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华
(河南城建学院 外国语系,河南 平顶山 467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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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语言学阐述了语言和认知之间的密切联系,揭示了隐喻“渗透于日常生活和语言中,并且渗透于人类的思维活动中”的本质。[1]认知语言学不仅将隐喻视为传统修辞学中的语言现象,而且视为人类深层的认知方式。因此,认知诗学的隐喻理论“注重隐喻产生的机制和读者理解隐喻的认知过程”[2]。
艾米莉·狄金森被誉为美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她的诗歌中大量新奇的隐喻和深远的境界让学者和读者对其作品的解读孜孜不倦。狄金森作为诗体学家取得的成就毫无疑问是巨大的,但对人类的理性、秩序和正义以及与神的关系的局限性,她却时时深感痛苦。她明知自己无法洞察不可知物,但依然试图寻求表现方法,她的诗性隐喻无疑就像一把利刃穿透了自然的不可知,达到了精神真理的升华。如何更好地理解她的隐喻,就需要读者关注她的诗性隐喻产生机制和认知过程,而其中诗人所惯用的研究方法和哲学思维,就是我们认知的第一步。
分析狄金森独特诗学隐喻的认知基础,就不能不提她同时代的哲学思潮和文学思想对她的影响。狄金森生于1830 年,当时正值工业革命。弗兰西斯·培根等人所继承、倡导的经验主义(Empiricism),主张实证研究方法,认为必须借助于实验,才能弥补感官的不足,深入揭露自然的奥秘。而培根经验实证主义哲学的不彻底性,即承认上帝存在和灵魂等宗教教条,也影响了狄金森,使她成为在“一个先验论的阶段里的存在主义者,她甚至宣称在新格兰毛茛属植物中看到了上帝的存在,并曾试图在诗中想象这一情景”。同时,在她生活的时代,美国浪漫主义和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与索罗(Henry David Thoreau)推崇的超越主义(Transcendentalism)正波涛汹涌。爱默生认为,“自然世界具有精神意义,隐喻性的语言来源于对自然世界的模仿,这些语言已经成为统一的媒介,既传递精神含义,又代表了自然和心灵的固有联系。”[3]爱默生的超越主义认知论对狄金森的影响颇深,形成了狄金森诗性隐喻的哲学基础,狄金森终其一生都在诗歌创作实践中探寻自然以及自然中蕴含的宗教和哲学之谜。
第一,狄金森的隐喻模仿培根实证主义的物质观察法,意在放大隐喻双方之间的差异,从而达到概念上的真理。
狄金森隐喻的展开,有时像培根记录实验数据所用的比较表格,逐条列举事物的相似性和差异性,意在把零碎的步骤引向归纳性的思维模式,以便将来源于感觉的材料分类。但她不是合并或超越域源以稳定它们之间的固有含义,而是去积极弱化观察过程,将行动从知觉推向概念上的真理。
1876 年的小诗The Lightning is a yellow Fork①以下3首诗歌均引自R.W.Franklin.The Poems of Emily Dickinson:Variorum Edition.3vols.Cambridge,MA: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P,1998年版,分别是第1140首、第1261首和第557B首。,可以体现出这种隐喻方法的运用。
The Lightning is a yellow Fork
From Tables in the Sky
By inadvertent fingers dropt
The awful Cutlery
Of mansions never quite disclosed
And never quite concealed
The Apparatus of the Dark
To ignorance revealed
这首诗中,“闪电像叉子”的比喻引出了双方的相似性:闪电可以是叉子状的,叉子也可以用来确定某种形状的闪电。也就引出了暗喻:天空就是宇宙中的一张桌子,上帝成了房间用餐的主人,上帝不小心把叉子掉下来,闪电照亮的宇宙就成了整个房间。之后,诗人在后半部分不再强调它们的相似性,而是将闪电和叉子分离:闪电唤起了“敬畏”感(solemn),闪电可以照亮宇宙,短暂地消除黑暗,是“solemn”,隐喻为揭示人间邪恶;而叉子是由于疏忽才掉落,暗示某种暴力的存在,是“awful”,隐喻为人间黑暗。上帝的精神是通过大自然的物质现象显现出来的,诗歌又从闪电中“黑暗—光明”这一对立中使用了“conceal”和“disclose”,对其进行重新解释。于是,在读者心中,闪电到底是什么,就有了不同的阐发可能,既可理解为揭示人间邪恶和善良的对立,还可以是知识和愚昧的对立。这首诗体现了狄金森极力抗拒固有的含义和统一,隐喻在上下语境中充满张力,诗人有意放大差异,是为了寻求隐喻双方“概念上的平衡”。
