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内侍官加官对象的扩展及其原因*

2013-08-15 00:44张小稳
中州学刊 2013年10期

张小稳

一、内侍官的渊源与界定

在魏晋南北朝庞杂的加官体系中,侍中、散骑六官与给事中构成一个系列。然而,在近来讨论加官的文章中,或是单独讨论侍中、散骑常侍作为加官的意义,或是将侍中、散骑诸官联合起来而忽略了给事中,很少有人将侍中等八官作为一个系列来讨论。我们之所以将之作为一个系列,来自三个方面的原因:

其一,这八官在部门归属上属于职能相近部门,甚至同属一个部门。魏文帝在初设散骑常侍、散骑侍郎时是将之与侍中、黄门侍郎对举,二者“共平尚书奏事”,且一左一右侍从皇帝。①西晋时设立门下省,散骑曾一度隶属门下省。②南北朝时期,散骑省虽然从门下省中独立出来,并显示了不同的发展方向,但二者在“侍从左右”、“顾问应对”、“献纳得失”、“纠正违阙”等职能上仍然是相同的。唐代,侍中、散骑常侍与给事中仍同属门下省。

其二,八者在加官的升迁上自成一个系列。曹魏时期,刘放与孙资分别任中书监、令,其加官都是由给事中升至散骑常侍、再由散骑常侍升至侍中;梁元帝时期荀朗所加官由通直散骑常侍升至散骑常侍;陈时周炅所加官由员外散骑常侍升至通直散骑常侍。③

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此八官与汉代的加官有着直接的渊源关系。西汉时期,武帝出于集权的需要,设立了加官制度。“侍中、左右曹、诸吏、散骑、中常侍,皆加官”,“给事中亦加官”,“位次中常侍”。④东汉初年,光武帝省去了左右曹、诸吏、散骑、给事中,形成侍中、中常侍对举的格局;之后,中常侍由士人担任改由宦官担任,遂造成宦官专权的局面。

曹魏时期,惩戒东汉宦官乱政亡国的教训,对宦官的权力进行限制,将由宦者担任的中常侍一职与废置已久的散骑结合,设置散骑常侍一职,为了与侍中、黄门侍郎形成对应关系,又设散骑侍郎一职,以取代中常侍的位置。无论在职掌上还是服饰上,散骑常侍、侍郎与中常侍都有着直接的继承关系。职掌上,二者均是在生活礼仪上侍从左右,政治上顾问应对,协助皇帝处理政事。⑤服饰上,散骑常侍也照搬中常侍官服;两汉时期,侍中与中常侍著武冠、加珥珰、饰貂蝉;魏晋之后,著武冠、加珥珰、饰貂蝉的则变为侍中与散骑常侍。⑥在散骑常侍、侍郎二职设置的同时,曹魏亦恢复了给事中的设置,并且位“在散骑常侍下”⑦,与汉代给事中“位次中常侍”相呼应。之后,由于种种原因,又衍生出了通直散骑常侍、通直散骑侍郎、员外散骑常侍、员外散骑侍郎等职,与散骑常侍、侍郎一样著武冠,常侍加珥珰、饰貂蝉。

这些官职在作为职事官的同时,也可以作为加官,并且不受员额的限制。因此,我们认为魏晋南北朝时期作为加官的侍中、散骑六官和给事中八职系由汉代的加官侍中、中常侍、给事中发展而来,因而自成系列;这也是门下、散骑二省中的其他官员如黄门侍郎、奉朝请等职为什么没有成为加官的重要原因。

对于魏晋南北朝时期门下与散骑(或集书)二省的主要官员,史书中常用“侍官”、“侍臣”或“内侍”等概念来指称。这三个概念都指皇帝身边的侍从人员,因用词不同而各有侧重,“侍官”侧重护从、保卫的意义,因而包含禁卫人员;“侍臣”侧重政治上顾问应对的职责,因而包含中书等官员;“内侍”侧重生活上的侍奉,因而包含了宦者在内的禁中服务人员。⑧门下与散骑二省的主要官员是三者的交集,这与门下散骑二省官员有出入禁中的权力,负有在生活上侍奉皇帝、在礼仪上护从保卫皇帝、在政治上顾问应对的职责相应。

