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珍首义之功与割据之局简论

2013-08-15 00:44胡正武
台州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官府朝廷台州

胡正武

(台州学院 中文系,浙江 临海 317000)

蒙元统治者依靠马上打天下的行事模式来管治天下,特别是对待统治范围内占据绝大多数人口而文化高度发达的汉族,其残暴粗鲁甚至野蛮的统治方式引起越来越强烈的不满,同时蒙元统治者与以汉族为主体的广大被统治者的矛盾日益尖锐。加上官员公权私用,对下层人民敲诈勒索、盘剥加重,贿赂公行,各种不公不平之事有增无减,逐步将社会导向紊乱,终至于出现天下形势纷乱,各路豪强揭竿而起,此呼彼应,风起云涌,一时形成滚滚洪流,如摧枯拉朽,将风雨飘摇的蒙元朝廷赶下历史舞台,逐回蒙古草原,实现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伟大目标,开创了大明王朝。在元末波澜壮阔的社会大变局以至革故鼎新的过程中,又以浙东台州路黄岩州洋屿(今属台州市路桥区)人方国珍(1319-1374年)为最早,于元至正八年(1348年)击杀官捕,聚众入海,梗塞元朝东南沿海漕粮运之道,后来占据浙东沿海庆元路(辖区大致相当于今宁波、舟山)、台州路、温州路及绍兴路之余姚、上虞,成为雄霸一方的海上强寇,对元朝统治特别是对蒙元在浙东的统治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同时为后来江淮流域农民大起义作了很好的铺垫,树立了榜样。方国珍在元末农民大起义以及推翻蒙元统治集团的历史过程中几起几落,过程比较曲折,情况比较复杂,其个人结局尚称圆满。以下就方国珍起义生涯中的几个问题,谈一些粗浅的看法,以就正于方家通人。

一、方国珍首义是借鉴前人模式而未举反元大旗

方国珍在元末农民大起义的大潮中首先拉起一支反抗现实残暴统治的武装力量,于至正八年聚集人马,入海则占岛为王,登陆则攻击官府官军,打得赢就占地为王,打不赢就乘船逃跑。方国珍是与现实、与官府有愤恨,有起来反抗的强烈冲动,同时方国珍出身于海边的盐贩,止是做小本生意的盐商,又无文化,“国珍与兄弟俱不知书”,[1]12无政治意识与经营天下之志,更缺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略,而对眼前利益看得较重,未能超越自我,因此终其一生,未见其明确的反元思想与著名的言论;也未见方国珍有准备有铺垫的反元史实。方国珍的“起义”带有很大的偶然性。他是在世道不平,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公权私用,贿赂公行,犯下命案的情况下,为保自家性命,不得已而拒捕杀死官府衙役,从此被逼上梁山,走上了武装反抗黑暗社会与腐朽统治的道路。并非出于某种远大目标,怀抱崇高理想,号召下层人民揭竿而起的。

方国珍之所以走上建立海上武装力量,武装反抗官府之路,大致有两个原因:一是从小生长于海边,“以渔盐为业”,[2]熟悉海上情况,至正八年十一月,“国珍聚众,起兵海上”,自是顺理成章的发展趋势,亦是方国珍为自身生存而作出的明智抉择。二是受到前人起事走海上“成功模式”的启发,并在前人的基础上加以改进,更上一层楼,拉起一支规模更大的队伍,干出声势更加雄壮的事件,成就影响更大的事业。在方国珍之前不久,“至正初,李太翁啸众倡乱,出入海岛,劫夺漕运舟,杀使者。时承平日久,有司皆惊愕相视,捕索久不获,因从而绥辑之。”[3]因此方国珍对于此种因反抗官府,逃跑海上,官府奈何不得,“从而绥辑之”(招安)不禁心向往之,成为海边渔民反抗官府而逃命的一种“模式”。另一个直接促成方国珍起事的反抗官府人物是“剧盗蔡乱头”,看到李太翁的榜样,亦思仿效李太翁“海上道路”,宋濂《故资善大夫广西等处行中书省左丞方公神道碑铭》载:“剧盗蔡乱头闻其事,谓国家不足畏”,复“效尤为乱,势鸱张甚”。如此“榜样”在前,方国珍能够起事成功,是借鉴前人经验,吸取其成功模式,有以致之。

