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杰雄
晏杰雄:从您的创作简历看,您写散文的时间并不长,应是从2007年写雅安村的几篇文章真正开始的,其中《再进雅安村》获财政部征文三等奖。此后,您似乎打开了被压抑已久的创作的闸门,进入一个创作的“井喷期”,在纵的方面深入到过去的生活记忆,在横的方面呈现当下生活中触动您的各种人和事,短短几年时间就写了四五十万字。这对于小说来说,可能不算多,但对千字文式的散文来说,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量了。雷达先生在谈到散文的中兴时说,急剧变动的生活赐给了散文一个千载难逢的机缘,因为今天人人都可能有大量新的发现,提供出比平时多得多的新鲜体验。是不是过去和当下丰富的生活经验压积在心中不堪重负,催促您拿起笔来一吐为快呢?请谈一谈您为什么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散文创作的“井喷期”,雅安村系列散文对您的创作是否有启动作用,在这几年期间您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写作状态?
刘克邦:的确,我写散文的时间不长。严格地说,是2006年下半年才开始动笔,逐渐地,越写兴致越高,且一发不可收拾,持续下来,写作竟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2007年,可谓我写作的高峰期,工作原因,虽然周一至周五不敢分心也没有精力去写作,但双休日却是自己自由支配的天地,我把自己关进书房里,按捺住散乱浮躁的心绪,在宁静中浮想联翩,通过键盘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悟敲进电脑里,自己认为满意就行,拼凑出一篇篇或长或短或好或歹的文章来,一年中竟出炉了40多篇10多万字的散文随笔。回想起来,在50多年的生涯中,未写出过一篇像样的文学作品,突然间像山洪暴发般地在短短的一年里写出大量的文字,连我自己都感到有点意外。
其实,说它是“井喷”,还不如说是“瓜熟蒂落”或者是“水到渠成”。我出身于教师家庭,受父母亲的感染和熏陶,从小就对文学情有独钟,虽历经坎坷磨难,但爱好文学始终痴心不改。有些东西,你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生活所迫,我远离书本,但心灵深处喜好文学的星火不灭,且愈燃愈烈。多年来,生活的多彩,社会的变迁,在我脑海中储存了大量的素材,也萌生过付诸文字的念头,但皆因为生计、为学识、为事业全力以赴不敢分心,加上对文学敬畏有加有所顾虑而只得作罢。随着阅历的增长,知识的累积,事业上也有所成就,生活、工作和家庭负担的压力相对不重了,文学创作的欲望在孕育中滋长起来。2005年,我已在湖南省国库集中支付核算局任局长四个年头了,工作步入一个规范、有序的正常发展轨道,不再需要事无巨细亲历亲为地去操心了,客观上在时间和精力上为写作提供了一个较为宽松的环境。无独有偶,恰逢此时全省上下开展“保持先进性教育活动”,我组织全体干部读书、举办讲座、参观考察、访贫问困、写读书心得、排练文艺节目。在这些活动中,我不仅带头交流读书心得,撰写讲稿上党课,策划拟定节目剧本,还根据活动收获的体会写出《再进雅安村》 《寻访英雄足迹散记》《“吃苦”与“吃亏”的感悟》《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纵谈湖湘文化》等文章,并由此一发而不可收拾,接二连三创作出一篇一篇的散文随笔来。如果说这是一种创作“井喷”的话,那么这种“井喷”早已有了文学的积蓄和准备,它只不过是在一定环境和条件下催化和实现的结果而已。
对于散文创作,我深知自己才疏学浅,功底欠缺,写出来的东西文字粗浅,内容单薄,形式拘泥,意境平淡,因而心怀谦卑、敬畏和惶恐。在这几年写作中,认真对待每一篇文章、每一个段落、每一个句子和每一个词语,从酝酿、构思、落笔、定稿,反复斟酌,反复推敲,再三修改,精心打磨,直到自己认为满意为止。毫无意义内容空洞的文章绝不书写,存有瑕疵粗制滥造的稿子绝不出手。目前,在我的心腹中,还装有很多值得一写的东西,但我还是想静一静,缓一缓,多学习,再修炼,端正态度,调整心境,充实能量,增强底气,厚积薄发,再作冲刺。
