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初期中国共产党对农村社会的政治整合

2013-08-15 00:46申恒胜
湖北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基层干部动员中国共产党

申恒胜

(西华师范大学,四川 南充 637009)

政治整合是国家运用政权体系的力量,对国内各种政治资源进行调配,从而达到政治一体化的目的。1949年,中国的独立和统一从根本上扭转了百年来政局动荡、权威涣散的局面,真正在全国范围内有效地确立了中央的权威,为重新建立稳定的政治秩序确立了合法性基础。由此,“孙中山曾称为‘一盘散沙’的中国,迅速地凝聚成一个具有强烈的民族使命感的强大的现代民族国家”[1](P79)。在这一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及其组织体系取代传统的国家官僚机器,成为最主要的整合力量,并通过大规模的群众性政治运动来达到规划性制度变迁的目的。

一、中国共产党:政治整合的主要力量

在建国后的政权体系重建中,新的国家政权不同于以往政权的一个主要区别在于,它借助的是另一种非正式的国家权力机构:中国共产党。在取得国家政权后,中国共产党“成为可以利用强制性政权实现其意志的执政党,成为可以利用政权力量改造旧制度和建构新制度,以重新塑造社会和人民生活的执政党”[2]。但在秩序重建中,各种矛盾和问题也凸显出来,例如,党对基层干部的政治要求与其实际行为产生背离,党对平等理念的追求也被基层社会的分化所瓦解。更重要的是,以党的组织体系为主体的政治力量与实际执行的地方行政力量不仅在理念上存在冲突,在实践中也存在分岐。这是国家对农村社会进行大规模和有计划改造的政治动因。为此,党的组织体系的重建与政府行政体系的重建是并行不悖的。国家通过暴力革命的方式瓦解旧的社会结构和组织,并对其进行变革和重组,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中国共产党的直接领导下进行的。任何新确立的组织或者经过改造的组织,都是直接或间接围绕着党组织这个核心形成的。

政党为了进行以意识形态为主导的群众动员,政治指导而非行政命令的领导方式就显得极为重要。执政党的领导不仅有全局的方向性领导,而且有局部的、个别的具体指导。由于国家的合法性与执政党的合法性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因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不仅体现在重大问题的决策上,还体现在为国家的运行提供主要的组织基础、干部队伍和组织方法上,以消除传统国家依靠非正式组织实现国家意志的局限,保证国家整合的彻底性和行动的有效性。这其中的一个重要环节,是重塑和培养符合党的理念的基层干部,为党的政策的执行奠定基础。中国共产党刚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执掌政权时,面临着从革命型政党向执政型政党转型的主要任务。它“不仅要把中国社会组织成一个整体,而且要把中国社会组织成为一个社会主义社会,要在建设社会主义的总体目标下对中国社会进行全面的组织和改造,即重新组织化”[3](P155)。为此,在秩序重建中,中国共产党强化了自己的组织体系,同时通过群众的力量改造整个社会,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塑造民众对国家的认同。

政党是现代政治的主角,但它并不因此而成为政治制度的组成部分。政党只有作为政治制度的实际操作者——执政党,才拥有实际的政治力量,而这种政治力量也只能借助政治制度即国家才能实现。[4]中国共产党作为社会主义事业的领导核心,既是执政的力量,又是领导的力量:作为执政的力量,是政治制度的实际操作者;作为领导的力量,可以不依赖于政治制度,而拥有实际的政治力量。政治整合作为国家主导下的强制性制度安排,是国家按照执政党的政治理想和社会目标对乡村社会经济和政治资源进行重新分配的过程,体现出了极强的国家性特征。通过政治运动,国家权力强制性地进入到乡村社会内部,并为创建和重塑新的利益机制提供了组织原则和操作程序,有力地推动了现代化的顺利转型。

同时,中国共产党对农村社会的整合作为一个持续不断的进程,是与现代国家建构相伴随的,这决定了政党的行为与国家制度的建构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尽管共产党组织并不等同于国家政权,但执政党作为现代国家建构中的核心能动者,不仅控制着国家行为和政策输出,而且党的组织体系以各种形式渗透到国家的各个领域,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党组织与国家政权组织难分彼此。因此,在建国初期,中国共产党及其组织体系在政治整合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因为这段时期,与以往国家权力体系不同的是,中国共产党的组织体系进入乡村,并在各种政治活动起着绝对核心的作用。