所以方国珍能够在元朝天下基本太平,朝廷可以集中力量来对付他的情况下揭竿而起,与浙东沿海特别是台州沿海的地理形势有关,就是陆上交通十分不便,一旦形势不利,乘船往海上扬长而去,则官军徒唤奈何。方氏“首义”影响巨大,面临的压力自然极大,而方国珍的海上反抗武装力量能够生存下来,未遭覆灭,与方国珍独特的生存之道(生存策略)有因果关系。

二、方国珍建军是为抵抗官府而不反皇帝

方国珍走上武装反抗官府的道路后,虽然对前来镇压的官军作了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斗争,但他最大的要求止是朝廷招安,授予官职,便保持相对平安,与朝廷“和平共处”、“合作共赢”。这是在“保本”的前提下,再利用一切有利时机,与买主讨价还价,得寸进尺,层层加码,为自己谋求更大的赢利。方国珍对于被俘官军的军官,采取宽大态度,不加杀害,而加以利用,只要“战俘”愿意对话,能向朝廷提出优待方氏,倡议招安,即算实现方的目标。对于被俘的其它官府官员,方国珍也多持此基本立场来处理。

方国珍接受朝廷的招安以后,摇身一变,成了朝廷正式委任的地方高级官员,像江浙行省左丞相等等。这样就成为朝廷“命官”,与元朝其它“命官”,包括曾经追剿方国珍而为方国珍所败的“命官”成为“同僚”。方国珍与元朝廷、与元朝地方官府之间的基本关系是貌合神离,但当条件符合其要求,相互间合作也能取得成功,最有代表性的“业绩”便是方国珍与另一位被朝廷招安的农民起义领袖张士诚以及元朝派遣督办的“特使”一起,利用方国珍的海船,运送吴中赋粟十万余石到大都,以应京师漕运中断物资短缺之急。可见方国珍对于朝廷重要命令,如海上输粟运送大都这样的使命是有条件认可的,有某种甘心“履职”的内心感受。

方国珍拥兵是为自保,从无有过武装推翻朝廷之念。这从上述内容看也重复印证着这个事实。最为典型的事例就是他对章子善进献统一全国之宏规远略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当“纵横术者”章子善游说方国珍,为方规划率领“海军”(水师)从长江口溯江而上,以南窥江东,北略青、徐、辽海的“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时,[4]方国珍很率真地说:“吾始志不及此。”[5]13还送走了章子善这样的谋士。这就表现了方国珍止是盐贩的眼光,不是有远见卓识的战略家,更不是有远大目标的政治家。

方国珍不仅不反皇帝,不反朝廷,他纵横浙东沿海的近20年时间里,主要是割据沿海的庆元、台州、温州和绍兴府的一部分,势力范围止步于曹娥江东岸,连与其周边豪强势力的战争也很少有,像苗军将领蒋英等叛杀朱元璋部将胡大海,持其首级投奔方国珍,方亦“不受”,以致蒋英经台州杀开一条血路,到福建投奔陈友定。[5]13这些事例都生动而充分地表明,方国珍止是“自守寇”,不足为大患。这或许是后来朱元璋未杀方的一个内在因素。

三、方国珍几大胜仗的动力是图利

方国珍军事集团起初为了生存不惜与官军以死相抗,打过几次有点“刺刀见红”的恶仗,如在灵江马头山诱杀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之役、攻入台州城之役,然而要论作战的规模,实际上都属于小型的战斗。在台州沿海所发生的战斗,规模、声势都不大。方国珍“冲出台州”后所发生的交战,除了极少的一两次外,基本上都是不太能摆得上桌面的“打仗”,有的仗甚至是极富喜剧性的事件,如江浙行省参政朵儿只班率军追击方国珍到福州五虎门之战,就是其中典型的战例。

史料记载中,方国珍舍命相搏的战斗,大体上只有格杀官府衙役捕快一次和奉命镇压张士诚一次。这两次战斗有较为详细的过程记录与描写,显示方国珍“力大”“勇猛”的一面,在他一生不怎么“辉煌”的军事生涯上留下了“重彩浓墨”的一笔。然而其背后的动力是什么?