晏杰雄:除去那些记述当下人事和工作见闻的散文,您的散文主体是写至亲的亲人和成长往事,如《与母亲夜行山路》《听父亲讲述的故事》《疤痕》《遭受冤屈的故事》,这些散文串起来,可以构成一部完整的个人生活史和精神成长史。从您的散文中可看出,您的人生经历主要分为三段:第一段是10岁前随母亲在湘西黔阳县一个山村小学相依为命,第二段是10岁那年随父亲迁回湘乡农村生产劳动十三年,第三段是1978年恢复高考考上中专后直到现在。其中第一段经历使我想起我的童年时光,我从出生起就如一个包裹一样随父亲辗转在湘中几所乡村学校之间,我的童年也是在乡村学校度过的。不知为何,那段经历让我印象最深刻,至今记得小学校那被摸得光滑的木栏杆以及放学后老鼠跑过木楼板哒哒的声音,后来我学写散文也是从记录这些小学校往事中开始的,它们让我感到笃实和温暖。在我看来,这三段经历中,与母亲的十年对您的写作至关重要,可以说是您散文创作的精神出发点。母亲、小学、乡村这几个词天然地与母爱、知识、自然等精神性事物相关,与母亲的这十年是不是您人生中最为感念的,请谈谈这人生最初的十年对于您文学创作的意义。
刘克邦:母爱是人类最彻底最真切最无私的一种爱,童年是人生最单纯最浪漫最美好的年代。在我人生最初的十年,也是我一生中仅有的与母亲相依为命生活的十年。在这十年中,虽然父亲远离他乡,但有母亲千般的呵护万般的慈爱,我不知忧愁,也没有悲伤,不晓艰难,也毫无凶险,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着蜜糖般的日子。母亲尽管因父亲的不幸遭遇,精神上承受着大山般的压力,但她坚忍不拔毫不气绥地与命运抗争,坚贞不渝一丝不苟地充当着“两个人”,一个是“老师”,一个是“母亲”,直至生命的最后一瞬。做“老师”,她尽职尽责,无怨无悔,沥尽心血,鞠躬尽瘁,把一腔的热情和毕生的精力献给教育事业,给我树立了榜样,教会我怎样做人和做事;做“母亲”,她一心一意,无微不至,牵肠挂肚,遮风挡雨,把全部的心血和所有的关爱倾注在我的身上,为我夯实了基础,给予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智慧和力量。令我深为感叹的是,我的母亲像有先见之明似的,预料到我后来的人生会充满了曲折和坎坷,有意无意地培养着我学习的兴趣,教我掌握获取知识的能力,让我明了开卷有益,读书有法,如鱼得水,终身受益。直到如今,五十多年前,在那个偏远僻静的山村小学,在昏黄暗淡的煤油灯下,忙碌了一天的母亲,经常不知疲倦地一丝不苟地一章一节、一字一句地给我朗读《苦菜花》《红旗谱》《青春之歌》《牛牤》《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大部头名著,耐心细致手把手地教我写人物、写景色、写故事情节、写思想感受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经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可以说,母亲既是我人生启蒙的老师,又是最早为我开启文学之门的指路人。现在,我的母亲早已作古,但她的品格、精神已嵌在我心灵上,溶入我的血液中,成为我文学创作的源头活水和精神动力。
晏杰雄:我注意到,您的作品中有一组专门记述过往人物的散文,如《我的母亲》《漫漫风雪路》《罗盘的主人》《老处长》《吴老师》,写得从容,自然,隽永,醇厚,艺术上浑然天成,具有完整性,可以说是您散文中成就最高的一类,也是最能体现您天然真淳风格的一类作品。其中,我特别喜欢《罗盘的主人》这篇文章,把乡村少年廖传禄那种耿直、纯良、沉郁的性格写得纤毫毕细,沉郁是因为生活贫困,但又不失纯良本性,不计前嫌成为“我”的救命恩人。这使我想起在湘中农村经历过的那些小伙伴,他们有着共同的气质和面目。这篇散文像个短篇小说,篇幅比较长,有完整的人物和情节,有道具,但又确是真人真事,可以说是散文和小说的结合,在艺术上有独创性,体现了您写作的自由。请您谈谈这些人物散文在您心中的地位,在这类文章上您有何成功的写作经验?
