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娅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曾肇,字子开,号曲阜先生,北宋后期的政治家、诗人。曾肇与其兄曾巩、曾布等七人被称为“南丰七曾”。曾肇为人仁厚谦和,敢于谏言。他隶属新党,一生饱尝宦海浮沉,辅佐北宋英宗、神宗、哲宗、徽宗四朝,曾任吏、户、刑、礼四部侍郎,并著有《曲阜集》、《西掖集》、《内制》、《外制》、《宸章》、《奏议》等,多已亡佚。 现今对于曾肇的研究尚处于伊始阶段,国内外还没有相关的学术论文发表。本文试图通过对具体作品的分析勾勒出诗人诗歌作品的轮廓。
《全宋诗》中记载的曾肇的 47首诗(我们暂且把只留存下两句的篇目也算作一首),题材多样,其中较为显著的便是写景咏物诗、唱和寄赠诗和咏怀诗,除此之外还有少量咏史诗、悼亡诗及缅祖继志、题画题墨之作。
在现存的47首曾肇诗歌中有24首写景咏物诗,可见它在曾肇的诗作中所占的比重之大。其中 《淮南道中》、《京口甘露寺》、《滁州》等 6首诗都紧扣诗题,诗中各句皆为写景,用以表现所写之处的景色优美。如《滁州》中有“夜雨暗添西涧水,春风开遍北楼花”,下了整夜的春雨增添了西涧湖的湖水,诗人用“暗添”二字形象地表现出春雨的细密无声,而沐浴春风的花儿也似乎在瞬间全部开放。诗人用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丰盈的湖水、和煦的春风和遍地的春花表现滁州春日的美。另有《梅花》、《龙眼》等 9首现只残存两句的诗作用以状物。如《棕榈》中有“童童双棕榈,葱蒨两车盖”,即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棕榈树却也有大如车盖的青葱的棕榈叶,诗人用“车盖”比喻棕榈叶,形象地表现出棕榈叶的宽大。
这24首诗中更有6首借物喻人之作值得关注。如《凌霄花》:
凌波条体纤,柔枝叶上缀。青青乱松树,直干遭蒙蔽。不有岩霜威,焉能辨坚脆。
这首诗的前四句描写了凌霄花的形态,而最后两句是诗人面对凌霄花所发出的感叹。只有经历风霜的考验,才能显现凌霄花的坚韧。诗人这句诗一语双关,他也意指外界恶劣的环境磨砺出了自己坚韧的性格,没有困难和挫折,也就无法知晓一个人是否拥有高尚的品质。又有曾肇的《瑞香花》:“风雨难披枝叶瘦,可怜终不减清香。”诗人以瑞香花喻人,赞美其不畏强暴、坚强不屈的品格。更有“春蘭抱幽姿,无意生蒿艾”一句诗,表达诗人不愿沉沦,不甘归于俗流的思想情感。
这些写景咏物诗透露出作者的审美情趣,也表现出诗人“出淤泥而不染”、不畏强暴的高尚品格,在曾肇的诗作中占有重要地位。
现存曾肇诗歌中还有唱和寄赠诗5首。诗人通过交流诗文的方式结交朋友,显露才华。如《寄吕南公》:
主人第一河南守,之子无双江夏才。会见吹嘘上云汉,可能憔悴隐蒿莱。风骚寓兴垂金薤,翰墨传家富玉杯。倾盖相知胜白首,扁舟临别重徘徊。
这首诗是曾肇为吕陶而作。只看 “河南第一守”、“无双江夏才”的称赞,我们便可感受到诗人对吕陶的欣赏。诗的颔联用夸张的手法描画了吕南公的气质形象,颈联又极言吕南公才华横溢。这些都为诗人结交吕南公做了铺垫。这种交友的诗作也从侧面反映出文人士大夫的生活情状。在曾肇写给陈师道的诗《次后山陈师道见寄韵》中,诗人不仅称赞了陈师道“通蝌蚪”的才学,也表明了自己“便欲去为林下友,懒随年少乐新知”的交友态度。
诗文不仅能让文人交流思想,建立友谊,也能显露诗人才华。在曾巩的《馆阁送钱纯老知婺州诗序》中有关于馆阁文人“饯会雅集”的叙述,他们往往定期聚会,选择名胜之地,饮酒赋诗,抒怀绸缪。在这种聚会中崭露头角,更容易博得统治集团的赏识。曾肇任馆职二十余年,所留唱和应制之作并不多,却十分典型。如《次兄子宣先生作高阳众乐园成被命金陵易镇韵》:
文物河间信可嘉,风流江左亦堪夸。水南水北千竿竹,山后山前二月花。久愧迂儒怀郡绂,聊须隽老驻军牙。两州耆旧无多怪,鲁卫从来是一家。
这是诗人给其兄曾布的和诗。这首七律首联和颔联写金陵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曾肇谦称自己为“迂儒”,对于自己掌握大权十分惭愧,还要才智出众的前辈“驻军牙”。用一句“鲁卫从来是一家”宽慰“耆旧”,充分体现出曾肇的睿智和深谙人情世故的特点。全诗八句没有一字写“易镇”却句句皆为“易镇”,自然流畅,毫不造作僵硬,尽显诗人才华。另有一首《迩英阁侍读筵作》中有“君臣相对疑宾客,谁识昭陵用意深”,意在言外,有“名为应制,实为咏怀”之嫌。
从这些诗句中我们不难看出,对于曾肇来说,诗歌是表达思想、抒发情感的强有力的载体,也是他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咏怀诗一般是指抒发诗人怀抱情志的诗。曾肇的咏怀诗抒发的皆为归隐的志愿和对宦仕之外的平民生活的向往。如《族兄山庄》:
宦路崎岖寄此身,羡君筑室离嚣尘。能将孝谨传家法,何用声名动世人。桑落百壶宁惜醉,竹竿千畝不忧贫。求田更欲依丘垅,来往他时愿卜邻。
诗人把自己寄身仕途官场,看到兄长远离喧嚣的居所感叹不已。只要治家有方,让子孙恭孝,又何必逐名趋势?“在宋代,真正有学识的读书人往往一举成名,并进而平步青云,成为朝廷重臣,因此宋代知识分子往往集文人、学者、重臣于一身,表现出多重人格特征。”[1]曾肇在除去官服后感叹“能将孝谨传家法,何用声名动世人”,这是对天下文人士大夫的劝慰,更是对他自身的考量。本诗首联一句“羡君筑室离嚣尘”便早已表露了诗人对世外的向往。诗人化用了陶渊明的诗句“徘徊丘垅间,依依昔人居。并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陶诗所表达的是“终当归空无”的超脱境界,而曾肇在此是表达自己对世俗官场的厌弃。诗人宁愿像陶渊明一样“披榛步荒墟”,也要自己选择“邻居”,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这种厌弃的背后便是诗人归隐的志愿。
在《南郭隐居》中诗人描述了南郭居士“老有图书忘世界,贫无杯酌送生涯”的生活情状。徜徉书画之间而忘却外部世界、安于贫困的超脱淡然的人生境界正是诗人所向往的,因此诗人感叹“徜来轩冕何须贵,未胜牛衣驾鹿车”。归隐的情感愈是强烈,诗人对仕宦生活就愈厌倦,因此,诗人在《海陵春雨日》中就流露出了自己“只将宴坐收心念,懒向人间问是非”的生活态度。
现存曾肇的咏怀诗虽仅此3首,但它们却给我们研究曾肇的诗歌提供了重要材料。这种远离嚣尘归隐的怀抱情志是诗人诗歌创作的潜在驱动力。
此外,在曾肇的诗作中还有缅祖继志诗、题画诗、咏史诗和悼亡诗。虽然它们都仅仅只有一首,但却象征着一个类别。他的缅祖继志之作为《太父太师密国公赋诗江楼世称名笔从姪子续得之以居肇缅思祖德且爱续之能继志也为赋一首》,其题画诗有《题王晋卿所藏郑虔著色山水图》,咏史诗为《二贤堂》,悼亡诗为《上王荆公墓》。
曾肇在诗歌创作中比较青睐于夸张、烘托、拟人和联想想象的修辞手法,并且他在运用这些修辞手法时又有自己的特点。首先表现在,在现存的曾肇诗作中,夸张、烘托的修辞手法主要被运用在他的12首七言律诗中。如《太父太师密国公赋诗江楼世称名笔从姪子续得之以居肇缅思祖德且爱续之能继志也为赋一首》:
当年太史谪仙翁,笔落江楼气吐虹。无复琴樽对鸥鸟,空遗松栢几秋风。由来兰玉生台下,重见溪山入坐中。愿我岂能绳祖武,倚阑归思附冥鸿。
