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是什么?——新经济社会学视野下的市场研究:派别理论比较研究及启示

2013-08-15 01:07刘米娜丘海雄
河南社会科学 2013年2期
关键词:行动者学派建构

刘米娜,丘海雄

(1.南京理工大学 社会学系,江苏 南京;2.中山大学 社会学系,广东 广州 510275)

一、引言

市场的范畴支配着我们的日常话语和政治现实,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市场”的时代。市场是经济学研究最基本的对象和核心范畴,但在经济学的视野下,市场是单一而且同质的,行动者是被原子化的个人,市场往往是“效率”、“理性”、“稳定”的代名词。而社会学家则认为,市场并不像经济学家用抽象的函数和曲线所能表达的那样简单,市场不可避免存在着“脏水”——社会因素如权力、规则、关系、制度等,因而市场是具体的、社会实在的。新经济社会学诞生后,社会学的市场研究更是呈现出纷繁多样、百花齐放的图景。但是另一方面,虽然新经济社会学家认为市场是社会建构的,然而对于市场社会建构的基本机制是什么他们之间却存在分歧,分别有网络机制、制度机制和“述行”机制之说。本文试图对市场研究的网络学派、制度学派和“述行”学派的主要研究成果进行系统地梳理和比较分析,并在此基础上对存在的不足和未来研究方向进行探讨。

二、新经济社会学视野下关于市场研究的三大派别及其理论主张

(一)网络学派

网络学派抛弃了在宏观层面上大言不惭地宣称将经济学包容于自身之内的空话,在中微观层面上寻找与经济学可能的对话点。实际上,将网络分析的观点引入市场研究,也存在实质性差异,怀特认为交换发生在关系系统中,而格兰诺维特却视关系为经济交换的外部机制。

1.“角色地位”论

怀特将“市场”定义为一种自我再生产的角色结构[1]。市场行动者在相互观察也是发出信号的过程,生产商可以通过观察其他生产商获得信息确定自己在市场中的位置,寻找自己的“小生境”(niche)。于是市场成为了生产商之间、生产商与消费者之间维持相对稳定的资源分布与流动状态的结构性关系,并不是完全竞争状态下不断更换交易伙伴关系的过程。在伯特看来,市场亦是行动者(厂商)对每个潜在交易机会进行竞争行为的场所,但他更强调市场的不完全竞争涉及结构自主性问题[2]。波多尼则更多是从“结构位置层级”而不是“角色”来探讨市场结构。他将市场视为等级地位秩序,认为市场的竞争是一个社会过程,网络的结构位置层级角色对经济行动者的竞争优势产生不同的效果[3]。波多尼强调市场中厂商间的交换不是由效率来支配市场规则,行动者交换后产生的等级地位分化及次序才是经济后续交易中重要的结构因素。

2.“功能”观

格兰诺维特认为“完全市场”、“完全信息”只存在于教科书中,认为网络是市场最基本及最重要的互动机制:网络有助于信息流动,产生信任,或者是“一般化道德”使市场交换变得可能及稳定市场[4]。贝克提出,市场不仅仅是经济结构也是社会结构,市场是由买者和卖者构成的社会网络[5]。乌兹则将原来社会关系进行了细化,区分出“亲密或特殊关系”和“市场关系”,并将利益观点引入到网络分析中,认为把市场行动者仅仅看做天生“自私的”或是“合作的”都过于简单化,因为行动者之间的多重关系使得资产和利益等这些通过市场关系并不容易交换的因素促使了行动者进行协商合作,从而达成互利的共识,而不是一种零和博弈[6]。

目前,网络分析取向的市场研究是目前新经济社会学最为强势的学派,吸引了一批不同凡响的研究者,他们的研究基本上涵括了市场现象的各主要层面,但也可看出这一学派在分析市场时仍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本质上就是这些学者研究市场问题时过于关注微观的视角,过于关注市场中的社会关系,对社会学传统的概念如政治、制度和文化的忽视使得他们在对宏观市场把握方面远远不足,并没有关注到这种社会互动实质上已嵌入更大的制度环境中。

