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东,盖乾坤
(渤海大学,辽宁 锦州 121013)
传统的汉字构造学说是六书,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前四种是造字之法,后两种是用字之法。象形字、指事字、会意字是表意字,在全部汉字中占百分之二十左右,形声字既表意又表音,占全部汉字的百分之八十左右,是汉字的主要结构类型。许慎在《说文解字》中以小篆为研究对象,运用六书理论分析这些汉字的结构,同时运用如“从某,从某”或“从某某”等较为固定的语言描述这些汉字,被这样描述的汉字即为会意字,又如运用“从某,某声”描述的汉字即为形声字。除此之外,许慎的《说文解字》中还有“从某某,某亦声”或“从某,从某,某亦声”这样的训释体例,例如《说文·土部》: “坪:地平也。从土,从平,平亦声。”“平”既是“坪”的义符,又是“坪”的声符,这样的训释体例既标识出了“坪”字的读音,也揭示了“坪”字的结构,同时还解释了“坪”字的意义,这种训释体例结合了会意和形声的条例,是以六书理论为基础,但又有所创新的一种新的训释体例,这种训释体例解释的汉字就是我们所说的“亦声字”,也有人称此类字为“会意兼形声”、“形声兼会意”或“义兼声”、“声兼义”。
许慎的“六书说”一直是汉字结构分析的经典理论,通过许慎的“六书说”,使我们对汉字的结构系统有了初步的认知和了解。但六书说并不是至善至美的,我们不能用六书说分析所有的汉字结构,而亦声说正是对六书说强有力的补充和完善,亦声说首见于《说文·一部》: “吏,治人者也,从一从史,史亦声。”亦声字的出现,反映了汉字合体字中音与义的复杂关系,例如《说文·水部》:“汲:引水于井也。从水,从及,及亦声。”“汲”字中的“及”有“抽”、“提”之意,因此,我们一看到这个字,就能分析出引水的意思,“及”在“汲”这个字中,既充当义符,又充当声符。由此推知,“亦声字”是一种较为特殊的合体字,构字偏旁中的某个偏旁既有表意,又同时兼具表音的作用,从表意的方面看,属于会意字,从标音的角度说属于形声字,是介于会意字和形声字之间的汉字。所以段玉裁说:“凡言‘亦声’者,会意兼形声也。”
《说文解字》中按照“从某某,某亦声”或“从某,从某,某亦声”这样的训释体例为标准统计出的亦声字大约有二百多个,但是从亦声字的内涵来看,亦声字的数量远不止如此,亦声字的说解条例指出既能够指示意义又能够标识读音的汉字即为亦声字,因此亦声字的外延应扩大,应该适用于所有具备此类性质的汉字。例如《说文·刀部》:“刵,断耳也。从刀从耳。”在这里许慎认为“刵”是会意字,但是从字的构造中,我们仍然可以得知“耳”兼具表意与表音之意,因此“刵”仍然应看做是亦声字。
亦声字介于会意字和形声字之间,有的亦声字偏重于会意,构成亦声字的几个偏旁之间的关系是并列的,没有主次之分,这几个偏旁共同承担着会意的功能。有的亦声字侧重于形声,亦声字的声符承担了整个字的表意功能,是亦声字的主体,另一偏旁是汉字分化、孳乳的产物,只起着辅助的作用。因此亦声字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以会意为主的亦声字,这类亦声字也可称为“会意兼形声”或“意兼声”;另一类是以形声为主的亦声字,这类亦声字也可以称为“形声兼会意”或“声兼意”。亦声字中以形声为主的字占多数,以会意为主的亦声字只有少数。
1.“声兼意”或“形声兼会意”的亦声字。这类亦声字是一类特殊的形声字,因为此类字在作为形声字的时候,其声符只标示字的读音,而作为亦声字的时候,声符不仅标示着字的读音,还有表示语义的功能。例如《说文解字》: “授,予也。从手,从受,受亦声。” “婚,妇家也。《礼记》:娶妇以昏时,妇人阴,故曰婚。从女从昏,昏亦声。”这类亦声字的意义主要由母字承担,如“授”和“娶”意义的主要部分由声符“受”和“取”来承担,其意符“手”和“女”所起的作用不过是区别、补充。从《说文解字》中的亦声字来看,亦声字与其亦声偏旁之间的关系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第一,亦声字与亦声偏旁之间是同义的关系。亦声字和亦声偏旁之间的意义没有太大区别,亦声偏旁只是承担了母字的其中的一个义项,与母字区别开来,新增的意符并没有带来新的意义。例如《说文·女部》:“媄,色好也。从女,美声。”“媄”只是在母字“美”的基础上增加了表示描写对象的“女”,产生的亦声字“媄”与母字“女”的意义基本一致。
第二,亦声字与亦声偏旁之间是假借义与本义的关系。作为亦声偏旁的母字的意义与亦声字之间没有关系,即母字具有假借义,后来在母字的基础上增加了相应的意符形成亦声字,以此来承载其假借义,这样产生的亦声字和原来的亦声偏旁之间在语音上有一定的联系,两者之间是假借字与区别字的关系。例如“恇,怯也。从心匡,匡亦声。”“匡”的本义为古代盛饭的用具,假借为“恐惧、惶恐”。亦声字“恇”增加意符“心”表胆怯、恐惧义,承担了“匡”的假借义。这样的例子还有“像”和“忘”等。
