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晓兵 苏崇婷
(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作为关于语言和语法的理论体系,构式语法理论发展至今已颇具规模,涌现出一批成绩卓著的学者,如Charls Fillmore、Paul Kay、George Lakoff、Adele Goldberg、William Croft、Ivan Sage等。因为语言观和哲学观的不同,构式语法理论又延伸出了诸多不同的分支,如伯克利构式语法(Berkley construction grammar,BCG)、认知构式语法(cognitive construction grammar,CCG)、激进构式语法(radical construction grammar,RCG)、体验构式语法(embodied construction grammar,ECG)及符号构式语法(sign-based construction grammar,SBCG)等。以上虽都被称为构式语法,但理论关注点有所差异,与之有密切联系的学科亦有所不同,如BCG与计算语言学、CCG与认知心理学、ECG与神经语言学等。近来,越来越多的构式语法研究倾向于使用实证的、多学科交叉的方法,其中CCG主要采用认知语言学的方法,易于和基于经验主义、行为主义的统计方法相结合使用(高波、石敏,2010:60—61)。从方法论角度看来,CCG的主要研究方法有语言对比(如Matsumoto,2008)、行为实验(如Goldberg,2002)、语料库方法(如Gries&Wulff,2009)和神经语言学实验方法(如Friederici&Weissenborn,2007)。CCG在理论上的研究成果丰硕,国内也出现了大批研究者,如董燕萍、梁君英(2004)、梁君英(2007)、陈满华(2009),刘玉梅(2010)、王寅(2007;2011)等。目前,关于CCG的研究逐步从最初的仅限一语(L1)探讨转向二语(L2)研究,同时也出现了诸多从实验角度剖析CCG句法现实性的实证研究。
构式语法接受了认知语言学的基本观点,主张将构式视为语言知识的基本表征方式,并用表征一般知识组织方式的“传承层级关系”(inheritance hierarchies)表征构式之间的关系(刘玉梅,2010:206)。而认知构式语法(CCG)是Goldberg在自己提出的构式语法基础上修补而成的,主张将语言学所有基本单位都称为“构式”(Goldberg,2006:5)。这样,语法知识都是以“构式”组织起来的,语言研究就该归结到“构式”上来,CCG的研究任务就是描写构式在心智中的最佳和最简表征方案(王寅,2011:32)。总体上讲,CCG旨在揭示语言的认知操作过程,解释生成和理解语言现象的认知操作及其能力。
任何一种形式,只要它的形式或功能不能从它们的组成成分或其他的构式中预测出意义,就可以被称为构式(梁君英,2007:72)。就结构而言,类似于索绪尔的符号,构式作为形式与意义/功能的结合体,形义的结合是任意的,不同语言的结合方式不同,这也体现了语言任意性的原则。就意义而言,有学者认为构式有其自身的意义,构式义不等于构式成分意义的简单相加,而是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因此构式义是独立于具体词汇而存在的(徐维华、张辉,2010:24)。也有学者并不认同这种观点,如陈满(2009:339)认为,遵照Goldberg的本意,构式义是可以大于部分之和,也可以小于部分之和。我们认为,既然构式意义的形成独立于其组成成分,其意义与组成成分之间就不存在既定的相加或相减的关系,故而陈满(2009)的观点似乎更贴近构式的本质。
CCG认为不仅语言不是自治的,句法也不是自治的,任何语法形式本身都有意义,它们不是什么自治的纯形式系统,句法和语义是不可分离的。Langacker首先针对形式和意义相分离的模块观提出了象征单位这一关键性概念,将其定义为形、义结合体,并坚决倡导用象征单位和构式对语言作出统一的、全面的解释,他的这一分析方案主要就是针对乔姆斯基的模块论、自治论、形式化提出的(王寅,2011:31)。实质上,几派认知语法都认为形、义密不可分,它们紧密结合为一个象征单位(即构式)。语言学家主要就是要研究这些构式,这才是真正的最简方案(Taylor,2002:22)。
另外,从语言习得视角出发,核心语言现象大多有规律,出现频率高,因此较易学会,而边缘的、较难掌握的语言项目则需要在输入基础上通过归纳习得(徐维华、张辉,2010:26)。这体现出TG和CCG外语教学观的不同:前者强调普遍规则对于外语学习的重要作用,后者强调语言实例的作用;前者强调从一般走向个别,后者是从个别走向一般;前者更倾向于语法教学法,后者更偏向于交际教学法。
