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诗歌主题考察

2013-08-15 00:50程淑华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组诗故乡诗人

周 航,程淑华

(长江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学院,重庆 408100)

诗歌是一项隐密的事业,它不局限于修辞联系和结构布局,它对良知、对道德和精神归宿设置了一场又一场的考验。非诗的时代,诗人的写作姿态显得尤其艰难,在内心和生存的边缘地带匍匐前进。诗歌也是一种崇高的馈赠,对人性、理想、生活的馈赠。诗人道出了每天司空见惯的事物和场景背后的更为复杂晦暗的内核以及深层动因。从理论和实践的角度来考察诗歌主题的含蓄、嬗变、丰富复杂,这显得适时和有价值。

2011年诗歌界发展平稳,诗人们普遍从生活的深处挖掘诗意,留下了不少好诗。中国当代诗歌创作奖、当代诗歌翻译奖、当代诗歌批评奖、当代诗歌贡献奖在本年度的颁发,以及其他一系列年度诗歌事件,人们似乎看到了当下诗歌的希望。在此基础上,2012年的中国诗歌界也出现了一些重要的诗歌事件。关于诗歌的 “代际命名”被反复 “事件”(关于 “70后”、“80后”的事件的反复),诗歌影像化、产品化,新媒体助力诗歌(“诗电影”首期投资1000万,计划将100首经典中国现代诗歌拍成微电影)等等,这些都是值得关注的新现象。从中我们可以窥见诗歌孱弱背后的动力和新变,以及诗歌的走向趋势和诗歌价值的可观性。

2012年给了诗人更多的可能和自由,同时诗歌的触角多伸向女性和驻校诗人。如果说2011年是诗歌号角式的奖项年,那么2012年的诗歌则更显平民化和生活化,这个特征集中表现在异彩纷呈的诗歌主题上。

一、故乡主题

有论者指出:“新世纪诗歌的第一现实是神性写作与兽性写作所引起的强硬对抗。新世纪诗歌的第二个现实是诗歌的时代精神要求和普世价值之间的论证远没有停止。第三个事实是体制内创作和体制外创作同场竞技。第四个事实是网络来势凶猛。”[1]在这样明晰的事实下,诗人难免要寻求一个能够栖居心灵的场所,那就是故乡。故乡是诗人的一种寄托,不管是以自恋还是自审的姿态,这都成为现代诗歌一直以来的母题。诗人把脉故乡,问诊性情深处最贴近人性贴近生活的一部分。

以《诗刊》为例,2012年第1期 “我爱这土地·情系新农村”板块的杨泽远的《我的乡村》(组诗)、刘福军的《乡村人物》(组诗),第3期阮文生的《小村》(外一首)、朱克献的《村庄与村庄的距离》(外一首),第四期罗士洪的《白河畔的村庄》、刘松林的《乡野情节》,第7期张凡修的《净土》、李冼洲的《那年,你不在》,第9期胡卫民的《乡土清音》、白庆国的《春天》,第12期夭夭的《远去的村庄》、第13期王忠范的《红旗社,我的乡间老家》、午声的《故乡》,等等,这些诗歌都明显蕴含着深刻的故乡主题。如午声《故乡》组诗中的《乡饮》:

早晨喝下的酒,一直醉到夜晚/那些粗糙的手,散发麦秸麦粒余味的手/指着苍穹点点星光,回忆追牛赶羊的童年/还有,隔壁悄悄滋生的暗恋/扯一扯嗓子,吼一吼大山/跑调的声线缺了美感/却留下,稻谷浓浓的香甜

故乡不仅栖居着诗人的回忆,还安放游子奔波的情绪。故乡的酒,是乡愁的酒,是慰藉灵魂的佳酿,醉也香浓,醒也香浓。这首选自午声《故乡》中的诗,语言平实,没有大起大落的情感,但是那些麦秸、麦粒,那些牛羊和大山以及大山里回荡的歌声都无不浸透着诗人对故乡深深的情意。再如其中的另一首《老屋》:

低调的老屋,黑色的秸秆,不曾反射光线的静,雾霭/墙体的柸记录着风雨。风雨没有记忆/风雨摧残着时间。时间走得很急/她让孩子走成青年,青年走成暮年/新房走成老屋,瞬间走成久远

