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珍,陈 雨
修辞是一种特殊的言语交际行为,它以语言为媒介来协调人的交际活动。在修辞过程中,人们利用语言符号建构切合语境的话语,达到彼此之间的相互了解与合作。正如《接受修辞学》中所说:修辞活动是表达和接受互为对象的双向活动,表达和接受构成修辞活动的两级,二者统一在同一的言语交际过程中,又各有不同的角色分工。表达者提供获取言语交际最佳效果的可能性,接受者完成由可能性向现实性的转化[1]。
以男女对唱为主要活动的壮族嘹歌,其中蕴含着许多的修辞信息,笔者从接受修辞学的视角重点分析其对唱中角色关系及信息差两方面。
唱山歌是壮族人民喜闻乐见的一种自娱自乐和展示才智的艺术形式。壮族男女对歌,绝大多数都是即兴编唱的,主要靠口传心授传承下来。目前,有书面记载且内容相对完整的只有平果嘹歌,其他的只是零星的、个别的现象。
民间歌书《嘹歌》只记男歌而不记女歌,嘹歌对唱,大多是在两男两女之间展开,同性之间是同盟,是伙伴,异性之间的关系是对立,是差异。一般情况下由男方先唱,也就是说男方先进行编码然后发送,女方接收信息,根据认知经验进行解码,快速反馈。女方表达的时候,男方又成了接受者。就这样你唱我和,对唱的男女双方在表达者与接受者双重身份之间来回转换。歌唱正是要使对立、差异的男女双方得以交流和联合。如果对唱现场有听众,那么听众就是间接接受者。读者也是作为间接接受者参与文本的再创造。不管男女双方角色如何变化,男方、女方、听众(读者)始终都是真实的。
修辞活动是言语交际双方共同创造最佳交际效果的审美活动,即言语交际审美过程复杂运动的产物。它作为一种有意识、有目的的话语建构和话语理解行为,以语言为媒介,以整个社会文化背景为参照系,施受双方本着合作的原则,力图破译对方密码,确保信息畅通,以期交际效果相对优化。
嘹歌对唱是一种双向交际活动,为保证交际活动顺利进行,交际双方的信息通道必须畅通。作为接受者,一般情况下总是从探寻表达意图出发从事接受活动,但是由于经验差异等原因可能造成在信息发送与接收之间产生不等值的现象,信道障碍或关闭,即出现信息差。
上文已经提过,嘹歌的男女双方在表达者和接受者双重身份之间来回转换,听众或读者是间接接受者。由于嘹歌对唱中男方处于主动状态,女方大多沿着男方的歌路对答,这些应答多数是有约定俗成的套路,所以更多的情况下,男方是表达者,女方是接受者。本文所探讨的嘹歌对唱信息差主要以作为表达者的男方和作为接受者的女方为研究对象,间接接受者不列入本文研究的范畴。
嘹歌对唱中的信息差主要有信息减值、信息增值、信息改值三种类型。
信息减值即编码者所发送的信息未能被解码者接收。修辞信息包括语义信息和审美信息,对于接受者来说,信息减值有可能是语义信息接受减值,也有可能是审美信息接受减值。从语义信息和审美信息之间的二而一的关系看,语义信息的减值,同时也意味着审美信息的减值[1]。造成信息减值,固然有表达者的责任,但是接受者的接受能力有限也是造成信息减值的一个重要原因。
嘹歌对唱是歌唱形式的“对话”,即男女双方围绕着某个话题进行对话。嘹歌对唱的内容相当丰富,除了表达男女双方相互爱慕之情外,它还叙述了生产、生活知识以及壮族人的伦理观念等等。在对唱的过程中,接受者受到知识经验、审美联想等方面的局限,不能完全破译表达者的信息,从而造成信息损耗。如:“(男)与靓女相逢,麒麟逢狮子。”/“(女)与俊男相逢,像蛟龙戏水。”“麒麟逢狮子”比喻技艺相当,这里借麒麟和狮子夸赞双方非常般配—郎才女貌。女方的回答“像蛟龙戏水”含有武艺精湛纯熟之意,双方“匹配”的含义弱化了。
嘹歌对唱中的接受信息减值现象,明显不如接受信息增值和接受信息改值普遍。
信息增值即言语代码在特定语境中所含有的信息量超过代码本身的信息量,产生“言外之意”[2]。言辞的高容量、联想想象的无界域性有可能使信息发送者与接收者之间产生了某种差异。修辞接受的信息增值,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接受者的灵活性和能动作用。接受者在解码时没按编码者的预想轨迹接轨,有时也可能与编码者预想的信息轨迹相违悖。
