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宗南交赵宋北攻鞑靼的安边保境策

刘肃勇

（辽宁社会科学院 历史所，辽宁 沈阳 110031）

1161年10月7日夜，完颜雍在金朝东京辽阳府，以留守兼府尹之官位，乘金朝四世海陵王完颜亮南征攻宋到扬州前线，指挥60万金军攻打南宋战争之际，在辽阳拥兵自为称帝，年号大定。随之又乘着金国北部耶律窝斡领导的契丹农牧民大起义兴旺，金国各地又动乱四起之时，金世宗完颜雍抓住金国京城中都（今北京）空虚的大好时机，决策尽率大定政权下的文武官员及3万金兵，全力快速向中都进发，在进军途中，即得知完颜亮于1161年11月27日拂晓，在扬州前线的军帐里遭哗变金兵乱箭射死，攻南宋战争顿时以金军失败而告吹，完颜亮的海陵政权也随之宣告终结。于是，金世宗便以金国大都督府名义，向南宋三省枢密院提出停战协议，随后即指派高忠建为特使，“持檄诣镇江军中议和”1，愿归还海陵王南渡淮河所侵占的南宋原领地，即“罢淮甸所侵以修旧好”［2］，双方立刻停止战争，恢复“绍兴和议”时宋金友好。而南宋高宗赵构只是少有反攻之后，即于1161年12月3日，向南宋参战官兵下达了停战令，“收复故疆，抚定吾民足矣。”［3］金世宗也随之于12月19日，顺利地尽率满朝文武进占中都，夺下了金国中央政权，开始了金朝五世金世宗完颜雍的一代帝业。

金世宗进抵中都的次年闰2月，指令完颜谋衍与仆散忠义等强将，乘宋金停战之际，动用治下的尽有军力，以招抚与剿杀两手策略，用兵半年，即将移剌窝斡为首领的契丹农牧民大起义镇压下去。移剌窝斡被俘后，解往中都城“枭首于市”，割其手足，“分悬诸京府。”［4］其余汉族反金军也随之消失。

继此之后，金世宗则推行南交赵宋，北攻鞑靼的安边保境策。学术界就此问题论及不多，笔者予以简略论述，方家指正。

一、让步签订“隆兴和议”同南宋交好

1162年（南宋绍兴三十二年）6月，南宋高宗赵构让位给养子赵眘继承皇位，史称南宋孝宗皇帝。赵眘重用主战派名将张浚主持军务，一时间南宋朝中主战派得势，高叫无忘“祖宗之仇”，雪耻辱，收复失地之声充斥南宋朝野，于是南宋分兵三路，向金国南境大举兴兵攻金国，金世宗则即刻调兵遣将迎头抗击。

1162年10月，金世宗指派陕西路统军使徒单合喜，带领部将完颜璋与乌延蒲离黑及金兵4万，“许以便宜从事”［5］之军权，在西线陕川地区，打败宋将吴璘的7万南宋军，收复临洮、镇戎、秦州、德川等十六州地。

1163年5月，金世宗特命都元帅仆散忠义、副都元帅纥石烈志宁，统领部将完颜襄与金兵5万人，在淮河北岸的宿州打败了宋将李世辅的8万攻金军，斩杀宋军“骑士万五千，步卒三万余人”，“获甲三万，他兵仗甚众。”［6］顶住了南宋在中线的攻金势头。

1163年12月，金世宗再派仆散忠义、纥石烈志宁、徒单克宁等金军名将，统率重兵，快速渡过淮河，深入南宋境内，在安徽楚州、淮阴地区，于1164年秋打败宋将魏胜军之后，金兵即南进濒临长江北岸，迫使南宋孝宗赵眘指派魏杞、康湑来金国求和。而明智的金世宗则乘着金兵大胜南宋之际，主动让步，于1165年（南宋乾道元年，金大定五年）1月，同南宋孝宗签订“隆兴和议”，允让南宋对金国称呼降格，不称父，改为“世为侄国”［7］1938，降低1142年签订的“绍兴和议”岁币额，由25万两白银减为20万两，绢也从25万匹，减少为20万匹，仍以淮水为界，分主南北，金兵所俘获的宋军官兵一律送还给南宋，重现南宋与金国对峙，各主其国，和平共处局面。这是金世宗认定宋与金双方国力处于平衡态势，谁也战胜不了对方，只能两和有利，两战俱损，显示出金世宗的聪明睿智。