《老屋》长着一双悟透岁月的眼睛,随着岁月一起沧桑,而在诗人的心里,老屋有那些年的青春年少。如此对故乡深沉的怀念,抑或是对逝去岁月的乡土性的寄托,这不仅是2012年一个重要的诗歌主题,而且也是我们这个时代发生转型以来多年的诗歌主题。“故乡”成为诗人心中的一个永驻的符号,永远擦拭不掉,而且越擦越亮。“故乡”随着时代的变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然而又由于自古以来诗人独特的怀乡心理,这使得多年来,“故乡”和 “怀乡”成为诗人们心中一曲挽歌式的共鸣。2012年,故乡的主题存在于各种诗刊和文学刊物中,触手可及,比比皆是。

二、生态主题

诗人写作的灵感来源于生活,而环境与生活息息相关,诗人眼所能及的领域都能成为分行的诗节。艾略特的《荒原》是对人类文明解体、信仰丧失的经典性命名。有人看到了诗人的绝望,有人看到的却是勇于承担绝望的勇气。诗歌是显现生命之思话语无限可能性的尝试,“荒原”尽管有其他阐释的可能性,其空间是无限大的,可这个符号的表征却直接指向了环境。

《花城》2012年第1期刊登卢卫平《中年货车》(组诗)共23首小诗,其中《河边的故事》、《大海痛苦的席卷》、《垃圾发电厂》直视生态,用诗人的敏感诗化的角度关注生态。《花城》第2期于坚的《沙滩》也同样在关注生态。另载于《人民文学》第1期傅天琳的组诗《细碎的叶子》共9首,其中《墨西哥湾》、《飓风》、《雨》3首抒写的是地域生态。如:

《墨西哥湾》:这时谁还能说出身在何处/神把我领进峡谷,神却不见了/留我一人辨认来路//一句诗投向苍茫,没有回音/它远不如古老印第安人投出的一只飞镖/这是谁还能知道自己是谁/谷线最表层的石灰岩/距今也有两亿多年/人啊人啊连附着在岩石上的灰尘都不是//夜雾袭来/将巨大的科罗拉多峡谷轻轻抱起/随即,又一片岩石的意志开始松动/它的记忆穿越时空无限地沉默着延伸着/让我震撼直至恐惧/我只能掏出从中国带来的一群意象/跟随对面山顶的瀑布/冒着粉身碎骨的代价去突围

诗人用简单、梦幻、充满拟人色彩的语言有力地陈述了人类对自然的犯罪事实,既委婉又深刻地直击当人类与石灰比较,人类连附着的资格都没有。

又如于坚的《沙滩》:

沙滩与大海 内地流传已久的圣书/美学顶礼膜拜的大礼堂/我付费 随着五光十色的旅游团来朝拜/落后于黑头鸥/整夜牵挂着 起早些 去证实 皈依/跟着海报上那些投奔自由的模特儿/穿着海魂衫 奔过白沙滩 向着碧浪/在地球的那端啄着什么/抬起另一只腿 察看脚尖/我的导游是一只灰鹞/我信任它 不会骗我去购物中心/全在这了 茫茫一片/藏着亿万只推动虚无的沙轮/永不厌倦堆积着稍纵即逝的雪/波浪伸出一排排戴白袖套的手臂/模仿纳粹党徒 向无形的元首致敬/崇高的力量聚积起来又向低处坠落/仿佛在内疚 跪在大地的台阶边忏悔着/吐出沙米 贝壳 月华 渐渐明净

于坚的诗以理性追问和理性阐述为主,他的诗难掩内心的愤怒与不平。其诗以口语安身立命,用荒诞的联想说话,用普通的词语表达。《沙滩》是以北海银滩为背景,第一句诗 “沙滩与大海 内地流传已久的圣书”,用生态的视角观之,这是对人类破坏环境的一种诗性的控诉。

三、哲理主题

现代主义诗歌的出现,刷新了诗歌的基本构成。读者的 “理性”思考往往会错析一首现代主义诗作的内涵,读者之所以会疑惑,是因为现代主义诗歌的 “理”可以多角度多层面解析。读者的这种理性,只是生存功利衍生的道理,而不是生命意志与天地之道的合一。因此,时代需要健全的理性,对人这 “思想的芦苇”而言,恰恰是反理性的。