所以,我们用其中任何一个概念来专门指称门下、散骑二省都不合适,特别是用来专门指称其中可以用来作为加官的侍中、散骑六官与给事中八官更不合适。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近来在一些讨论加官的文章中,常常直接用侍中、散骑来指称。因此,用什么概念来指称这一系列的加官,是件颇费脑筋的事情。思来想去,我们最终还是选定了“内侍官”的概念,这也是从制度沿革承继的角度提出的。

西汉时期的诸种加官之中,唯有侍中、中常侍和给事中拥有出入禁中的权力,东汉班固所作的《汉书》中称此三官为“内侍”,而没有用“侍官”和“侍臣”的概念。在《霍光金日磾传》的赞文中,班固说“霍光以结发内侍”、金日磾家族“七世内侍”,即指霍光十多岁便迁任侍中、出入禁闼,金日磾家族五代九人历任武、昭、宣、元、成、哀、平七帝的侍中。霍光死后,萧望之在奏疏中称霍光“亲属皆宿卫内侍”⑨,是指“自昭帝时,(霍)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⑩宿卫一词指中郎将、卫尉等禁卫军职,内侍则指的是侍中、给事中等加官。

魏晋南北朝时期,虽然门下、散骑二省的官员还可以用“侍臣”、“侍官”的概念,但在用作加官时,为了突出其出入禁中、参与机密的特权,仍多用“内侍”一词,如《宋书》卷一八《礼志五》:“王公侯伯子男卿尹及武官不簪(即笏上簪白笔,下同)。加内侍位者,乃簪之。”《晋书》卷二五《舆服志》:“三台五省二品文官簪之,王、公、侯、伯、子、男、卿尹及武官不簪,加内侍位者乃簪之。”北魏末年,高乾拜侍中、司空,不久解去侍中之职,司空如故,史书中称其“既去内侍,朝廷罕所关知,居常怏怏。”[11]因此,考虑到历史的连续性与制度的惯性,也为了凸显这些加官的近侍意义,以便于下面的讨论,我们选择“内侍官”这个概念。

二、加官对象的扩展

汉代,侍中、中常侍、给事中的加官对象虽然“上自公卿列侯下至议郎、谒者,几无官不可加”[12],但基本上仅限于中央朝官。曹魏时期,随着行政体制结构的变化,尚书省取代三公称为新的宰相机构,以领、护军将军为首的禁卫系统取代了以光禄勋为首的禁卫系统,从而成为内侍官的主要加官对象。与此同时,内侍官的加官对象也开始突破中央朝官的限制,以此为契机,随着时间的推移,呈现出横向、纵向与外向的三维扩展态势;在加官对象扩展的同时,加官自身的个数与等级也在扩展。下面试一一申述之。

横向扩展是指所加京官中,由中央朝官逐渐向太子宫官和太后宫官发展的态势。两汉至魏,并没有东宫官加内侍官的现象;西晋时,开始出现太子保傅官加内侍官的现象,如:

山涛,咸宁初,转太子少傅,加散骑常侍。[13]

刘寔,元康初,进爵为侯,累迁太子太保,加侍中、特进、右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14]

如果说晋时东宫官加侍中散骑只限于保傅的话,宋之后则进一步向詹事、卫率等东宫中层官员扩展,如:

徐湛之,迁太子詹事,寻加侍中。[15]

刘遵考,(元嘉)七年,除太子右卫率,加给事中。[16]

刘宋武帝称帝,王敬弘“补宣训卫尉,加散骑常侍”[17]。宣训宫乃太后所居,是太后宫官亦有加内侍官的。

纵向扩展是指所加中央官中,上向公、位从公、丞相等官发展,下向公府僚佐发展。西汉时期加官制度的目的之一是为了限制丞相的权力,所以很少有加丞相与三公官的,曹魏时期,在近40位公官中,以公加内侍官的仅有曹爽、司马懿、司马师和司马昭4人,并且这4人都是以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而加侍中,[18]名义上是为了辅政,实际上是为了更好地控制皇帝。西晋时期,以公加内侍官的现象,很快普遍开来,如武帝践祚,任命的八公中有5人加侍中,郑冲以太傅加侍中,何曾由太尉而太保而太傅而太宰皆加侍中,石苞以大司马加侍中,陈骞以大将军加侍中,荀顗以司徒加侍中。[19]位从公者也不例外,太康年间王濬以抚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惠帝时傅咸以右光禄大夫开府加侍中。丞相亦多加侍中,西晋愍帝建兴元年(313),“以镇东大将军、琅邪王睿为侍中、左丞相、大都督陕东诸军事”[20];东晋时王导、桓玄皆位至丞相,并加侍中。