前一次格杀官府衙役捕快,是属于“突发事件”,千钧一发之际出于本能的反抗行为。与其束手待缚,孰若起而拯之?不甘被捕,反而杀死了“官人”,表现了方国珍不畏强暴、敢于反抗的“硬汉”面貌。因而其乡亲中许多害怕受牵连者便愿意跟随方国珍“入伙”为寇。

后一次率军攻打势力强大的平江府(今苏州)张士诚,是一次很值得思考的军事行动。方国珍集团在军事上并不算很强大,其麾下战斗力也不强,朝廷命令方氏前去镇压张士诚,极其明显的是一个并不太难识破的局,是要借刀杀人,让两个武装反抗朝廷的集团(当时方国珍已经接受朝廷招安,“身为朝廷命官”,算是“公务员”系列的“体制中”人,但非朝廷信任的“自家人”,方氏的确是“暂借朝廷来栖身”,对朝廷自是三心两意,虚与委蛇。朝廷对方氏亦属无力消灭之下暂时羁縻之,利用之而已)自相残杀,朝廷则坐山观虎斗,很希望张、方两家落得两败俱伤,以便坐收“渔翁之利”。但是方国珍好像迷途不返,毅然跳入火坑,作战中十分勇猛,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斩杀张士诚麾下二将,以五万远道而来的“海军”(大概可戏称为当时的“海军陆战队”),力克张士诚在自家门口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七万“陆军”(包括步兵与骑兵),杀死张氏七员大将,兵锋直指平江府城下,取得前所未有的“重大胜利”。方国珍所部可以说是“超水平发挥”,其动力、其真相究竟为何?是为国尽忠?不是;是为了火并,也不是。此战其实是方国珍另有所图,打好自己的小算盘:“国珍闻吴中富饶,亦欲自为计。”于是率舟师五万进击昆山州。[6]此役方国珍极为重视,“率兄弟诸侄以舟师五万进击士诚昆山州”,[1]12可谓精锐尽出,放手一搏了。

方国珍昆山之役中,进攻张士诚是十分卖力甚至有舍命相搏之勇,此役在军事上打出了威风,检验了方军的战斗力,虽未能攻入平江,尽取张氏财宝,但在政治上有更大收获,获准“以节钺镇浙东,开治于鄞”,“兼领温、台,全有三郡之地”,[1]12冠冕堂皇地做起元朝的一方大员、俨然一派封疆大吏的架势,好不风光。获得了朝廷的嘉奖与赏赐,官至太尉、江浙行省左丞相,封衢国公,其兄弟子侄宾客,皆至大官。可谓名利双收,一时志得意满,风光无限,达到了其一生中做官的“顶峰”。可见方国珍之所以起兵反抗,止是为了安身立命,既能安身立命,则进图利益。其“起义”生涯中反复无常,几番接受朝廷招安,均是围绕这一基本轴心运转而已。

四、割据浙东沿海三郡策略务实

方国珍农军势力范围囿于浙东沿海台州、温州、庆元三路及绍兴路的一部分(主要是余姚、上虞两县),与张士诚部以曹娥江为界。陆上地盘不大,属于地方割据势力的性质,划地自守,“株守自保”类型。这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原因。以下分述之:

(一)地理因素的限制。浙东总体上属于中国东南丘陵地带,少平原而多山丘,山地占总面积的绝对优势。先以方国珍家乡台州来说,台州地理大势是“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呈西高东低,向东开放的“簸箕形”,以台州最大的水流灵江为文化带,形成政治、经济、文化的核心区域。以灵江下游两岸沿海冲积平原——温黄平原和杜桥平原为粮仓,台州民谚有“温黄熟,台州足”之说。温州的地理大势亦大致相似。所以明朝地理学家王士性说:“台、温二郡,以所生之人食所产之地,稻麦菽粟尚有余饶。宁波齿繁,常取足于台;闽福齿繁,常取给于温。皆以风过海,故台、温闭籴,则宁、福二地遂告急矣。”[7]331庆元路的情形稍有不同,其环江(钱塘江)临海(东海)冲积平原较台、温为多,故易致富裕。浙东地理形势的特点造成了交通的不便,信息传播的缓慢滞后,一个州郡以一条较大的水流为核心带,边界以山相隔,往往就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封闭半封闭的地理区域,与平原地区的环境有很大的差异,这自然影响到浙东人民生活方式与生产方式的独特的一面。