(二)制度学派

制度学派本质仍是结构取向,但是制度分析的特点在于:它强调市场是社会结构中非正式互动、文化因素或政治结构等因素交互作用下制度化的产物。

1.“文化”观

泽利泽尔、祖金和迪马齐奥认为过于强调结构而忽视文化因素的网络分析是一种“社会结构化约论”(social structural reductionism)分析。市场是一种“复合模型”,是文化、结构和经济因素交互作用下的产物,经济行动不仅是嵌入在网络中,同样也是嵌入在文化中。埃波拉希亚对华尔街债券市场进行民族志研究,发现信任和惯例与交易商的社会关系一样,都是影响市场交易策略的重要因素。

2.“政治权力”观

弗雷格斯坦认为,过往的制度理论只关心规则的结构,并没有真正将政治和行动者结合起来。基于韩南和弗利曼关于小生境是社会和政治建构的基础上,弗雷格斯坦提出“作为政治的市场”的隐喻,认为市场是“在位者——挑战者”的地位等级系统,市场的社会结构从根本上是权力系统,凭借这一权力系统,在位者采取策略和方法实现自身稳定,并再生出它们相对于挑战者的地位。后来有的学者提出,生产者试图运用市场权力再生产地位等级这种战略是有限的,因为政府管制会限制市场竞争,进而也影响企业生存和发展的机会。

3.“场域”观

布迪厄认为,市场是行动者通过不同的机会、能力及各种资本如金融、技术、文化、商业、社会和符号资本来进行权力关系的社会生产和再生产的过程[7]。因而市场是支配地位和挑战者企业“非直接冲突”的经济场域,而场域的在位者通过他们的能力来影响和操纵国家,并不时调整保持他们竞争优势的规则来构建社会结构。弗雷格斯坦后期也是走场域路线。他在波多尼“地位等级”的基础上提出将市场视为一个场域,在其中,控制观决定了处于支配地位的销售企业和处于挑战地位的销售商之间的社会关系,主导支配地位厂商借此不断地再生产出这种社会关系[8]。

无论是文化导向还是政治权力导向或是场域导向的学者都认为,不仅仅是社会联系,主观的共同价值观和宏观的政治、制度等社会背景也是影响市场经济行为的重要因素。与“网络”分析不同,制度学派强调,虽然市场也是一种社会结构,但他们认为社会结构是内部性和外部性的统一,是建构的个体主观性和践行惯习的方式。当然,为制度理论关注的权力、资源依赖、信息和文化等要素也会在网络分析技术中运用到,但制度理论的兴趣点在于场域水平的现象如何通过社会网络在其他场域扩散从而使其同形化。另外,虽然场域分析也强调关系的思想,但布迪厄认为网络分析过于强调结构,是一种纯粹的社会互动的观点,而场域分析不应只关注到市场上的主体间的关系,而应分析行动者客观位置之间关系的对应分析。

(三)“述行”学派

“述行”学派对市场探讨的焦点在于理论模型和现实市场交易的关系。“述行”学派认为,经济理论模型并不仅仅代表了市场交易等经济现象,也创造了经济现象。“述行性(performativity)”①类似社会学中的“行动(agency)”概念,可以理解为行动者为了拓宽不确定情境下行动的途径的能力,超越常规,并按新方法行事。而“行动者”包括了科学实践中的一切因素,它不仅指行动人,还包括观念、技术、生物等许多非人的物体。在这一分析框架下,“述行性”研究主要有两层含义:一方面指的是理论模型不仅转置为理论家生产的学术背景,也转置为实践运用的背景;另一方面,“述行性”也意味着“计算(calculative)”,指的是理论模型的运用改变了市场行动者的行为,这意味着这些模型促使行动者更加理性并倾向采纳数学模型。

最早在市场研究中引入“述行”分析的是卡隆,他抛开社会学对经济学“经济人假设”本体论的讨论,认为这不仅是一个抽象的模型,也是一个通过运用市场交易的理论模型将一系列的行为脚本付诸实施的过程。通过研究法国Fontaines-en-Sologne的草莓拍卖市场,卡隆发现这个新的拍卖市场是基于经济学家的理论模型的蓝图所构建的,显然这异于仅仅是基于生产商和买家以及社会关系网络而构建的旧市场。他认为,经济模型是“述行性”的,在一定意义上改变了而不仅仅是描述现实的市场交易,而市场是由经济学家以及其理论、工具所构建的。