梁中大同年间,褚球“迁通直散骑常侍,秘书监,领著作。迁司徒左长史,常侍、著作如故。自魏孙礼、晋荀组以后,台佐加貂,始自球也”[21]。台佐即公府僚佐,褚球之前,以公府僚佐加侍中、散骑官的仅孙礼、荀组二人。魏明帝时孙礼为尚书,明帝临崩之时,托孤大将军曹爽,“宜得良佐,于床下受遗诏,拜礼大将军长史,加散骑常侍”[22]。荀组以台佐加官史无详载,具体情况不得而知。想必情况也比较特殊,所以才被特意记录下来,也表明公府僚佐加侍中、散骑官并不在制度规定范围之内。“台佐加貂,始自球也”则意味着制度的改变,陈时谢哲与江总都以司徒左长史加内侍官:

谢哲,高宗为录尚书,引为侍中、仁威将军、司徒左长史。[23]

江总,寻起为散骑常侍、明烈将军、司徒左长史,迁太常卿。[24]

外向扩展是指内侍官所加对象由京官逐渐向地方官、甚至地方僚佐发展。地方官加内侍官最早出现在汉献帝建安年间,掌握实权的曹操任命刘表的派来的使者韩嵩为侍中、零陵太守。[25]延康元年(220),曹丕又任命前来投降的蜀将孟达为新城太守,并加散骑常侍。[26]东晋南朝,加内侍官作为笼络人心的手段或奖功赏能的方式被广泛使用,从而使加官的对象迅速向都督、刺史、太守、甚至县令长扩展,如:

刘道规,迁使持节、都督荆宁秦梁雍六州司州之河南诸军事、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将军如故。(平徐道覆)进号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27]

王逊,为南夷校尉、宁州刺史。又遣子澄奉表劝进于元帝,帝嘉之,累加散骑常侍、安南将军、假节,校尉、刺史如故,赐爵褒中县公。[28]

许懋,以足疾出为始平太守,政有能名。加散骑常侍,转天门太守。[29]

萧坦之,除给事中,淮陵令,又除兰陵令,给事中如故。[30]

北朝甚至连地方府佐也滥加散骑常侍,庄帝初斛斯椿“迁散骑常侍、平北将军司马”[31]。以致不得不以皇帝下诏的方式来禁止与追回,魏出帝永熙二年(533)夏四月戊辰,“诏诸参佐自三府以下爰及外州,皆不得复加常侍及兼两员,虽已授者亦悉追之。”[32]

内侍官的加官对象在扩展的同时,自身的个数与等级也在扩展。《宋书》卷八三《任农夫传》:“前世加官,唯散骑常侍,无通直员外之文。太宗以来,多因军功至大位,资轻加常侍者,往往通直员外焉。”即宋明帝之前,作为加官的内侍官只有侍中、散骑常侍、散骑侍郎、给事中四等,宋明帝之后,通直散骑常侍、员外散骑常侍、通直散骑侍郎、员外散骑侍郎也进入加官之中,使加官由四个等级扩展至八个等级:

加通直常侍,祖斐,齐通直散骑常侍、安远将军、衡州刺史,阳塘侯。[33]

加员外常侍,光大中,假节、员外散骑常侍、云旗将军、河东太守。[34]

加通直侍郎,高祖践祚,诏曰:“持节、通直散骑侍郎、贞威将军、北徐州刺史褒。”[35]

加员外侍郎,及即位,为南台侍御史,稍至员外散骑侍郎,南兰陵太守。[36]

三、功能与动因探析

汉代加内侍官者,即行成为省内官,可以出入禁省,与君主的关系也就猛然加密,对政治的影响也就从而加大。[37]这是汉代加内侍官的初衷与主要功能,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两汉时期加内侍官一直局限于中央朝官。魏晋南北朝时期,这一功能仍然是加内侍官最为重要的政治功能。此外,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内侍官的加官对象迅速突破中央朝官的限制,变得“几至无官不可加了”[38],加官的功能也显示出多样化的特征。大致而言,主要体现在政治、礼制与官资三个方面:

1.“欲以抚结众心”