刘克邦:在我的生涯中,最难以让我忘怀的是周边的人,包括我的家人、我的老师、我的领导、我的朋友、我的同事、我的同学,还有我熟悉的邻里乡亲,不熟悉的陌路偶遇,他们一个个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平民百姓,与世无争地生活在普通的日子里,从没有气贯长虹的豪言壮语,更没有惊天动地的雄才大略,但一个个心地善良、品行高尚,与世无争、心存大爱,其为人之道、处世哲学是值得我欣赏、敬仰和赞誉的。在我懵懂年幼的时候,父母亲含辛茹苦、倾其所爱,抚育我健康成长;在我孤苦伶仃的时候,老师们嘘寒问暖、无微不至,鼓励我勇敢前进;在我艰难困苦的时候,领导秉公直言、四处奔走,帮助我排忧解难;在我遭受尴尬和险情的关键时候,总有人挺身而出,鼎力相助,使我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一路走来,无论是一帆风顺,还是万般曲折,他们都喜我之喜,忧我所忧,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帮衬和依托,是我生命中的亲人、恩人和贵人。这些人物散文,是我对这些恩泽过我的普遍人的真实记录,有最深的人生记忆和情感印痕,在我心目中是与我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自然倍加珍视。
我认为,一篇好散文,不光需要精美绝妙的词语、别出心裁的结构和清新亮丽的表现形式,还需要有纯真笃实的内容、生动具体的情节和丰富深邃的思想内涵。否则,就会根基不牢,空洞无物,虚词诡说,形同嚼蜡,成为“花瓶文章”“垃圾文章”。由此可见,散文的内容、情节和思想不能凭空虚构、胡编滥造,也不能无病呻吟、哗世取宠,要源于生活,注重实际,通过对具体、鲜活、有血有肉人物的描绘,对典范、高尚、可歌可泣的人的思想境界的赞颂,主持正义,弘扬正气,才是我们写作的意义和价值所在。实践证明,我写周边的人,写生活中的小人物,写他们的点点滴滴,已经得到众多专家和读者的肯定和支持。著名作家王跃文老师称赞,刘克邦的散文是对生活的温情触摸,对人性的细腻描写,对人生的宽容理解,对伦理道德的敬畏与坚持,表达了人类对美好与温暖的永恒追求;不久前,湖南省青年社科委组织召开了我的散文集《自然抵达》研讨会,与会专家评价我的散文“反映了根本的人性,以及对人的终极关怀,而且触及到了我们灵魂的深处,意味无穷”。如果硬要我说,我写人物散文有什么成功之处的话,那就是我带着敬重美的心境,以渴望美的眼光,在真实生活中去搜索、去聚焦、去挖掘人物美的言行、美的故事、美的境界,从而在记录美、传递美的过程中,进一步受到美的感染、美的启迪,收获美的喜悦、美的幸福。
晏杰雄:如果说记人散文是写一个人的历史和命运,带着您对人物长时间的感受和记忆的沉淀,属时间跨度比较大、人物性格鲜明,故事细节饱满的重型散文。那么您的《金秋的礼物》《清晨的感动》《谈话》《星期六的早餐》《九月飘香》则可称为对生活即时感悟的轻型散文,它们写一件小事、一个场景或一个生活片断,记录的是日常生活中的横断面或剖面,但同样体现了精神的重。比如您的代表作《金秋的礼物》,仅写儿子为父母设的一场饭局,却体现了儿子对父母深厚的爱。这类散文其实是很难写的,像新闻中的特写,既要有现场感又要有完整性,所谓一滴水珠反射出太阳的光辉。谢有顺说,好散文是那些在平常的外表下蕴含着不平常的精神空间的篇章。请问在这些即时性散文写作中,您是如何选材和表达的,您通常倾向于表达哪些主题?
