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诵读如何才能不变异*——以《经典教育让生命有根》为中心

2013-08-15 00:44龙其林
关键词:登峰文化教育

龙其林

(1.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2.澳门大学 中文系,澳门特别行政区 999078)

20 世纪90 年代中期以来,随着社会各界对于传统文化的重视,中华经典诵读活动在全国范围内不断开展。然而,一些机构和教育工作者急功近利,注重经典学习的形式而忽略其内涵,甚至在连何为经典都不太清楚、缺乏相应师资的情况下便匆忙开经典诵读活动;或是基于对现实社会中人文精神衰落的强烈不满,转而以对传统经典著作的一味推崇来否定现当代文化、科学,使得诵读经典与现实生活和科学文化教育呈对立、互斥状态;更有甚者,一些从未进行过文学经典研究的中小学语文教师,在对文学理论、文学批评缺乏基本认知的情形下,依照教育学的某些理论“引导”学生进行文学经典的“鉴赏”。“‘文艺复兴’以后建构起来的学科体系,学科门类分化过细,相互之间又缺乏交流与沟通的可靠手段,因而妨碍了人类从全局把握自己所获得资料,从宏观的视角思考人类社会的价值”。[1]如何在现有的中华经典诵读的实践基础上,总结经典诵读的内涵、寻找经典诵读的有效开展方式,进而归纳经典诵读的内在规律,使经典教育真正回归其出发点而不致变异,便成为中华经典诵读活动亟需解决的症结。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王登峰、陶继新的对话实录《经典教育让生命有根》(以下简称《经典教育》)便承担了为经典诵读寻找理论依据、经验总结和规律提升的历史使命。这部著作的两位作者,长期从事语言文字应用和中华经典诵读活动管理以及全国各地的中小学经典诵读活动的报道,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和理论素养,因而在探讨经典教育的价值、实现路径及误区等方面具有敏锐的眼光和现实针对性。

一 经典诠释:内涵与价值

针对不同层次的经典认识,王登峰、陶继新开明宗义地提出了经典教育的内涵,即经典教育是对中华经典文化进行讲解、朗诵、吟诵和书写的过程,这个过程也是人们的价值理念和语言能力形成、提升的过程,其目的在于使人们尤其是青少年在亲近传统的过程中承续传统,弘扬中华文化。“我们要重新弘扬我们的优秀文化传统,要构建中华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什么意思?就是用中国优秀文化传统中的价值理念、思维方式、行为规范和人生智慧来武装现在的中国人。怎么武装?两个方面的工作:第一个就是亲近经典”,“第二个就是习俗的问题。文化跟其他方面最大的不同,就是文化是渗透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其中很重要的是通过习俗来传承的”。[2]5在当前的经典教育热潮中,一些人错误地将经典教育等同于学习古代文化知识,并且热衷于着汉服、行汉礼、诗歌晚会、夏令营等方式,但他们却有意无意地遗忘了,经典诵读就本质上而言是一种思想浸润的过程,它需要的是个体对于民族经典文化经历了了解、熟知之后的文化认同,而非外在层面。概言之,“读经典,在乎内容不在乎形式。”[2]10