市场是经济学科学“述行性”的观点得到了一部分学者尤其是欧洲学者的认同,他们纷纷从实证研究中来探讨经济学观点是如何构建市场的。古阿拉通过对1994年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FCC)频谱拍卖活动的研究,强调博弈理论及实践经济学家设计这一事件时的关键作用。麦肯锡和米罗研究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Black-Scholes-Merton模型及其金融衍生市场的兴起,发现芝加哥期权交易所在实践运用过程中优化了这个模型,并试图将其发展为一种新的交易形式。科纳-瑟汀纳和布鲁厄葛认为,网络分析虽然反映了行动者之间的关系,但网络表述的却是松散的社会结构,很难描述出相互交流的动态性、知识流及正在研究的当前结构。自1973年起,由于“电子交易系统”的出现,对于交易商来说,屏幕共同呈现了彼此可以共同经验的“市场”,并且在共同的认知基础上运作。屏幕信息的“流动”就不同于网络内、节点间的流动,而是由无限地、连续不断地投射于屏幕之上的视觉影像所组成,市场本质就是不断流动的信息。

“述行”学派是市场研究中较新兴的学派,主要是对外汇市场、期票市场或是证券市场等金融市场进行研究,强调科学实践与其社会背景是在同一过程中产生的,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它们相互建构、共同演进,并不具有因果关系。

三、新经济社会学关于市场研究的三大学派理论比较分析

新经济社会学关于市场研究的三大学派对于市场的研究提出了迥异的描述和理解(见表1),笔者拟从五个基本维度展开分析:

表1 市场研究的新经济社会学视角

(一)对“社会结构”的理解不同

无论是网络学派还是制度学派,他们对社会结构的理解都是结构主义取向的,强调社会空间在一定程度上是整合的,而社会结构通常被定义为“一个被宽泛的用来指代某些社会行为循环发生模式的词语;或者更具体地说,是指社会系统或者社会的不同元素之间的组织有序的相互关联”(《牛津社会学简明词典》)。实际上,传统的社会学对社会结构的认同存在两个层次的取向:制度结构与关系结构。学者们使用社会结构其中某一层次时并没有把它看做唯一可能的概念。网络学派将社会结构视为关系结构的观念,将社会结构看做由社会关系自身所组成,也就是理解为行动者和他们的行动之间的因果联系和相互独立性以及他们所占据位置的模式,这就将制度结构看做是次要的因素。如将市场视为网络的怀特在研究市场时指出:市场行动者不断发出信号,而其他行动者根据这些信号不断调整作出决策,为了解释这些信号,行动者需要共享认知框架,这来源于惯例或者习俗。但网络学派在分析市场时往往仅仅将社会关系或网络视为市场的稳定机制,而制度学派却将社会结构确定为制度结构的观念,将社会结构看做由那些定义人们行为期望的文化或规范模式所组成,通过这些期望,行动者能把握彼此的行为并且组织起相互之间的持久关系。在这个意义上,制度学派试图把关系结构看做次要的或者可能是派生重要性。无论是泽利泽尔、迪马齐奥还是弗雷格斯坦都直言不讳地宣称在研究市场时不能排斥网络分析,但他们更强调制度因素才是市场稳定的关键机制。

在述行学派看来,社会结构是建构的。所谓的“社会结构”,是主观实在(意义)的客观化(外化)以及透过外化过程而建构出的互为主体性的结构。换言之,社会结构是通过思想、信念、知识等主观过程社会地建构出来的,这个建构的社会实在表面看来似乎是一种客观实在,但它除了有由行动者及其角色构成的客观内容之外,还包含由信仰体系加以合法化的过程[9]。在这一意义上说,“述行”学派认为的作为社会结构的市场是行动者运用具体的技术或工具进行计算构建的结果。

因此,无论是网络学派还是制度学派,这种结构主义取向的理论与分析方法把市场看做稳定的、常规的制度,关注的是社会结构如何建构市场,即强调行动者之间的联系、制度等因素对市场行为的影响。而“述行”学派则认为市场并不是恒定的,相反,它是一个动态的建构过程,不但关注社会如何建构市场,同时更强调市场如何建构社会。

(二)对“市场空间”认识的差异

网络学派认为,市场空间就是网络关系,将市场内的行动者视为网络的社会关系联结,因此市场的行动者关系就出现网络内的竞争或合作等关系,在一定的市场空间下,市场中的行动者由于其互动形式的差异,所处的社会位置也不一样,影响了行动者在结构中的优势。