比较两组护士在自我管理、护理满意度以及护理质量方面的评分。观察组护士各项评分均优于对照组,差异显著(P﹤0.05),有统计学意义。详见表1:
刘克邦:我写散文,没有定性,有时用心,有时无心。说用心,可谓深思熟虑反复推敲方形诸文字。有的散文思考酝酿竟长达几年、十几年,甚至数十年。《漫漫风雪路》构思了五个年头,《财经卫士之歌》为十多年前经历的回忆,《我的母亲》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已经在脑子里形成了。可谓“蓄谋”已久,“潜伏”尤深,积时累日,姗姗来迟。说无心,是指即兴而作,只不过是没有“预谋”而已。有时人在现场,身临其境,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心到笔落,信手成文。这也许就是您说的即时性散文写作。其实,像《金秋的礼物》这样的散文,我在写作时,丝毫没有难写的感觉,也没有作过多的构思和铺排,整个情绪完全沉浸在当时的情景中,被儿子那种对父母纯真、炽热的爱深深感动,思绪像打开闸门的河水一样奔流直下,酣畅淋漓,一气呵成。有人问,你进一家小店子,吃一碗馄饨,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情,怎么能写出《清晨的感动》如此精彩的文章?我淡淡一笑,告诉他,有些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不去那个小店子吃馄饨,就不会遇上那一家子;那一家子不与我同坐一桌,那小孩就不会一脚踹到我的裤腿上;那小孩不踹了我一下,就不会有他一家人向我的道歉;没有他一家人的道歉,就没有我心灵的感动,从而此文也不可能写作出来。不需要“排练”,不需要“挑捡”,更无塑造和虚构,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当然,这无心之中,还是“有心”的。这种“有心”,就是你的知会、你的达意、你的感悟、你的灵动,你就能察觉到别人不能察觉到的细微之处,捕捉到别人不能捕捉到的一丝光亮。
晏杰雄:您还有一批在美国观光的游记类作品,质量不错,篇幅比较长,包容的东西比较多,不单是对异域风光的速写式记录,还包含有思想升华和情感表达,我认为在当今文坛同类作品中是写得比较成功的,把情、景、人、事、思穿插调配得很好,比如在《圣地亚歌的航母》中对航母相关数据的加入,在《魅力旧金山》中对中央电视台主持人张越孝心和谦恭的描述。如果说您散文的主要风格是自然率性的话,那么这组散文最体现您创作的人为性,因为在异国他乡每看一个地方,由于时间关系必然是走马观花的,会接触获取到大量自然和人文景观材料,把哪些放入文中是个很难处理的问题。请问您认为好的游记散文的标准应是什么,您如何安排与调配材料,如何把景观和思想结合起来?
刘克邦:我认为,一部好的文学作品,也包括游记散文,应该是没有统一标准的。尽管如此,一部好作品,有些东西应该是大家公认的:首先,要让阅读者在阅读中有愉悦感,也就是说,不管阅读者是谁,都喜欢它;其次,在形式表达和内容构建上要别出新意,独具特色,引人入胜,吸引众多的读者关注和青睐;第三,要有较高水准的道德取向、审美价值和思想意境,能打动人、启迪人和激励人,传递的是正能量。我的写作水平和思想境界十分有限,很难达到上述要求,但我在写作中尽已所能向这方面努力,避免模仿他人,炒现饭,走老路,平庸浅薄,落入俗套。美国,它建国的历史不长,但自由、包容、开放,既有优美典雅的自然景观,又有文明进步的人文景观。写这样的游记散文,尽管景色迷人、目不暇接,有很多值得写的东西,但绝对不能像农民收割粮食一样,从头至尾、从左到右、不分优劣、无一遗漏地全部揽进收割机里,而要有取有舍,取舍得当,突出重点,凸显特色,将最精华的部分收入文中。同时,要把“摄取景色”与“释放情感”有机地结合起来,以情观景,用情叙景,以景托情,借景抒情,景情映照,情景交融,从而达到“天人合一”“心性与物象的碰撞”的行文效果。还有一点不能忽视,就是在对西域文化或文明的评价中,要实事求是,一分为二,有褒有贬,亦抑亦扬,取其之长,避其之短。自以为是、全盘否定和盲目崇拜、一味跟从,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都是不可取的。要在欣赏、尊重他人的同时,信守自身的根基和本源,树立自信心,增强自豪感,始终保持应有的民族气节和民族精神,坚决维护祖国的利益、主权和尊严。
晏杰雄:您的一批散文体现了一种宽宥之心,如《疤痕》《罗盘的主人》《一段友情的故事》《羽毛球拍子》,您作为一个受到损害的人,最终都是以德报怨,表现了对他人的无限宽容和大度。《一段友情的故事》中把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积蓄全部借给友人结婚,友人一直未还,导致读书期间过苦日子,作者不仅不抱怨,反倒为自已去信向友人催还款不安和内疚。这是一种很高的人生境界,几近宗教的博爱境界了,所谓宽宥天下苍生。请问您这种宽宥之心的精神来源是什么?除了幼时母亲言传身教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思想熏陶或启迪?