内侍官是皇帝身边的亲近之臣,禁中服侍、登殿夹御、骖乘骑从、顾问应对,与皇帝形影不离。因此,一旦加了内侍官,便有是皇帝“亲信”、“自己人”的感觉,内侍官号因而倍受青睐。在群雄争霸、激烈争夺的的魏晋南北朝时期,聪明的执政者便利用官员们的这一心理欲求,主动地突破制度限制,以争取更多的支持者。

内侍官的加官对象首次突破中央朝官的限制,是从建安年间韩嵩以零陵太守加侍中开始的。建安五年(200),曹操和袁绍对峙官渡,袁绍欲联合南边的荆州牧刘表共同对抗曹操,刘表犹豫不决,派从事中郎韩嵩前去曹营打探虚实。韩嵩到达许都,曹操立即任命韩嵩为“侍中、零陵太守”,将之从刘表阵营中争取过来,从而破坏了袁刘联盟的计划,为官渡之战的胜利赢得了良好的外部环境。这是一个成功的范例。其子曹丕继踵其后,先是在延康元年拜前来投诚的蜀将孟达为“新城太守,加散骑常侍”,再在黄初三年(222)拜继之而来的黄权“镇南将军”,并“加侍中,使之陪乘”;[39]在争取益州地区地主集团的支持、招徕更多的投诚者方面,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这也成为之后执政者招纳降将的惯用手法。

战乱时期,以这种方式显示对属下的宠信,以争取更多的拥护者,也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手段。所以,在皇帝每次蒙难之时,向属下派发内侍官号可以赢得更多人的拥护;战争胜利需要酬赏军功之时,则可以更好地鼓舞士气。如永嘉末,怀帝蒙尘,秦王司马邺被麹允等人拥立,“新平太守竺恢、始平太守杨像、扶风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征镇杖节,加侍中、常侍”,“欲以抚结众心”。[40]“欲以抚结众心”点明了加内侍官的笼络意义。惠帝时,赵王司马伦篡位,滥加内侍,甚至出现了“貂不足,狗尾续”[41]的现象。宋自“太宗以来,多因军功至大位,资轻加常侍者,往往通直员外焉”[42]。这种做法不仅使内侍官的加官对象突破中央朝官的限制,迅速向下、向外扩展,而且导致了加官本身的等级扩展。昔日不可企及的“王谢堂前燕”,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2.借用内侍官之服

冕服是皇帝与百官在祭祀、朝会等重大场合所穿的规格最高的礼服。曹魏时期,在“尊君”思想的指导下,明帝“以公卿衮衣黼黻之文,拟于至尊,复损略之”[43],对汉明帝以来的冕服制度进行改革,减损公卿衮衣上的黼黻二章,以示君臣有别。[44]作为开国之君的晋武帝,则变换了一种手法,不在冕服制度上下功夫,而是通过给服冕服的三公诸侯加内侍官之服的方法,来避免他们服冕服。

如所周知,加侍中、散骑常侍者著武冠、插金珰、饰貂蝉,不仅冠饰自身华丽夺目,而且是皇帝亲近之臣的外在标志,因而服之者倍感荣耀。司马炎就以之来代替公侯们的衮服,以示君臣之别。在其即位之初任命的八公中,太傅郑冲、大司马石苞、大将军陈骞、太尉何曾、司马荀顗,均加侍中;太保王祥在魏末咸熙年间已以太尉加侍中,入晋后,进位太保也可能仍然保留侍中的加官;八公之中,仅保留太宰安平王司马孚和司徒义阳王司马望的衮服,他们一人是武帝的叔祖、一位是其叔叔,也即保留宗室服衮的权力。然而,两年之后,诏“安平王孚著侍内之服,四年(268)又赐赵、燕、乐安王等散骑常侍之服”[45],逐步取消了诸侯王服衮的权力。正如隋吏部尚书牛弘所说:“魏、晋以来,非祀宗庙,不欲令臣下服于衮冕,位为公者,必加侍官。”“衮冕之服,章玉虽差,一日而观,颇欲相类。臣子之道,义无上逼。”“自斯以后,台鼎贵臣,并加貂珰武弁。”[46]这就是晋之后,内侍官的加官对象向上扩展的重要原因,因为按照晋制,诸王“若加余官,则服其加官之服也”[47],三公等贵臣亦当不例外。

