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 雯
与她的同龄人一样,霍艳开始她的写作“事业”源于新概念作文大赛,某种程度上,这几乎成了80后文学创作的“梦工厂”。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得主都“功成名就”,恰恰相反,多少天赋异禀的写作者消失在时光的深处,从此湮没不闻,这得因于神秘的难以尽述的好运以外,意志可能也扮演了重要的作用。没错,是“意志”。关于如何走上文学创作道路,霍艳自己有非常详尽且富于生活质感的说明:
那时的青春文学远不如现在这般红火,除了一本韩寒的《三重门》,基本上没有能被记住的作品。我在书店里逐一抄下了出版社的名称和电话,一家一家打过去向编辑们推销我自己。
虽然有新概念一等奖的身份,但当整个青春文学市场还属于荒芜的情况下,没有一家出版社敢贸然接受我的作品,我选出最满意的作品一封一封邮件地发过去,然后趁着课间跑到老师办公室挨个打电话寻求回音,得到的却总是不尽如人意的回答:“市场前景不乐观,内容太过晦涩,文字不够成熟。”[1]
这样的叙述几乎让人想起了J.K.罗琳的成名道路——在哈利·波特取得巨大成功之前,她是穷困交加的单身母亲,第一部《哈利·波特》系列就遭到过12位出版商的退稿。或许,每一位作家都要经受如此的考验,只有少数有坚强意志的人才能在挫败面前不断确认自己的道路,才能在不屈不挠的写作中训练自己,提升艺术感受力。
整个青春期霍艳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写作,她的产量也足够庞大。在她的自我介绍里,已出版就有八部之多,它们是:《地下铁》《sars时期的爱情》《生如夏花》《没有人像我一样》《给我一刹那宠爱》《日出之前请将悲伤终结》《幸福单行道》《兔八七的小时代》。这些共同构成了霍艳的青春写作:在最好的青春年华,写下关于青春的梦想与幻想。
关于青春写作,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我们所能想起的青春写作最有名的例子是法国女作家萨冈,似乎所有的少女作家的经历都足够相似:不到十八岁的她进了朱利亚出版社的大门,日后为她收获巨大声名的小说《你好,忧愁》正静静躺在一个黄色信封袋里,右上角写着:弗朗索瓦丝·古瓦雷,马莱布大街167号,1935年6月21日出生。好运击中了她,十八岁是成功的先决条件。这个像“泉水一般流淌”清新小说有着青春小说的一般特质——“既没有古典小说的严肃性,也没有现代经典小说的毁灭性。她是轻的,俏皮的,戏谑的,而且是女性的。”[2]这也可以用来概括霍艳在这一时期的全部创作,甚至所有的青春写作。
青春写作事关想象,不沾惹现实生活,即使你从里面发现了现实生活的影子,那是作者的意识之漠里的海市蜃楼,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以霍艳的《生如夏花》为例。在序言里,她坦承:“有关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有关这个有故事的人共同居住的客栈,有关那块写满字的小黑板,都是我们一个无法释怀的梦。”[3]“梦”,是此处醒目而巨大的关键词。《生如夏花》就是有关庭燎这个地方一家叫做“那时花开”的客栈里发生的故事,客栈的主人霍艳迎来了有故事的人和他们的故事。发生在这个客栈的种种故事,叫人想起了云南丽江以及在丽江林立的客栈,但是细读故事就会发现,作者完全是通过想象力的演绎完成写作,绵蛮、湮丹和蒹葭三人的爱恨情仇,染着宫廷的气息,其间还穿插着灵狐的故事,一望即知出于想象,散发着浪漫主义爱情小说的气息。因此,鉴赏青春写作,也是在鉴赏那些天马行空、羚羊挂角的想象力。这大概是可以理解的。年轻时候的创作往往无法也不屑于依赖既有的日常生活经验。在年轻的写作者看来,日常生活是苍白的平淡的,无法进入审美领域。想象中的天空自有其璀璨之处。所以,他们宁可在空想中徘徊不去,也不愿意进入现实的世界。