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小说视阈下的《巫术师》

2013-08-15 00:49赵晓晓
山花 2013年22期
关键词:尼古拉斯模式化巫术

赵晓晓

引 言

《巫术师》事实上是福尔斯的第一部小说,它开始创作于1950年,完成并出版于1965年,较《收藏家》晚两年问世。《巫术师》探讨了青少年内心深处的神秘、苦恼和欲望:尼古拉斯是一个涉世不深但又厌世的装模作样的存在主义者,对自由的无限向往促使他只身一人,来到希腊一个小岛上执教,孤独将初入异地的他推向了自杀的边缘,而牧羊女动人的歌声将他引入巫术师康奇思的“神戏”中来。历经磨难的尼古拉斯,最终找到真正的自由和真实的自我,完成了走向成熟的蜕变。国内外学者,从创作主题、叙事艺术、叙事技巧等方面分析了该作,而很少有人从成长小说视野下对该作进行解读,本文试图填补这一研究空缺。

成长小说的定义与特征

成长,是人生无法逾越的一个必经阶段,颇具普遍性。成长小说,亦被称为“青春小说”、“青春期小说”、“启蒙小说”、“觉悟小说”等,起源于德国的“修养小说”(Bildungsroman),讲述了“年轻人经历了友谊、爱情以及生活的磨难,最终发现自我以及自我在社会中的作用”这一模式的故事。马科斯认为:“成长小说展示的是年轻主人公经历了某种切肤之痛的事件之后,或改变了原有的世界观,或改变了自己的性格,或两者兼有;这种改变使他摆脱了童年的天真,并最终把他引向了一个真实而复杂的成人世界”。巴赫金从主人公形象、故事情节等方面对成长小说进行定义,他认为:

大部分小说只掌握定型的主人公形象。除了这一占统治地位的,数量众多的小说类型外,还存在着另一种鲜为人知的小说类型,它塑造的是成长中的人物形象。这里,主人公的形象不是静态的统一体,而是动态的统一体。主人公本身的性格在这一小说的公式中成了变数,主人公本身的变化具有了情节意义。与此相关,小说的情节也从根本上得到了再认识,再建构,时间进入了人的内部,进入了人物形象本身,极大地改变了人物命运及生活中一切因素所具有的意义。这一小说类型从最普遍含义上说,可称为人的成长小说。

简言之,成长小说就是关于人物成长的小说,它通过对至少一个人的成长经历的叙事,反映人物心理与思想从幼稚走向成熟的渐变过程。成长小说主要包括以下三个特征:1)人物塑造模式化;2)叙事结构模式化;3)叙事主题模式化。

《巫术师》中成长小说的特征

1.人物塑造模式化

成长小说中的引路人分为正面引路人和反面引路人两类,“正面引路人又可分为几种,一种是在知识和道德上接近于完美的引路人,另一种是伙伴式的人物,他们在旅途中相互启发,为主人公的成长起到了引路人的作用,他们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去,似乎他们的出现,只是要为主人公的成长指点迷津。其实,生命中的过客也是一种原型经验。激发成长感悟,有时候并不来源于生活中熟悉的人,而是来自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过客”。

康奇思属于正面引路人中的第一种,他年近六旬,在知识和道德上接近于完美,他是智慧的老者,属于少者。《智者》中,福尔斯认为古希腊前苏格拉底派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将人类分为两种:拥有道德和智慧的精英,无思想而盲从的大众。前者为“少者”,后者为“多者”,双方构成了整个人类社会。个体内部就包含有少者和多者的特点,少者的特点在个体内部多一些就成为智者,而多者的特点多一些就可能成为大众。少者虽是社会精英,但这并不意味着少者能成为社会的领导力量。多者可能拒绝听从少者,因为他们不懂得如何去听从。康奇思通过设计、导演并出演“神戏”,对尼古拉斯进行肉体与心灵的洗礼,引导尼古拉斯学会爱别人,明白爱与性;勇于承担义务与责任。

另外,岛上居民发Conchis这个音时,把‘ch’发得很重,而后面的‘is’模糊不清。这样一来,Conchis的名字听上去像是‘Conchis’意为“海螺”。在西方传统文化中,‘Conch’经常被看成是女性神秘的象征。康奇思则喜欢把‘ch’发的很轻,听起来很像‘Conscious’。意识是飘浮的、隐性的。显然,康奇思扮演着唤醒尼古拉斯内心意识的一个角色,他是尼古拉斯灵魂的唤醒者。

