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桂芳
阴阳五行思想在中国哲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中国古代哲学的真正诞生就可以追溯到早期的阴阳说与五行说。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把阴阳家作为六家之首,似乎也在提示着阴阳五行说在中国哲学史上的开端意义。梁启超先生在1923年撰文《阴阳五行说之来历》称,“阴阳五行说为二千年来迷信之大本营,直至今日,在社会上犹有莫大势力。”[1]著名史学家顾颉刚先生也曾断言,“它是中国人的思想律,是中国人对宇宙系统的信仰。”[2]可以这样理解:作为“思想律”,阴阳五行从殷周产生、发展之际就融入了中国先民的思想当中,作为一种普遍的宇宙观,它不仅构成了先秦各学派思想的一个基本背景和条件,而且几乎渗透于文化各个领域,深嵌到生活的一切方面,正如胡适所言,它是用来“解释宇宙、范围历史、整理常识、笼罩人生的。 ”[3]
自近代以来,学术界关于阴阳五行思想的研究已有许多成果,主要是对阴阳五行思想的渊源流变、思想特征及影响进行了探讨。由于一种哲学理论的产生跟它自身的文化习俗、思维方式密不可分,思维方式是某一种特定文化的真正生命力所在。本文意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从意象思维这一角度来考察阴阳五行说,试图揭示阴阳五行学说的思维特点,以期更深刻地理解这一古老哲学思想。
思维方式是哲学认识论的一个重要范畴。它是人们大脑活动的内在程式。“是指在人类社会发展的一定阶段上,思维主体按照自身的特定需要与目的,运用思维工具去接受、反映、理解、加工客体对象或客体信息的思维活动的样式或模式;本质上是反映思维主体、思维对象、思维工具三者关系的一种稳定的、定型化的思维结构。”[4]由此可见,思维方式是思维主体在实践活动基础上,借助于认识工具(概念、符号等)认识把握对象本质的某种手段、途径与思路,并以较为固定的、习惯的形式表现出来。
“意象”一词的表述最早见于《易经.系辞》,“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此言先圣之意,立象可尽之。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对“象”的解释是“长鼻牙,南越大兽,三年一乳,象耳牙四足之形”。即象的本义为哺乳动物大象。后来象的意义逐渐超越它原来的内涵,象亦有现象、天象、拟像、想象、大象等诸义。象于意象思维中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事物之象。如《系辞》上说,“见乃谓之象”,凡肉眼可以感知的物象都可以称为象。二是卦象。卦象不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物象,而是从天地万物中概括出来的一种符号系统。如《系辞》上说,“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象是对物象进行模拟的一种符号。“意”于意象思维中指通过拟像的方法对宇宙奥秘 (客观事物的规律或本质)的认识与把握。如《系辞》上说,“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意思就是圣人了解了天地间的奥秘,但难以言传,只有通过拟万物像的方法以尽显其意。
所谓意象思维方式,指在思维过程中离不开象,以“象”为载体,以“象”达“意”,通过想象直接比附推论出一个抽象事理的思维方式。
在意象思维的视域中,“象”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范畴。但无论是事物之象,还是符号之象,都来自于对客观世界实践过程中的直接观察,即来自于观物取象。《系辞上》曰“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这一记载说明,万物以“象”来显现,古圣正是通过仰观俯察,远观近取,拟像天地万物以尽显其意。
1.以阴阳拟事物之象
阴阳的概念在 《说文解字》中的解释分别为:“阴,暗也。 水之南,山之北也”,“阳,高明也”,可见阴阳的本意为日光的背、向。华夏初民在数万年的狩猎、农耕过程中,体验到了太阳光的宝贵价值,观察到日光照射的地方呈现明亮的状态,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呈现阴暗的状态。他们崇拜太阳,择阳而居,向阳而耕,形成了最初的向日为阳、背日为阴的原始观念,并引伸出山南为阳、山北为阴的方位观念。后来随着古人对各种自然现象诸如:天地日月、昼夜寒暑、畜有雌雄等的观察,以及对自身的认识即人分男女,使人们逐渐认识到任何事物都具有对立的两个方面,并用阳这一概念来拟像事物的刚强的、温暖的、光明的、前进的、上升的、运动的等特征,用阴这一概念拟像事物的温柔的、寒冷的、阴暗的、倒退的、下降的、静止的等特征,阴阳后来其实已经上升为对事物正反两方面进行描述的抽象的哲学概念。
2.以卦象符号拟事物之象
《易经》有记载“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是由阳爻—与阴爻--两个符号排列组合而成。通过阴爻与阳爻两个符号的不同组合,形成“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种基本符号,即八种卦象,象征天、泽、火、雷、风、水、山、地八种自然现象。此八种符号又可以重叠组合成六十四卦与三百八十四爻所组成的符号系统,以拟像天地万物存在与变化的种种状态。
3.以五行即“金、木、水、火、土”拟事物之象