嘹歌对唱的信息增值,主要表现在接受者的巧妙对答里。如:“(男)花盛开,开在别人园,人看眼不眨,只得空窥探。/(女)花盛开,开在哥园中,果红等哥掐,花红等哥赏。”“(男)我想去赏花,恨条河阻挡,恨座山阻隔,我只得空归。/(女)不怕条河阻,不怕座山隔,倒怕你情哥,不伸手去摘。”“(男)花儿红,开在刺丛中,想用竿去钩,怕荆棘刺手。/(女)花儿红,开在刺丛中,想踮脚去钩,把荆棘踏平。”“(男)花可爱,十分想去摸,摸又怕它凋,包又怕它谢。/(女)花可爱,哥有心去摘,花开等飞燕,花艳等情哥。”“(男)今天遇红花,不知名就问,等我挖回家,栽楼外观赏。”/“(女)今天遇红花,不知名就问,告诉你了哥,有心栽才开。”……在这一节对唱中,男方希望能得到姑娘的“芳心”,但是却不敢直接表白,故以花喻人,曲折地表达自己对“花开别人园,只能空窥探”的遗憾,“恨条河阻挡,恨座山阻隔”、“想用竿去钩,怕荆棘刺手”的懊恼,言外之意是试探姑娘“我有情,你是否也有意?”这几句的审美信息超出了语义信息。作为接收者的女方充分发挥个人的知识经验、审美想象,不但抓住了表达者的意图,进而加进了个人更多的情愫,除了表明自己对男方倾心外,还暗示男方积极主动,切勿错过良机。
类似的信息增值现象在嘹歌对唱中数量较多,这说明了作为接受者的一方的接受态度较为灵活敏感。
信息改值即发送者的言语代码信息指向与接收者的信息反馈产生偏离,表达者编码失误或接受者解码时有意曲解都有可能造成信息改值。也就是说,信息改值可能出于解码者的原因,也可能是由编码者造成的。编码者受条件限制,所选择的言语代码在特定语境中带有多种指向,接收者按自己的思维轨迹选择接收,与发话者的语义指向相悖,产生了信息误差[3]。信息减值和信息增值,接受信息与表达信息指向同一方向,信息内容仍然处在同一结构关系之中,不曾有所偏离或背离;信息改值是接受信息和表达信息发生方向性的偏离或背离,信息内容属于异构关系。
信息改值现象在嘹歌对唱中出现的频率非常高,笔者认为这种现象的存在并不是表达者编码失误造成的,而是接受者有意曲解表达者的原意而形成的一种特殊的修辞活动。《三月歌》中有这么一句唱词:“(男)插花别插密,到发际即可,去恋莫去早,会错过好人。/(女)插花别插密,发际插两朵,去恋可要早,晚就空手回。”男方采用比兴手法,以“插花别插密”起兴,引出“去恋莫去早,会错过好人。”的想法,女方故意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坚持自己“去恋可要早,晚就空手回。”的主张。再比如《日歌》中的男方为了表达自己死也忘不了“情妹”的决心,以反常态的“公羊会耙田,道公吃牛肉”、“石臼会生根,杵杆会发芽”等为依据来佐证,女方故意越过表达信息的真实所指,表明自己看法的正确所在,即:“公羊不耙田,道不吃牛肉,哥也忘我俩”,“石臼未生根,杵杆未发芽,你早把我弃。”《贼歌》中男方出征前女方“临别叮嘱”的那一段对唱,则是男方充分发挥自己作为接受者的能动作用,没有沿着女方的意思作答,刻意违背女方的 “一番好意”,进而取得良好的修辞效果。(女)“深河别乱潜,山尖别乱攀”、“潜水莫潜深,杀敌莫往前”、“黑夜别出去,早去莫争先”、“打仗别在前,撕杀别去先”、“晚上别晚归,早上别早出”/(男)“深河由我潜,山尖由我攀”、“潜水潜到底,爬山爬到顶”、“上阵趁天黑,杀敌趁黎明”、“打仗别装假,撕杀别害怕”、“晚上才晚归,早上才早出”。
以上实例,表达和接受发生了错位,这似乎违背了美国哲学家赖斯的合作原则规定,但男女双方仍能顺利地进行交际,笔者认为那是因为壮族人较为含蓄,在自己熟识的或爱慕的人面前喜欢 “正话反说”或“反话正说”,其目的在于引起对方的注意力,越出表面意义,从符合准则的角度去理解话语的含义,从而推导出一定的特殊会话含义。当然,交际得以顺利进行,还有一个原因是对唱双方心里很清楚:这种曲解是一种“善意的曲解”。这也说明了壮民族的宽容与博大。
壮族嘹歌是壮族民歌的典范,其内容之丰富,气势之庞大令人赞叹。很多读者在阅读文本时,往往把主要精力放在嘹歌对唱者的“言外之意”的解读上,却很少关注接受者的个体差异及其能动性与灵活性。本文以接受修辞学作为重要的理论依据,从接受的层面探讨嘹歌对唱中的角色关系及信息类型,所触及的范围是有限的,线条及轮廓也比较粗,目的是为今后更进一步的研究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1]谭学纯,唐跃,朱玲.接受修辞学[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0.
[2]祝敏青.论小说话语信息差[J].东南学术,2000(5).
[3]罗汉田.平果壮族嘹歌[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