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帆
(河南大学 经济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4)
自1825年英国爆发世界上首次经济危机以来,对经济周期波动现象的研究就成为了宏观经济研究的核心主题。经济学家总是希望通过对经济周期波动现象一般规律的探寻,发现经济波动及其周期性的成因,进而提出熨平经济波动的有效政策建议。由于所处时代特征、立场和研究方法不同,在经济波动研究中形成了迥异的理论解释。阿诺德将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的经济周期理论划分为五大流派,即传统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现代货币主义经济周期理论、理性预期学派经济周期理论、实际经济周期理论和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1]本文旨在通过考察上述五种经济周期理论的产生背景和在经济波动形成机理上的认知差异,深化学术界对市场经济条件下经济波动现象的认识,进而为完善我国宏观经济政策调控体系提供有益理论参考。
这一部分将沿着经济周期理论的发展脉络,对大萧条以来主要的西方经济周期理论形成的历史背景、基本思想和对政策有效性的认识逐一概述,旨在为后文研究奠定良好的理论基础。
1929~1933年间,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爆发了规模空前的经济危机,伴随着工业生产和国内生产总值的大幅度下降,失业率急剧攀升。面对着这场史无前例的经济危机,新古典经济学既在理论上难以解释,又无法提出切实可行的政策建议。在这种形势下,凯恩斯经济学应运而生。在1936年出版的恢弘巨著《就业、利息与货币通论》中,凯恩斯(Keynes)对经济周期波动问题进行了专门论述。
凯恩斯认为,经济社会的产出(或就业水平)决定于有效需求,有效需求包括消费需求和投资需求。消费需求的变化受制于边际消费倾向递减规律,投资需求受“流动偏好状态”和“投资边际效率”的影响。由于边际消费倾向和流动性偏好在短期相对稳定,真正对经济运行产生较大影响的是资本边际效率变动,而投资边际效率不稳定的根源是资本家错误的心理预期。[2]可以看出,凯恩斯对经济波动成因的论证是按照“生产相对过剩—有效需求不足—投资冲击—资本边际效率变动—企业家对景气循环的不稳定预期”的逆向逻辑思维铺展开的。由于工资刚性与价格刚性的存在,自由市场的失衡会持续下去,从而出现剧烈的经济波动,适时、适度的干预是必要且有效的。但是依靠货币政策的补救方法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由于名义工资刚性,只有实施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均衡产出和均衡价格才会同时增加,出现菲利普斯曲线所描述的通货膨胀和失业负相关的情形。
传统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所倡导的扩张性财政和货币政策虽然起到了刺激经济发展、缓和经济衰退的作用,但也引发了长期持续的通货膨胀。20世纪60年代后期,美国的通货膨胀急剧发展,以至于到了70年代初,出现了经济停滞和通货膨胀并发的“滞胀”局面。凯恩斯经济学主张在应对失业时实行扩张性财政和货币政策,在应对通货膨胀时实行紧缩性财政和货币政策。面对滞胀问题,凯恩斯经济学显得束手无策。在这一背景下,以米尔顿·弗里德曼为代表的现代货币主义学派异军突起,成为当时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学派。现代货币主义经济周期理论的主要观点集中于弗里德曼与施瓦茨(Friedman and Schwartz,1963)的合著《1867~1960美国货币史》和弗里德曼的演讲稿中。
弗里德曼与施瓦茨研究发现,1867~1948年间,除 1873~1879 年 、1892~1894 年 、1907~1908 年 、1920~1921 年、1929~1933 年、1937~1938 年这六个时段外,美国的货币供给量均呈上升态势,而这六个货币供给量绝对下降的时期恰巧又是美国历史上明显的衰退期。他们大胆推测,经济不稳定可以从货币供给量的变动上寻求答案。根据现代货币数量论,流通中的货币数量的变动同名义收入的变动有着一致的关系,货币需求是实际收入、财产性收入与持久收入等少数几个变量的函数。在短期内,货币需求相当稳定,货币供给却可能因为货币当局的操纵剧烈变动。货币存量变动起初并不直接影响收入水平,而是造成资产价格或一般商品相对价格变动。当经济主体发现所持有的资产偏离意愿水平时,他们会进行相应调整。资产调整行为最终会延伸到商品市场,引致非金融资产投资和服务需求扩张。由于对价格的预期是适应性的,人们将只注意到工资的上涨,而未觉察到价格的变动,即受到“货币幻觉”的欺骗做出错误的经济决策,带来产出与就业的暂时增加;当“货币幻觉”为人们的了解,经济社会的产出和就业就会下降,恢复到正常水平。[3]因此,弗里德曼认为货币政策最好能够保持稳定,使得政府对宏观经济的影响降至最低限度,确保经济不会偏离稳态增长路径。