爱丽森是尼古拉斯的引路人、伙伴,她是引导尼古拉斯的第一人,“不在床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在教她,让她的口音英国化,改正她的粗俗举止和方言土语。在床上则是她教我”。爱丽森所具备的特质正是尼古拉斯所缺乏的:与生俱来的诚实品质使她能够看穿尼古拉斯的错觉和真实的自己。然而,尼古拉斯认为爱除了性什么也不是。爱丽森教会了尼古拉斯什么是爱:“我突然感到我们两个人是一体的,是一个人,如果她消失了,我会像失去半个自我一样。那是一种可怕的死的感觉,任何一个人,即使智力比我差,不像我那样专注于自己,也同样会意识到那就是爱”。爱丽森用自己对尼古拉斯的爱情与行动感化他,即使在尼古拉斯抛弃她去希腊之后,她仍给他写信,并来到希腊探望他。“你走了以后,我一直未能度过情感危机。我试过皮特,又试了另一个男人,结果都不行。心中永远有这个小小的愚蠢而可怜的梦。总认为有一天你会给我写信……我发了疯似的,尽力想把这三天的活动组织好,把一切赌注全押在这三天上了,尽管我看得出你对我十分厌烦,真叫人受不了。”并说道:“我还想多么渴望能有你的孩子……我搂着孩子,你就在我身旁。你觉得这可怕吗?”可惜,爱丽森的深情并未挽住尼古拉斯的自我放逐之心,此刻,她对尼古拉斯的引导显然是无效的。

朱莉、朱恩是尼古拉斯成长之路上的伙伴。这对双胞胎姐妹在康奇思设计的“神戏”中扮演重要角色,她们匆匆来去,帮助尼古拉斯完成了成人仪式。朱莉拥有爱丽森所没有的一切:漂亮而狡猾,她代表了自由。她是尼古拉斯的主要教育者,负责将尼古拉斯引回爱丽森身边,该作结尾处的诗句:

让没有爱过的人获得爱

让一直在爱的人获得更多的爱

暗示了尼古拉斯与爱丽森的积极关系。爱丽森和朱莉向尼古拉斯抛出诱饵,帮助他获得新的认知。而女性的神秘力量是难以理解的,因而尼古拉斯最后的悔悟并未表明他真正理解爱丽森,但他开始不仅以性的眼光来看待女性,开始学着去了解别人的感受,并以严肃的自我选择生活与现实,而不再逃遁,足以证明他完成了男性的成长蜕变。

2.叙事结构模式化

芮渝萍认为,成长小说的叙事结构有一个模式可遵循:“天真—诱惑—出走—迷惘—考验—失去天真—顿悟—认识人生和自我” 。这一过程是人物成长必经的历程,所有成长小说的叙事模式都基于这一模式,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变形。

《巫术师》以对尼古拉斯的背景介绍开始:

我是独子,出生于1927年,父母都是英国人,中产阶级。他们生活在丑矮个儿维多利亚女王长长的怪影之中,终身不能摆脱,因为他们不能超越历史。我上过公学,服兵役浪费了两年时间,然后进牛津大学,在那里,我发现自己不具备实现自身理想的条件。

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教育模式以及意识形态困惑着青年尼古拉斯,并成为其成长之路上的绊脚石:

我养成了奢侈的习惯,作风华而不实。我得的是三等学位,却有一流的幻想:我是诗人。但是最没有诗意的是,我看透了一切,对生活,尤其是谋生,感到厌倦。我还太幼稚,不知道一切愤世嫉俗的行为都是缺乏处世能力的表现,简而言之,是一种无能;也不懂得藐视一切努力其实就是付出了最大的努力。

优裕的中产阶级生活使得尼古拉斯成为生活在父母阴影之下的充满叛逆的孩子。

而父母飞机失事,给了他彻底的自由,“我几乎立即产生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我自由了”。在最初追寻自由的历程中,他认为性征服便是自由,他把“抛弃一个姑娘所带来的轻松感觉当成是对自由的热爱”。直至遇到爱丽森,尼古拉斯才真实地感受到了爱情,但当去希腊执教的机会青睐他时,他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深爱他的爱丽森。

在希腊,初入异乡的孤独将尼古拉斯推向自杀的边缘,而牧羊女动人的歌声将他带入到康奇思的“神戏”之中。康奇思安排了五个主要情节,帮助尼古拉斯“解毒”。历经康奇思“神戏”洗礼的尼古拉斯终于明白:所谓的“性征服”都是错误的自由,而他的自我放逐才是真正的自由。

