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荣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 广西 南宁 530001)
《身体上的国境线》是贺奕的长篇处女作,是以男主人公的生活经历为背景来叙述,男主人公庄祁以自己从事汉语教学的特殊经历为读者演绎了在多国女性间的围绕与穿行,对异性身体的不断尝试与追逐。而在面对爱情本真的自我时,爱情已经陷入越来越深的迷失和伤痛之中,最终只能漫步在爱与非爱的边缘地带。故事的选材与作者的实际生活极为相近,因此有人又称其为作家的私小说。连作家本人也承认,这部作品的诞生融入了大量的生活经历,故事的主人公也都有其生活的原型。小说中,鲜明的女性角色和国境内外的感情争论,也暗含了作者在男性叙述下对女性的形象感官和角色期待。在男性叙述的笼罩下与其相对的是一个个色彩纷呈的女性形象,除去国籍和肤色的差异,无论是伊莎贝塔、夏拉,还是卡罗琳,她们首先都是作为鲜活的肉体走进作者的世界,作者与她们的接触无一例外地都有着性爱的体验,而在这种频繁更换的两性交融之间,爱情的至高无上也在随着精神的疏离和在身体的有意补偿之中变得越来越陌生,性与爱之间便筑起了一道防线逐渐将爱情分解。
小说的开篇是在写着“国际到达”字样的人流攒动的机场开始的,这也预示着故事的特殊题材——国境线外的爱情经历。在形形色色的中外旅客聚集的首都机场,在闪动着“罗马”字样的大厅里,三年之间匆匆来往的各国姑娘,在作者的叙述中依次呈现在读者眼前。在汉语影响日益广泛的背景下,庄祁任职的学校成了外国人到中国学习汉语的聚集地,学校中的“联合国”的出现盛产出了各色的奇葩,庄祁置身其间的生活环境也让他结识了不同种族的女性,除去自己的初恋女友蒲佳盈,无一例外地都是国外的姑娘。从一见钟情的夏拉、伊莎贝塔到风情万种的马丽容、高贵典雅的卡罗琳等等,她们在作为不同肤色不同国籍的形象出现的同时,更是作为一个女人,在性感、乖巧、纯真、智慧的众多身影中展露着自己,释放着鲜活而又充满着诱惑的芳香。站在各具特色的女性面前,在异域女性与众不同的姿态下,男主人公不断探索的欲望被激起。作者笔下所刻画的皆为美丽与美好形象的化身,几乎来自各大洲的女性的聚集也正是女性完美形象的具象化集合。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集男性的审美欲望于一身,能够满足男性对于女性的种种要求和期望,是男性眼中的理想形象,同时也掺杂着作为男性作者主观意愿的有意表达。正如波伏娃所说:“理想的女人总是最确切地体现了‘别人’的人。”[1]242在男性叙述视角下的文学作品,男作家在行使对女性支配权的同时,也在时刻以自己的意识勾画他们心中的女性形象,“女人不是被描写为温柔、美丽、顺从、无知、无私的‘天使’形象,就是被描写为淫荡、风骚、凶狠、多嘴、丑陋、自私的‘妖妇’形象”。[2]235这些男性作家所反映的妇女形象多是一种虚假的形象,尽管男性作家把女性塑造成天使,也是在表现他们自己的审美理想和愿望诉求,并不符合实际。以生活为蓝本的《身体上的国境线》,作家虽有与多国女性接触的切身经历,但在付诸笔端之时,面对西方女性这一身体的空白之时,也难逃对其描摹的理想化成分。
在贺奕的笔下,可以回忆起来叫上名字的女孩就有十几位,她们之间没有相同的国籍,分别来自不同的地域,几近占有全世界各大板块。来自不同地域、不同生活环境的女性,身上一定有着不同于他民族女性的气息,新鲜而又富有挑战性的感官,对于男性来说本来就是一种诱惑,这种“联合国”女性身份的出现本身就符合男性对于女性的角色期待。当女性的地域身份得到男性的青睐之时,她们的容貌、性情和身体也便得到认可,甚至被理想化。小说中出现的女性都各有优长,可做性伴侣,可做朋友,亦可做知己。从容貌而论,令男主人公印象最深的女主人公伊莎贝塔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高挑的个子、栗色的长发、修长的小腿、熟透的乳房,浑身上下焕发着青春的活力,脖颈间隐约被覆盖的黑痣也充满着迷人的诱惑力,这些感性的词汇将伊莎贝塔欧洲女性的特质一下子凸显出来。