这也导致了青春写作的另外一个重要特点,即碎片化倾向。由于历史地看待事物的能力还较为匮乏,他们往往选择以碎片化的方式处理小说场景。比如,在《新地下铁》里,作者选择了一个在地下铁邂逅的场景展开叙述,最终是无事之事。生活不以完整的面目出现,而是一个又一个碎片,在碎片之中植入对生活的感喟与思考。情感的饱满度也是可圈可点之处。在青春期的创作中,霍艳惯于书写饱满到极致的爱情故事,甚至不惜将爱情放置在戏剧化的情节中考量,似乎没有大开大阖的悲欢离合不足以说明爱情“那么轰轰烈烈那么曲曲折折那么晦涩那么痛苦那么简单那么幸福那么痛苦”。
在霍艳所有的青春写作中,我最欣赏的还是《兔八七的小时代》。霍艳自诩为“兔八七”,因为她是“一只八七年出生,吃肉不吃草的兔子;一只晃荡在娱乐圈、出版圈的兔子;一只年少成名、胸无大志的兔子”。在这本书里,霍艳一洗以往华丽、缠绕、繁复的文风,代之以简洁、明快、活泼甚至有些俏丽的风格,就像洗去脸上油彩的演员,坚持以本色示人,让人颇感意外。欣赏这本书,不仅仅是因为她勾起了我的怀旧之情——恐怕这也是许多80后在这本书里找到的乐趣。虽然虚长霍艳几岁,但是她所回忆的童年是我们共同的记忆,大概是因为其时整个社会尚未被现代性修改得面目全非,变革在一点一滴缓慢地积累,在日常生活的表象尚看不出多少端倪,于是70后80后们都分享了共同的文化产品和文化记忆,回忆由此变得温情脉脉。这当然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原因是,作为自传体记叙文,《兔八七的小时代》提供给我们了一个生活和创作互证的样本。这本书最大的特点是不伪饰,不遮掩,有着“对诚实的令人崇敬的执着劲儿”。桑塔格接着论证说:“正是这种由来已久的对诚实的执着——即不搀进情感表达——赋予了法国浪漫主义时期的大多数作品一种朴质色彩,甚至是某种古典风格。”[4]在这些轻松俏丽的文字里,让人读来兴趣盎然的,是她怎么成长为一个写作者的细节。显然,走上文学的道路的并不是因为霍艳是个文学青年,不过是“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成功的捷径让父亲重拾期望”。比起被装饰过的起点,这个初衷显得不那么“伟大”,但的确真实。但为了这个目标,霍艳也确实付出了很多。“每天都给自己规定了三千字的创作量,可往往是写到欲罢不能,恋恋不舍地睡去时已是凌晨时分,六个小时后又要爬起来穿上校服变成茫茫人海中被淹没的分母。”“在平凡的外表掩盖下,我拥有了一个情感丰沛的新世界。”我们看到,在和80后们无二的生活中,文学是如何一点一滴地塑造着她,改变着她,如她自己所说,“曾经写下‘那天,北方以北,开始下雪。那天,南方以南,天空黯南’之类矫情到要死的句子的我,现在是一个疯狂热衷自我埋汰拼命装出一副混不吝的劲的姑娘”。但初衷还在,热情不改,那个在青春叙事里徘徊的小姑娘总也是要长大的。
但长大又是如此的不容易的。还是回到萨冈,在论及她的创作生涯的时候,袁筱一如是说:“悲哀之处或许真的在于没有人会在意她将写作当成多么严肃的事情来对待。她在法国文学史上所留下的,始终是那个十八岁的、略带忧愁、略显轻薄和疯狂的影子。人们把她和塞西尔混作一谈。用了一生的时间去成长,仍然是那个无法和自己和解的青春的代表。”[5]对这样的情形,霍艳本人有深刻的反省,在和张悦然的一次访谈中,她说:“后来回头看,无不为自己太早出版作品而感到后悔,太早在文本中释放情感并不是一件好事,在还不具有成熟的人生感,就肆意宣泄情感,反而会对日后的情感走向形成固化的状态,而‘女作家’的这个命名对一个女孩来讲太过沉重。”[6]这样的反思不可谓不深入。在对自己的写作有了清晰的理性判断之后,突围势在必行。