3.官资的重要组成部分

上面我们谈到了加内侍官的几种主要功能,即可以出入禁中、用以争取更多的拥护者、为了避免王公服衮,然而,还有一些情况无法用这些功能来解释,如中书省、秘书省官员本来就在禁中[48],加内侍官自然也不是为了入侍禁中;中书舍人地位很低,加内侍官自然也不是为了避免服衮。陈时甚至出现了侍中加散骑常侍的现象,亦或侍中、散骑常侍同加的现象。

该如何解释这些现象呢?难道是像汉贵族公子一样是为了美丽的貂珰之饰?[49]不过诸散骑侍郎与给事中是没有貂珰的。既然这样,为何臣子们仍汲汲于此呢?这表明加内侍官还另有功能。让我们先来看一场发生在南齐时的讨论吧:

建元元年,(何戢)迁散骑常侍。太子詹事,寻改侍中,詹事如故。上欲转戢领选,问尚书令褚渊,以戢资重,欲加常侍。渊曰:“宋世王球从侍中中书令单作吏部尚书,资与戢相似。顷选职方昔小轻,不容顿加常侍。圣旨每以蝉冕不宜过多,臣与王俭既已左珥,若复加戢,则八座便有三貂。若帖以骁、游,亦为不少。”乃以戢为吏部尚书,加骁骑将军。[50]

在这段讨论中,何戢是否加散骑常侍与出入禁中并无关系,而是和“官资”紧密相连。何戢原为侍中太子詹事,齐高帝萧道成想任其为吏部尚书加散骑常侍,尚书令褚渊认为有些过重,并举宋代王球的升迁为例。王球以侍中中书令升任吏部尚书,并无加官;中书令与太子詹事虽然同为第三品,且中书令班位在太子詹事前;现在吏部尚书的地位比起宋时虽然稍轻,但也不能加散骑常侍,如果加骁骑或游击将军则正合适;散骑常侍为第三品,骁骑、游击将军为第四品。散骑常侍作为加官,与正职共同构成官员的官资,在官员正职的升迁中起到平衡的作用。同样的例子亦见于宋世:

时薛安都为散骑常侍、征虏将军、太子左率,殷恒为中庶子。[51]兴宗先选安都为左卫将军,常侍如故。殷恒为黄门,领校。太宰嫌安都为多,欲单为左卫,兴宗曰:“率卫相去,唯阿之间。且已失征虏,非乃超越,复夺常侍,顿为降贬”义恭曰:“若宫官宜加超授者,殷恒便应侍中,那得为黄门而已。”兴宗又曰:“中庶、侍中,相去实远。且安都作率十年,殷恒中庶百日,今又领校,不为少也。”[52]

薛安都的正职为太子左卫率,殷恒的正职为太子中庶子,二者同为第五品,且太子左卫率班位在太子中庶子之下。而从迁升上看,吏部尚书蔡兴宗认为按照制度规定,薛安都应为左卫将军加散骑常侍,殷恒应为黄门侍郎领校尉;左卫将军为第四品、黄门侍郎为第五品,散骑常侍为第三品、校尉为第四品,无论正职还是加官,薛安都明显高于殷恒。原因就在于薛安都原有征虏将军及散骑常侍的加号,所以虽然正职比殷恒低,但官资却比他重,升迁自然也高。且蔡兴宗认为如果薛安都失去军号与加官而仅为左卫将军的话,便“顿为降贬”,可见军号与散骑常侍的加官构成了官资的重要组成部分。殷恒虽然官品未升,但有了校尉的领职,官资亦增重不少。

由此可见,正职、领职、军号、加官等因素共同构成官员的官资,形成一个综合值。官员官资的轻重、地位的高低不只是正职一个指标,还要看军号、加官、领职等的有无及高低,即综合值的高低;官位的升降也是在这几者之间平衡,达到综合值的上升或下降。作为一个砝码,来调节或增重官资,也是自魏晋以后内侍官加官对象迅速扩展的一个重要原因。这样,就造成了内侍官的时有时无、时高时低的不确定性,如:

司马繇,以功拜右卫将军,领射声校尉,加侍中,兼典军大将军,领右卫如故。迁尚书右仆射,加散骑常侍。[53]

吕安国,转右卫将军,加给事中。世祖即位,授使持节、散骑常侍、平西将军、司州刺史,领义阳太守。永明二年(484),徙都督南兖徐青冀五州诸军事、平北将军、南兖州刺史(未加)。[54]