酒吧相识,开放而又富有野性的私人生活,更是符合大众对于西方女性的论断,这也预示着庄祁的艳遇绝非偶然。法国的夏拉是庄祁追求的第一个外国女友,“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一股热流沿着我的脊柱流过我的头顶。在短暂的窒息中,我生平头一次感到自己的灵魂原来有着一个松软、细密、巢穴般的外壳”[3]52。夏拉的出现是一见钟情的开始,尽管她看起来并不年轻,但仍有着坚忍不拔的迷人之处,这是男性对女性散发出的独特魅力的吸引,也是男性审美本能驱动的体现。除此之外,从挪威的梅尔格伦身上看到长长的金发、湛蓝的眼睛以及虔诚的信仰所表现出来的淳朴的天性;伊朗的塔米亚是梳着一头短发,对事业有着满腔的热情,真实而又充满着活力;巴西的马丽容无论是身材还是神态都极富挑逗性;美国大使夫人卡罗琳的知性和智慧;青木朝香的青春友爱等等,我们看到,小说中所出现的姑娘都是女人中的佼佼者,她们各自扮演着女性之于男性的种种美好形象的诉求,尽管她们之中也有一些性格的瑕疵但那只是微尘中的一粒,在她们缥缈的过往史上仍是可爱至极。文中还有一个显著的环节就是男主人公与众多女性的“性”的组合。在一见钟情的波涛汹涌之下,庄祁开始了对不同女性的追逐。表面上男主人公环绕在女性的身旁,为感情的纠结而寝食难安,可是只要男主人公感兴趣的女性却没有一个逃出情网。到头来被臣服的结果实质上是女性左右围绕着男性,在男主人公赞叹女性肉体的时候,男性满足了征服女性的欲望,成为了一个胜利者。
从小说情节来看,大致可视其为一部爱情类别的小说。在庄祁身上演绎的国境间的爱情故事,也是男女之间感情纠葛的一个缩影。论及爱情观念,黑格尔强调双方各自愿为对方献身的忘我精神的重要性,他说:“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就只在我身上活着,我也就只在对方身上活着;双方在这个充实的统一体里才实现各自的自我存在,双方都把各自的整个灵魂和世界纳入到这种同一里。”[4]326黑格尔所主张的是双方应以互爱为前提并达到精神与肉体的完美结合,即“性”与“爱”的和谐。而在异国男女之间,男人作为一个国,女人作为一个国,除去界限便是身体的短兵相接,在庄祁与众多外国女孩的交往之中,也都全部有着身体结合的经历。面对爱情的高尚话题,那些金发碧眼的女孩们,以及不断更换女友的庄祁先生,是否都在构建与创造爱情内部的和谐,就连饱受失恋折磨的伊莎贝塔,可以起初因好感而发生性关系,却在与男主人公愈热的爱情中拒绝性的参入避免踏入稳定爱情的附庸之中。小说中,不仅庄祁谈恋爱的手段越来越娴熟,每个和她交往的女性,也显得释然而又不失大方,正如卡罗琳所说,庄祁身上所发生的跨国恋只是双方的一种性吸引罢了。最终对于爱情真谛的理解也会随着这种性的冲动逐渐模糊起来,爱情与性之间也脱离了所属的关系,成为一个可以单独存在的客体。
当我们长久地处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我们接触的都是跟自己文化相同的异性的时候,对于男女双方来说,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的模式,突然有一天在我们的面前打破了原有的秩序营造出了一个新的开阔的环境,有了与异国异性接触的机会,这让男人和女人一时之间呼入了新鲜的空气。异域文化的吸引会加速两性之间的摩擦,在彼此之间的陌生中多少会增添男性追求审美愉悦的猎奇感。在个人价值观相异、家庭背景相左、社会生活存在极大差异下,在一个靠偶然聚集,最终结束在出发与归来的机场间,在开始就预知结束的时间里,跨国恋究竟是如何吸引着对方,似乎这样的感情从开始就显得过于直白。著名独立戏剧制作人、编导、作家牟森在评述这部小说时有一段经典的话:“男人是一个国,女人是一个国,这是两个国,互相往来,但边界模糊。通过身体,两个国相交,交好或交恶,欢乐或悲伤,建立起错综复杂的、身体上的国境线。这是人世间最普遍、最根本、最彻底、最激荡、最美好的国境线。”在区分国境的面前,男女之间的交涉,身体最重要,两性的吸引才是真实的目的。