“顿悟并不是小说家的刻意创造,而是一种生活中的原型经验。青少年对熟悉的环境和身边的人物会产生一种视而不见的盲区。他们对道德说教有一种莫名的反感,对陌生环境中的突发事件却有一种天然的悟性。陌生化是顿悟的必要条件。因此,打破生活常规,踏上成长的漂流之旅,往往是顿悟发生的契机。”《巫术师》的希腊背景、康奇思的“神戏”场景,无疑为尼古拉斯的成长提供了陌生化的条件,促成了尼古拉斯迈向成人的关键性步伐。

3.叙事主题模式化

成长小说一般包括主人公追寻自由、追寻自我,以及主人公在追寻过程中的成长等一系列主题。成长小说中“年轻人与童年永别,那种处处受到成年人关照的童年生活,在象征性的仪式中死去,经历考验仪式之后的年轻人又在成年人的社会中复活,并变得更加强大、坚韧”。

《巫术师》中的尼古拉斯看透了中产阶级的循规蹈矩与死气沉沉:

我早已意识到,我没有自己所需要的那种父母和祖先。我父亲当上准将,只是因为生逢其时,而不是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职业天才。我母亲堪称这位未来少将的模范妻子,从不敢与他顶嘴,即使他在千里之外,她也是规规矩矩,就像他在隔壁房间聆听她的动静一样……

他对这一氛围充满反叛心理:

他和一切不称职的人一样,很讲究仪表,对日常琐事十分认真。他没有什么聪明才智,却积累了一大堆吓唬人的大话,诸如纪律、传统、责任等等,不一而足。如果我胆敢——这很罕见——与他争辩,他就会从这些图腾般的词汇中拿出一个来对付我,这无疑很像在部队里出现类似情况时他压制部下一样。

这样的家庭环境激起了尼古拉斯追寻自由、追寻自我的欲望。而父母的意外死亡,使得尼古拉斯开始追寻自由与真实的自我,开始,他认为性征服便是自由,他“结束私通关系,几乎同开始这种关系一样干净利索”,直至遇到爱丽森,尼古拉斯才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爱。但当去希腊执教的机会青睐他时,他毫无顾虑地抛弃了爱丽森。

该作品以希腊为主要背景,它代表了无限自由,这一主要场景为尼古拉斯的自我放逐提供了平台。正如作者前言中所说:真正的自由只存在于两个人之间,永远不可能存在于单独一个人身上,因此,也就永远不会有绝对的自由。一切自由,即使是最为相对的自由,都可能只是一种虚构。但是,直至今天,我的自由仍然更喜欢另一种假设。希腊则为这种假设提供了水分和土壤。经历了“神戏”的尼古拉斯最终明白:他的自我放逐才是真正的自由。他也经历了成人仪式,并完成了向成熟自我的转变。

成长小说中“死亡”、“再生”象征着蜕变与成长。“死亡”——“再生”仪式是人类生命体验中共有的一个基本原型,它体现了人类的一个共同信念——死亡也是一种生命形态,而且是一种革命的形态。死亡是对过去的终止,更是对未来的承让。《巫术师》中爱丽森的死亡与复活使得她获得了新生,新的爱丽森已不再在意是否能得到尼古拉斯的爱,“她沉默不语,她永远不再开口说话,永不宽恕,永不伸出手来,永不离开这一凝滞的现在时”。她对爱情的态度说明她已走向成熟。

结束语

《巫术师》是“青春期特有的一种渴望”。福尔斯将作品构建成一个吸引青少年的乐园模式;为强调人类从青少年时期成长起来的必要性,又将乐园的安全性与气候的永恒性抛在身后。在这一乐园既迷人、漂亮,又充满了危险的不测事件,然而,只有在变幻莫测、充满不安定因素的乐园中,青少年在探寻的渴望中才会成长起来,充分认识自由与自我,完成向成人的转变。

[1]Cocalis,Susan."The Transformation of Bildung fromanImagetoanIdeal."Monatshefte.vol.7(1978):63.

[2]MordecaiMarcus,“What Is an Initiation Story?”in WilliamCoyle(ed.),The Young Manin American Literature:The Initiation Theme,NY:TheOdysseyPress,1969:32.

[3]巴赫金.小说理论[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88:230.

[4]芮渝萍.美国成长小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126,8,155,4,186.

[5]Fowles,John.TheAristos:ASelf-PortraitinIdeas.Boston:LittleBrown,1965:89.

[6]约翰·福尔斯著.巫术师[M].陈安全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30,31,343,343,840,3,6,4-5,5,12,3,3-4,11,840,序言2-3.(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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