晏杰雄:您散文的另一个精神向度是富有悲悯情怀,如《芙蓉路上的邂逅》《车祸现场》《罚款风波》《再进雅安村》等等,体现了作者对小人物的尊重和关怀,对生命的珍视,对底层人物的扶持,对普通人命运的关切。《芙蓉路上的邂逅》有个细节让我感动,就是您为了照顾擦皮鞋的女人,每次出差坚持不擦,回家一放下行李,就找她去擦皮鞋,以最体面的方式把关爱送给弱势群体。您的关怀是如此真切,我在文中读不到半点官气和矫情,背后体现的是您一颗大悲悯之心。记得一位作家朋友说过,诗人与匠人最大的区别是诗人具有悲悯心。请您谈一谈悲悯情怀对散文创作格调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刘克邦:曹文轩说:“文学的职能在于为人类社会的存在提供和创造一个良好的人性基础。而这一‘基础’中理所当然地应包含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悲悯情怀。”悲悯情怀是一种悲剧性的怜悯,它不同于悲剧的风格,也不是简单地等同于悲凉,它是建立在对人物命运的思考和感受之上,对苦难、不幸、孤独等一切悲剧命运承担着救赎,对人类的生存境遇、现实处境、精神状态表现了一种强烈深沉的人文关怀。它是散文创作中一种可贵的精神内涵和审美品格,体现着一个作家的良知、道义、责任、人性。因此,我们在散文创作时,应该怀有一种对于人类的悲悯情怀,对处于最底层弱势民众的同情和关爱;否则,任何美丽的叙述,精致的结构,尖锐的交锋,都只能是没有终极支撑的空中楼阁。尤其是在这个利益多元化思想多元性的时代,我们更要用笔与行动来维护自己灵魂深处的博爱和尊严。我在湖南作家网、红网的注册,有意识地起名为“湘楚平民”,其原因就是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经历过最底层最艰难的平民生活,体察平民生活的艰难和不易,谙悉朴实中的高尚和平凡中的伟大,以此提醒自己勿忘过去,勿忘百姓,既存敬重之心,又怀悲悯之情,尽自所责尽已所能为百姓多干实事,多做好事。在《芙蓉路上的邂逅》《再进雅安村》《车祸现场》等作品中,我记录的都是亲身经历和亲身体会,尽管地位变了,身份变了,但不管是在清闲里,还是在忙碌中,也不管是在高楼林立车流如织的闹市,还是在山高路远偏僻寂静的村野,我始终以一种敬畏之心、感恩之心、悲悯之心,与生活里的小人物或者是社会中的底层人近距离地接触、交谈、互动、往来,审视、探究、观照他们的生存境遇和内心世界,在他们遇到困难和危机时果断出手鼎力相助,实现心灵的对接、思想的交汇和情感的融合。我想,在这种境况下写出来的散文,应该最有现场画面感,最具生活真实性,最呈艺术表现力,最能打动读者,引起读者的共鸣。
晏杰雄:在湖南作家网2010年给您做的在线访谈中,您谈到湘西、湘中文化的特点,如湘西人淳朴、真诚、善良,湘中人执著、义气、豪爽。我也出生在湘中一个偏僻的县分,对这个地方文化的自然性和独异性深有同感。在我看来,相对于开放的湘南地区,湘西、湘中基本上可归入同一个文化区域,即一个自然文化和原始文化浓郁的地方,这个地方长期以来没有受中原文化的侵染,原始文化形态保持完整,至今仍作为活化石保存在当地人的生活习俗之中。所以,湘西、湘中文化说穿了是一种原始文化形态,巫文化和自然文化兴盛。这是一种直抵生命本原、很具极端性的文化,一种直透事物本质的文化,有霸蛮精神,在艺术上亦表现为一种直达本源的写作,作家直接写作,直接说,缺少北方文学或正统文学那种优雅、蕴藉、法度谨严的气质。地方文化或地方人格在您散文创作中也有明显的表现,如《吃苦与吃亏的感受》中的坚忍精神、《生死之间》中的仗义精神以及您自由言说的文风。请您再深入谈一谈您对湘西、湘中文化的理解,这种独异的地域文化对您的散文创作有何具体的影响?