无论是男人看待女人,还是女人看待男人,跨国交际中的跨国恋爱本身就存在一种新鲜感,双方的第一次接触便是从对异性的身体的直觉开始的。法国女友夏拉的出现与离去令男主人公步入了跨国恋爱的征程,此后由“性”主导的恋爱便接连上演。在小说中,男主人公和与他发生关系的女性之间都有着性的描写,对女性身体的描摹也是细致入微,在爱情面前,性是主导,女孩们的迷人之处也不得不归于性的吸引,不同文化的氛围是谎言也是驱动力。小说中充当一个智慧的解答者的形象就是卡罗琳,在庄祁的身边她是一个知己,是见证庄祁与其他女性爱情经历的旁观者,面对男主人公不断更换女友,对待性与女色的狂热劲头,对于爱情定义的提问,卡罗琳的回答是:“爱情的本质归根结底是种性吸引,是人性的某种本原冲动,但这种冲动已经经过人类的文明的修饰,披上了看似圣洁和高贵的外衣。一旦男人和女人彼此间感受到性吸引,他们就会努力地调动各种外在的因素,去为实现这种性吸引营造和铺排一种精神上的氛围。如此而已。”[3]334爱情是否就像卡罗琳所说的,只是人类本能之间的性吸引,人类眼中的崇高爱情,也只能是被神圣化了的世俗上的性的美化。这种与异国女性之间建立起来的恋爱关系,已经成为被特殊定位的爱情——性的吸引。
车站或者是机场,在人员流动的地方,地域的更换会让过往的人们变得理智,在这里绝不会让人陷入天长地久的爱情泥淖之中。男主人公爱那里,正像同国境线外的女人交往一样,无需担忧保持稳定的感情所带来的单一和全部的投入。对庄祁来说,看似整日围绕着女人而生活,却从来不愿把任何女人当成自我生活的中心,在女人的耳畔会听到他的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但他绝不会把未来交到她们的手里。每一次的他,都是任由感情的漂泊不停地更换它的寓所,从一处到另一处,从一个女孩的身上到另一个女孩的身上,不想将来,也不奢望结果。他善待女人,希望她们都将成为他美好的回忆,可是,与女人们的经历,他常常记忆混杂,在无法截留的梦境中,他所强迫自己的每次迁徙,除去执著的虚妄,能够留下痕迹的地方,也只有真实的身体,那越来越纯熟的一份性的体验罢了。当爱情最初的纯真在慢慢已经习惯的性爱关系中逐渐淡去,在痛失之后不断寻求身体的补偿和麻痹中,他所学会的逢场作戏和快节奏的恋爱生活,已将他带入了深邃的空洞中,那颗最初为爱全身心释放的生命已经学会了躲避和保留。在行踪不定的外国女孩身上,每一次的相遇就像是一场旅行,“因为当你发现一处奇异的风光时,不管你如何由衷赞叹,你也不会对自己说:好吧,我不回去了,从此就在这里待下来。就是这样,你不属于那片风光,那片风光也不属于你。身为中国人,和那些女孩的交往的情形正是这样。我们都是来到对方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旅行者”[3]338。在旅途中,我们能够看到奇异的风光,体验到新鲜的乐趣,可是谁也不可能为他停留,旅行人的目的,是要进行下一个探索。在旅途中过往的景色涌入脑海,让人无暇顾及身下的脚步,可是一遭走来,却发现再想返回原来的出发地距离是如此的遥远,行走间沿途的景色也在随着时间的更替变成了另一番滋味。在来往的过客中男主人公已经习惯了观光风景,他与夏拉、伊莎贝塔等女孩的相处,从开始就已经预设了结局。尽管有过萌动,但谁也不愿意跨过性的表层融入到长久的爱情之中,因此已经经历的一切也在这一份自我保护中丧失了它需要把握的意义。
一切都在更新,待时间的流逝褪去了事物的本真的时候,一切已经无法补救,爱情也就这样在追逐中掩盖,最后陷入极度的迷失。待到梦醒,这层迷障也无法冲破。
[1] 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2] 邱运华.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3] 贺奕.身体上的国境线[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
[4] 黑格尔.美学(2)[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