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农民的舞台

俞东升

安徽省池州市贵池区唐田中学教师

当2013 年第一场雪飘落在村口那棵古枫树上时，我站在学校教学楼四楼的阳台上，欣赏着这一片片雪花从邈远的天穹飘下，如仙女散花一般，在山野之间飞舞着，飘洒着，一节课的时间不到，漫天的飞雪就给村庄、河流、山峦披上了银装。

大雪无痕，村庄静谧无声。我想，这沉静闲适的冬天，真的是上天给农民兄弟放的寒假。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人而言，春、夏、秋三季，他们都是忙得像一群飞旋的陀螺，因为季节不饶人，农活不等人，那些密集的农活，如一根根小竹鞭子，轻轻地敲打在农人的心上，催促着他们马不停蹄地劳作着。幸好，老天爷也会心疼农村人，在一年四季的忙碌当中，还穿插了一个叫“冬天”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粮食收割了，金黄的稻谷如黄金一般，袋装入库，乡民们心里有了底，“家有余粮，心里不慌”；雪白的棉花也采摘了下来，让老弹匠制成了暖融融的棉被，在北风呼啸的夜里，有了一个温暖的小窝可以安顿；越冬的油菜、小麦，也在雨雪到来之前抢种下去了，这些油菜、小麦的嫩芽，在土地里瑟缩着，耐心地苦等春天……在这样的季节，乡下人就好比是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的老作家，该舒展舒展筋骨，放飞放飞心情了。

村子里娶媳妇、嫁女儿的人家，已经排满了整个冬天的日程。在乡村，每一家的儿女婚事，都是乡村里的一台轻喜剧。一户农家的喜事，近乎是全村人的喜事。村民们的日子虽过得紧紧巴巴，但是人情味儿一点也不比城里人薄，再穷，“随礼”的钱都积攒着呢。全村男女老幼，得知一家有了喜事，就像接到一个指令似的，全都自告奋勇、争先恐后地集结在这个喜庆人家。男人们干些体力活，驮来自己家里的八仙桌和板条凳；妇女们帮忙洗碗筷，洗茶杯，微笑着为亲戚朋友端茶倒水；手脚灵便的小伙子们，骑了摩托车，采购着招待客人的菜蔬食品……

待到所有事情安排就绪，喜庆的农户家里就如爆炒干果的铁锅，一下子变得热腾腾的了。在一个大堂屋里，摆上六张八仙桌，每桌坐八人。欢快喜庆的鞭炮声之后，满屋的乡亲们，加上远方来的亲朋好友，都一齐变成了江湖上的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上演了一场好不热闹的亲情好戏。

冬季，村民们复活了心底美好的梦想和追求，他们从田野里走上了自己搭建的草根舞台。江南的山村里，活跃着一批农民业余戏班子，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是民俗文化的能人，拥有唱戏的金嗓子。他们将收藏了一年的二胡、锣鼓、戏装，从老屋的旮旯里翻拣出来，拭去锣鼓上的烟尘，调试好二胡的琴弦。村里的男女们，昨天还是穿着破衫旧裤的农民，今天则洗去了手上的泥土，摇身一变成了像模像样的戏剧演员。这些农民演员，用一两个晚上的时间，把珍藏的老戏台词温习几遍，在家里的堂屋预演几场，一个戏曲班子就宣告成立了。第二天，一部小型货车载着这一帮农民演员，走村串巷，给十里八乡的农民观众表演《天仙配》、《女驸马》、《西厢记》等传统剧目。每天晚上，寒冷阻挡不住酷爱民间戏曲的村民们的脚步，他们三人一群，五人一团，挤进村庄的祠堂里，灯火通明，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在那个简陋的戏台上，那些农民演员们表演得绘声绘色，台上演员和台下观众，虽然同是一个村的邻居，但现在却是一方在台上，一方在台下。观众们虽然知道台上的演员就是村里的张老五、李小娟，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把自己的邻里当成了董永和七仙女，舞台上，戏曲里演员们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无不牵动着观众们的心弦。这些农民观众，他们的脸和手虽是粗糙的，但他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他们看得入了神，不停地为戏曲中的人物命运而唏嘘嗟叹。

冬天，村庄是农民兄弟的一个大舞台，村里的男女老幼都是这个舞台上的出色演员。在这个太平盛世里，他们正在上演着一场场温情的民俗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