(二)经济实力的限制。浙东沿海台、温、庆三郡,由于上述地理条件的不同,形成了不同的生存状态,若是按照明朝地理学家王士性对浙江省人文地理的看法,宁绍台温地理环境相似,风俗相近,“连山大海”,属于海滨之民。“海滨之民,餐风宿水,百死一生,以有海利为生不甚贫,以不通商贩不甚富,闾阎与缙绅相安,官民得贵贱之中,俗尚居奢俭之半”。[7]324当然宁波与绍兴平原水乡多,虽不如杭嘉湖那样富裕,却比台温强得多。擅缝掖科举之事,为人谋划,是出“师爷”之地。因此方国珍割据的浙东沿海三郡,虽有庆元较富,而台温两郡较贫,物质条件仍然有限,难以支撑大规模军事活动所需。

(三)军事实力的限制。庆、台、温三郡皆濒临大海,拥有海上航行之便,然而腹地纵深欠缺,幅员(圆)不够开阔,所能动员的人力资源比较有限,难以支持建立一支可以打败张士诚、陈友定这样割据一省(或一省之局部)的地方军阀,更不用说与“号令严明,所向无敌”的“江左”(即起义于凤阳的朱元璋集团)相抗衡了。

1、方国珍所部长于水战,而短于陆战。他的优势在海上,上岸攻掠得手后往海上扬帆远去,官府只得望洋兴叹,这支“海军”是当时连朝廷都生畏的难以消灭的力量。方国珍起事之初,跟随他逃亡入海的是黄岩(含今路桥、温岭)沿海一带的渔民与农民,这批人构成了基本力量与干部队伍的骨干。方国珍的老家洋屿当时就在海边,现在离海岸已有数十里之遥。因此这批基干熟悉海上,在力量占优势的情况下可以与官军作战,若是不占优势则最佳方案就是逃亡海上,驾船入海,栖身海岛,官府屡次剿捕而屡败,损兵折将,损失惨重,往往不得不以怀柔之策替代进剿之术。正因为如此,方国珍所部啸聚海上,占岛为王,梗阻海道,截获漕运,令元朝大都物资供应频频告急。权衡利弊之后,不得不一再招安方国珍,赐以高官厚禄以羁之、利用之。

方国珍所聚集的队伍起初是一支主要为下层贫民迫于生计而来投奔的“乌合之众”,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其战斗力是不太强的,而且擅长的是“水战”,也仍然被元朝官军追击到福州五虎门,差点就要支持不住,准备烧船逃跑,因元军内部自乱而侥幸获胜。打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获胜是因为使用阴谋诡计,采取欺骗手段杀了个回马枪,又是“瞎眼猫碰上死老鼠”,对手泰不华乃一介书生,在政治上是个廉吏,在军事上是个外行,相信了狡诈多变的方国珍的许愿,结果是“灯蛾投火——自取灭亡”。州(今金华)苗军将领哗变,经过台州,方国珍兄方国璋与之交战,反被打死,就更暴露出方氏军队战斗力的真实水平。吴元年(1367年),朱元璋命令朱亮祖率军征讨方国珍时,指示朱亮祖:“方国珍鱼盐负贩,偷生,观望从违,志怀首鼠。今出师讨之,势当必克。彼无长策,惟有泛海遁耳。”[8]73就勾画出了方国珍的特点与优劣。所以方国珍即使想“冲出浙江,走向全国”也难以达到目的。

2、长处也是短处。方国珍所部强在海上,若一登陆,即非其长。所以他的生存之道必须濒海之区,不能离海太远。在这一区域,能打胜就打,打不胜即乘船入海,具有很浓重的“海盗”性质,他的对手像元朝官府、朱元璋等都曾指斥为“海贼”,不是没有原因的。即使在方国珍势力鼎盛时期,他所统辖的范围都是浙东沿海的庆、台、温三郡以及绍兴与庆元相邻的两个县,这两个县也是靠海(钱塘江入海口,绍兴人习称“后海”)。当章子善向方国珍献计进军长江,进窥中原,夺取天下之宏伟蓝图,方国珍不是不想夺取天下,但方内心还算明白,离海近,如鱼得水;离海远,尤其是逐鹿中原,只怕是成为“海大鱼”,一旦荡而失水,难免下为蝼蚁所食矣。所以方国珍从未深入内地,而以沿海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原因恐怕就在于此。