诗歌首联简洁的叙述祖先事迹,追忆荣光,称先祖是被贬凡尘的仙翁,江楼赋诗,吞云吐虹。这里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极言祖先才华横溢、气度不凡。颔联笔锋一转,追忆的荣光已在时间的冲刷下渐渐淡薄,当下江楼已不见当年“琴樽对鸥鸟”的儒生幽情,岁月流逝,松栢依旧,烘托出如今荣光不在的落寞和诗人心中的感伤。夸张、烘托等修辞手法的运用使诗歌典雅、生动,诗人志向的表达也显得理性、婉约。
此外,在《次兄子宣先生作高阳众乐园成被命金陵易镇韵》中亦有“水南水北千竿竹,山前山后二月花”的句子,诗人运用夸张的手法极言金陵的物产丰饶,风景优美。更有《寄吕南公》中“会见吹嘘上云汉,可能憔悴隐蒿莱。风骚寓兴垂金薤,翰墨传家府玉杯”四句,诗人同样运用了夸张的手法生动形象的描画了吕南公的气质形象,极言其才学过人,文采斐然,同时也烘托出诗人对吕南公的赞赏之情,使诗歌更显婉约典雅之美。
在这12首律诗中,诗人借夸张、烘托等修辞手法,取得了生动形象的表达效果,使诗歌语言典雅,意境婉约。同时,诗人也成功运用这种手法来表达深沉的情感,使诗歌亲切温润。如《出门寄家》中“画角数声来别浦,孤帆一点背斜晖”,描画出数声画角传至送别的渡口,在夕阳的残照中只见一片孤帆的景色,烘托出诗人别离的伤感。而“山树秋前落”、“江云水上飞”的景致在诗人眼中,更加衬托出诗人的不舍之情。
其次,曾肇在他的写景咏物诗中(这部分作品以七言绝句和五言诗为主)常常运用拟人、联想想象的修辞手法。这种创作手法使诗作生动传神,亲切感人,富有浓厚的浪漫气息。如《武夷山天柱峰》:
燕越相望路八千,忽惊天柱落樽前。何如乞我双凫舄,飞上峰顶访列山。
诗人和天柱峰的不期而遇及天柱峰的奇险都在“忽惊”二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天柱山的美让诗人不禁浮想联翩,诗人祈求像野鸡一样飞到天柱峰顶看脚下群山。浪漫的想象使诗歌显得十分唯美,诗人的祈愿仿佛就在耳边,亲切感人。带有浓重浪漫色彩的联想想象,让隐藏在文字身后的天柱峰的美和诗人的情感恰到好处的融合,亲切可感。
诗人在咏物诗中还常常把所咏之物拟人化,这样的作品有8首之多。如《酴醾》中的“国艳宁施粉,天然自染衣”,使酴醾化身为天然去雕饰的美女,赞美其清新脱俗。又如《梨花》中的“一片朝云粉面乾,雨余仍带泪阑干”,诗人把雨后梨花写作落泪美人,形象地表现出梨花惹人怜爱的娇美。
诸如此类的句子不胜枚举,但相同的是,拟人手法的运用都使诗歌更加生动传神,亲切感人。
如果说拟人、联想等是曾肇诗歌中比较突出的修辞手法,那么动静结合、虚实结合的描写便是其擅长的表现手法。如《淮南道中》:
四山蓊郁气朝隮,晚雨廉纤未有泥。鸭绿几寻糖水浸,鹅黄一段稻秧齐。幽花布地金钱小,野蔓萦林翠幄低。满目淮南好风景,不堪时听子规啼。
不管是用“隮”写雾气,还是用“未有泥”描写廉纤晚雨,都是动态的景物描写,生动传神。鸭绿的水塘和鹅黄的整齐的稻秧静静地铺在路旁是如画般的静态之景。随着诗人视角的转换,诗人看到花瓣飘落,铺满大地,藤蔓生机勃勃的缠绕林间,如苍翠低垂的帐幕。如果说首联呈现的是动态的景,颔联所写的是静态的景,那么颈联便兼而有之。动静结合的描写方式被作者运用的纯熟、自然,对于诗歌意境的营造,气氛的渲染都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使诗歌鲜活、形象,有生命力,在诗人妙笔的点染下更显现出诗歌“字里行间藏乾坤”的艺术魅力。
曾肇除了擅长动静结合的描写之外,还十分青睐于虚实结合的描写方式。《上王荆公墓》:
天上龙胡断,人间鵩鸟来。未应淮水竭,所惜泰山颓。华屋今非昔,佳城闭不开。白头门下士,怅望有余哀。