针对一些人将经典诵读置于过高的地位,甚至将其神秘化、意识形态化的问题,《经典教育》以一种更加理性、审慎的态度,从经典的历史形成和文化价值角度着手,指出了传承经典文明所应具有的基本态度。首先,《经典教育》以一种历时性的眼光看待经典,“经典从内容上来讲,有古代的经典,也有现当代的经典,还有红色经典。”[2]10只有将经典的内涵与历史、现实进行融合,才能真正地串连起古今文化的内在血脉。这种融合的关键之处,就是持一种多元而稳重的解释立场和方法。解释者需要“通过大量作品的认知和阅读”形成对经典作品的总体认识和个别认识,“通过生命的体验与反思”使作家的“生命情感与‘解释者’的生命情感之间形成内在的‘价值共鸣’。”[3]其次,作者主张在学习中华传统经典的过程中,以开放的眼光和平和的心态看待异域文化,将其视为中华文化的外在观照和有益补充,在多元、开放的氛围中熔铸文化新质。第三,与一些经典诵读的单纯倡导者不同,《经典教育》固然看到了经典文化对于民族文化素质提升、文明传承所具有的重要作用,但是它并不夸大传统经典的作用,而是非常冷峻地审视了经典教育在国民文化素质结构中的地位:“读经典的意义和价值不能取代我们对现代科技知识、文化知识的学习和掌握。现在又一些人认为,我们应该恢复私塾,孩子不要去上学,在家里读‘四书五经’就好了,读到十六岁,再学其他。这种观点是有问题的。读经典是个人修养、思想品德等各方面养成的非常重要的途径,但是它不是教育的全部。我们现代社会里面还是要掌握先进的科学知识。”[2]10耐人寻味的是,在此前的一段时间里,一些较为年轻且有西学背景的学者旗帜鲜明地反对读经活动,刘晓东的《一定要反对幼儿读经》《“儿童读经运动”,违背科学的主张,复古倒退的教育——对王财贵先生答<光明日报>记者问的质疑》,薛涌的《什么是蒙昧——再评读经》等文章厉声疾呼,将经典诵读视为保守文化回潮、科学教育的倒退。究其原因,这既与较早时期的一些倡导者将经典诵读置于过高位置所引起的反动有关,也与这些争论者所受教育背景的差异有很大关系,而更重要的则是他们对于经典诵读更多地停留在理论层面而缺乏长期的、必要观察和数据分析。

二 经典教育的实践与经验总结

《经典教育》呈现出一种关于经典诵读的“整体文化”观念,这种观念时由历史视野和现实观照、心理状态和思想修养构成的。在这种文化整体中,经典教育扮演了最核心、内在的角色,它“不能包治百病,但经典诵读对一个人特别是孩子人格的形成肯定会产生影响。而且会随着阅历的增长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深刻,甚至会影响人的一生。因此,早读比晚读好,多读比不读好,读总比不读好,祈望立竿见影可不好。”[2]74“读完经典对一个人的社会智力和价值理念都会发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合起来就是你说的‘人格’,是这个人整体的变化。他不仅仅智力超群,智力超群的人到处都有;社会智力高超,各种关系处理得非常好的人大有人在;有崇高追求的人也很多,但能把这三者结合在一起的确非常少”,“经典就能让这三者在每个人身上都有展示,这可能就是我们读经典最终的意义和价值。”[2]75

针对那种把经典教育单纯地看作保守、僵化或者愚民文化的旧观念,《经典教育》提出一个更具有实践意义的反驳观点:“读经典可以提升一个孩子的记忆力,更重要的是可以把它转化为一种语言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所以读经典对于开发孩子的智力非常重要”,“读经典对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就是他会跟别人相处得非常好,不但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还能够为别人着想”,“中国人在与人交往时特别强调为人着想,所以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特别是消极情绪,这是中国文化对每一个人的要求,这就是非智力因素,就是社会智力。”[2]77正是这种从知识积累、心理要素、审美感受等不同角度的认知,才形成了较为健全的经典教育结构。作者特别指出:“从审美的角度诵读经典,可以使自己的心灵丰盈起来,使学习经典活动本身成为一种人生境界的达成过程,让自己感受到‘生命一定有比“拥有一切”更丰富的内涵’”,“当代人类面临的却是精神的空虚、人格的分裂、本能的压制等的困扰。如果让他们学习经典文化,培养他们的审美能力,有着这种美的价值观后,他们在社会上就能承受种种压力,明白危机会迫使你关注自己的内心生活,明白痛苦会帮助你敞开自己,挖掘出自己不自知的灵魂宝藏。明白黑暗的尽头是黎明,明白当下的困境会迫使你释放出积存已久、毫不知觉的勇气、希望和爱”。[2]179基于此,作者对经典教育持一种宽容、多元的态度,同时关注持久、习惯和审美三个维度的递进关系,这实质上也就是对经典教育的知识层面、制度层面和审美层面的有效厘定。在王登峰、陶继新看来,要使经典教育真正保持深入、全面、长期的发展,就必须努力地帮助青少年们形成对于经典文化的正确态度和感觉,使他们能够将经典文化纳入到生命过程之中:“一般人不会有特殊的生命感悟的。因为要形成这种感悟,必须有两个要件:一是亲近经典,二是生命经历。前者不是一般的亲近,而是终生亲近,而且要一以贯之;后者也不是一般的经历,而是与生命的大波折有关的甚至是生死磨难的遭遇。这两者汇合在一起,就会积蓄成一种特别的能量。它大都沉积在人的心里深层,一有机会,就会勃然而发。”[2]111