《失败者之歌》[7]就是一次突围之作。在此之前,她有两次练习。一次是《管制》[8]。在这篇小说里,霍艳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以近乎素描的态度描写了发生在公共汽车上的故事。张丽芳、王大力、王小宝一家的故事,朱倾城和林梦雅的故事,老葛的故事以空间并置的形式呈现出来。从一个小小的瞬间,打开了小说人物的生活,显示了作者对人物的洞察与熟稔。作为练笔之作,这篇小说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是对作者观察力的试炼。正如霍艳自己所说:“我无时无刻不在对世界悄悄地观看,观察是我与世界交流的方式,那些细节是铺垫我小说的基石……当凭借想象力创作的网络文学风起云涌时,我重新拾起观察这把利器,劈开文学道路上的荆棘。”[9]从这个意义上说,观察不是她的口号,而是她选择突围必须倚仗的工具。《秘密》[10]的结构布局与《管制》有相似之处,这也是霍艳在青春写作中所积累的经验,即通过空间而不是时间来结构小说。这显示出了在这一阶段霍艳还不能“历史”地把握人物,毕竟,小说人物们带着自己小小的“秘密”轮番穿插上场,从写作难度上讲相对来说要容易。《秘密》构思精巧,“我”通过侵入同事们的网购账户,发现了他们生活中的秘密。霍艳旨在表明,在这个消费社会里,消费已然控制了我们的一切。我们内心最深处的隐秘,都可以通过消费体现出来。而消费本身,又是如此脆弱,一个小小的网络程序漏洞就可以将所有的秘密暴露。这是属于当下生活的新经验,作为80后的霍艳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我相信,这样的主题值得进一步深入和演绎。
《失败者之歌》则显示出霍艳重新出发的方向。选择家庭关系作为小说的题材,足可见霍艳的聪明之处。如果说之前在青春写作中泛滥的是爱情,那么,现在霍艳自觉回避这一点显示出了她的用心。再者,家庭是她十分熟悉的场域,她一直停留在此,不断观察不断体悟,在书写时情节和细节就会不请自来。读过《兔八七的小时代》的读者们如果与此对读,将会愉快地发现她是如何将现实生活的素材变形加工成文学内容的。选择以“失败者”的形象作为书写内容,则是霍艳的另一个明智之举。倘若说将书写家庭关系尽显题材优势的话,那么,作为现代主义留给我们的遗产,“失败者”形象则具有丰富的文学传统和内涵。如果说,浪漫主义描写的多是在人类困境面前不断超越的英雄的话,那么,一个在世俗生活里屡屡不得志的失败者形象因其对日常生活的反抗而符合了当下语境,在文学的世界里显得光彩照人。霍艳勇敢地接过了这一笔遗产,在现实主义的语境里继续给失败者画像。她让我们看到了张功力、沈蓉蓉和张小雯一家是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困境,徒劳地挣扎,最终接受了“失败者”的命运。“失败”来源于经济与社会阶层的定位。张功利,这位汽车厂工人随着工人阶级地位在社会转型时期的变化而陷入了像钉子一样繁忙旋转无法稍事喘息的生活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不仅体现于一个国家的政权结构,也体现在一个人的生活中。经济上的窘迫自然会带来一个人在社会阶层结构中的下移,如俗语说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使得失败有了具体的投影,那就是“孤独,以及与社会的疏离感”。一个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人,大概是在人际关系的海洋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吧。然而,失败者也有自己对抗生活的方式。对于张功利而言,他的对抗就成为这篇小说浓墨重彩渲染的“离家出走”。当他的自我封闭被家庭战争一再锐利地击破的时候,出走也就无可避免了。可是,就算出走,对于一个失败者而言,又能走到哪里去呢?作者描述了张功利在城市里游荡的过程,在公交汽车上,在房地产推销会上,在图书馆里,在弥漫着暧昧气息的“保健足疗房”里,这似乎有几分波德莱尔的“游手好闲”者的味道了,可是,他或者说作者突然发现,在当下语境里,出走的意义已然被抽空,一场大雨之后,张功利悄然回到家中。相比之下,张小雯的反抗的意义更为阙如,不管是在感情上的还是在工作上的。一切都结束了,只有他们一家像孤岛,孤零零地伫立着。作者似乎不忍这样的结局,她愿意给这样的失败者的家庭以些许温暖,于是就有了在地震带来的摇晃感中他们一家“依然以极其舒服的姿态仰靠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品味着别人家的烦心事”。这是失败者对自己的角色的认定和接纳,因为接纳,所以“如沐春风”。于是,小说在张小雯的一个梦中结束,之前所有的“失败”此时都转换成赞歌,而且“美得不真切”。