制度学派则把市场空间看做规范、规则和认同,反映了社会位置在一定空间下的关系系统,在这一市场空间下,市场的规范、规则和认同等制度一旦形成,会通过社会网络在其他场域扩散从而使其同形化。市场空间具有很强的制度同形、组织形式锁定效应和路径依赖等特点。

述行学派认为,不管是基于社会位置之间距离的关系系统,还是基于网络分析中复杂的网络关系,还是基于新制度主义的非正式规则和价值观,市场空间都是一元的系统,在一定程度上是整合的。而在他们看来,市场空间是多元化的、混合的和不断变动的空间场域,是一个“社会技术市场装置(socio-technical market devices)”,这种“社会技术市场装置”通过联结或分离、卷入或离开等方式来述行市场,因此,市场研究中不但要关注人类行为主体之间的关系,更要关注的是在具体的市场空间下人类行为主体、其他行为主体(集体行为主体)与技术和物质(物化行为主体)的关系对市场的影响。

(三)对经济学理论批判的程度不同

新经济社会学对市场的研究主要源于对新古典经济学市场理论的批评。新古典经济学理论认为市场意味着行动者的商品、货物或服务的交换,各种社会结构如公司、网络或长期契约等都是为了获得高效的产出而建立起来的,市场是有效的资源配置方式。网络学派在本质上并没有抛弃“效率”逻辑,认为市场的各种社会结构就是为了效率才被建构起来的,也就是说市场的各种社会关系、社会结构能以各种不同的方式降低交易成本,增进市场效率。制度学派对古典经济学的“效率”逻辑提出了直接的挑战,认为是“效力(effectiveness)”而不是“效率(efficiency)”作为评估市场的社会结构运行状况的准则,当组织找到了生存之道时,组织就是有效力的,获得资源配置的效率并不是它们唯一的生存之道。因此,相对网络学派,制度学派关注的是合法性的机制,而不是效率机制,不仅仅优先考虑行动者、制度或网络,更是把这类事件放在相关的各种可能的制度背景下进行考虑,考虑到动机、行动者、规则与政府、新的行动观念等诸多因素。

述行学派认为,无论是网络学派还是制度学派,他们对古典经济学的批评是相当不足的,还是把市场看做是稳定的社会结构,仅仅关注市场本身——交易及其相关的行动者和制度,即使是后期学者对市场研究的社会建构转向仍是不够彻底,只是关注社会结构如何建构市场。“述行”学派提出,应该从本质上反思“市场”,市场不是稳定的社会结构,而是“述行”的、动态的建构过程。在“述行”市场的过程中,不能忽略了由经济学家和其他社会科学家、自然科学家所创造的经济理论、方法与技术工具的作用,例如不少金融理论和工具改变了金融市场的社会结构和大众生活方式,因此应该把研究的焦点对准市场是如何为科学理论、科学发现和技术创新所建构的这一点上来。

(四)研究方法不同

网络学派一直进行关于“市场作为网络”一般化理论模型的建构和定量分析法。如怀特提出的W(y)模型,W代表收入,y则表示交易量,市场是按照W(y)模式进行运作的。而不少学者也采用了社会网络分析技术方法对市场关系进行量化的表征,从而揭示市场的关系结构,解释市场经济行为。

相比之下,制度学派研究市场采用更广泛的各种定性和定量方法。制度学派虽然强调制度对市场交易中机会主义的限制,但也关注制度背景下市场行动者是如何互动的。因而在分析过程中也会采用现场观察方法,即使这种研究方法不利于概括,但比统计分析更能够了解市场交易行为的深层次原因。如埃波拉希亚在对华尔街债券市场研究时除了访谈法,也采用了大量的现场观察法。另外,从弗雷格斯坦和杜宾等学者的著作中我们也可发现,他们在分析市场经济行为时都十分强调路径依赖,也就是历史分析法,这是一种统计与定性相结合的技术。