诗歌短小精干,在表达哲理方面往往直中要理。从《扬子江诗刊》2012年第2期的刊载情况来看,以哲理为诗歌主题的有空格键的《公园的木椅》,谷禾的《亲人们》、《〈胡风传〉第284页》、《和你谈谈一个人的村庄》,余笑忠的《潜水者》、《二手烟的危害》、《愤怒的葡萄》、《波浪上你想到了什么》,刘畅的《窗前》等23首。其所占比例之大,足可看出很多诗人在为哲理着墨。例如谷禾的《亲人们》:

四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只把母亲当亲人/三十年前,我九岁,把所有的饭当亲人/二十年前,我十九岁,只把青春当亲人/十年前,我的父母,妻子,儿子和女儿,是我的亲人/踩着四十岁的门槛,所有的敌人和亲人,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当我八十岁,睡在坟墓里/所有的人都视我为亲人,但他们已经找不见我——/……这一撮新土,这大地最潮湿的部分——

谷禾的理是用一辈子悟出来的理,需要岁月的历练沉淀才能摸索透的至理。诗人都有一个会说话的笔尖,站在不同的角度与时光对话,企图用更多的文字清理出人生的脉络。谷禾的《亲人们》与余光中的《乡愁》在表达一个 “理”字上有些类似,但是《乡愁》的格式比较严谨,讲究建筑美、音乐美,有着明显的时间顺序。《亲人们》时间上看似混乱,实则诗人天马行空中自有逻辑,从四十岁倒回十年前,然后从十年前回归现实,继而亮出本诗精髓 “当我八十岁,睡在坟墓里/所有的人都视我为亲人,但他们已经找不见我——/……这一撮新土,这大地最潮湿的部分——”。《乡愁》的主题历来是将其归类为思乡,但是从理性的角度而言,《乡愁》也是一首绝妙的哲理诗。《亲人们》以 “亲人”这一条线索贯穿人生几十载,揭示人间世事的变迁,颇含妙悟。再如刘畅的《窗前》:

对面高楼的窗户亮了/从生活中回来的人/再次站到锥子上/他们站得高/他们能看到更远的窗子/我拥有他们的全部深渊

刘畅的理是一瞬间的一点领悟,往往也是这一瞬间让人通透晓畅。《窗子》易让人联想到卞之琳的《断章》“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在内容上一个朴实无华,一个浓郁隽永,在表达上一个娓娓道来,一个独抒机杼。但是在哲理方面则是如出一辙,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二者放大了看,共生而已。

四、感物抒怀主题

诗歌作为一种独立自足的存在,源始于人生命深层的冲动。但生命深层的冲动常常成为惰性诗人敷衍写诗的借口。因此,真正的诗歌不迁就一切,包括 “我”那点可怜的原动力。诗歌的表达是隐性的,重点不在于主观的 “在场”,而是主观的 “消失”。一切都可以作为诗人寄托依附的载体,如果只是一个单纯的个体,诗歌就会显得单薄,越是有感而作越是模棱两可则越具诗歌魅力。

《诗潮》2012年第1期刊载有田禾的《村庄的屋顶》,高凯的《一个人》、《檐冰》、《一枚铁钉》,江一郎的《月光曲》组诗,亚楠的《布谷唤醒了花朵》、《三岔路口》、《冬景》,三子的《在小镇上》、《有所思》,而戈的《双龙井及其他》(组诗),等等,这些均以感怀为主题来抒发心绪。

具体说来,第1期从组诗类来看共20组,合计85首,其中涉及感物抒怀的有39首。在诗歌抒情的随意性和直白性的影响下,选择以诗言志以诗状情是最佳的捷径。

如高凯:

《檐冰》:冰、兵,已化为水,在寒冷中又成凶器,在自己的屋檐也得低一低头。

《一枚铁钉》:铁钉,被人猛打入墙内,伤痕、冰冷、被命运咬住,等时间来抽身。

《回家的路》:回家的路是一根易断的愁肠,故乡、洪水、沧桑,像换了个人一样。

又如江一郎的《题一幅新疆岩画》:小兽、群星、草穗等都刻到石头上,沉默之爱在产生语言。

再如亚楠的《白哈巴》:不会再有另一个结果,在白哈巴这个地方,所有的爱都无比圣洁。此刻,鸟儿已经回到故乡,在白桦林深处,风正讲述着古老的故事。

还有三子的《短诗》:揉草为绳,将天上的云朵和地上的蚂蚱牵住。

我们可以来细读谷禾的《村庄的屋顶》:

背对着阳光顺着季节的梯子/我爬上村庄的屋顶/那是一九七二年冬季的一天/我站在村庄高高的屋顶上/一眼便看尽了村庄/完整的破败。村庄里大多/是茅草屋土坯房/这些烂房子连在一起/像村里那年从河南来的丐帮//三叔家的老屋,像他身上穿的/那件旧长衫/从头破到了脚跟/他穷得叮当响,具体到/人民币,他更没有/三叔去湖上作业,戴顶旧草帽/像乘着秋风的破船//站在村庄的屋顶上/我越看越远/——池塘和麦田/还是去年的老样子/河水低流,山峦起伏。河堤上/摘棉花的妇女/像赶着一群风雪/当暮色扑棱棱覆盖村庄的屋顶/也迎来了一个渐渐凉下去的夜晚

诗歌是诗人眼睛的表达,《村庄的屋顶》这个“屋顶”是村庄的制高点,也正是整首诗的制高点。站在 “屋顶”上观察村庄,这样的视角能更全面更细致入微。诗里提到 “那是一九七二年冬季的一天”,这是一个关键,一首现代诗以时间作为单独的一行,那便不可忽视,往往与诗歌的主题有莫大的关联。诗里有 “丐帮”、“穷”、“破”、“凉”这些毫无温暖的词汇,即是侧面抒发了诗人当时看见破败的村庄和辛酸的乡人生发的落寞悲戚的情感。

五、打工主题

打工主题近年来为文学界所关注。打工文学是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特有的现象,是以打工者为主体,以表现打工者的生活和思想情感为主要对象的文学类型。新世纪以来,《人民文学》、《诗刊》、《星星》等主流期刊开始刊登打工作家的作品,一些文学奖也向打工者敞开,共青团中央还专门为打工者设立了 “鲲鹏文学奖”。

打工诗歌的兴盛丰富了当代诗歌主题。从社会学的角度看,打工诗歌不仅是一种新的文学类型,更是历史的精神折射。打工诗歌群体试图赋予自己的生活以时代的记忆,这本身就是一种意义和价值,因而值得关注。《诗歌月刊》2012年第6期“诗版图”专门刊载打工诗歌特辑,有陈忠村的《行走,为了记住陌生的路》,许强的《许强的诗》(4首),文生的《父亲》(外二首),李明亮的《大树进城》,唐以洪的《好像我就是他的父亲》(外一首),牧风的《晾衣绳》(外一首),程鹏的《颤抖》,蒋德均的《在大地上漂泊,在底层下唱歌》。

来看看陈忠村的《行走,为了记住陌生的路》(组诗):

护身符丢失在进城的路上/城里我只要一身干净的工作服/温暖真好,用手抚摸着机器的幸福/秋的最后一个早晨不再幻想/人活着,需要工作的状态和劳苦//路上 失去第一个机遇时/下一个来的时候肯定比这个小/要学会用力的技巧//敲打 机遇是沉睡的时间/护身符的底色我还记得/树下,常把它从记忆中翻出来看看/像这身工作服洗了又洗/风中,迎着阳光飘动

城市是诗人长大后的故乡,坦然面对工作,坦然面对城市,“护身符”这类沾有乡土气息的俗物只能退居回忆。打工者的幸福是 “只要有一身干净的工作服就好”,打工者以 “人”最好的姿态活着“需要工作的状态和劳苦”,他们期待自我价值的实现。陈忠村组诗中的这首《敲打 机遇是沉睡的时间》描述了当代打工者在城市忙碌背后的心理动态,虽然苦累但是依旧心存希望。

再来看组诗中的另一首《有很多高楼的地方叫城市》:

没看见过/哪个城市没有高楼/三十年前父亲告诉我/房子可以盖在房子上的地方叫城市/母亲给我制订的目标/将来要在城市里娶新娘//后来我知道楼的层数/代表城市在城市中的地位/明年一定爬上金茂大厦/我知道站在上面可能看到故乡/——我的孙庄//我的成长和楼的高度有关/楼的高低和城市经济相连/但是城市的大小和我的成长没有关系/比如:没有高楼大厦的孙庄/就是我心中的城市

