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即是象 象也是山:《白象似的群山》的叙事学分析

2013-08-15 00:42于启宏长沙理工大学文法学院长沙410004
名作欣赏 2013年15期
关键词:白象叙事学景象

⊙于启宏[长沙理工大学文法学院, 长沙 410004]

关于《白象似的群山》的人物、情节、语言已有很多文章发表了很多高见。拙文主要分析一下它的写景文字,尽管其字数不多。分析之前,先观照一下这篇名作的纯客观叙事风格。从叙事学上说,一个文学叙事文本可一分为二为叙述话语和人物话语。《白象似的群山》的人物话语都是直接引语。统计可知其直接引语共有近百条。除了一头一尾的车站场景外,文本基本上是由这百条人物话语构成的(有点类似一个独幕剧剧本)。这是判断其纯客观叙事的主要依据。这种叙事设置是叙述人所知小于人物所知(托多罗夫的表述),或者说是外聚焦叙事(热奈特的术语)。纯客观叙事使《白象似的群山》的作者深深隐藏了起来。因此,这篇名作的主题通常不易把握,给后人留下了很大的阐释空间。

一、远山近谷好谁看

现在把鉴赏的目光聚焦于文本的写景文字,主要是群山景象。在文本中,远处的群山与近处的车站遥遥相对,中间隔着西班牙的埃布罗河。据统计,群山景象在全文先后出现了九次。其中有四次是以群象喻群山。现在从叙事学角度分析这九次群山景象的意义。按叙事学观点,此文本可一分为二为叙述话语和人物话语。叙述话语就是叙述人的话语。就《白象似的群山》而言,叙述人是当然的叙述主体,它统帅着全文的叙述,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个叙述人又隐藏自己而力图透过人物的眼光来叙述,所谓限知叙事的限知就体现在这里。统计可见,有五次群山景象出现在叙述话语时段。这五例原文(翟象俊译)如下:

1.埃布罗河河谷的那一边,白色的山冈起伏连绵。这一边,白地一片,没有树木,车站在阳光下两条铁路线中间。

2.姑娘正在眺望远处群山的轮廓。山在阳光下是白色的,而乡野则是灰褐色的干巴巴的一片。

3.姑娘又眺望远处的群山。

4.姑娘站起身来,走到车站的尽头。铁路对面,在那一边,埃布罗河两岸是农田和树木。远处,在河的那一边,便是起伏的山峦。一片云影掠过粮田;透过树木,她看到了大河。

5.姑娘望着对面干涸的河谷和群山,男人则看着姑娘和桌子。

除例一难以确认是透过谁的眼光写的以外,其余四例的山河景象都是透过那个女孩的眼光来呈现的。上述五例都是叙述人的话语,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叙述人又把自己隐藏起来而透过那个女孩的眼光来写景。从美景共赏意义上说,隐藏着的叙述人与那个女孩的心理距离较近。如果说以纯客观著称的《白象似的群山》有什么主观倾向的话,其倾向性就从视角的转换这一点暗示出来了。

另有四次群山景象出现在人物话语时段。这四例原文如下:

6.“它们看上去像一群白象”,她说。

7.“行啊。我刚才就在想法。我说这些山看上去像一群白象。这比喻难道不妙?”

8.“这些山美极了,”她说。“看上去并不真像一群白象。我刚才只是说,透过树木看去,山表面的颜色是白的。”

9.“我知道。但是如果我去做了,那么倘使我说某某东西像一群白象,就又会和和顺顺的,你又会喜欢了?”

这四例话语都出自那个女孩之口。总共四例群山似群象的比喻实际上就分别出自这四例。此外,这四例比喻可作上述视角分析的证据:山河景象都是透过那个女孩的眼光来呈现的。所谓目有所视,心有所感,脱口而出。

