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亮
(南开大学哲学院,天津300071)
1844年初,马克思在《德法年鉴》上发表了《论犹太人问题》,严厉地批判了鲍威尔在《犹太人问题》《现代犹太人和基督徒获得自由的能力》这两本小册子中所宣扬的资产阶级理想主义、民族沙文主义和唯心主义观点。
鲍威尔把宗教解放看成是一个神学问题,是基督教与犹太教徒之间的根本对立,鲍威尔认为宗教解放一种方法就是消除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对立,让犹太人放弃自己的宗教,“怎样才能使宗教对立不能成立?废除宗教”[1]165,鲍威尔对宗教的解放还提出了另一种方案,就是在政治国家中废除宗教,一旦国家废除了宗教,犹太人也就获得了宗教解放。
马克思不同意鲍威尔的宗教解放的观点,认为宗教的问题并不仅仅是一个神学的问题,而是一个世俗的问题,马克思认为:“在我们看来,宗教已经不是世俗局限性的原因,而只是它的现象。我们要把神学问题化为世俗问题。”[1]169现实的问题就应该从现实中来解决,其根源要从国家自身的本质中来解决。可见,宗教的解放不是简单地对神学的批判,而是对神学产生根源的、世俗的、现实的批判。
鲍威尔认为基督教高于犹太教,认识到犹太教和基督教都是奴役人的力量,“只要犹太人和基督徒把他们互相对立的宗教只看做人的精神的不同发展阶段,看做历史撕去的不同的蛇皮,把人本身只看做蜕皮的蛇。”[1]165他们处于人的精神发展的不同阶段,是历史蜕掉不同的蛇皮,把人看成蜕了皮的蛇,这实际是说宗教是有不同的发展阶段,实际上就有贬低犹太教的含义,基督徒再前进一步就退出宗教,而犹太人首先要克服自己宗教的民族狭隘性,然后才能再发展一步,实现解放。实际上,鲍威尔是把德国基督教国家看成了一种定在,为普鲁士政府辩护,缺乏历史的维度,只看到了政治解放,受他的本人哲学观的影响,他并没有看到人的解放这一更高层次的解放。
犹太人以自己的活动方式参与历史的进程,鲍威尔把犹太问题只是放到当下来看,用共时性的维度来解决宗教解放和政治解放的关系,并把宗教问题放在神学框架中思考,并没有从现实、世俗的态度来思考。原因在于鲍威尔并没有深刻地认识到宗教产生的根源,缺乏历时性维度。
马克思认为要用历史的眼光来看待问题,“相当长的时期以来,人们一直用迷信来说明历史,而我们现在是用历史来说明迷信”[1]169。用历史现实来解决问题是马克思所用的科学方法,他反对鲍威尔把历史看成一种定在,认为犹太人的要求政治解放的权利是不合理的,鲍威尔的立场是在为普鲁士政府的统治辩护。
马克思用历史与现实、普遍与特殊的方法来反驳鲍威尔的观点,他指出各种宗教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他们都是对社会生活的歪曲的颠倒的反映,没有什么哪个宗教更高,哪个宗教更低的问题,只不过反映的形式不一样。德国的犹太人问题本来是德国的特殊的犹太人的问题,可是鲍威尔把它普遍化成一个一般的问题。实现了资产阶级革命的国家也存在着这个问题,马克思对比做了区分,犹太人在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表现形式,比如说在德国,它是一个反封建反神学的问题。法国不同于德国,法国是资产阶级革命不太彻底,一方面进行了革命,另一方面还保留着宗教,还保留着君主的权利。在北美这个问题变成了一个纯粹的世俗问题,因为北美的资产阶级革命是最彻底的,建立了民主共和国,在这个地方也有犹太人问题,只不过不同于德法,很多人依然信教。所以说,资产阶级革命是有局限的,政治解放是不彻底的。
马克思所处的时代德国资产阶级才刚刚登上历史舞台,封建制度还没有完全瓦解,马克思开篇就提出了德国人的双重解放的任务:“作为德国人,你们应该为德国的政治解放而奋斗;作为人,你们应该为人的解放而奋斗。”[1]163并进一步解释不能混淆政治解放和人的解放,并批判鲍威尔“毫无批判地把政治解放和普遍的人的解放混为一谈”[1]168的观点。
马克思对什么是政治解放作了论述。“政治解放同时也是同人民相异化的国家制度即统治者的权力所依据的旧社会的解体。政治革命是市民社会的革命。旧社会的性质是怎样的呢?可以用一个词来表述。封建主义。”[1]186政治解放就是反封建、反宗教神学,使市民社会和国家相分离,宗教从国家中分离出来,进入私人领域。
国家是实现政治解放的中介,人通过国家这个中介实现政治自由。“人通过国家这个中介得到解放,他在政治上从某种限制中解放出来。”[1]171人从政治上从某种限制中解放出来,从宗教限制中解放出来,但这只是抽象的、局部的、有限制的解放,因为国家是抽象的层面。
马克思指出:“人在政治上得到解放是用间接的方法,是通过一个中介,尽管是一个必不可少的中介。”[1]171这种解放是通过国家这个中介来获得的解放,在基督教国家通过基督教联系起来。比如,我们都信仰基督教,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通过这么一个中介把大家联系起来,资产阶级革命以后这个中介没有了,但是又出现了一个中介,这就是国家,我们都是公民,都拥有平等的政治权利,国家是我们普遍利益的代表,所以国家是一个很好的共同体,我们都是共同体当中的成员,大家通过这个中介实现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政治解放实现了市民社会和国家的分离,人也就二元化了,人既是公民也是市民,作为公民人人平等,作为市民人人敌对,所以这样人就产生了分裂,过着双重的生活,在政治共同体中是一种生活,在社会当中是另一种生活。