经典教育既然对于社会和民族发展具有深远意义,那么究竟应该如何来进行经典诵读教育?《经典教育》认为,要达到此一目标,使中国文化在新世纪重新焕发活力,需要在经典教育理念和方法上下大功夫。与一些人反对幼儿读经、认为此举是揠苗助长相反,王登峰、陶继新则认为幼儿读经恰是最好的时机:“根据近年的实验,读经半年之后,约有百分之五十的儿童,可以达到近乎‘过目不忘’的能力,其能力一辈子都维持在较高的水平上,但如果错过儿童期,将永无翻身之日”,“在儿童时期,让孩子‘死背’、‘食古’,犹如电脑之输入资料,愈多愈好,选择愈珍贵的愈好,‘食古’多了,其中自会有所酝酿发酵,将来理解力提高了,或与生活经验结合了,自然会‘活用’。”[3]基于对青少年经典教育实践的熟稔,作者倡导在儿童时期即提供经典教育,他们不是从理论而是结合社会各界的经典诵读实践,因而更能传达基层教育工作者对于经典诵读的开展和规律的认识。

可以说,从民族文化传承与个人修养结合的综合层面来发掘经典教育对中小学教育的巨大作用,是王登峰、陶继新的经典诵读理论的基础,或者说是起点。将基层中小学经典教育实践中潜隐的经验、规律和审美发掘出来,进而提升为一般经典诵读的普遍范式,寻求古今中外经典教育理论与实践的融合,以此建立起经典教育的新理念、新坐标,可以说是《经典教育》的根本目标。而它在当前经典诵读教育界中所体现出的独特品格、重要启示,也是由此而来。

三 直面经典:如何阅读?

由于经典教育最核心、最重要的过程在于让青少年直接阅读、学习经典,因此教育工作者如何引导学生阅读经典便成为一个重要的问题。但令人遗憾的是,在此之前的许多经典诵读教育中,由于倡导者、教师大多不是从事文学、文化研究,或本身的经典积累就比较浅薄,因此他们在从事经典诵读教育时往往拙荆见肘,错误百出。