这首诗悼亡诗首联运用了两个典故:龙胡断是比喻皇帝之死,诗中是指宋神宗之死;鵩鸟是不祥之鸟,诗中的“鵩鸟来”是指王安石的死。这两句用典故委婉的表达神宗和王安石的死,均为实写。而颔联所写的淮水枯竭,泰山倾颓是虚写,诗人借此表明王安石的死是国家的重大损失,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哀痛和惋惜。《资治通鉴后编》中有载:“臣等窃谓确本出王安石之门,相继秉政垂二十年,群小趋附,深根固蒂,谨以两人亲党开具于后:确亲党安焘章、惇蒲、宗孟、曾布、曾肇……”曾肇归于新党,乃王安石门人,所以这里的“门下士”应是诗人自称。虚实结合的描写深刻地表达了诗人的哀悼、痛惜之情。
动静结合、虚实结合的描写在曾肇的诗作中随处可见,不胜枚举。
中国诗歌中抒情的作品最多,“抒情诗始终是我国文学的正统的类型”[2]。 诗人们抒情的方式也有许多种,表现在曾肇的诗歌中就是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如《海陵春雨日》:
公事无多使客稀,雨时衙退吏人归。沉烟一炷春阴重,画角三声晚照微。桑雉未驯惭报政,海鸥相近信忘机。只将宴坐收心念,懒向人间问是非。
诗歌的首联用公事不多、少有使客,描写府衙冷冷清清、雨天衙退、诗人归家的情景,衬托出一种孤寂和凄清。家中熏香袅袅,晚来房中微明的景象安静悠闲,透露出主人的恬淡。诗人把淡泊的心境寄于景中,平和之景又衬托诗人淡泊之情。“懒向人间问是非”的超越凡俗的理想和心境使诗人眼中之景也变得平和冲淡。情感和情景相互交融,让情具体可感,使景生动传神,使诗歌拥有了诗人的气质和灵魂。
收于宋马光祖《全宋诗》中的曾肇的诗歌《凤凰台》有“箫声无复道层台,画栋空余燕雀来”一句。唐宋时以箫为主要乐器的音乐盛行,乐种繁多,运用场合十分广泛。诗人写“箫声无复到层台”便是指昔日宴乐的繁盛景象不再。凤凰台依旧雕梁画栋,而人世已朝代更迭,历经沧桑,只有燕雀前来。凤凰台如今的凄清与诗人的落寞感伤交相辉映,这样的景象是诗人内心情感的物化,感伤之情也是由景生发。
《宋史》有载:“四年,春旱,有司犹讲春宴。肇同彭汝砺上疏曰:‘天菑方作,正君臣侧身畏惧之时。乃相与饮食燕乐,恐无以消复天变。’翼日,有旨罢宴。蔡确贬新州,肇先与汝砺相约论。会除给事中,汝砺独封还制书,言者谓肇卖友,略不自辩。以宝文阁待制知颍州,徙邓、齐、陈州、应天府。 ”[3]这里所说的“会除给事中”是指时任中书舍人的曾肇辞去给事中职,具体是什么原因让曾肇请辞如今尚未得以考证,但我们不难猜想诗人供事中遇到了极不如意之事才请辞。诗人知应天府,游凤凰台感喟于心。短短四句诗中,有作者对眼前之景的描绘,有他对历史的思考,更有情感的抒发。三者有机结合,使这首诗读起来回味无穷,有别样风采。在曾肇的诗作中,几乎每首都有景物描写,凡涉写景基本都能做到情景交融。
以上我们谈到了曾肇诗歌的修辞、描写、抒情诸方面,此外,曾肇诗歌中的意象也值得关注。
意象是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中固有的概念。刘勰《文心雕龙·神思》云:“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4]可见意象对于文学作品的重要意义。意象和物象相关,“物象一旦进入诗人的构思,就带上了诗人主观的色彩。这时它要受到两方面的加工:一方面,经过诗人审美经验的淘洗与筛选,以符合诗人的美学理想和美学趣味;另一方面,又经过诗人思想感情的化合与点染,渗入诗人的人格和情趣。经过这两方面加工的物象进入诗中就是意象。”[5]因此通过意象可透露出自己的情趣、审美、情感和风格。
曾肇诗歌中出现较多、较频繁的莫过于松竹、雪霜、花卉、山峰、美酒、诗画等。中国文人常用松竹等意象象征气节,用雪霜象征险恶艰难的环境;中国文人与美酒总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诗画、花卉更是中国文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伴侣。总之,在曾肇的诗作中出现的意象皆属文人意象,体现着文人士大夫的生活情趣和情状。