认知构式语法旨在揭示语言的认知操作过程,这同样是神经认知语言学的研究问题,不过后者较前者表现出诸多独特之处。程琪龙(2001:123—124)认为,神经认知语言学理论必须不悖于大脑神经网络的事实,即神经认知语言学的理论模式必须同时在大脑功能区、神经网络、神经元平面上抽象模拟语言系统。神经认知语言学既关心大脑的宏观功能区域,又关心大脑神经网络的链接和激活的方式,但它的主要研究对象是可以操作的语言系统,其中语义与句法加工是研究的重点之一。对于句子理解过程中句法信息和语义信息间的关系,不同的理论模型有不同的理解方式。传统的句法优先理论认为句子加工最初是句法建构,然后才是语义加工,一旦句法信息和语义信息不能完成整合,最后还将需要一个句法再分析过程。交互作用模型认为,在句子加工的最初阶段,句法信息和语义信息就彼此相互作用(徐晓东、刘昌,2008:535)。为了进一步探讨句子加工中句法和语义的关系,以Friederici为代表的研究者运用神经科学技术进行了颇具启发性的实验研究(Friedericiet al.,2003;2003b;Friederici&Weissenborn,2007)。基于这些结果,Friederici对传统的句法优先理论和交互作用理论进行了修改,并提出了句子理解的三阶段加工模型(Friederici&Kotz,2003)。该 模 型 基 于 事 件 相 关 电 位(Event-related Potentials,ERP)技术,利用其时间分辨率较高的特点,从语言加工神经机制的角度揭示了句子理解的时间进程。
综上所述,神经认知语言学实验研究中的句法优先理论与乔氏转换生成语法理论相似,而交互作用理论与认知构式语法理论相似。这两种理论在大脑神经网络中都有反映,也都有特例,不符合描述的充分性原则。对于三阶段模型理论,相比较而言,更像是综合TG和CCG的成果,但对于其的解释力,仍需要更多的实验结果支撑。
总体看来,研究者对于语素、词汇等低一级构式存在的句法现实性少有质疑,而对于较高一级构式(如句子层面)句法现实性的问题仍需证实。有学者就此问题进行了深入的实证研究,特别是通过母语习得和句法启动研究得到了许多有意义的成果。如Bates&Goodman(1997)研究发现,词法的发展和词汇量高度相关。这说明,词法单位和词汇一样是以整体存在于大脑词库中,亦即构式在词法层面存在。句法启动研究表明,语言加工包含部分以构式方式表征的短语结构的处理(Bock&Loebell,1990;Loebell&Bock,2003)。另外,Gries&Wulff(2009)认为高频句法构造是作为象征单位储存在大脑词库中的,如英语中的动名词(ing-construction)和不定式构式(to-construction)。Chang、Bock&Goldberg(2003)发现,句法启动不仅包含句法启动,还包含语义/话题的信息,从而说明构式的表征单位不仅是句法结构,更是形、义/功能结合体。
上述研究都表明,构式存在于L1大脑词库中。那么,L2学习者是否也具有相同的机制呢?在一项早期的研究中,Gries&Wulff(2005)对论元结构在L2学习者大脑词库中是否存在进行了探索。他们发现,句法启动和句子分类的结果都表明L2句法构式同样存在于学习者中介语词库中,以德语为母语的英语二语学习者的语言行为同样可以用认知构式语法予以解释,而且L2与L1一样,其表征形式都是构式。值得一提的是,Gries&Wulff后来又进一步拓展了他们的研究,将构式的类型扩展至双补构式,同样也得到了与之前相似的结论。可以说,Gries&Wulff(2005;2009)的研究为构式的存在提供了强有力的实证支持。
首先,目前认知构式语法研究认为,作为形、义/功能结合体的构式存在于语素、词汇、短语、句子甚至篇章等层面(Gries&Wulff,2009)。构式纵然是对具体语言实例的图示化抽象和概括,理论上而言,其实体也是无限的。目前关于构式的应用研究往往集中在几个主要的特殊句式上(如张建理、朱俊伟,2010;李香玲,2011)。基于双及物构式、致使移动构式等特殊句式的研究尚不足以充分构建认知构式语法的句法现实性系统,对于语言系统中其他句式的研究将是进一步研究的重点之一。
其次,目前认知构式语法多限于单语研究,尤其是英语,构式范围是否具有跨语言适用性(刘玉梅,2010:208)仍然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诚然,国内已有学者尝试对此问题进行较为深入的分析(如王寅,2007;张丽杰,2011),但总体而言,这种跨语言的研究仍显不足,认知构式语法仍需要来自更多目标语种的研究证据。
最后,尽管句法启动实验和行为学研究都为构式的存在提供了有力支持,但正如Robinson&Ellis(2008:507)所言,启动实验还应考虑到以下因素如L1影响、L1构式类型、L1水平及语言输入/输出方式等对实验结果的影响。
认知构式语法在理论上的研究成果丰硕,其应用研究的发展呈现出跨语言的特点,其方法论研究也表现出多学科交叉的态势。但综合看来,对于认知构式语法句法现实性的探讨仍显不足,还需在今后研究中运用更多相互佐证的方法,拓展构式的类型和目标语种对构式进行多层面、多角度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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