第三,亦声字与亦声偏旁之间是引申义与本义的关系。如前面提到的,许多亦声字是从母字中分化出来的,承载着亦声偏旁的引申义,这些亦声字和亦声偏旁之间是引申义和本义的关系。例如《说文·又部》:“取,捕取也,从又,从耳,周礼获者取左耳。”“取”在甲骨文的意思是以手割耳,古时作战以割取敌人的耳朵作为统计战果的依据,这是取的本义,后来引申为娶妻。《说文·女部》:“娶,取妇也,从女,从取,取亦声。”亦声字“娶”增加了意符“女”,承担了母字“取”的一个引申义,亦声字“娶”和亦声偏旁“取”之间就是引申义与本义的关系。
2.“会意兼形声”或“意兼声”的亦声字。这类亦声字的若干偏旁之间是平等的组合关系,没有主次之分,它们共同揭示汉字的意义。这类亦声字不改变亦声偏旁的内涵,只是将亦声偏旁作为一个义项与所加的偏旁共同表意,同时亦声偏旁表音。例如《说文·示部》“祏,宗庙主也,周礼有郊、宗、石室。一曰大夫以石为主。从示从石,石亦声。”亦声字“祏”的意义由亦声偏旁“石”及其构件“示”共同表达,表示古代宗庙中藏神主的石匣。“祏”这类亦声字与纯粹的会意字之间的区别在于,在造字的时候有意识的选择了“石”这种可以标示读音的义符来参与构字、提示读音。这类亦声字的各个意符之间没有孳乳分化和先后的关系,几个意符联合起来共同表意,并且其中的一个意符可以标注声音,这类亦声字就称作“意兼声”或“会意兼形声”的亦声字。
“亦声”这种训释体例是许慎首创的,亦声字既有表义的作用,又有标音的功能,相比较与单纯的形声字或会意字,亦声字在承载信息量和示源功能方面更具优势。因此,许慎所创立的“亦声”训释体例对后世有着重要的贡献和影响,其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价值:
1.亦声说是对六书说的补充和发展。六书系统中的会意字偏旁和形声字声旁一个只是单纯表意的,一个只是单纯标音的,两者存在着明显的界限。然而汉字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由于词义的引申、字的假借,文字的孳乳分化是必然的。对此,许慎早已有了清楚的认识,在《说文解字》序中,许慎就谈到了这个问题:“仓颉之初作书也,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寖多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汉字由最开始的独体的象形字、指事字,进而增形增声而合为会意字、形声字,之后接着发展,必然会在结构上产生两兼现象的汉字,这类字的某个偏旁既能表意,又能标音。因此,亦声说正好弥补了六书说的不足,扩大了六书说的内涵和外延,补充发展了旧有的六书理论。
2.“形声兼会意”的亦声字的声符具有示源的功能。这类亦声字的产生方式是在母字即亦声偏旁的基础上增加意符而形成的,因此,无论这类亦声字的意义及其亦声偏旁之间是何种类型的关系,亦声字与亦声偏旁之间都是一种源与流的先后关系,也就是说两者之间是一种同源的关系。从训释体例上看,《说文解字》中的亦声字在不少情况下都运用了声训的方法,因此,可以将其看作是声训的一种。同时,在刘熙《释名》以及各种典籍的声训中,也经常运用声符来训解被释字。例如《论语》:“政者,正也。”《释名》:“姻,因也。”相比较于声训的臆测和牵强附会,“亦声”大多数是比较可靠的,因为在字形上有孳乳分化的可靠依据。《释名》等书中训释字与被释字在字形上有孳乳分化关系的亦声字的可信度较高,因为这些亦声字与其亦声偏旁之间或音同义近或音近义通,许慎的训释清楚地揭示了它们的同源关系。王力先生也在《同源字典》中说:“亦声字都是同源字。”
3.亦声字开创了音形义三者共同探求的方法。亦声字音中有义,不同于一般的形声字;亦声字意中有声,也不同于一般的会意字。许慎看到了这种现象,因此创造了亦声说,从音形义三个方面对每一个亦声字进行考察,音形义三者紧密结合,形成了一套有机的系统。这套系统比单一用声训的方法要科学、可靠,因为有形义作为依据。如果说《说文解字》是从总体上对汉字的音形义进行研究的话,那么亦声说可谓是这种综合研究的最充分的表现形式。亦声说的创立,也为后来的训诂学提供了重要的研究方法。
总之,亦声字是一种既不同于一般的同源字,又不同于声讯的汉字,它在汉字发展史上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和价值。亦声说不应只局限于许慎的《说文解字》之中,而应代表着一种贯穿文字史发展始末的特殊的文字现象。在研究亦声字的过程中,我们应该充分利用已有的研究成果,建立起一个合理的亦声字系统,这不论是对汉字学还是文学、语言学的研究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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