内侍官作为官资的一个组成部分,还表现在可以用之抵过。东晋初,王敦为侍中、大将军、江州牧,在讨伐叛乱者杜曾的战斗中,因指挥不当而损兵折将,“自贬,免侍中”[55]以抵过,与兵败贬军号异曲同工。陈时淳于量为侍中、镇北将军、南徐州都督,太建“三年,坐就江阴王萧季卿买梁陵中树,季卿坐免,量免侍中。寻复加侍中”,“九年,以公事免侍中”。[56]

四、余论

魏晋南北朝时期内侍官在加官对象、自身等级及加官功能上的发展,体现了这一时期品位化特别发达的时代特征。在南北朝后期阶官化的浪潮之中,散骑诸官也曾一度被拉入文散官的行列;不过,在唐贞观年间进行的阶官改革之中,最终还是被剔出了文散官的行列,终结了其作为加官的生命历程。个中原因,除了一身兼二任、缺乏区分职类和名号的清晰性之外,[57]作为加官,其所拥有的出入禁中的权力、冠上的珥珰貂蝉之饰、实际参与决策的政治权力,使之迟迟不能与诸大夫及西省官员58的性质完全等同,至少对人的心理暗示作用一时无法取消。散骑常侍、给事中等官在一度被罢之后,又回到了门下省。历史的惯性再度彰显了它的巨大力量。

注释

①⑦[13][14][20][28][40][41][47][53][55]房玄 龄:《晋 书 》,中 华 书 局,1974 年,第733、733、1226、1196、126、2109、2308、1602、773、1123、2557 页。②[48]祝总斌:《两汉魏晋南北朝宰相制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268—271、245—254页。③陈寿:《三国志》,中华书局,1959年,第 456—460页;姚思廉:《陈书》,中华书局,1972年,第202—204页。④⑨⑩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第 739、3273、2948页。⑤分见《后汉书》志二六《百官三》中常侍条与《宋书》卷四○《百官志下》散骑常侍条。⑥分见《后汉书》卷一百二十《舆服志下》武冠条与《晋书》卷二五《舆服志》武冠条。⑧叶炜:《从武冠、貂蝉略论中古侍臣之演变》,《唐研究》第13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49-176页。[11]李百药:《北齐书》,中华书局,1972年,第291页。[12]杨鸿年:《汉魏制度丛考》,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 38 页。[15][16][17][27][36][42][43][52]沈约:《宋书》,中华书局,1974 年,第 1844、1481、1730、1472、2317、2126、502、1576 页。[18]分见:陈寿:《三国志》,中华书局,1959年,第282页;房玄龄:《晋书》,中华书局,1974 年,第13、26、32 页。[19]万斯同:《晋将相大臣年表》,《二十五史补编》(第三册),中华书局,1955年,第3327页。[21][29]姚思廉:《梁书》,中华书局,1973 年,第 590、579 页。[22][26][39]陈寿:《三国志》,中华书局,1959 年,第 691、445、1044 页。[23][24][33][34][35][56]姚思廉:《陈书》,中华书局,1972 年,第 277、346、198、246、217、180 页。[25]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72年,第2422页。[30]萧子显:《南齐书》,中华书局,1972 年,第748 页。[31][32]魏收:《魏书》,中华书局,1974 年,第1772、287页。[37]杨鸿年:《汉魏制度丛考》,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年8月,第38、50页。[38]杨鸿年:《汉魏制度丛考》,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年8月,第50页。[44]参看阎步克:《宗经、复古与尊君、实用(上)》之《魏晋朝廷的损略黼黻》,《北京大学学报》,2005年第6期。[45][46]魏徵:《隋书》,中华书局,1973 年,第 268 页。[49]《通典》卷二一《职官三·门下省》侍中条:“旧用儒者,然贵子弟荣其观好,至乃襁抱,坐受宠位,贝带脂粉,绮襦纨袴,鵔鸃冠”。[50][54]萧子显:《南齐书》,中华书局,1972年,第583、1480 页。[51]《宋书》卷五七《蔡廓传附子兴宗传》标点为“时薛安都为散骑常侍、征虏将军,太子左率殷恒为中庶子。”而据同书卷八八《薛安都传》:“安都明年复职,改封武昌县侯,加散骑常侍。七年,又加征虏将军,为太子左卫率十年,终世祖世不转。”可知任太子左卫率的是薛安都,而不是殷恒,故改。[57]阎步克:《品位与职位》,中华书局,2002年,第623页。[58]阎步克:《仕途视角中的南朝西省》,《中国学术》200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