霍艳对于这个时代的“失败者”做出了自己的探索。要探究这篇小说的素质,不妨将它与同类小说题材进行对读。以计文君的《无家别》为例。这篇小说塑造的也是一个失败者,知识分子史彦因为母亲病重从京城退守钧州,原想“逼仄的不容转身不敢回头的生活,会随之变得舒朗”,谁承想他遭遇了一系列失败,最后只能退回到已经搬空了的林泉村。如果说霍艳是通过“出走”来写失败的话,计文君则是在“关系”中写失败,史彦的失败,体现在他与季青、与王启、马静、前妻的关系中。王启、马静、前妻都是世俗意义上的追求成功者,正是通过他们对史彦的否定凸显了史彦的失败。写得最用力最深入也最有意味的是史彦与季青的关系,恰恰是在季青对他的认同和肯定中彰显了他的失败,而且这失败是如此彻底,无法挽回。《无家别》也正是在这一悖论性关系中焕发了神彩。相比之下,霍艳的“离家”显得仪式化了,无法洞开张功利深邃而曲折的内心。计文君与霍艳的另一个不同之处在于她赋予了“失败”以背景,即史彦的失败在于他“刚烈,不逢迎不委屈”的个性,这就使史彦不孤单,与许许多多知识者站在了一起。特别是结尾写祖母的一段,看似荡开去,与全文多多少少有些游离,但计文君正是在游离处将祖母作为其精神来源,无形之中失败者的意义就凸显出来,虽然“卒章显其志”有些削弱小说的意趣。霍艳在处理结尾的时候则有些力不从心,缺少强有力的精神介入。《失败者之歌》的另一个温暖人心的地方在于张小雯与张功利的关系。不管父亲是多么卑微,多么“失败”,但是,在张小雯心里,她永远是张功利坚不可摧的同盟,尽管她无情地破坏了她所教的小女孩对父亲的感情。然而细读小说,真的就坚不可摧吗?她与“男人”的关系是对父女关系不知餍足的贪恋吗?这不好说,但无疑小说打开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缝隙。
如果说《失败者之歌》建构在具体而细微的细节之上,那么,《最低温》和《李约翰》则显示了霍艳努力的另一个方向。这两部小说是由情节而不是细节主导的,霍艳试图通过起承转合跌宕起伏的好看故事来考验自己叙事的能力。我猜,如果是以前的霍艳来处理《最低温》的故事,一定会将重点放在郑蕊和朱同的情感关系上,将一波三折的情感描写得细腻动人,催人泪下。但这显然不是长大了的“兔八七”对自己的要求,所以,她的重心显然不在感情上,或者说两人的感情只是她表达疑惑的通道。郑蕊之所以会被朱同所吸引,准确地说,是被朱同身上的书卷气所吸引,被他所代表的知识所吸引——“第一次见他,她就想原来知识丰盛的人身体却如此单薄,而那些知识仿佛又支起了一个巨大的屏障,帮他挡风遮雨。”然而,霍艳在这里发出了她隐含的追问——知识就意味着某种道德优势吗?在她那里,答案显然不是那么简单。朱同和郑蕊的恋情,本身就跨越了伦理界限,所以,作者始终以冷静客观的笔调来叙写,不为之辩护,也不进行斥责。道德感对他们进行的第二个考验则在于,为了竞争研究所所长的位置,朱同要求郑蕊到他的竞争对手那里去“卧底”,查明抄袭的情况,以便在合适的时候予以对阵。朱同振振有词说此举是出于学术的公心,但事实上很难判断,公心和私利,有时候携手而行,掩藏在同一件事情的外表之下。郑蕊出于对朱同的感情艰难地接受了“任务”。这里隐含着霍艳的又一个追问,忠诚于感情是否就意味着可以放弃自己的伦理责任?看得出来,霍艳并不赞同这一对男女的选择,所以让他们遭受了巨大的溃败。朱同被自己的疾病所击败,郑蕊也失去了她想要的东西,受到了他人道德上的谴责,最后选择了不归路。无论结局如何,我以为,霍艳的意义在于提出了问题而不在于她的答案究竟如何。整篇小说写得如行云流水,自然妥帖,唯一可以商榷的是,那条改变了郑蕊命运的短信与其实写,倒不如虚写,既符合生活逻辑,也丰富了郑蕊的心灵层次,显得更加意味深长。但不管怎么说,霍艳的这一尝试打开了她的思路,让她的写作开阔起来。