述行学派主要采用质性研究法,尤其强调访谈法和以文献分析为基础的历史建构方法。这种建构的研究策略,将事件在时间向度上前后扩展,并在分析对象时,对涉入者进行相对关系分析。实际上,这种研究策略被卡隆称之为ANT(actor-network approach)。在ANT分析技术看来,传统的网络分析存在明显的不足:一是仅仅考量了网络中行动者(人)的作用;二是关注的是“静网(worknet)”,只进行静态分析,而忽视了动态网络分析,对网络的变迁研究较少。ANT分析是一种复杂的动态网络分析理论与技术,在分析的过程中,不仅行动人还包括观念、技术、生物等许多非人的物体都是作为行动者嵌入在计算关系的网络中,这样试图将实践与更广范围的技术——政治联系起来,这些网络本身也随着时间的变化而不断变迁。而科纳-瑟汀纳和布鲁厄葛(2002)对全球金融市场的研究采用ANT并透过解释学与现象学的诠释,分析访谈稿的内容,试图找出行动者所建构的生活世界,以此论述金融市场快速变动的实在世界。

(五)强调市场所“嵌入”的社会机制不同

显而易见,网络学派都是网络形态决定论,也就是说网络的特征如密度、强度或者说行动者在网络中的位置构成了行动者的角色和特征进而影响了其行为。究其本质,这是一种“关系嵌入”思想,强调市场交换通过人与人之间或组织与组织之间的联系进行,而这些联系是基于信任、排他性和忠诚的规则,这些规则塑造了市场并影响交易结果。

制度学派共同关注的是市场交换和一系列文化、政治和社会背景紧密相关,并试图理解行动者的主观倾向是如何通过社会结构来形成市场的功能,强调市场是制度化的过程。实际上,这是一种“制度嵌入”思想,强调市场交换是嵌入在文化、政治、认同等制度中的,制度塑造了市场并影响交易结果。

述行学派并不排斥“关系嵌入”和“制度嵌入”的观点。尽管都强调网络的嵌入性,但在他们那里,网络是一系列的行动,不是纯技术意义上的网络如互联网,也不是格兰诺维特那种对人类行动者之间非正式联结的表征的结构化网络,而是一种描述连接的方法,它强调工作、互动、流动、变化的过程,所以应当是“动网(worknet)”,而不是“静网(network)”。同样,制度在“述行”学派看来,他们感兴趣的是阐释制度性如何在市场形态中表现出来,以此来说明所谓的互动制度。相对而言,他们更强调“知识嵌入”,“知识嵌入”既是关系性的,也是建构性的。也就是说,述行学派强调金融市场活动嵌入在围绕信息交换的市场参与者之间的持续关系中,同时金融市场本身也是一种知识架构:以知识为基础的数字、描述和阐释提供了屏幕上的全球市场现实,这种现实是一个价格信息持续变化过程,也是市场不断被更新和阐释的过程。

四、启示

目前,西方新经济社会学对市场进行了相当的理论和实践探讨,为描述和解释市场的运作机制提出了不少独特的见解。目前,国内对市场的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国外的市场研究无疑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启发。那么我们在进行市场的社会学研究时,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呢?笔者认为至少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

第一,从已有的研究文献来看,三大理论阵营为描述和解释市场的运作机制提出了不少独特的见解,但都是各自为政,经常自说自话。学者们在研究中往往是“新瓶装旧酒”,解释某一市场现象时用了新概念却忽略了在另一理论阵营中已经使用过。可见,我们不能仅仅局限于梳理并综述理论,而应该从各大学派的理论根源着手,进行相互之间的沟通和对话,共同推进市场研究。如在述行学派的ANT网络分析中,必须关注到其实网络学派的网络分析实际上也在进行类似的ANT分析,如Granovetter等学者在分析美国电力工业研究时,不仅分析了多样化的行为主体(包括个人、企业、电力厂和政府等)之间的互动和相互作用过程,还分析了爱迪生的发明创造是如何建构美国电力工业的过程,这种分析也结合了人类行为与技术两个方面。还有,“述行”分析与“制度”分析的融入还相对少,不去关注“合法性”问题,因此,在未来的研究中可以进一步去关注市场上的产品是如何在新的理论、方法和工具下被建构,它是怎样被成功创造和销售,改变了社会结构和大众生活。

第二,国内对市场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网络学派分析上,对其他学派的研究则较为漠视。但从市场机制发展来看,制度对市场的构建及稳定是至关重要的。这就要求我们在以后的研究中不能存在理论短视,不能将网络视为一切,要重视政府、规则、法律、网络的实践惯例以及新的技术等因素是如何建立和维持市场运作的。因为这些不同的制度机制分别在市场的产生、稳定、转型过程中的不同阶段上对于市场组织的作用是不同的,这些机制的作用的关键性也是有所差异的。因此,真正的学术所关注的就应是理解某种机制,及其为何在某种条件下这种机制是重要的,而在其他条件下却是不重要的。