二、政治运动:政治整合的主要方式

政治运动是解读中国共产党行为特征的重要概念。“政治动员具有压制反对力量、重组社会秩序的阶级斗争的意涵。它一方面用来唤醒和强化农民的革命身份意识及其与党的传统的政治联盟意识,化解农民对强制性的工业化积累模式的反抗,另一方面则被用来打击城乡资本主义自发势力,加强国家对基层社会的渗透、整合与控制。”[3](P245-246)在战争年代,民众是被动员而参与政治的。中国传统政治生态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以官僚制政府为中心进行统治,而农民则与国家保持一定距离。由于党的干部理念中存在着与以往民众运动具有同等特征的追求平等主义的热情,因此,最大程度地激发农民对于革命的积极性,就成为政治动员的主要目的。共产党通过组织动员农民,开展革命,在夺取政权中所积累起来的特殊政治能力,特别是与农民的密切关系,成为建国后进行社会改造的强大政治力量和资源。中国共产党通过大众参与式的群众动员方式来推进经济发展与社会转型,并通过保护农民的利益来维护其政治认同。在20世纪40年代中期,群众动员的形式上升成为中国共产党的“群众路线”的工作方法,并成为其夺取革命胜利的三大法宝之一。这种“以阶级斗争为支点、以人民群众为对象、以阶级立场和政治态度为基础、以大民主为形式的政治动员”[5](P282-285)被新生的社会主义政党用来进行政治整合和社会改造,从而建立国家的权威基础以及推进现代化的转型。

但是,在不同的历史时段,由于政党的目标和群众动员的方式不同,动员的效果也会有所差异。国民党政府是一个非制度化的权威主义城市性政权,它与中国传统社会的基础——地方士绅存在着某种天然的联系,这使它无法彻底地整合社会内部结构。同时,它缺乏进行广泛动员的能力和愿望,这导致统治核心与边陲社会之间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缝隙和裂痕。中国共产党恰恰通过广泛的群众动员,使边陲社会与根据地政权融为一体,成为颠覆旧的国家体制的重要手段。这样,农村社会的群众动员削弱了统治核心与边陲社会之间本来就脆弱的联系,从而使中国社会“二元”政治的划分和对立更加明显。

当共产党成为执政党之后,广泛的群众动员必须要强化国家对社会的控制,并将农民的效忠对象从村落家族等旧的政治象征转移到新的政治共同体——政党与国家。这种动员体制在建国后发挥到了极致。于建嵘将其称为“集权式乡村动员体制”,它是一种通过行政控制方式对乡村进行剥夺式动员的社会组织制度,是一种政治上高效率经济上低效率的动员体制。[6](P307)按照多伊奇(Karl Deutsch)的观点,大众动员(社会动员)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在所承担的绝大多数旧的社会、经济、心理义务趋于解体的同时获得了新的社会化模式和行为模式。[7](P495)这种模式集中地表现为民众对自己新的政治角色的认知和新的权威体系的认同。在这个过程中,党的组织深入并改造了中国的地方政治社会,而农民作为一个被动员起来并被灌输了阶级意识和革命理念的阶级,“获得了一种在传统农业社会结构中未曾有过的有组织的自治”[3](P239)。为此,在中国革命中,农民不仅充当了革命的主要力量,而且成为巩固国家政权的有组织的群众基础。

三、政党整合下的国家与农民关系

封建制度下的中国就是一个集权主义国家,统治者掌控着整个社会。在传统社会,尽管国家并未以直接的方式实现对社会的管理权力,乡村也以外在于国家的方式运作,但农民的命运却与国家有着极为紧密的关联。因而,农民对国家的态度具有矛盾的二重性特征,“既有摆脱束缚和榨取、维护个体利益的要求,这是他们作为小私有者的理性使然,同时,他们又希望能够得到国家的荫庇与保护,尤其是希望国家能够帮助他们维系‘均贫富’、‘等贵贱’的社会格局,这是农民作为家国同构的宗法共同体成员的天然渴望”[8](P115)。