但是金世宗并不完全迷信于“隆兴和议”，对南宋统治集团仍然倍加警惕，“恐不能久遵誓约”，一旦见到南宋“调兵募民，运粮饷，完城郭，造战船浮桥”等某些行动，必定派使节打探询问，或施以相应的防范之策。与此同时，金世宗对南宋又较为宽容待之，每年向金廷贡送岁币银两的成色不佳，绢的质量不好，绝不挑惕苛求，而且从不要求解送至金国京都，只在宋金交界的淮河岸边交接即可。北宋亡国时被金军俘获的赵氏宗室人等，或部分官员关押于金国五国城（黑龙江省依兰），尔今还活着的宋人，一律优礼养济，对于已死去的宋钦宗赵桓尸骨，重新入棺装殓，送还至北宋时的宋皇陵中，宋孝宗下诏“依一品礼葬于巩洛之原”［8］。意在安抚南宋宗室与上层官员，淡化历史遗留下的仇恨金廷的心理。

金世宗在位29年中，始终认为南宋王朝不是他的重要强敌，同时也深知南宋朝中主战的抗金派势力，始终处于劣势，但是金世宗对南宋防范国策从不松弛，同时对南宋实行严格保密措施，金世宗绝不许将金国内遭旱灾、水灾等造成农业歉收，乃至国中发生小股民变的坏事，传至南宋境内。为此将宋金间边境设立的榷场，多数关闭，止留少数几处，而且“令所司严察奸细”［9］，严防南宋借边境贸易之机，探察金国某些衰败景象，不能乘金国多事之时，偷袭金国。

金世宗尤对“隆兴和议”签订后，金与南宋叔与侄的辈份间礼仪，即“南帝降榻受书”［10］交聘礼仪，绝对坚持不可改变。每当金国使臣向南宋孝宗呈递国书时，宋孝宗必得降阶站立亲接国书；南宋使臣向金世宗呈递国书时，金世宗则是坐着不动接国书。如此不平等的交聘礼仪，宋孝宗深感委屈，有失南宋皇帝尊严。为此，几次遣派使臣向金廷“请更受书之礼”［11］，皆遭拒、碰壁。

1170年6月，南宋指派范成大去金国，在朝堂上声言不以叔侄礼仪呈国书。金世宗则嘲讽说：“此岂献书处耶？”众朝臣也群起“以笏摽起之”，即手举笏板欲打加呼喊，将范成大赶出朝堂外。及至范成大回到馆舍，金世宗长子完颜永中，还想去馆舍“欲杀成大”，后来被“劝止之”［12］。

1176年8月，南宋再指派“敢为大言”的汤邦彦出使金国，请求更改受书礼仪。“金人拒之不纳”，而将汤邦彦冷落10余天“乃命引见”。当汤邦彦还未进入朝堂，即见到“夹道控弦露刃之士”，气势汹汹，一片杀机，直吓得“邦彦大怖，不能措一词而出。”［13］从此之后宋孝宗一朝“一一如约，立接国书”［14］。金世宗如此之为，目的是以大金帝国之威势，镇服南宋赵氏王朝，不敢轻易动武进攻大金上国。终使金世宗当朝及后继的章宗王朝，相继30余年宋金和睦无战争，造福长江南北各族人民非浅，金世宗也因宋金和平相处，将防宋的金廷兵力由“一十七万三千三百余人”，减少成“通留六万”，既节省了大量军费，又使复员金兵投入农耕业，使战乱破坏了的经济得以快速恢复，收到了“偃兵息民”［7］1940之效。

二、减丁战剿杀鞑靼 修筑边堡界壕持久防御

金世宗在同南宋签订“隆兴和议”之后，即将金王朝北部边境外新崛起的鞑靼部族，确定为防范或用兵进攻的首要敌方。

鞑靼部族，是金朝人对北方的阻卜、鞑靼、合底忻、山只昆、塔塔儿、翁吉剌等蒙古小部族的总称。他们大约在11世纪末，与金国女真贵族同时崛起于金廷以北至西以远的广阔边境线上，人数众多，其中仅塔塔儿部就有7万人之多，个个凶猛强悍，“以好动刀子驰名”［15］。于是金朝人即把这些蒙古族前身的诸部族通称为鞑靼人。

鞑靼部族是骑技射艺都很高超的野蛮人，以草原为家，游牧为业。他们的社会形态处于氏族制末期，奴隶制初期，即军事民主主义时期，“有军队和君长”［15］。在部族内部时时吞并厮杀，对外则大抢大掠无休止，并以为美事，其主攻目标，正是地处他们南边的金王朝。