针对当前经典教育实践和研究中存在的问题,作为反拨,王登峰和陶继新提出了几种办法作为矫正:一是直接阅读原著。“为什么我们要读经典,经典的表述方式本身就是中国人的思维方式,经典里的内涵经常让我们厌倦神思”,“翻译也好,‘解读’也好,都不可能把原著的内在精髓的东西表达出来。这就要求我们一定要静下心来读原著。俗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只要我们坚持去读,很多文字都会在不经意间心领神会了。读书,尤其是读古书,一定要有悟性。为什么古人读书时要焚香静坐?一则是调整状态以利于全神贯注地去领悟书中的精髓,二则更是对作者的尊崇以利于心灵的跨越时空的沟通。”[2]137二是青少年也应该进行大量的古代经典阅读。在作者看来,“我们的教育者多是低估了学生的阅读水平,诸如古今中外名著、反映当代思想文化水平的美文佳作,学生完全可以在教师的指导下,以至于自主自觉地去阅读,并在潜移默化中,拓宽知识视野,陶冶思想情感,增强审美情趣,提升文化品位”,“任何孩子,他的潜能都是无限的,只要给其提供一个经典学习的文化环境,就会还给我们一个巨大的惊喜。”[2]136三是经典阅读的顺序问题。“孩子有孩子的记忆与认知规律,遵守这个规律,就会产生良好效果。同时,还应当注意一个问题,那就是城市与农村,东部与西部,以至同是城市或同是农村,因为师资与学生水平的不均衡,在教学的时候,最好也不要一概而论。可以有一个大的规定,同时又给予他们相对的自由。”[2]178

使人印象尤其深刻的是,王登峰、陶继新还在书中总结了各地的经典诵读经验,并对这些经验进行总结、提升,致力于发掘经典阅读的普遍性规律和方法。在他们的教育视野里,全国各地的中小学经典阅读实践是宝贵经验的来源和检验真理的试金石,是激活、弥补经典教育理论研究不足的重要力量。例如,在对山东省潍坊市一小学的调研中,作者发现了“海量阅读”的经典阅读方法。该小学在进行经典阅读活动中,只用两周的时间就教完了一本现行教材,而将节约出来的大量时间直接运用于学生的经典学习。尽管这种超常规的经典教育方式不一定能够得到各地教师的认可,也不一定能够在大范围内实行,但它却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启示,即在现行的学校教育体制内,仍然具有较大的经典阅读拓展空间。同时,在江苏省徐州市某小学内,教师带领学生们通过练习书法的方式熟悉经典作品,教师通过激励孩子们成为出类拔萃的书法家,进而学习到了优秀的经典文化。甚至,通过练习书法学习、阅读经典,较之单纯的经典阅读更有效果:“在书法世界里,几乎一切都是可能的,因为这是一个浑然一统的世界。审美、毅力、情感、态度、过程、感觉、悟性统统都有了。”[2]173除此之外,一些中小学校还通过“论语墙”“阅读林”、诗词竞赛等方式,为经典阅读拓展各种渠道,使经典真正侵润生活。

回首近20 年的国内经典教育历史,我们不能不承认,那些以绝对、偏激姿态呈现的经典教育理念(如绝对赞同或一味反对),在相当长时期里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或者处于显耀地位,而相形之下,为数众多的从具体经典作品入手、引导青少年逐步亲近经典文化的教育实践,却在一定时期内受到忽视或者误解。王登峰、陶继新的《经典教育》的出现,可以看作是对这一现象的反动,他们从全国各地的经典教育实践出发,总结各地的教育经验,清理出经典诵读的内涵、规律和方法,不再拘囿于理论研究的范畴,而将中小学的基层经典诵读经验推向了前台。如果说此前不少学者更重视经典教育研究中的精英趣味、学术特质的话,那么王登峰、陶继新则主动地吸纳来自社会底层的经典教育实践经验,挖掘来自民间的经典诵读方法。当我们在面临新世纪初期错综复杂的古今之争和中西之辩的课题时,不正需要认真借鉴《经典教育》的基于经典诵读实践的经验和民间的教育技巧和理念么?因此,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迫切而重要的话题就是,我们如何沿着王登峰、陶继新在《经典教育》中厘定的这种经典诵读思路去改进、激活我们现有的过于僵硬或精英化的经典教育观念、方法呢?

[1]万 杰.鲁迅的革命叙事:革命与复仇的张力[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

[2]王登峰,陶继新.经典教育让生命有根[M].北京:中华书局,2010.

[3]李咏吟.古典诗学解释的双重路向及其现代性前景[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

[4]熊 辉.名作欣赏的阐释焦虑[J].名作欣赏,20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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