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晓虹
(湄洲湾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部,福建 莆田 351254)
悲剧精神是中国人面对社会苦难、人生困惑时所体现出来的主要精神状态。自古以来,中国人对压迫性的统治,或者自然灾害,都有着较强的反抗意识,正是此原因,使我们的祖先充满了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由于统治者、外强的蛮横,加上自然灾害、自身的人生压抑等原因,诸多知识分子无法承受这一切,悲剧精神便油然而生。人与自然、人与社会、自我之间的抗争无处不在,于是屈原、司马迁、杜甫、关汉卿等文人,无不将悲剧意识在其作品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同时,他们也借其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悲剧意识,体现了他们个人忧国忧民、自强不息的精神追求。[1]
中国感伤主义滥觞与发展期的代表作品,就是《诗经》和《楚辞》。这两部作品,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纯文学作品。《诗经》对下层民众在统治阶级的残酷压制下,毫无反抗只能妥协的精神状态,做出了形象的表述。其主要以四言诗为主,描画了一个又一个生动的悲剧故事,如以“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慨叹人生短暂,以及人受迫胁时郁郁不得志的忧伤心情;再如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的诗句,将美好的幻境与残酷的现实相对比,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从而表现出作者强烈的忧伤心情。而《离骚》更是将屈原那种忧国忧民的精神鲜明地表现了出来。因为爱国情怀没有得到认可,当楚国呈现出摇摇欲坠的状态,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时,诗人屈原只能在流放途中,用哀婉的诗句表达自己的忧愤之情。于是,悲剧的效果随之产生,人的主观意志占据了主导地位。“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心声呐喊,已经成为了千古绝唱,永远印刻在中华爱国志士的心中。[2]
《史记》中的悲剧人物,更是司马迁着力刻画的人物形象,伍子胥、项羽等悲剧人物身上的人格魅力,是渲染其悲伤意绪的重要因素。汉朝以后,文学作品中的悲剧精神发生了变异。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人墨客,不再以单纯的感天动地来渲染文学气氛,而是用出世的态度对待人生,渐渐地形成一种新的文化格局——玄学。嵇康的“手挥五弦,目送归鸿”,陶渊明的“悟以往之不可谏,知来者之犹可追”等,抒发了他们对于时间、空间的新鲜看法。他们代表了逃离现实,不关心国家政事的一种新新人类。其作品之中隐藏着对现实的深深痛恨之情,只是这种哀怨的情绪不愿意再被他们拿出来示人。他们隐忍着心中的理想,将更加美好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想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给那个混乱不堪的复杂时代,留下了较为丰富的文学理念。[3]
盛唐刚过,安史之乱爆发,人们再次陷入苦难当中。杜甫的“三吏三别”是那个时候人们生活的真实写照,“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石壕吏》),诗句真实地再现了人们在战争中还要受到封建统治者的压迫的情形。沉重的苦难使民众四散奔逃,生活陷入举步维艰的状态,再也无法承担更大的压力。他们只能在屈服中等待悲剧命运的到来,在深深的苦痛中慢慢死去。于是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呐喊道:“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杜甫倾尽一生都在坚守着儒家那种国家至上的思想,所以忧国忧民的情绪总是与之相伴。中唐以后,也有许多诗人的作品中包含着忧伤主义色彩。从国家礼乐制度的崩坏,到外族入侵,整个封建社会陷入了苦难之中,所以诗人们普遍地陷入到了一种悲伤的情绪当中。白居易、杜牧等人的作品,能够深刻地体现出这种忧伤。他们的创作同时也影响着南宋诗人陆游、辛弃疾。陆游、辛弃疾两人同样也是悲剧精神的代表人物。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中说:“明以后,传奇无非喜剧,而元则有悲剧在其中。就其存者言之:……其最有悲剧之性质者,则如关汉卿之《窦娥冤》,纪君祥之《赵氏孤儿》,剧中虽有恶人交构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可见像元曲中的《窦娥冤》、《赵氏孤儿》等优秀的文学作品,同样以悲天悯人的悲剧情怀展现在世人面前,让观众为之动容。元杂剧将善与恶、正义与邪恶之间的较量和冲突,表现得淋漓尽致,从善良之士、正义之士在深处逆境中做奋力反抗的斗争中,说明了人的生存意义之所在。剧作者们又从现实角度剖析了整个社会,在其文学作品中无限放大了生存的苦难,因而锻造出一种坚定不移的品格。[4]《窦娥冤》中的窦娥就是一个安分守己的温顺妇人形象。