诗人的诗作总是千姿百态,但不管它们怎么变都无法摆脱创作者赋予它们的气质和灵魂,也就是诗人的创作风格。以上的分析足以让我们看到曾肇的诗歌理性睿智、语言浅熟、清新温润、婉约典雅,是典型的文人士大夫之作,并且他的写景咏物诗亲切感人。
宋人主张 “以才学为诗”,十分注重诗歌的创作技巧,追求诗歌“工、新、奇”的美。另外,宋诗中对于日常生活的描写增多,较多地反映文人士大夫的生活情趣和情状。这些是宋诗发展的主流。曾肇诗风受主流影响较大。
严羽所说的 “以才学为诗”被公认为是宋诗的特点,意指从先人的文化成果中汲取材料、典故,“资书以为诗”。这种创作思想在盛宋时已十分盛行,并被诗人们付诸实践。最为典型的就是王安石、苏轼、黄庭坚三人的诗作,同时代的人看都需要注解,可见这种文学主张的影响之大。
在主流诗风的熏陶下,曾肇诗歌 “以才学为诗”的特点十分突出。在这一点上,他的代表作便是其咏史诗《二贤堂》:
天骥精神凤羽仪,青云天路此委蛇。由来道谊千钧重,不独文章一世师。史牒已传三黜赋,骚人谁继八哀诗。有时无命非今日,从古长沙贾傅悲。万壑千岩花草香,醉翁此地昔徜徉。不闻燕雀知鸿鹄,但见鸱枭笑凤凰。平日声名追屈贾,暮年勳业佐虞唐。神清洞府今何处,故事空流楚天傍。
所谓“三黜赋”、“八哀诗”、“贾傅悲”等皆为典故,全诗共有8处之多,极见功力。又有前面提到的《族兄山庄》中“桑落百壶宁惜醉”、“求田更欲依丘垅”化用了陶渊明的诗句,还有《寄吕南公》一诗中“倾盖相知胜白首”化用“倾盖之交”的典故,还有《海陵春雨日》中化用唐代罗隐“出驯桑雉入朝簪”的诗句而得“桑雉未驯惭报政”,更有《南郭隐居》中“未胜牛衣驾鹿车”化用了“牛衣”、“鹿车”的典故等等。
在当时普遍的创作倾向影响下,曾肇的诗作虽没有达到“点铁成金,夺胎换骨”的至高境界,却创造性地运用了书本知识来丰富并雅化自己的作品,表达自己深刻的思想感情。
此外,宋代诗人追求诗歌创作的高度技巧化。这种对于创作技巧的追求不仅体现在理论上,也体现在创作实践上。《六一诗话》、《后山诗话》、《白石诗说》等著作的问世即是这种审美追求的体现,这种创作倾向在王安石、苏轼、黄庭坚等诗人的诗歌中也有非常重要的体现。曾肇的诗歌语言十分精巧,立意新颖,注意内在的逻辑性。如前面给出的《凌霄花》一诗,在四句精细形象的形态描写后,用“不有岩霜威”这样强调外界恶劣环境的句子表现凌霄花的坚韧,立意新颖,逻辑严谨,可谓极尽工巧。结合第二部分的相关论述,我们可以看到诗人顺应主流诗风的精巧的创作手法。
不管是咏怀、寄赠还是其他题材的诗歌,曾肇都融入了日常生活的人、事和景,并把送往迎来、闲居野处、品茶饮酒、题画题墨等生活琐事都迁移到自己的作品中,真实反映了自己的生活情趣和情状。这种文人化的诗歌内容或许使诗歌创作局限在了文人士大夫阶层,疏离了大众情感和生活,却正是宋诗避俗求雅特点的重要表现之一。
文学作品的产生离不开特定的时代背景和文学思想,宋代诗坛的主流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曾肇的诗歌风格。
曾肇从21岁中进士后,初仕馆职步入官场,曾位至吏部侍郎,也曾被贬濮州团练副使,一生起起落落,几经浮沉。