刘克邦:说实话,我对地域文化没有什么研究,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湖南这块土地,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从古至今尤其是在近现代时期,孕育和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仁人志士、英雄豪杰,有着一股不信邪、不怕难、吃得苦、霸得蛮、心忧天下和敢为人先的精神。我也是在这块土地上出生和长大的,不敢与卓有成就的前辈们比,但或多或少受到过湖湘文化及湖湘英才的影响和熏陶。我的童年,是与母亲在大湘西的黔阳县(现在叫洪江市)双溪公社的乡村小学度过,密密的山林、层层的稻田、弯弯的小路、潺潺的溪流,还有那那袅袅飘升的炊烟、累累挂枝的野果,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让我留恋和感激的是,那里的父老乡亲,敦厚、真挚、善良,从没把我们母子俩当外人,给予我们太多的帮助和关爱。我们家漏雨了,他们会毫不犹豫顶风冒雨爬上屋顶为我们补洞捡漏;我们家断饮了,他们会不假思索打开米柜将为数不多的粮食舀一大盆给我们度荒。这就是山里人天长日久自然形成没有做作无需粉饰的品格和风范。我的少年和走向青年,是与父亲在湘乡度过。这是一个特殊的年代,父亲的原因,我成了社会的“弃儿”和“罪人”,生活的艰难和精神的折磨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得喘不过气来,几乎到了绝望的地步。这时候,生产队里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向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不把我们当“坏人”看待,破例“优待”我看牛、学打铁、去园艺场干活,使我能多挣工分多分粮食少挨饥饿少受寒冻。从而使我鼓起了生活的勇气,增强了生活的信心,克服了种种困难,度过了人生中的最艰难期。可见,湘中人的内质和特性,与湘西人没有两样,尽管地域不同,环境不同,习俗和语言也大有差异,但他们同属湖湘子民,同样具备湖湘人应有的气节、风骨和精神,虽朴实无华,但金亮闪光,令人感动,令人敬仰。
我们家乡有句话,叫做“有什么藤,结什么瓜;有什么种子,开什么花”。我想,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有此根基,有此本源,必有此心性,有此材质,磊落行事,堂正做人。文如其人,行起文来,应该走不了多少样。
晏杰雄:您新出的散文集起了一个很好的书名——《自然抵达》,确实,这个书名看似简单,实则意蕴丰富,传达出来的东西很多,很传神地暗喻了您的写作风格。关于您散文创作的艺术风格,我认为龚曙光先生的概括最准确,即一种拙朴美学和简约之美,人至朴则真,文至简则美。而我在读您的散文时,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好像回到少年时期捧读中小学语文课本的情景,如果硬要概括地说,我想可把您的散文称为课文体或经典体。因为我觉得您散文走的路子是比较传统和写实主义的,呈现出很多中国现代文学经典的元素,与当代文学和现代主义文学相对隔膜。这种经典气质,在今天这个虚拟时代和时尚社会是很稀缺的。请您谈一谈因何契机获得这个新书书名《自然抵达》以及背后的精神意蕴。
刘克邦:王跃文先生与我是怀化老乡,也是好朋友。去年他以家乡为素材,写了一篇小说叫《漫水》,我读了以后,被小说中乡人的淳朴之美深深感动,情不自禁地写了一篇读后感叫《乡土淳美的自然抵达》。我的第一本散文集《金秋的礼物》,在中南传媒集团旗下的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后,获得了第四届毛泽东文学奖,中南传媒集团董事长龚曙光特感兴趣,执意要我将近几年来创作新老散文交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书稿整理了,起何书名,我想了好久,始终不如意,正在难以决断的时候,湖南文艺出版社的副社长陈新文先生打来电话,说就取我写《漫水》读后感题目中的“自然抵达”,我一听连声叫好,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自然抵达”,这四个字很有哲理,既有深意,又有张力。自然,既是一种人生哲学,又是一种客观存在。一个人,做任何事,干任何工作,顺其自然,遵循自然,尊重客观,符合规律,不拘束,不做作,是正确的态度,也是最好的选择。自然,从更深层次理解,是看似无心,实是有志;是看似随意,实是有道;是看似无为,实是有方,是做人、做事、处世的最高的境界。抵达,即形成、到达、实现和成功,是一种具有积极意义的概念。它既是行进的方向,又是运动的结果;既可以是物质形态的表现,又可以是精神层面的状态。自然与抵达密不可分,缺一不可。自然,是抵达的方式,抵达的态度,它影响着抵达的质量和抵达的效果;抵达,是自然的目标,自然的结果,它决定了自然的性质和自然的意义。用“自然抵达”做书名,符合我的价值取向和精神追求,也与我人生历程相契合,不消沉,不颓废,不骄傲,不狂妄,从容淡定,超然物外,淡泊名利,吃亏是福,在默然中前进,在平实中提升,终究抵达成功与胜利的彼岸。
有人好奇,问我:“刘克邦,你家境贫寒,念书不多,却事业成功,创作丰收,是何缘由?”我想了想,笑着回答:“心有彼岸,自然抵达!”也不知道对否?