她受到了各种不公平的待遇,但是她没有放弃奋斗,而是始终不渝地为自己的名誉、自由而战。整个故事跌宕起伏,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天动地的悲剧效果,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明清小说中也有不少以悲剧收场的小说,《红楼梦》在此方面最为显著。林黛玉悲愁和眼泪最深刻的根源,是她和周围环境世俗人群的不相协调。常常有这样的情形,贾府上下的人,尤其是贾宝玉,并未伤害林黛玉,林黛玉却认为别人伤害了自己,有时甚至别人的好意也会成为她伤感的由头,加上贾宝玉对林黛玉不合时宜的爱,自然就引发了一场爱情悲剧。正是由于宝玉和黛玉的爱情是经过长期了解的,是稳固地建立在思想同一的基础之上的,所以宝黛之间的爱情才有了近代情爱色彩,而与封建婚姻格格不入。在那个时代,世俗只能允许贾宝玉和宝钗结合,因而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自然就只能以悲剧告终。[5]
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奋斗精神与忧国忧民的情怀,是文学作品中的两个悲剧性因素。女娲补天、夸父逐日、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等传说故事,以人对天地的抗争,表现出一种自信的力量,同时也显示了中华民族伟大的傲骨。这些作品所昭示的坚实的理想精神与系统的抗争历程,可以指导我们在艰难时世中不断前行。[6]
中国古典文学作品注重对人的主观意志的描述。作品在处理忧伤情绪时,往往会刻意放大悲剧意识。《诗经》通过赋比兴手法的运用,联系古人人生困惑等悲剧元素创作出来的诗句动人心魄。《离骚》、《史记》忧国忧民的情感元素,加上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异,致使更多的人当其不能实现心中的理想,当一切成为幻境,当其所期盼的那些美好理想化为乌有时,剩下的就只是些许悲叹了。伍子胥、吴起、屈原、李牧、项羽等等悲剧人物无不经历着非人的苦难。面对困境,他们没有低头,而是在失败中抗争,在抗争中尝尽人间苦楚。这些精神元素交织在文学作品中,令读者观赏之后,无不为之痛惜。[7]
“以彼之材,游诸侯,何国不容?”在《离骚》中,屈原也反复地表达了这种去国的心迹,然而,他最终还是以留下的决定战胜了去国的想法。这其中,固然有其远大的政治抱负和深厚的爱国情感,但从屈原的灵魂深处,不能不感觉到他对国家兴亡的深深的忧虑,那是潜藏在他生命深处的对祖宗的敬意及其对宗族命运的焦虑。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大宗后裔,他更意识到,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尽到自己的责任,挽救家国的衰亡,拯救宗族国家于危难之中。
陆游一生都在为收复失地做着自己的贡献,但是他自己的这份单薄之力,无法替朝廷赢得一点战胜外族的希望。其壮志未酬的情绪体现在诗句当中,表现的也只能是一种哀怨与凄凉。这也是当时士族阶级想要冲破束缚,但是又无能为力的一种压抑的情感写照。他在梦中都想着为国效力。应该说,这种饱满的战斗激情,慷慨激昂的献身精神,是可以使他的诗歌豪迈乐观的,但是谁也不能凭着自己的力量来完成一个国家的使命,他只能在无力回天中慢慢消亡。他的理想到临终的时候虽仍然存于心中,但是其归去前的呐喊“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至多也只能是一种强烈的个人愿望罢了,最终还是无法实现的。这才是陆游真正的悲凉。
正因为封建礼教对民众的极大束缚,才让当时的人们有了反抗意识。在自由与受压制面前,众多人选择了屈服,但是还有一部分人在这个时候选择了隐居,用出世的态度来对待人生的困惑。其中,嵇康、陶渊明、孟浩然、唐寅等人,几乎没有参与过政治,他们对大自然情有独钟。他们将千百年来人们身上存在的悲剧元素分解到自己的诗中,于是隐性的悲剧精神在其诗中变得异常鲜活起来。他们让我们看到了更加美好的人生是什么,让我们学会从人生的悲剧之中来透视人生。对于人生的感悟,更多的作品还表现为对现实人生的反思,在反思中,往往又交叉着宗教理念,劝善惩恶,提出人生的归宿问题。这一点,在古典小说和戏剧中表现得更为突出,《窦娥冤》、《梁山伯与祝英台》、《赵氏孤儿》等等文学作品都是如此。它们将出世的思想转换为个人与社会的斗争情怀,最终导致了悲剧的产生。[8]
中国文人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传统思想所割裂开来。“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中国人强调着人的主观能动性,并在苦难中表现出乐观。他们在这条主线上努力地实践着传统的儒家精神,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恰在此沉沦掉了。文人们大部分终归为庸人,小部分则被道教救赎,姑且冷眼旁观;不过,即便作了隐士,他们仍想着的是再遇礼贤下士的明君。他们大多走着“身虽隐,而心系朝廷”式的终南捷径,其底子依然是中国儒家实践的质地。