这九次群山景象对探究《白象似的群山》的主题至关重要。就文学叙事艺术而言,人们对写景的共识是,通常它具有双重内涵:一方面是叙述人的话语,另一方面它又是人物的心理话语——无声的且具象征性的。如上所述,全文先后九次写到连绵群山,其中有8次出自那个女孩的眼中或口中。女孩对群山的欣赏不仅是感官的,而且是心理的,因为,在女孩的感觉中群山不仅是群山,而且似群象。在鉴赏《白象似的群山》时群山景象是分析人物的最重要的因素。其重要性不在于景本身是什么,而在于是谁眼中的景。写景就是写心。《白象似的群山》的叙事大逻辑是:眼中有景是因为心中有景,心中有景是因为有心。因为那个女孩有心(是个有心人),所以她有眼光:远处的群山是群山(正如啤酒是苦的,茴香酒是甜的一样)。更有意味的是,正因为女孩有心,所以她眼中的群山似群象。与她相反,在那位男人(女孩的亲密的旅途伴侣)的视野中是没有群山的存在的,遑论似群象的群山。关于这一点上述例五提供了一条证据:女孩瞩目于风景,而那个男人对风景视而不见。他眼中无景是因为心中无景,心中无景是因为无心。在这个无心人眼中,车站只是车站,山充其量只是山。在他的世界中山绝不可能似象,象也绝不可能似山。概而言之,在《白象似的群山》中女孩是有心的,男人是无心的。

二、心声不和唯自知

源于纯客观的叙事设置,《白象似的群山》传递给读者的信息有限的。但读者作出如下的判语还是有充分把握的:对一对儿亲密旅伴而言有心与无心是不协调的。岁月沧桑,心外的一切都可能改变,唯有人心难以变易。从根底上说无心的万难变成有心的。所以,对那对伴侣而言心声不和是病态的且是难以痊愈的,尽管其是微妙的且是不足对外人道的。从叙事学的严谨立场上说,对《白象似的群山》的主题阐释应止步于此。但这里不妨暂时脱离文本以便把鉴赏的目光投向海明威时代的社会环境,因为这有助于读者更清晰地认识发生在那对儿伴侣身上的心声不和——一种软绝症。我们知道,就基督教文化圈而言,那个时代正处于信仰时代走向科学时代的大转型时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信仰解体的过程也是人与自然渐趋疏远的过程。就个体而言,信仰解体的过程也可以说是身与心渐趋剥离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代又一代人患上了上述软绝症。他们诚然知道山是山,象是象;但他们未必知道山可以是象,象也不妨是山。对《白象似的群山》的主题阐释谨止步于此,否则难免过度阐释之虞。

从写景角度阐释了《白象似的群山》的主题后,再回头看看其已成共识的纯客观风格。如上所述,文本的叙述人实录人物对话如同录音机,摄取人物的举止容貌如同摄影机。细究起来,判断《白象似的群山》纯客观风格的主要依据是那近百条直接引语。此外还有两个旁证。旁证之一是文本中的三个人物都没有姓名而仅以女孩、男人、女人指称。其中女孩一词共出现22次,男人一词共出现12次,女人共6次。叙述人不知道人物的姓名和来历。人物之无名无姓与纯客观叙述是吻合一致的;旁证之二:在那对儿旅伴的对话中,男人先后两次说出过女孩的名字(吉格)。这个小名人物知晓但叙述人不知晓,尽管叙述人是文本世界的国王。这恰印证了叙述人所知小于人物所知这一纯客观叙事设置。人物不予命名这一细节另有叙事学价值:恋人的心声不和是不足对外人道的,即便是对知心人如那个美国男人也如此,遑论叙述人。此外,这一细节还有文本外的启发意义:鉴定文学叙事作品的可靠标准往往是不起眼的话语细节,而非叙事大节。做完《白象似的群山》的实证分析后,再顺便援引一点非实证性材料。众所周知,不同于传统的全知视角叙事,海明威擅长限知视角的叙事。他的限知叙事有两类:一类是《白象似的群山》式的外聚焦叙事,另一类是内聚焦叙事。后者例见《乞力马扎罗的雪》《老人与海》等。后一类叙事的视角主要聚焦于人物的心理世界。外聚焦与内聚焦一起构成了海明威的现代风格的叙事体系。

《白象似的群山》给读者留下了很大的阐释空间,这引发了不少过度阐释。过度阐释的论题往往纠缠在堕胎不堕胎、分手不分手、某某细节有什么象征意义等细枝末节上,虽差之毫厘惜谬以千里。文本是一个话语系统,语言和修辞是系统中的重要部分。微观层面的语言分析是必要的基本功,但若要阐释到位还需要中观层面的技术操作,比如叙事学分析等。就《白象似的群山》的鉴赏而言,避免那些非本质因素的干扰尤为重要。

[1]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2]赵毅衡.苦恼的叙述者:中国小说的叙述形成与中国文化[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4.

[3]谭君强.叙事理论与审美文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4][法]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5][法]茨维坦·托多罗夫.散文诗学:叙事研究论文选[M].侯应花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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