金朝三世金熙宗完颜亶（1135—1149年）时，鞑靼部族就已经构成金国北部严重边患，金廷难于对抗。金熙宗也曾指派金朝名帅完颜宗弼（兀术），“自将中原所教神臂弓手八万人讨之”，乃至接连几次出兵征讨，都以失败而退兵，只好于1146年（金皇统六年）8月，派遣一位契丹籍官员萧保寿，前往鞑靼部族居地议和，主动忍让许诺“割西平河以北，二十七围寨与之，岁遗牛羊米豆。”这时的金廷只能是“岁遗甚厚”，求和之下，外加“遣精兵分居要害”16，防范而已。

金朝四世海陵王完颜亮当政（1149—1161年）时，鞑靼部族南下侵掠金王朝更为频繁，几乎所有属于鞑靼族的各部均齐驱南下，构成巨大边患。海陵王完颜亮竟然错误决策南攻赵宋，取胜有所得之后，再向北反击鞑靼诸部族的南下攻金。遗憾的是海陵王于1161年（金正隆六年）11月27日拂晓，在攻南宋前线的军帐——扬州龟山寺里，被哗变金兵乱箭射杀，终使攻南宋战争顿时失败。海陵王一朝始终是置鞑靼部族毫无反攻之举。

金朝五世金世宗完颜雍当政后，通过对鞑靼部族的精细观察，结合前朝反击鞑靼攻金的经验教训，及其对境外四邻国情分析与权衡之后，决定对北方鞑靼部族实施进攻剿杀策。金世宗认定鞑靼部族的居住地，荒凉贫瘠，取之无用。其人野蛮不可用，却是永无止境地南下侵掠金国的严重边患，特别是当鞑靼各部族统一而强大了，必是置金国于灭亡之大敌。为此金世宗对鞑靼部族施用了特异的进攻策——减丁战。

金世宗在金与南宋战争结束后，即每隔一二年，或三五年不等，乘鞑靼人防范不周，指派强将统领精兵，出其不意地“向北剿杀”，深入鞑靼腹地，“极于穷荒”，不为掠财夺地，专杀可做壮丁的鞑靼青壮年，成批成伙地尽行杀掉，使其没有可做南下侵金的充军之丁，时人谓之“减丁”。然后再在金军退兵之时，尽行抓捕众多的鞑靼男孩子，带回金国里，贱卖给中原富有人家为奴仆。史载“山东、河北谁家不买鞑人为小奴婢”［17］，都是用这种战争方法掠来的。《金史》中所见1170年（金大定十年），“遣参知政事宗叙北巡”；1171年，宗叙死后，指派纥石烈志宁“代宗叙北征”，都是执行金世宗的减丁策战略的战例。

然而此种杀人减丁掳奴的进攻之策，固然能够使鞑靼减少兵员，减弱侵掠金国的军力，尚有点积极功效，终不能永久地解除北部边患，反倒会激起鞑靼人“怨于骨髓”［17］的更大仇恨，其收效愈来愈小，消极作用愈加彰显。

金世宗在推行“减丁”战的同时，还借鉴了中国历史上传统的防范外族入侵良策——修筑长城，保卫北疆，遂决定在金与鞑靼边境的南线一侧，开掘成一条长长的约两米的深沟，翻其土堆集于深沟的南侧，形成一道地下是深沟，地上为土城垣的长城。另在土城上每隔一段距离，修筑一座城堡，用于对敌瞭望或屯兵戍守，时人称之为金朝界壕边堡，实是金代特有的长城。

金世宗还在金界壕边堡内侧，移民设置村寨，屯兵驻守，战防与务农结合。屯驻的常备兵还定期轮换，使之逐步形成金国北部边境完整的长期防御体系。

金世宗一朝注重临潢府路界壕边堡的修筑，年年赶修，至1181年（金大定二十一年），基本完成。这一条界壕边堡是从东北的“达里带石堡子”（内蒙古达乌尔旗境内）修筑起，中经“鹤五河堡子（科尔沁右翼中旗境北）至撒里乃（西乌沁珠穆沁旗北），皆取直列置堡戍”［18］。全长达数百公里。与此同时，金世宗还修筑了西北路的屯戍边堡，“西自坦舌，东至胡烈么”（皆山西省北境），长600余里。时因工期短，需用急，致使某些城堡只有城隍，没有“女墙副堤”就交付使用了。