3、军队总数有限,仅10余万人。方国珍所部横行海上,打得官军没有办法,但是客观地看,他要率领这支“部队”去南征北战,逐鹿中原,力量偏于单薄,是难以当此大任的。方国珍所部在全盛时期的总数虽无准确统计,但是在方国珍归顺明朝后则有一个统计数字,洪武四年十二月戊辰,诏吴王左相靖海侯吴祯籍(登记造册)方国珍所部温、台、庆元三府军士及兰秀山无田粮之民尝充船户者,凡111730人,隶各卫为军。[8]79可以推知方国珍所部人数算不上太强大,大致在10万人左右。以这样一支力量,在庆、台、温沿海地区株守自保,勉强可以维持;若以攻打内地,逐鹿中原,则恐怕有点不自量力,万一作战不胜,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五、保境观变、首鼠两端策略的基础是盐贩本色

方国珍自起事之日起到最终向朱元璋俯首称臣,在长达18年的地方割据历史中策略多变,到后期基本上采取“保境观望,首鼠两端”的态度,既与元朝政府保持联系,又与各路反元势力特别是朱元璋集团保持联系,颇似抗日战争时期山西军阀阎锡山斡旋于日寇、国民革命军中央军、八路军各路势力中间,采取“中的哲学”,力图保存实力,避免被吃掉。因而方国珍长期以来受到史学家的批评与抨击,也是当时被朱元璋视为“小智”的主要因素。基于本文四的理由,我以为方国珍“保境观望,首鼠两端”态度大体上是面向现实,符合自身实际的一条明智之策。

(一)评估市场行情待价而沽。方国珍的基本态度是,在全国局势混沌不清,各方势力纠葛一起难解难分,难以判断谁准能获胜“坐龙庭”的情况下,尽量保持与各方的联系,以免“押错了宝”,落得鸡飞蛋打,一锤子买卖做砸了。所以既为元朝海运米粟,以解大都物资紧缺之急,欣然接受元朝的封官许愿,加官进爵,以抬高自己的身价,提高自己的声望,获取更大的政治资本,又与周边群雄保持相对紧密的联系,特别是向实力雄厚、号令严明的“江左”朱元璋集团放低身段,愿意像五代时期吴越国王钱与赵宋的关系一样,以示无意与朱元璋逐鹿天下,消除朱元璋的疑心;同时又与张士诚结为婚姻,与福建割据势力陈友定保持联系,等等。这样与各方维持一种相对平衡的局面,不搞一边倒,是最大限度地保持自身利益与安全的一种务实之策。

从方国珍出身来看,这是盐贩做生意的“基本方针”,也是方国珍的“看家本领”与立身处世的基本模式。虽然缺乏宏规远略,政治上显得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有些短视,也有些小家子气,但它是切合方国珍思想与处境的务实之策。因为更大的理想,更远的目标,他玩不转了,再好的蓝图,再好的画饼也毫无实际意义。

不仅方国珍观望局势,即使朱元璋也“未能免俗”,如在元朝察罕平定山东,江南震动之际,朱元璋也派遣千户王华挟三千金附方国珍海舟至燕,向元朝通好,元朝廷为表示联络感情、宣示皇恩国威与侦察动静,派遣朝廷大员尚书张昶随船南归;及察罕不久被杀,元朝势力严重受损,朱元璋兵威日盛,就不认这个账了,方国珍也止得“诛昶”(一说方令昶至闽陈友定处以避风,而后昶为朱元璋收罗幕下)以向朱元璋示好。这也是十分典型的观望局势,见风使舵的事例。在当时为各路势力所奉行的“共识”,并非方国珍所“专有”,不足为诟病之由。