第二,在经验主义方法的基础上,狄金森对隐喻采取双重洞察力,发现其象征性,从而由自然上升到灵魂的高度。
下面以这首The Lilac is an ancient Shrub 为例探究这种双重洞察力。
The Lilac is an ancient shrub
But ancienter than that
The Firmamental Lilac
Upon the Hill tonight—
The Sun subsiding on his Course
Bequeaths this final Plant
To Contemplation—not to Touch—
The Flower of Occident
Of one Corolla is the West—
The Calyx is the Earth—
The Capsules burnished Seeds the Stars
The Scientist of Faith
His research has but just begun—
Above his synthesis
The Flora unimpeachable
To Time’s Analysis—
“Eye hath not seen”may possibly
Be current with the Blind
But let not Revelation
By theses be detained—
诗人采用培根实证主义的方法,描述了丁香花的花冠-花萼-花苞/豆荚的消亡阶段,隐喻了落日的三个不同阶段。“丁香花-落日”的隐喻,使人从丁香花的花期联想到现实中日落日出的24小时周期,进而想到普通人的生命周期,揭示了精神层面上的不朽。但诗歌中途却宣称这种凡人的方法无法理解不朽,阐释了精神真理的不可接近性,并质疑科学的局限性,诗人对人类是否能认知自然的命题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尽管它们都呈周期性运转,丁香花消亡的三个阶段是真实的,而落日是太阳生命的遗留物,是地球自转的错觉,它依然存在。诗歌的洞察力完全体现在双重物质洞察力的统一之中,其隐喻感知目的在于“综合”(一种表面上对不朽的理解)蕴意的多层,同时提升了诗歌主题的深度。
第三,物质洞察力使隐喻双方趋于竞争,既不团结,又不优于另一方,并逐步使双方的竞争尖锐化。
以1862年的诗歌I send Two Sunsets 为例来分析隐喻双方的竞争。
I send Two Sunsets—
Day and I—in competition ran—
I finished Two-and several Stars—
While He—was making One—
His own was ampler—but as I
Was saying to a friend—
Mine—is the more convenient
To Carry in the Hand-
在诗中,有这样三组隐喻:“两个落日”(Two Sunsets),暗喻“描写落日的两首诗”;“白昼创造落日”(He was making One),隐喻“诗人创造诗歌”(I finished Two)的过程;“诗人就是白昼”,“白昼就是诗人”,诗歌把白昼描绘成创造落日的艺术家,“诗人创作诗歌”就像“白昼创造落日”,隐喻双方的可互换性。如果双方可互换,说明它们之间的对立、区别消失。事实上,诗歌富于挑战性地提出了本体和喻体是在竞争“谁是主导”,并不是达到无区别或真正的可互换。如果对比落日的质量,白昼胜利了,因为它的落日更“ampler”;如果论数量,诗人赢了,因为她的落日更“convenient”。从它们创造落日的能力和语言学功能角度,引出了诗人和白昼的区别和竞争。这种诗歌竞争性的隐喻表明,任何朝向固有含义或同一性的运动,不仅会被隐喻中暗含在两个物体里的不同特性所阻碍,而且也证明了不同的环境屈服于不同物体的特性。
在经验主义认识论基础上,狄金森朝隐喻认知的推进是基于隐喻双方的物质差异性和语境的持续过程,而不是已有的固定的事实。对狄金森来说,这种思维与表达方式是其诗性隐喻取得成功的先决条件,是帮助诗人穿透人类的理性、秩序和正义以及与神的关系的局限性,达到精神升华的利刃。
[1]熊沐清.语言学与文学研究的新接面——两本认知诗学著作述评[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8(4).
[2]刘立华,刘世生.语言·认知·诗学——《认知诗学实践》评介[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6(1).
[3]张雪梅.艾米莉·狄金森对超验主义自然观的再定义[J].外国文学研究,20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