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伯群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首先容许我对各位光临《填平雅俗鸿沟》首发式暨研讨会表示衷心的感谢!
我今天想向诸位汇报我编选这本自选集的缘起和一些随感。
第一,我的“自选集”分成四个部分,这四部分也是与我的人生四阶段同步发展的。作家作品论部分,基本上是我在“文革”之前的积累,而在粉碎“四人帮”之后才凝成产品。鲁迅小说研究是“文革”中的产物,我们不同意“四人帮”对鲁迅作品的歪曲,我和曾华鹏先生进行了“地下写作”,这是我们人生最苦闷时期的一种智力游戏,到粉碎“四人帮”后我们一下子就将压在抽屉里的十几篇研究鲁迅的文章抛了出去。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们接受文学研究所的统一分工,对“鸳鸯蝴蝶派”进行了资料的搜集整理工作,从而将自己的研究重心转移到通俗文学研究领域中去,那是我第三个阶段的成果。这是一个集团性的研究工程,我和我的同事与研究生用了15年的时间,完成了国家社科重点项目《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这个项目得了四次较高层次的奖项。参加这个集体项目的有徐斯年、汤哲声、刘祥安、陈子平、陈龙、张元卿和已经驾鹤西去的芮和师教授等人。其中方忠、吴培华、张涛甫、季进、范仁平、许其兵等也参加了部分工作。我有两点深切的体会,一是我们选择了一个具有开拓性的填补空白的课题;二是我们有一个团结的集体,大家去努力完成一个共同的目标,可以说五个指头握紧成一个拳头,这就是我们教研室的一个拳头产品。第四部分就是21世纪以来,在我退休之后,从提出“雅俗双翼展翅”的形象化的比喻发展到更符合学术规范的“多元共生”文学史新体系的探讨。
第二,我今天发言的核心论点应该称为“摘帽与加冕”,我最近写的三篇一组的系列文章,今天也印出来接受大家的批评与指正。鸳鸯蝴蝶派的作品曾发挥过文学的娱乐性,这是大家都会承认的;但我提出他们的小说在“乡民市民化”的现代化工程中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启蒙教科书,特别是在上海这个“一市三制”(清政府、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共时性社会中,他们是一座“乡民市民化”的引桥,研究“上海学”的历史学家也充分肯定了他们在上海的现代化工程中所建立的功勋,为破产和赤贫的乡民进入大都会如何能“安身立命”提供了应有的人文关怀。这次我又与黄诚合作写了《报人杂感——引领平头百姓舆论导向》的文章,这是我在编辑《周瘦鹃文集》时得到的启发与感悟。我觉得他们所编的杂志是比较侧重于娱乐性的,但他们当中不少人又是“报人”,当他们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即作为报人时,他们就会发表许多政论杂感。我请黄诚统计一下周瘦鹃有多少杂感发表在《申报•自由谈》上,他说有1 046篇。我读了这些政论杂感,脑子里产生了八个字:他们代表了“社会良知”,充当了“市民喉舌”。我马上联想到《新闻报•快活林》以及后来的《新闻报•新园林》的编者严独鹤的杂感,据新闻媒体的行内人说过,数量有近万篇之多。于是我请黄诚将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五四运动、曹锟贿选、五卅运动、三一八惨案、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的严独鹤的杂感搜集扫描给我,他一共给我复印了2 000份资料,大概花了3 800元的资料费,再加上近年出版的《严独鹤杂感集》中的400多篇杂感,我写了这篇用“白纸黑字”来论证他们在政治上的进步性的文章,说明他们的杂感在市民大众中发挥了巨大的正能量,新文学家的杂感老百姓不一定看得懂,但这些报人的杂感都是市民看得懂的杂感,这些文章发挥了一定的政治导向功能,他们虽然不是革命者,但是他们有一定的革命性。根据以上的三点,我认为应该为他们摘去具有贬意的“鸳鸯蝴蝶派”的帽子,重新为他们加冕,戴上“市民大众文学”的桂冠。中国有知识分子的文学,有工农兵的文学,为什么就没有“市民大众文学”?特别是在今天,由于市场经济的逐步回归,一个新市民社会已经屹立在我们面前。我们再也不能无视“市民大众文学”的存在与日益发展的现状。因此,我觉得“冯梦龙们—鸳鸯蝴蝶派—网络类型小说”是古今市民大众文学的文学链。冯梦龙们是古代农业文明时代市民大众文学的产物,鸳鸯蝴蝶派是现代工商时代市民大众文学的产物,而网络类型小说是当代文学、特别是新世纪的产物,从古代的木版雕刻,到现代的机械化媒体,到今天的去油墨、去纸张化的网络文学,说明时代是在更新与发展,它与科学的物质生产的发展是同步的。我们还应该看到冯梦龙与鸳鸯蝴蝶派都发源于我们苏州,这同样是建城两千五百多年的文化古城对文学事业所作贡献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第三,我认为苏州大学现代文学教研室承担的这一个国家社科重点项目是与我们苏州社会主义文明建设紧密相联的。在2012年12月武汉大学与哈佛大学联合召开的“现当代文学史的回顾与书写研究会议”中,哈佛大学王德威教授谈及通俗文学是否能入史的问题时说,由于苏州大学团队的研究,通俗文学的入史已经在国内形成共识。我想,至少是如《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第二届王瑶学术奖”一等奖的评语》中所说的:“这部极大填补了学术空白的著作,实际已构成对所谓‘残缺不全的文学史’的挑战,无论学界的意见是否一致,都势必引发人们对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整体性和结构性的重新思考。”对所谓鸳鸯蝴蝶派的不公允的评价曾将苏州在现代文学时段的文化捆绑在耻辱柱上,我们的“乡先贤”老是被某些新文学家告上“文学法庭”,他们老是被置于被告席上,我们今天苏州的文化人就应该肩负起“辩护律师”的职责,我们的辩护辞的结论是,我们的“乡先贤”,不仅无罪,而且有功。对过去的历史性的“错判”进行历史性的更正,我们苏州大学应该义不容辞地承担这个光荣的任务。国外的历史学家谈及在上海,新文学与通俗文学同时并存与发展,认为这不是一个“僵局”,而是上海文化魅力之所在。中国的历史学家认真研究了上海发展的历史,他们也认为“鸳鸯蝴蝶派”对上海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过去,在文学史中,苏州周瘦鹃是受批判的“众矢之的”,但历史学家却认为周瘦鹃是“优秀的作家和文化人”。因此,我认为“摘帽与加冕”将会形成新的历史的定论,如果我在有生之年能再出版一本论文集,书名就应该是《摘帽与加冕》。这就算是我想在研究的道路上再爬一个小坡的初步设想。最后我再一次向诸位的光临表示衷心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