最终我们可以说,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悲剧精神是隐性的。它隐藏在中国人的骨子里。在受到巨大压迫的时候,我们不至于过度悲伤而失去人生支点。文学家通过鲜活的文学作品形象的描述,给我们呈现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故事。阅读文学作品,是帮助我们认识自己的一种途径。文学作品中表现悲剧色彩最为浓重的两方面,就是亡国与人生受到打击。当此之时,文学借助悲剧的展示,真正将人的生存价值否定掉了。面对这一否定,当中国人那种天下一统的宗族意识在受到如此大的打击之后,他们往往就会转向忧国忧民以及慨叹人生。[9]
亡国意味着亡宗,意味着宗族的个体成员与宗族的血缘联系遭到破坏,宗族的根本利益受到致命的打击。中国古代亡国之音的悲剧意味正根源于此。许多爱国志士面对即将溃败的局势无法挽回时,心中便升起忿忿不平之感,于是只能将心中的抑郁与多年的生不逢时的痛感抒发在诗句当中。当个体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相联系,而两者之间又存在着诸多矛盾时,文人们真正能够实现的理想也只能是在文坛上留下不朽的佳作,所以深仇大恨伴随着没落的情绪,就演变成了一种悲剧。[10]
所以,政治与人生,是中国古典文学中永远也不能避开的话题,而两者都很有可能被世俗中的封建统治阶级所打败,所以巨大的落差将会深重地影响文人墨客的思想。中国的文学作品不像希腊古典作品那样富有震撼力,《荷马史诗》中阿克琉斯之死等故事,都是惊天动地的事情。西方人对于悲剧故事的描述非常系统,将英雄人物故事的来龙去脉描写得淋漓尽致,但是中国人对于“精卫填海”、“夸父逐日”等故事情节,只是用寥寥数语概括,以悲剧故事收场的小说或者戏剧,也并不会用巨大篇幅来描述悲剧故事。中国古典文学是以反映当下人的生活状态、精神思想在这个时代中的生存状态为主,它对于当前社会有意义。比如《红楼梦》这部小说,它很有研究价值,同时它又包含巨大的社会意义。它将封建礼教中那种压迫人性发展的一面揭露出来,同时在人性无边无际的挣扎中看不到一丝希望,这种悲观的情绪体现在爱情当中,最后就演变成了悲剧。我们熟知的四大民间传说之一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写男女主人公追求婚姻自由,以死抗争构筑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基础上的包办婚姻制度,其举动惊世骇俗,既深刻,又让人回味无穷,而且这一结局也符合封建社会青年男女爱情的普遍悲剧现象,但是人们犹嫌不尽其意,又添补了一段梁祝化蝶的续笔,使故事沉甸甸的主题思考变成了光明的前景展示。
中国人往往不愿承认人生的悲剧面,对温情美满的和的生活抱有一种天真而执着的信念。对人生,他们坚守着善恶有报的伦理道德信念,所以中国人很少彻底的悲观主义。他们对未来总抱有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中国古典悲剧中的大团圆结局,正是这种心理的客观写照。大团圆抹去了现实生活中尖锐的矛盾冲突,使人心处于一种最佳的和谐平衡的境界之中。
也正是因为中国独有的“天人合一”的精神,才让中国领土迅速扩大,让更多的外族人被我们所同化。在纷乱的环境中,我们经受了巨大的考验。我们祖先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绝非是一种逃避现实或者悲痛过度的情怀。《诗经》“哀而不伤”的精神意味着,中国人总是善于将各种情绪进行中和,不过度喜悦,更不过度悲伤,而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变得更加强大。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精神的突围。正如胡适所说:“中国文学最缺乏的是悲剧的观念。无论是小说是戏剧,总是一个美满的团圆。……这便是说谎的文学。”胡适是在通过用中国古典文学与西方古典文学进行对比之后得出的结论来说明事实。我们知道,《荷马史诗》、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等等,都真实地再现了人生某个阶段的绝对悲伤,但是中国人骨子里有一种中和的基因,凡事都不会导向绝对的状态。我们的祖先善于用潜藏在人心中的力量来调节自己的情绪,所以中国人的理想就是用这种不极端的态度融合更多的民族,建立伟大的祖国,从人心、精神层面上感化所有的人,将充满悲剧色彩的一个时代,或者一个区域都感化,以帮助他们树立生活的信心。[11]当然,我们也必须意识到,尽管中国人的圆满意识所体现出来的是中华民族善良、追求理想的美德,但它却因此而具有一定的麻醉作用,使人们只知沉醉于精神上浅薄的满足和超脱之中,而在现实世界中缺少浮士德式的进取精神。它使中国民众对现实的苦难无动于衷,对整个人类的灾难也置若罔闻,没有冒险精神,意志懈怠,缺少独创,不敢反抗,感情脆弱。这是我们在深入了解中国古典文学所传达的悲剧精神时,必须加以注意的地方。
从上古时代到近古时代,我们的民族遭受了无数次的外族入侵,文人墨客形成的那种反抗的精神,最终只能在文学作品中得到体现,而国家遭受的苦难又影响着个人的发展,于是作者们将这些无以复加的悲伤情绪一并抒发在作品中,给人们呈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壮丽画卷。屈原、司马迁、杜甫、陆游等作家笔下的悲剧精神,是引导我们爱护这个国家的精神动力。从他们身上,我们能够获得更多的人生启发。这些有益的人生启迪,可以使我们更加坚定地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引导我们为国家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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