城市与农村本来是两个对立的符号,农村变成城市成了母亲的梦想,“母亲给我制订的目标/将来要在城市里娶新娘”。可以给城市很多的定义,打工者数楼层计较楼的高度,其实这是他们内心上进的折射。到后来实现了梦想就开始怀念起故乡,人生漂泊,忘不了的港湾还是故乡。这是普遍打工者的心声,诗人借 “高楼”这一个意象深刻诠释了打工者的心理。

六、爱情、亲情和友情主题

一首诗歌往往让人联想到它的深层意思,联想到诗人的言外之意,以第一人称去揣摩诗歌的多重内涵,我们在本年度的诗歌中很容易发现大量诗作在表达爱情、亲情和友情。

《莽原》2012年第1期刊载了史德祥的《你是我唯一的神祗》 (外四首),邢昊的《拯救与梦境》(组诗),第2期姚大军的《五月》,等等,都表现了亲情和爱情的主题。《扬子江诗刊》2012年第1期中刊载的组诗里平均每一组诗都有一首是以爱情或者亲情为主题的。《黄河》每一期都设有一个 “诗歌版图”板块,每期选载3到9首诗不等。第1期3首,其中闫海育的《山西70后诗人肖像》(组诗),田长水的《晋北情歌》(组诗),等等,都是以友情和爱情为主题。还有第3期白瑞勤的《刻在记忆中的珍藏》(组诗),第四期温暖的《节气深处的矮》,第5期郑红《你在画中游》、白宇琴《灵魂之约》,等等,其主题特色是十分明显的。

来看看这首《你是我唯一的神祗》:

多少日子长成这一片荒芜/滚滚红尘是谁让我魂牵梦萦/在岁月的空旷里独自寒冷/光阴的箭矢穿过/那曾经的青春恍若昨梦/不敢搔首 怕见白发深处/未来那促仄的影子/从繁华到清冷/把栏杆拍断 铁鞋踏破/人海里依然不见你那独舞的红袖/尘世间你是我唯一的神祗/你不照耀/我的生命不过是一树疯长的空枝

这是一首以爱情为主题的诗,“滚滚红尘是谁让我魂牵梦萦”,如此直白的疑问将爱情摆在岁月里。“把栏杆拍断 铁鞋踏破/人海里依然不见你那独舞的红袖”,诗人暗示主人公是一位追求爱情的男性,所以大胆呼出 “尘世间你是我唯一的神祗”。在当今社会纯粹的爱情已是少见,何况这样凛然决绝的爱情,更是可贵,体现了爱情诗新的品质。

再来看看邢昊组诗中的《梦境》:

父亲低着头/一个劲儿的修理着一把/裂了缝的中提琴/要不就摆出一副/默默无闻的姿态坐着/手里拿着两管/音调哀伤的笛子/比来比去//这时候/梦中的我/一身孝子打扮/却懒洋洋地躺在/父亲那把宽大的藤椅上/两腿跨出一边的扶手/哗啦哗啦地翻阅一卷/《凤台县志》//夏日的傍晚/天气炎热/这时父亲忽然站起来/朝我的光膀子上/浇了满满一瓦罐水/好扑灭那上面/闪烁的月光

“我”与 “父亲”两个人都有一个悠闲的状态,“我”外表上 “一身孝子打扮”,实际上心思全在无关紧要的 “《凤台县志》”上。而 “父亲”修琴、调音,神情专注,尽管专注却因为 “夏日的傍晚/天气炎热”向 “我”“浇了满满一瓦罐水”。这是一种父亲在儿子眼里,儿子在父亲心里的无声的亲情表述,读来颇让人动情。

