教育专业的研究生相比,我们教育管理专业的研究生跟我接触的比较多,受到上述这些思维上的训练也更直接、更多一些。
最后,说说我这个成果所产生的反响。本来这个文章我是想发在《中国社会科学》上,主要观点也得到了充分肯定。后来《教育研究》发表了这个成果的部分内容。由于《教育研究》上发表出来的东西是删减后的,并不是我完整的成果,所以就在《教育管理研究》上,将完整版的《大学本质论纲》发表出来,让人们能够更完整地理解我所要表达的意思。《南阳师范大学学报》的主编因为喜欢我文章的风格,所以他也拿去发表了。这下影响就不同一般了:文章一问世,就有《人大复印资料》《高等教育学》2011年第6期进行了全文转载;除了发表文章之外,我在各种学术会议上,比如说在广州召开的包括中国思想界、经济界、企业界和教育界在内的30人论坛上进行了演讲;接着在北京大学和首都师范大学的学术会议上也先后阐述了上述这些观点。在北京大学学术会议上所发表的演讲,被中央教育电视台一套节目作为专题节目进行播放。一个学者的学术观点,在中央教育电视台专题进行播放,在国内是很少见的,足见这种学术观点的分量。在首都师范大学的学术会议上演讲后,《科学中国人》杂志的主编也给我打电话,让我再写一篇文章,于是我以这篇成果的基本观点为基础,写了一篇《中国大学改革之道》,在该杂志2011年9月第18期上,与一些院士所写的中国大学改革的论文一同发表。在杂志、学术会议、媒体上产生广泛影响后,就有很多人给我发短信、邮件,都说了一些看了这篇文章后使他们茅塞顿开的话。劳凯声教授有次对我说:“绵涛,我们两个人的思维品质是一样的,我们都说学术话,不说官话,你老兄所发表的关于大学本质及大学改革的看法的相关文章,我都认真看了,好多观点我都有同感。”我应邀在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作了关于《学术自由性与受控性的对立统一:学术自由大学本质观的重新审视》的学术报告后,一位听过报告的学生在网上留言说,听了孙教授的报告,使我澄清了对大学改革的一些模糊认识,大学的改革要想取得成效,就要正确处理好学术性与受控性的关系。脱离受控性,强调绝对的学术自由的大学改革是不现实的,是难以取得成功的。看到这篇文章问世后产生了如此广泛的社会影响,我感觉到很欣慰。接下去,我准备写一本《大学学术史》,因为在写大学本质观论文的时候,我看了很多资料,我跟王雷教授也多次交换过意见,他说这可又是一项艰巨的学术工程啊。我想用七八年的时间大概可以写出这本书。我内心深处真正想要写的还有两本书,上面提到过,一本是《社会范畴论》,还有一本是《第三逻辑》,如果在我有生之年把这三本书写出来,就可以去见马克思了。这次,我去欧洲访问,在马克思墓前绕了三圈,给他敬了个礼,并且用英语跟他进行了心灵的对话、思想的沟通,也下了保证:一定要写出这些书来。回来之后,我的压力更大了,大家可以看到我的头发越来越白了,人越来越憔悴,饭吃得也越来越少。老实说,这些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事情。可是,现实中也总会有一些不太喜欢做的事情逼着你非做不可,比如说现在正在编的一本教材,搞得我很头疼;还有些出版社催我要的一些书稿,都弄得我千头万绪、手忙脚乱。这也导致我的三本书一直没有时间写。今天跟大家进行交流,希望今后会有更大的学术动力,也希望得到大家更多的指导和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