北宋党争对于文学的发展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王安石变法的漩涡卷入了当时许多文人雅士,北宋大文豪苏轼也因此多次遭贬,作为新党一员的曾肇自然也不能独立于政治斗争之外。曾肇在朝敢于谏言,多次语恶权贵,也曾劝慰兄长“引以善人,翊正道”[6]。他一生辗转,因新旧党争三起三落,直到晚年仍然一度遭贬。在坎坷路途的磨砺下,诗人渐渐老迈,他对人生和官场的态度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随之而来的是他诗风的改变。诗人前期的诗作可谓书生意气,不管是咏怀之作还是唱和寄赠都典雅风流、充满生气,而后期的诗作表现出淡泊的意境,带有很浓的清苦之风。《太父太师密国公赋诗江楼世称名笔从姪子续得之以居肇缅思祖德且爱续之能继志也为赋一首》和《海陵春雨日》分别代表了曾肇前期和后期的诗风。“愿我岂能绳祖武”的壮志与“懒向人间问是非”的厌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诗人年少时的抱负在“公事无多使客稀”的现实中淡化褪色。前者的生气被后者的老迈之气代替,淡泊的心境和清苦味让诗人遗忘了当初的宏愿。这是时间的力量,更是宦海浮沉的力量。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其中很重要的部分就是儒学文化。自汉开始,儒学对于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来说是关乎前途命运的,特别是科举考试的取士制度建立后,儒学在知识分子心中更是至高无上。曾肇独特的诗风便与其自身修养以及当时盛行的新学有关。
儒学本身具有为统治者服务的性质,它和政治也有牵扯不断的关系,甚至逐渐成为衡量帝王是否贤德、政治是否开明的标准。统治者要求读书人研究、掌握,以作为君王决策的依据。因此“深谙儒学经义”成为文人荣身举仕的捷径,唐代还特设明经科考试。因此想考取功名的士子对儒学经典必须烂熟于心,他们对儒学经义的精通更是毋庸置疑。曾肇是千千万万的举仕文人之一,他同样有很高的儒学修养才能举进士,入官场。
儒家主张君子必须“克己复礼”,文雅贤德。正是在儒家思想的作用下,诗人的作品才透着婉约典雅之风,也正是儒家仁厚中庸的观念酿就了诗人作品的清新温润、亲切感人。
曾肇举进士不久,儒学发生了新变,出现了王安石的新学。王安石和曾布大力推行新学,新党中人也无不对新学奉若至宝。前面引用的《资治通鉴后编》的材料中说到新党之人多在朝野,曾肇名列其中。在《上王荆公墓》一诗中,曾肇也自称为王安石“门下士”,可见曾肇不仅接受了新学,而且对新学也十分欣赏。
近年来对王安石新学的研究不断,我们也看到了许多成果,如今我们可论证的便是王安石新学提倡实用、否定训诂、“反对章句注疏之学,提倡义理之学”。这种哲学思想不仅指导着他本人的文学创作,也对接受新学的文人们产生了重大影响。通过本文的分析可以看出,曾肇的诗歌不做无病之呻吟,不管是唱和寄赠、写景咏物还是咏怀,诗人的作品都表现着深刻的主题,这一点可以叫“实用”。另外,曾肇的诗作并不讲究炼字炼句,没有精深的用典,没有贾岛、姚合的苦吟,这样的作品正是新学思想影响下的产物。
通过对曾肇诗歌内容,创作手法和诗风成因的探讨,本文勾勒出了曾肇诗歌作品的比较粗略的轮廓。对曾肇诗作的研究有利于后人进一步真切的了解北宋新旧党争及其文学影响。另外,曾肇的诗歌也让后人看到了宋初主流诗风影响下的属于曾肇个人的艺术成就。这些给宋诗研究提供了宝贵的材料,对于宋代诗歌史的完成有着重要意义。
[1]许总.宋诗:以新变创造辉煌[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
[2]闻一多.闻一多全集[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3](元)脱脱.宋史[A].永瑢,纪昀,等.文渊阁四库全书(第 286册).
[4]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6:249.
[5]袁行霈.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