晏杰雄:在湖南作家网在线访谈中,您谈到您对鲁迅、茅盾、巴金、沈从文、朱自清、徐志摩、郁达夫等现代文学名家十分崇拜,也很喜欢读他们的散文,从他们的作品中受启发很大。这些现代文学名家名作的影响在您的散文创作中有直接体现。但是,作为一个作家,我觉得他的阅读应该是很广博的,应不只限于现代文学名家这一类,请您谈一谈其它方面的文学阅读情况,如小说、诗歌、纪实文学。最后,请总体上谈一谈文学阅读对您散文创作的潜在影响。
刘克邦:文学阅读是一种认知活动,它不仅能给我的写作带来许多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且能给我带来精神上的愉悦和内心的安宁、想象力和表达能力的开发、视野和见识的开阔。向伟大作品致敬的方式就是阅读,我由此走向生命,走向了人生的深处。正如歌德在谈到自己读莎士比亚作品时的感受所说:“我初次读到他的著作的第一页后,就使我一生都属于他了;当我读完他的第一个剧本时,我好像一个生来盲目的人,由于神手一指而突然就见天光。我认识到,我极其强烈地感到我的生存得到了无限度的扩展。”因此,我认为散文创作到了一定阶段,其实就是阅读的写作。在一定时期内,一个人的知识面和写作能力是有限的,必须通过不断地阅读不断地吸纳,才能开阔眼界和境界,才能源源不断地获得新的认知、新的经验和新的技巧。我从小就喜欢阅读,且持之以恒,对书情有独钟,爱不释手。我的母亲既是一位认真履职的老师,又是一个痴迷的文学爱好者,我受她的影响可谓由来已久根深蒂固。在同龄孩子还在认读“山、水、日、月、田”的时候,她就开始给我读一厚本一厚本诸如《红旗谱》《苦菜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之类的大部头小说,使我对阅读文学和写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长期读书不止和坚持写日记。我除了阅读鲁迅、茅盾、巴金、沈从文等现代文学名家的作品外,还喜欢看《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榜》等古典名著,它们不仅是我少年文学的启蒙,而且至今依旧是我心中最伟大作品。另外,我还喜欢看许多当代作家和外国名家的作品,常怀谦卑和敬畏之心去读作家前辈或者是同时代作家朋友的作品,从中大量汲取文学营养,提升文学阅读和欣赏水平。在我的阅读中,我特别喜欢严歌苓和迟子建的小说和散文,她们两人虽然写作风格不同,选取题材各异,但均有深厚的文学功底、严谨的写作态度和执著的创作精神,以柔软的心肠、犀利的笔锋、精妙的技巧,关注底层,观照人性,关爱弱者,崇尚真善美,抵拒假恶丑,伸张正气,唤醒读者,是我崇拜和效仿的偶像。所以,对于我来说,阅读具有双重意义和效果:通过阅读,开阔眼界,丰富知识,获取经验,从而应用和实践于写作,不断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通过阅读经典作品,净化灵魂,启迪心智,修炼心性,陶冶情操,升华境界,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和享受,多创作颇有积极意义的精品佳作,做一个有用和有益于社会的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