(二)斡旋手段基本靠送礼行贿。方国珍从起事拉队伍,啸聚海上开始,就时刻面临着“是生还是死”的严峻考验,为了生存,一方面拚死抵抗,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同归于尽,元朝官军都是“穿鞋的”,哪里有方国珍所部困兽犹斗的气势?但是倚仗着人多势众,装备精良,也打得方部逃亡不及,几乎就擒,而官军不战自乱才让方国珍绝地逃生,并且白捡了大便宜,俘虏了官军军官,就此走上了希望朝廷招安,与朝廷讨价还价的特殊“买卖”之路。另一方面,方国珍采取“两条腿走路”,派遣心腹到官府衙门甚至首都贿赂权要,双管齐下,为自己改变身份(漂白),从草寇到朝廷命官发挥重要作用。著名事例有浙东元帅也忒迷失及福建元帅黑的儿合兵围剿,方国珍“行金赂元执政甚勤”,结果朝廷“乃命江浙左丞帖里帖木儿,南台侍御史左答里失复招谕之,请授官”。而浙西行省都事刘基(伯温)对方国珍持严惩不贷之议,结果因“执政多受国珍贿,驳台议,谓基擅作威福”,反遭贬谪之罪。[9]18元朝授予方国珍徽州路治中,不久又不得已“以国珍为海道漕运万户,国璋为衢州路总管”。[9]18

除了向元朝官员权要行贿外,方国珍送礼行贿的主要对象是朱元璋。从史料记载来看,大的送礼行贿是从朱元璋亲率师下婺州开始,这次送礼份量很重,“遣使举书币,尽以其地来献,令次子关为质”,[9]18具体礼单《新元史》记载“遣其郎中张仁本奉书献黄金五十斤、白银百斤、文绮百匹”,[10]为朱所婉拒,“寻复镂珠玉于马鞍来献”,亦为所拒。[9]18“复上书,愿守郡邑,如钱镠故事,岁贡白金给军费”,终于获得朱元璋首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朱元璋送礼示好,力度之大,密度之高,态度之虔诚,是很少见的。后来当朱元璋派遣典签刘辰来慰问方兄国璋之丧时,方国珍又故技重演,“饰二姬贻之”。[9]18总之,方国珍以送礼行贿为手段,花样繁多,从送金钱、举书币、送质子、给军费、镂珠玉饰马鞍到送美女等,成效显著。

(三)为反不公而起又制造新的不公。当初因为官府大肆收受贿赂,致使公权私用、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激起民愤,方国珍为反抗这种黑暗的现实,保住自家小命,杀死官府公人,走上反抗现实不公的道路。成为一支农军首领、割据一方的草头王后,又自觉不自觉地采用这种本来令他深恶痛绝的手段,贿赂权要,为自己获得份外之利。因此,就其送礼行贿的性质而言,方国珍无疑是官场黑暗,贿赂公行现实的受害者,又是大肆行贿,为自己谋利,制造新的不公的施害者。

小结:方国珍于元末首举武装反抗官府之“义旗”,为后来风起云涌的元末农民大起义拉开了帷幕。方国珍之“首义”是借鉴前人模式,走建立海上根据地之路,取得生存与发展空间,可以说找到一条行之有效的对付官府镇压渠道。方国珍武装反抗的是官府与官军,然从未提出反对皇帝的口号,属于政治锋芒较为收敛,重视与官府甚至朝廷建立讨价还价的特殊买卖关系,通过朝廷招安获取实际利益,军事行动上围绕生存与逐利进行,带有明显的“海盗”性质。占据浙东沿海三郡后,基本上以自守观望,首鼠两端之态度处世是出于自身实际与政治“短视”中具有自知之明的务实策略。堪称短视中的“远见”。

[1]明太祖实录 方国珍传[C]//应再泉.方国珍史料集.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

[2]方崧.方氏源流原序[C]//应再泉.方国珍史料集.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3.

[3]明宋濂.故资善大夫广西等处行中书省左丞方公神道碑[C]//应再泉.方国珍史料集.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7

[4]汉贾谊.过秦论[C]//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编第二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7.

[5]清张廷玉.明史 方国珍传[C]//应再泉.方国珍史料集.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13.

[6]明书 方国珍记[C]//应再泉.方国珍史料集.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22.

[7]王士性.广志绎卷之四江南诸省[C]//周振鹤.王士性地理书三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331.

[8]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之二十五[C]//应再泉.方国珍史料集.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

[9]明高岱.鸿猷录 平方国珍[C]//应再泉.方国珍史料集.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

[10]新元史 方国珍传[C]//应再泉.方国珍史料集.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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