宗教从国家中分离出来,推翻政教合一封建国家,建立真正的政治国家是政治解放的途径。“在所谓基督教国家中,实际上起作用的是异化,但不是人。唯一起作用的人,即国王,是同别人特别不一样的存在物,而且还是笃信宗教的存在物,同天国、同上帝直接联系着的存在物。”[1]178在基督教国家,真正自由的只有国王,国王是目的,其他民众只是手段,受到宗教和国家的双重压迫。所谓的基督教国家是封建的基督教国家,是不完备的国家,因为他需要宗教做它的精神支柱,而资产阶级国家则是完备的国家,不需要宗教的补充,不需要宗教做它的精神支柱了,它是一个完全世俗的国家,但是这种世俗的国家又是以市民的利益冲突和市民的私人宗教信仰作为基础的,所以它并没有真正地消除人们的宗教信仰,反而以此作为自己存在的前提。
马克思认为宗教信仰与政治国家可以共存,并不冲突。在对待宗教信仰自由和政治解放的关系上,鲍威尔认为犹太人必须从犹太教中解放出来,克服自己宗教的狭隘民族性,才有可能实现政治解放,而马克思认为,犹太人不必从犹太教中解放出来,就能够获得解放。“相反,我们对他们说,因为你们不用完全地、毫无异议地放弃犹太教就可以在政治上得到解放,所以政治解放本身并不就是人的解放。”[1]180因为政治解放对各种宗教采取宽容的态度,不从犹太教中解放出来照样可以获得解放。马克思从历史与现实,普遍与特殊的方式来例证政治自由也并不以废除宗教信仰为前提。
鲍威尔认为实现政治解放就是人的解放,他基本上是站在资产阶级的立场上,他并没有区分政治解放和人类解放。
马克思认为,人从宗教信仰当中解放出来,消灭宗教对人的精神奴役,消灭利己主义,消灭财产差别。马克思所说的人的解放主要包括:消除财产差别,消灭经济上的等级差别的物质要素和消除精神要素。一句话,人的解放就是消灭利己主义和金钱崇拜。
鲍威尔和马克思的分歧源于对人的不同理解上,鲍威尔所说的人就是基督徒和信仰犹太教徒。马克思所理解的人是现实的人,我们从一个完整的现实的人出发,而不是从观念出发,从信仰出发,这样我们就会对人的解放有正确的理解,如果你把人只是束缚在观念上,那还没有抓住人的根本。马克思所考察的不是“安息日的犹太人”,不是宗教信徒的犹太人,而是观察“日常的犹太人”,世俗的、现实的犹太人,犹太人信教的秘密就存在于他的现实生活当中。
基督徒和犹太人是相通的,基督徒是灵魂上的利己主义,犹太人是肉体上的利己主义,基督徒追求的是来世的幸福,比较抽象,有一套自己的说教,犹太人比较务实,就是做生意、赚钱,所以说在这个意义上,他是肉体上的利己主义,一个追求天堂的幸福,一个追求世俗的利己的需要。所以说基督教的天堂的利己主义转化成犹太教的世俗的利己主义,两者都是利己主义,只不过表现形式不一样而已,所以马克思说:“基督徒在多大程度上成为犹太人,犹太人就在多大程度上解放了自己。”[1]192
马克思认为:“犹太人的社会解放就是社会从犹太精神中获得解放。”[1]198就是社会从拜金主义中获得解放,所以人的解放不仅仅是从政治方面获得解放,而主要是在社会层面获得解放,在实际的现实生活当中获得解放,现实的市民社会当中的矛盾和问题解决之后,人才能获得解放,否则人无法获得解放。此时,马克思立足于市民社会,人们的社会现实生活,由于立足点不一样,所以得出的结论也就不一样。
实现人类解放的途径就是消灭金钱崇拜的犹太精神,消灭私有财产,消灭自私自利的资本主义制度,把人从利己主义的精神中解放出来,实现人的本质的回归。“犹太人的社会解放从根本上说就是整个人类从做生意和金钱中获得解放,从金钱崇拜中获得解放。犹太人的解放就是现代社会根本的、普遍的问题,是全人类解放的事业。”[2]使犹太人从宗教中解放出来不仅仅是犹太人的事业,也是实现全人类解放的事业。“只有当现实的个人把抽象的公民复归于自身,并且作为个人,在自己的经验生活、自己的个体劳动、自己的个体关系中间,成为类存在物的时候,只有当人认识到自身‘固有的力量’是社会力量,并把这种力量组织起来因而不再把社会力量以政治力量的形式同自身分离的时候,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人的解放才能完成。”[1]189可见,马克思所认为的人类解放就是分裂为二的公民权和人权两者结合为一,就是最终解决人的原子式的存在和类存在之间的矛盾,消除财产私有制,消除金钱崇拜,实现人的解放。
“马克思的政治解放理论实际上是对欧洲近代以来政治理论与政治实践的一次比较全面的理论总结。”[3]马克思的解放理论,不在于如何去解释世界,而在于如何去改造世界,马克思的解放理论体现了马克思重视现实、重视实践的理论品质,他关注的是人的世俗世界、人的现实世界。马克思的解放理论对我们了解历史、分析历史,以及预测未来都提供了很好的借鉴意义。
[1][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2]李淑梅.人类解放:消除对政治国家、宗教和金钱的崇拜——读马克思的《论犹太人问题》[J].学习与探索,2010,(4):21-25.
[3]阎孟伟.马克思的解放理论及其对我们的启示——简论当代中国政治文明建设[J].教学与研究,2006,(12):1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