第三,在研究方法上,目前国内研究以质性研究为主,即使是国内最流行的“网络”分析也是如此,对量化的社会网络分析技术运用甚少,尤其是整体社会网的研究,更是少之又少。不过可喜的是在社会学其他研究领域已陆续引入了这一分析技术,笔者相信这一技术在市场研究中的运用会为我们带来更为清晰的市场结构蓝图。对于ANT技术,目前国内研究的就更少了,该分析技术要求在研究过程中重视各种社会存在并且要打破“人”与“非人”的区隔,将两者都视为网络中的行动者。但现有的国内研究还是以传统的“网络”分析为主,仅仅关注到人或由人所构成的组织之间的关系网络,忽略了这些行为主体与技术、理论等其他物化行为主体的联系。在进一步的研究中,可以多关注科学理论、科学发现和技术创新对市场的建构和影响。

第四,中国正处于改革的关键阶段,而这个改革主要就是从“再分配”转向“市场”体制。因而,对于什么是市场,如何理解市场的产生运作机制是一个十分有意义且影响深远的话题。但我们看到,目前有关市场机制的学术理论和实践研究都是以北美和西欧的经验为基础的,但我们应该充分地注意到,中国的市场机制显然与西方模式有很大的不同,“中国经验似乎是对我们现有经济发展理论之主要原理的一个巨大挑战”[10]。在此背景下,我们分析本土实际情况时不能仅仅是照搬西方的理论,局限于发现那些在西方市场中出现过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对那些本土的力量可能的存在形式进行详细考察。另外需要提出的一点是,正如制度学派所强调的,制度具有很强的路径依赖,这使我们在研究国内市场时更要谨慎关注市场的制度背景。

第五,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工业化过程中专业市场数量之多、分布之广,在整个经济体系中地位之重要,对国民经济发展的作用之大,在人类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但令人吃惊的是,中国专业市场并没有引起国内外学者的普遍关注。实际上,专业市场是较为高级的一种集市,在西方发达国家工业化前期和早期的经济发展中发挥了重大的作用。但在现代社会学产生之前,专业市场已基本退出了西方发达国家经济发展的历史舞台,因而这种市场制度并没有进入主流社会学的研究视野。那么,欧美的市场社会学理论对此是否具有解释力呢?这就要求我们从实践出发,对专业市场的诞生和发育做实地的、细致的观察和了解。

第六,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我国的外汇市场、股票市场、拍卖市场等金融市场也日渐发展壮大,经济学家对此进行了激烈地讨论,但是社会学家却对此没有过多关注。对异于传统市场的金融市场,社会学家能否找到自己的阵地呢?“述行”学派是近些年新兴的金融市场分析学派,目前在方法论、理论和研究操作上仍在发展中,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笔者认为,国内研究可以踏实地对具有与欧美金融市场迥然不同的制度背景的国内金融市场进行深度地解读,发展出本土化的“述行”理论,以推动新经济社会学在中国的发展。

注释:

①“述行性”的概念源自于哲学家Austin提出的“言说行动理论”,意即“我在说我所作的行动时,我实际上表现了行动”。

[1]White,H C.Where do markets come from?[J]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81,(87):517—547.

[2]Burt,R,Structural holes.The social structure of competition[M].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2.

[3]Podolny,JM.A status-based model of market competition[J].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93,(98):829—872.

[4]Granovetter M.Getting a job:a study of contacts and careers[M].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4.

[5]Baker,W E,The social structure of a national securities market[J].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84,(89):775—811.

[6]Uzzi,B.Social structure and competition in interfirm networks:the paradox of embeddedness[J].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1997,(42):35—67.

[7]Bourdieu,P.Principles of an economic anthropology[A].The handbook of Economic Sociology[C]. 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5.

[8]Fligstein N.The architecture of markets:an economic sociology of twenty-First-Century capitalist societies[M].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Press,2001.

[9]苏国勋.社会理论与当代现实[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10][美]尼尔·弗雷格斯坦.市场的结构:21世纪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社会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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