早期的五行说可以追溯到《尚书·甘誓》与《尚书·洪范》篇。 《尚书·洪范》说:“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这里讲五行及其特性是古人从生产实践与日常生活中概括出来的。五行之间具有相生相克的关系: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系辞上》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也就是说,在阴阳五行说中通过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各种现象的“同”和“异”的观察,将无限多样的物质世界进行分类,将不同的现象分别归为不同的类属,再将所要认识的现象同某一类属的现象进行对照归类,由此类推出这一新现象的属性与特征。阴阳与五行,最初是分开的,在阴阳家之前,二者自成体系,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融合在一起,形成了阴阳五行学说体系。
先说阴阳。古人不仅把天、日、男、雄、昼、热等现象归属于阳,把地、月、女、雌、夜、冷等现象归属于阴。甚至将天地的本原或动力归为阴阳二气。西周末年周太史伯阳父以阴阳为天地之气,用阴阳失序来解释地震:“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出自《国语·周语》)随着封建宗法关系的形成,具有自然哲学性质的朴素的阴阳观念与封建宗法关系相结合,用阴阳观念类比社会政治生活中的君臣、父子、夫妇等宗法关系。西汉的董仲舒指出“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诸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5]他还把阴阳观念与封建道德属性相结合,进一步推演出“贵阳而贱阴”,“卑阴高阳”的结论。
再说五行。五行不仅是宇宙构成的基本材料,即所谓“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已成万物”(《国语·郑语》),更显示是五个范畴或五个类概念,被推广到各个方面。如:空间上分为五方、时间上分为五季、人体中有五藏、音律中分五声等。五行甚至被运用到到人类历史领域,战国时齐国的皱衍提出“五德终始说”用来解释人类社会历史的兴衰。“五德”是指五行木、火、土、金、水所代表的五种德性。“终始”指“五德”的周而复始的循环运转。他认为王朝的更替正是这五种德性相生相胜的结果。《汉书·艺文志》中记载:言进用五事以顺五行也。貌、言、视、听、思心失,而五行之序乱,五星之变作。”也就是说自然界中有金、木、水、火、土“五材”,在天上形成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五星”,人类社会有貌、言、视、听、思“五事”。
在意象思维中,象是为了体现意的,“得意”才是认识的真正目的,因而作为象的范畴同时也是表意的工具。如:周易中《乾》卦六爻的爻辞写潜龙、现龙、惕龙、跃龙、飞龙、亢龙,虽然描述的是龙的不同处境,但并不是为了说明龙本身,而是为了说明事物发生发展衰亡的过程,启发人在不同的阶段应如何调整、如何应对这样抽象的事理。再如:《困·六三》爻辞:“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照字面意思理解就是说一个人被困在乱石堆中,伸手又抓到了蒺藜,脱困后回到家中,又不见了妻子,故筮遇此爻凶。这是把人遭遇了很大的困难,又依靠坏人,结果很悲惨这样抽象道理,寓于对具体事物的表述中,使人有所感悟。
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说“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6]王弼在这里就强调了“象”在认识过程中,只是工具或手段,“象”的设立在于传达“意”,“得意而忘象”。主张认识不应拘泥于具体物象,而应寻求、把握现象背后的本质。
从总体上说,阴阳五行思想借助于 “阴阳”“五行”这些意象范畴,揭示了事物内部的对立统一,阴消阳长不停运动,而且物质之间的运动是有联系的,相互转化,相互制约。
阴阳五行学说把整个客观世界当做一个整体,试图建立一个天人同构的阴阳五行世界图式,对整个客观世界作一个系统的全面的说明:“天地絪缊,万物化醇”,宇宙万物是阴阳的对立统一,在物质世界中,最大的阳性的东西就是天,最大的阴性的东西就是地,天地配合相互作用,产生金木水火土五行,进而化生万物;天地万物在阴阳五行的性质与作用的支配下经常处于变化之中;整个宇宙是有规律、有秩序的,这种秩序一旦被打破就会在自然界与人类社会产生变异与灾难。在这过程中,古代先哲们主要运用了意象思维方式。毫无疑问,采用这样思维方式,有利于古人能够直观形象、快捷高效认识与把握复杂的外部世界。但由于意象思维方式主要通过比类进行逻辑推演,先哲们不太注重对事物“类”的研究(人类社会尽管也属于客观世界的一部分,但毕竟与自然界是不同的类),在对事物归类时主要靠想象,因而不可避免的就使其学说思想走向附会,这样的例子在阴阳五行学说中可谓比比皆是。
[1]梁启超.阴阳五行说之来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346.
[2]顾颉刚.五德始终说下的政治和历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404.
[3]胡适.中国中古思想史长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430.
[4]高晨阳.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研究[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4:3.
[5]董仲舒.春秋繁露基义[M].北京:中华书局,1975.
[6]丁祯彦,中国哲学史教程[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