随着中国共产党的组织体系深入到村庄一级,地方行政变革呈现出明显的集中性特征。国家的政策是通过基层党组织和政府组织来贯彻执行的,但党政并没有明确的分工,而是呈现出党政一体化的趋势。这样,国家能够更有效地对社会的各项事务进行渗透和干预,并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节制基层政治行为。它在使国家更方便地进入农村社会的同时,也便利了农民与国家的沟通和交流,使基层民众更直接地感受到国家的政治权力,从而提升政权的亲和力,使权力机构的职能行使更有成效。国家通过在乡村社会实施对农民有利的政策,如动员农民开展减租减息、反奸反霸、土地改革等运动,赢得了农民的政治信任与权威认同。这是一种“政策施予”的成效,因为共产党在当时没有提供物资钱粮,只能通过制定有利于农民的政策,对乡村社会的资源进行再分配,对社会规则进行重新调整来实现政治意愿。

而人民公社体制在地方的建构则将国家的权力控制提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人民公社实行“政社合一”的高度集权的组织形式,它为命令性的行政扩张奠定了基础,为向农村获取农业资源和控制农民的生活提供了强有力的手段。它将原先分散的封闭村落整合于政社合一的公社体制中,强化了党的控制能力,并为增强向农村的汲取奠定了基础。

在公社化时期,党在农村人民公社政权的执政模式是对农民的全面管理。人民公社内部实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管理模式,村落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有责任和义务参加以农业为主要产业的集体劳动。同时,党通过不断开展思想政治教育来强化农民对国家的认同。公社各级党组织及其领导下的共青团、妇联等群团组织通过有线广播、召开会议等形式对社员进行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爱国主义的教育,激励社员发挥劳动积极性。在党的领导下,农村人民公社中还开展了学习马列著作、毛泽东著作的运动,提高了农民的政治觉悟和理论水平。这种政治动员统一了思想,规范了行为,抑制了农民长期以来的散漫习性,维系了高度集中的权威秩序,保持了农村社会的稳定。

农民与国家的近距离接触无疑对基层干部形成了潜在的威慑力,使其既要严格执行国家的各项政策和命令,又不能因侵害农民的利益而得罪农民。于是,基层干部越来越发现,他们已经无法在国家与农民之间独善其身。因为国家为了支持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对农村社会的汲取力度不断强化。土地、耕畜、大型农具等被集体掌握后,农民实际上可以支配的生产资源更少。作为集体中的一员,他们必须通过自己的劳动来获得粮食和其他生活必需品。国家制定收购粮食的数量,并监督基层干部完成粮食征购任务。为了完成国家的各项任务,基层干部不得不动员农民将尽可能多的粮食卖给国家,从而表现其对社会主义国家的忠诚。这无疑在农民心中积聚了极大的不满和怨气。尽管到后来,基层干部试图更加小心和圆滑地处理好与国家和农民的关系,并通过对地方规则的掌握和运用来维持自己在农民心中的形象,但却往往造成两头不讨好的结果:国家并不满足于基层干部所展现的政治忠诚,随后开展的以基层干部为批斗对象的政治运动让农民找到了发泄不满的机会。国家强化了对基层干部的政策执行行为的监管力度,从而使党和国家的决策能够转化为基层民众的具体行为,并严格防止基层干部对国家政策的歪曲和侵蚀。实际上,在合作化和集体化初期,基层干部只是国家命令的执行者,他们不敢轻易地违背国家的各项规定。因为一旦被发现,就可能会受到严惩。

这样,在进入农村的过程中,中国共产党通过意识形态、新的经济政策和政党组织网络直接深入到农村社会,进行有效的动员、控制、组织管理和资源抽取,从而打破了传统乡村社会依赖的文化基础和社会联系。新的党政机构通过纵向的权力网络深入到每一个自然村直至每家每户,通过横向的扩展到达社会经济生活的每一个方面,使传统的“国家—地主士绅—农民”之间的三角关系变成了“国家—农民”的双边关系。[9](P194-195)

[1][美]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

[2]徐勇.农民改变中国:基层社会与创造性政治——对农民政治行为经典模式的超越[J].学术月刊,2009,(5).

[3]陈明明.革命后社会的政治与现代化[M].上海辞书出版社,2002.

[4]林尚立.政党政治与现代化——日本的历史与现实[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5]林尚立.当代中国政治形态研究[M].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

[6]于建嵘.岳村政治——转型期中国乡村政治结构的变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7]Karl W.Deutsh,Social Mobilization and Political Development,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55,September,1961.

[8]吴毅.村治变迁中的权威与秩序——20世纪川东双村的表达[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9][美]黄宗智.长江三角洲小农家庭与乡村发展[M].北京:中华书局,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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