金世宗是断然置重臣反对修建界壕边堡于不顾，强令终大定一朝修建界壕边堡不停止。而金世宗后继的几代王朝，对于金世宗将鞑靼部族视做最严重边患，心领神会，并能集其精力，乃至倾其金国的财力、人力、军力，积极而不松懈地防范鞑靼南下攻金，因之以传统方式继续维护或修建界壕边堡不停歇，从而增强了防范与抗击鞑靼的安边保境意识，阻止其南下攻金势头。

但是后来时间一长，以边堡界壕筑成的土长城，经不住塞北高原狂风暴雨的侵毁，有些地方开始倾倒塌陷，填平深沟，丧失阻敌效能。再加上尚书令李石强烈地反对修筑边堡界壕，“不可疲中国有用之力”，干着“无益”［19］之事。金世宗虽然没有听从李石之言，而停止继续修建边堡界壕，却在晚年62岁时，于1184年3月13日，带领众多文臣武将，北巡以金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省阿城）为中心的金源故地，大倡女真全民以射猎草原上或山林间的走兽，做实战射击演练，重振女真传统骑射武功。同时，用时一年七个月，对金源故地进行了实地踏查，远赴好水川天平山地区（内蒙古扎鲁特旗内），严查边防军事布置，决策从速频、胡里改两路（皆属黑龙江省东部）挑选骁勇能战的女真军三十谋克，编为三猛安，调往率督畔窟（黑龙江省海伦）地区驻防，“以实上京”，“盖欲上京兵多，它日可为缓急之备也。”［20］实是金世宗预料后日子孙一旦不敌鞑靼铁骑，提早在黑龙江金源故地，建造一块可保金帝国生存的后退家园。

及至金世宗回到中都后，又察觉世居黑龙江下游的乌底改族，是可联结鞑靼从此境攻入金源故地，或是充做鞑靼攻金国的引路人，向南渡过黑龙江攻入金源故地，灭亡金国。而乌底改族贫困落后，既野蛮又与女真贵族结有仇怨，“得其人不可用”。居住区又地处极北边，气候寒冷，“有其地不可居”，故此金世宗决策于1186年9月，派出重兵，“益以甲士”，大力进剿乌底改族，见人即杀戮，然后再在黑龙江上，尽数“毁其船筏”，使乌底改无力攻金国，也没有船筏可运送鞑靼军队渡过黑龙江进攻金源故地，“不使再窥边境耳。”［21］确保女真贵族统治集团后退家园，安全稳固。

［1］高宗纪九［M］∥宋史.卷32.北京：中华书局，1977：607.

［2］高 汝 砺 传 ［M］∥ 金 史.卷107.北 京：中 华 书 局，1975：2357.

［3］炎兴帙下146［M］∥三朝北盟汇编.卷246.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769.

［4］移剌窝斡传［M］∥金史.卷133.北京：中华书局，1975：2859.

［5］徒单合喜传［M］∥金史.卷87.北京：中华书局，1975：1942.

［6］纥石烈志宁传［M］∥金史.卷87.北京：中华书局，1975：1933.

［7］仆散忠义传［M］∥金史.卷87.北京：中华书局，1975.

［8］世宗纪上［M］∥金史.卷6.北京：中华书局，1975：148.

［9］食货志五［M］∥ 金史.卷50.北京：中华书局，1975：1114.

［10］世宗圣明皇帝下［M］∥大金国志校证.卷17.北京：中华书局，1986：236.

［11］孝宗纪二［M］∥宋史.卷34.北京：中华书局，1977：650.

［12］宋纪142［M］∥续资治通鉴.卷142.北京：中华书局，1957：3785.

［13］宋纪145［M］∥续资治通鉴.卷145.北京：中华书局，1957：3866.

［14］梁肃传［M］∥金史.卷89.北京：中华书局，1975：1984.

［15］史集.第一卷：第一分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166.

［16］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56［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83.

［17］蒙鞑备录［M］∥说郛.卷54.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840.

［18］地理上［M］∥金史.卷24.北京：中华书局，1975：563.

［19］李石传［M］∥金史.卷86.北京：中华书局，1975：1915.

［20］兵志［M］∥金史.卷44.北京：中华书局，1975：996.

［21］马 惠迪传 ［M］∥ 金史.卷95.北 京：中 华 书 局，1975：2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