《李约翰》可以看作这一阶段霍艳表现最好的作品,之所以这么说,不仅仅是因为霍艳终于开始摆脱个人生活的影子——这是一个小说家走向成熟必不可少的环节,更重要的是,在这篇小说里,她用力恰到好处,使之有一种圆熟的美感。《李约翰》的开篇像一部充满了长镜头的艺术电影。镜头缓慢移动着,李约翰在新西兰的日常生活由此呈现出来,让读者准确地感知了李约翰的生活状态:单调、乏味,有着发了霉的气息,但即使是发了霉,也是他勉力争取来的。当年轻的女孩在一个下雨天闯进他的杂货店时,我们和李约翰同时感到精神一振,某种变化就要发生了。在这篇小说里,值得称道的是,霍艳终于学会了“历史地”看待她的小说主人公,即描述的是现在,但今日种种都是过去之果,同时又埋下了未来之因。有了这样的时间维度,小说因此而深邃起来。譬如李约翰,之所以来到新西兰,在此生活三十年,是因为他娶了女人,这个脑袋有点问题的女人,是他当年改变自己生活的砝码。他得到了当年他所想要的东西,同时也背负起重担,那就是和女人这么没有感情,也缺乏生活气息地过着。后来,伴随着阅读,我们也知道,女人过去的经历将对李约翰的未来造成致命一击。站在时间的河流上看李约翰,这个人物身上就充满了种种复杂性。他对女孩的那种欲念,在《洛丽塔》里似曾相识地上演过,让我们觉得有些猥琐、不堪,可是念及他贫乏的生活,以及他始终不曾占女孩的便宜,这猥琐又渐渐获得了我们的同情。当我们发现女孩和叶小盛联合起来欺骗他,让他多年省吃俭用的积蓄不翼而飞的时候,感情的天平又倒向了他那一边。可是,当恶完全控制了他,让他对女孩实施侵犯的时候,我们还是不赞同的。最终他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就是这么一个复杂的人物,唤起了我们复杂的情绪。这大概是霍艳最像小说的小说,因为她让我们体验到了复杂,告诉我们,生活可能是这样的,也可能是那样的。在情节和细节的配比上,她也调制得刚刚好。李约翰读《庄子》的细节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同时也拓宽了我们对他的认识。如果一定要吹毛求疵,我觉得霍艳对人物的控制稍稍有些紧。倘若她再松一点,让人物的自由度更大一些,可能会更好吧。
不管怎么说,霍艳踏上了一个真正小说家的旅程,“兔八七”开始长大了。对许多小说家来说,成长将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有时候甚至会贯穿人的一生。看着她摆脱了青春的腔调,勇敢地前行的时候,真是一个叫人愉快的过程,仿佛看着一个小说世界,正在从无到有慢慢地形成着。
注释:
①霍艳:《兔八七的小时代》,天津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64页。
②⑤袁筱一:《文字·传奇:法国现代经典作家与作品》,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30页、第129页。
③霍艳:《生如夏花》,新世界出版社2008年版,第1页。
④苏珊·桑塔格:《反对阐释》,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72页。
⑤《“80后”的文学对话——霍艳访谈张悦然》,http://blog.sina.com.cn/s/blog_8d1a3c5f0101eox1.html.
⑥霍艳:《失败者之歌》,《十月》2013年第4期。
⑦霍艳:《管制》,《十月》2013年第4期。
⑧霍艳:《我如何认识我自己》,《十月》2013年第4期。
⑨霍艳:《秘密》,《北京文学》201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