如此主题,在所有文学刊物中满目皆是,这是文学世界中的一种 “正能量”,实际上,这类主题几乎是人类永恒的母题。至今,在各种文学期刊上仍占据着重要地位。

七、城市和乡村主题

人的出身地只有两种选择,就是城市和农村。回望生活,不管是成长还是变化都避不开这两个话题。

《上海文学》刊登的诗歌多数带有城市风味,读起来繁华不失清新,清新却又别致。每期《上海文学》在 “新诗界”这个版块中刊载3到5首诗不等。第2期李胜志的《街南街北》,第3期施雨的《江南》,第9期李刚的《长江口暮色》等都以城市为主题。在城市这个相对热闹的环境下也需要乡村的宁静安详以示衬托,所以《上海文学》在清新路线上选择的是对比起来的乡村风情。如第6期柴鹏的《冬日的乡村》、雨田的《深井之痛》,等等。

施雨《江南》组诗中有首《雨后的麻雨街》:

又是这样四月的夜雨/桃花柳絮,落一地脂粉/误入街头巷尾灯影里的人家/换上一身苏绣旗袍/坐回雕花的红格子窗后//我,依然是那个江南的女子/立尽窗纱,数遍归鸦/打马的少年,滴落在心头的遗憾/都已是远去的流言与传说/走出长长的夜色/隔一片黎明的天光/我,已是归人

施雨的城市是一种画面,这画里有 “夜雨”、“桃花柳絮”、“街头巷尾”,在城市里还滋生着某种情愫。这里的城市带有小资情调的城市,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此处的 “城市”与打工主题相关的“城市”是截然不同的,彼处的 “城市”是单纯的一个概念,是容纳人和工作的一个载体,少了像《雨后的麻雨街》这样的温度。

再来看看柴鹏的《冬日的乡村》:

那日大雪。我没有遇见雪狐狸/只有红黄绿的叶子在山巅眉目传情/云雾搂住树的小蛮腰跳激情华尔兹。红嘴鸟咬碎天空的蓝/在密林深处发现自己的小。小溪流深一脚浅一脚/道出石头的秘密,曲曲折折一直诉说到沅水河畔。//这个小山村,在青山绿水的心窝里/像妈妈亲手缝制的花布棉袄,包裹着冬日的私语。/哦,大山,天然的发电机,用神秘的音符,不同的颜色/拼出季节的图案,闪烁着永恒的光

该诗所描述的乡村才是诗人乐意赞美的乡村,有彩色的叶子、缭绕的云雾、蔚蓝的天空、可爱的红嘴鸟、淙淙小溪这些诗情画意的精致,小山村坐落在如此风景里 “像妈妈亲手缝制的花布棉袄”包裹着的秘密。正是有像柴鹏这类站在温暖的角度发现生活的美、环境的美的诗人,诗歌才更耐赏玩。

一般而言,城市和乡村自20世纪新文学诞生以来,就几乎一直是文学表述中的对立性意象。其中体现了现代文明与传统文明撞击之后的力量,然而在本年度诗歌当中,正如以上例子,城市和乡村甚至成为了一对相互依存的映衬的混合体。

八、生命主题

从文学的角度来看,并不存在纯粹的虚妄之境,也没有一成不变的现实。这才是我们不得不去写作的理由和依据,所以生死是现实也是虚妄。

《诗潮》2012年第1期所刊载李瑛《为生命和爱而歌》(组诗)中的第一首即是对生命的感悟。生死,是生活里最重要的两件大事,无论是为之觉得神秘伟大还是觉得偶然都是值得深思的。

组诗中的《在我身边》:

在我身边/阳光在墙上轻轻移动/所有的东西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同文字和思想的书,并肩伫立/钢琴琴键,有的唱歌,有的睡觉/花瓶中的花兀自枯萎/越洋飞来的信是海鸥的羽毛/翻开的报纸是喧嚣的世界//……在我身边/更多相伴的是孤独/我的孤独是一盏灯/和我面对面坐在一起/思索——/许多事,如今老了才懂得/许多事,如今老了也不懂

诗人是清醒和忧患的矛盾体,他们有作为知识分子所应有的对时代和社会的批评姿态,也有立足于深厚的传统与文化,扎根于不断变化的现实语境,将个人体验与时代、历史、心灵巧妙结合在一起的内力。李瑛便是这样一位内省与思考并重的诗人,他有着对厚重生命的担当情怀。“许多事,如今老了才懂得/许多事,如今老了也不懂”,诗歌是诗人沉思后的结晶,言简而意赅。再来看他的另一首《三年——给逝去的娟》:

今天/是你离开我三周年的日子/我住在医院里/未能献一束花来祭你/三年和三千年同样遥远/如今,世事纷繁,却空茫如许/只孤寂和我一起变老//倒是在梦中/你捧一束鲜花来看我/冒一天蒙蒙细雨/似久别,你怔怔地/凝望着我,含情不语

生命的脆弱无法预知,现代诗中生命主题能凝重也能寻常,就是诗人与逝者的对话,对话里交织各种情绪,死与生,只是梦的距离。

诗人在面对生命和死亡的时候,显得比常人更冷静,他们需要思考要用怎样的词语将如此凝重的话题变得深刻,思考读者在会意的时候会不会受到影响,思考这样的永恒要不要变得更永恒些。在诗人与读者之间总是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沟堑,而“我”与 “你”的沟堑仅仅在于:我是我,你是你,翻越沟堑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 “我们”。从 “我”出发经由 “你”,到达 “我们”,也许是文学还能够在这个乱世中继续幸存下去的路径之一。

对诗歌主题的考察增强了文学的存在感,让文学与创作之间的联系更加具体化,也让读者能够触摸来自诗歌本身的温度。然而,单纯地将诗歌的主题归纳为几类,肯定难以体察年度诗歌的全貌,仅是管中窥豹。

总之,诗歌主题并非万变,但是总会受到来自诗人自身或者诗人身处的境况的影响。诗人固有的写作风格会决定诗人在确定诗歌主题时的偏好。大多数诗人比较感性并且敏感,对人的感情触摸比较频繁,也不排除少数诗人以手中的笔作为政治呼喊的喇叭,这类诗歌显得刻板并且生硬。有目的的诗往往是缺乏美感缺乏韵味的诗歌,一些随性随心而作的天成之类的诗歌作品才是上上之作。

在诗歌创作上写作技巧、写作语言、写作目的对诗歌主题的开掘都具有相当的意义。另外现代发达的科学技术推动了文学创作,如网络写作。自互联网时代以来网络对于文学有利有弊,利在交流范围扩大,消息更新速度增快,请教和切磋都变得不再困难,弊在惊人的数量让读者产生审美疲劳,在汪洋般的文学作品中难以评出优劣,实在难以寻得标准。诗歌整体上呈现出一种多元混杂的局面,也可以说正处于一种自我狂欢的状态之中。从巨大庞杂的格局中摸索出诗歌的基本脉络和主题,这是十分艰难的一份工作。然而,有些东西在诗歌中又是相对稳定的,这是诗歌之所以仍然存在和之所以仍然还能够迷人的原因,所以诗歌在层出不穷产出的同时,又是可观可感可大致摸清其主题概况的。尽管如此,在此还是需要作出说明,本文难免以偏概全,文学作品包括诗歌在内,每年的生产都是海量的,仅就纸质期刊来言,我们也无法做到将其尽收眼底。文中的一些主题例子,也只是以某一两种具体期刊上的作品来引出某一主题。但这一主题的成立却远非这一两个例子说明得了,它又必须建立在大量阅读其他期刊同类作品的基础上,本文限于篇幅,只是提取其中某一点来说明问题而已。

总的来看,2012年的诗歌在继承以往的一些较令人关注的哲理、生命、爱情、友情、亲情、时间等主题外,还因为社会生活的急变情境推动之下出现的某些方面的诗歌浪潮。如高铁诗歌、抗震诗歌、反日诗歌等,尤其是2012年中日钓鱼岛事件后,因社会躁动而作的一系列钓鱼岛诗歌作品,都是年度性的诗歌浪花。比如,《诗歌月刊》本年度第11期做了一个版块的关于钓鱼岛问题的诗歌,共43首。其中有《孩子,咱们回家》、《招魂》、《沧浪未休》、《母亲,我想回家》、《大地的眼睛》,等等。还有,在2012年发生了校车事件、高铁事件之后,同样有大量的诗人以此为主题撰写诗歌,也算是对现实生活作出及时的回应。

相较往年,2012年的诗歌更贴近现实生活,更能表达更多人群的声音,虽然其中良莠不齐,但就文学的渗透和文学的社会号召力上,这也算是诗歌最大的收获和成功。

[1]王 幸.新世纪诗歌的现实和未来[J].当代文坛,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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