20世纪70年代,资本主义国家陷入长期的滞胀困境,战后流行多年的凯恩斯经济理论和政策发生了危机,与凯恩斯学派相对立的现代货币主义的经济理论和政策在扭转滞胀局面时也没有发生奇效。在这一背景下,以卢卡斯、萨金特为代表的年轻学者从现代货币学派中分离出来,成立了理性预期学派。理性预期学派的观点集中于卢卡斯《预期和货币中性》(1972)、《经济周期模型》(1975)、《对经济周期的理解》(1977)和《经济周期理论中的方法与问题》(1980)等文章中。
理性预期学派努力恢复新古典经济学的理性原则和均衡分析,试图建立一个以理性预期为特征的经济周期理论,重新解释经济周期波动现象。卢卡斯研究发现,在资本主义历次经济波动中,货币供给量与价格的变动总是先于产出波动,因此与货币供给量和价格相关的某些因素可能是经济波动的成因。他假设经济中存在两种冲击机制,一种是对一般价格构成影响的总体冲击,另一种是对单个市场价格构成影响的相对扰动。在一个物价水平经常变化的经济社会,厂商需要预判价格水平的上涨是局部性的还是全局性的。由于信息不完全,厂商往往混淆一般价格水平和相对价格的变动。假设在政府的操纵下出现了货币供应量的意外增加,价格水平出现一定幅度的上涨,此时由于厂商往往无法准确判断价格上涨来自于一般价格水平还是相对价格水平的变动,从而可能会将一部分未预期到的价格上涨误认为是相对价格的上升,于是增加投资,扩大生产规模。一旦厂商意识到上述错误并进行调整时,经济就从繁荣走向萧条。[4]因此,经济稳定政策能够生效的前提是:政府可以出其不意地实行某种政策以影响经济生活。但在理性预期环境中,经济主体会按照理性方式形成他们对未来经济事件的预期,政府政策变化产生的影响比政府部门预测的影响小得多。
20世纪70年代初,卢卡斯(Lucas)将理性预期的思想运用于货币经济周期模型,建立了均衡经济周期模型。在卢卡斯研究的基础上,基德兰德和普雷斯科特引入对生产率的随机冲击,证明了可以建立基于市场出清假设的非货币经济周期模型。虽然只是引入了外生生产率冲击,但是理论模型的数值模拟结果与经济波动的特征事实匹配得几近完美。[5]他们的开创性研究也被理论界称为实际经济周期(Real Business Cycle,简称 RBC)理论。
RBC理论的倡导者认为,经济波动是一种纯粹真实的现象,它来自于实际因素扰动,特别是技术冲击。技术冲击引发了全要素生产率的随机波动,造成总量生产函数的波动,进而改变工资和利率等经济变量的相对价格。面对持续的技术冲击所引起的相对价格变动,理性经济主体会针对这种波动最优地调整劳动供给和消费决策。这种动态调整行为会造成产量、就业等宏观经济变量表现出周期性波动的性质。由于经济波动是理性经济主体对外界环境变动作出的最优反应,也就不具备帕累托改进的余地。因此,经济稳定政策没有存在的必要,政府干预会适得其反。早期RBC模型中大都没有考虑货币因素,这倒不是因为实际经济周期理论研究者认为货币是多余的,而是在他们看来货币因素对实际变量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传统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将宏观经济波动与名义刚性或实际刚性相联系,却没有解释价格和工资为什么具有刚性,传统凯恩斯经济学这一致命弱点遭到了新古典经济学家的严厉批评,使得新古典宏观经济学在20世纪70年代以后再次崛起。缺乏微观基础的凯恩斯经济学与形式精美的新古典经济学相比相形见绌。80年代以后,这种情况有了根本改观,在Fisher、Phelps和Taylor等研究的基础上,一些美国中青年学者在动态随机一般均衡分析框架中将货币冲击、刚性嵌入与市场不完全理念相融合,构建了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渐有取代新古典宏观经济学之势。[6][7]
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认为,RBC理论并未对经济波动提供经验上的似乎在理的解释。RBC理论断言,经济波动的主要诱因是技术冲击,但是以Solow剩余衡量的技术冲击作为经济周期波动的主要冲击源的说法一直饱受争议。[8]虽然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研究者认为经济系统的周期性波动应当被视为供需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但是何种冲击机制是经济周期波动的主要冲击源尚无定论。另外,经济周期理论研究中真正重要的问题不再是波动根源是什么,而是经济系统对冲击如何反应。由于工资粘性和价格粘性,各类市场处于非均衡状态,即使考虑经济主体理性预期的存在,审慎干预的经济政策也是具有积极意义的。换句话说,在短期,市场机制不健全使得经济系统会偏离均衡状态,但在长期,市场机制仍然是调节经济结构和促进经济增长的最优机制。
不难看出,经济周期理论的形成与发展都是从资本主义社会经济运行中出现的新现象出发,寻找经济波动现象的理论解释和政策应对。不同经济周期理论的分歧主要体现在对以下三个问题的认知,即经济周期的性质、经济周期波动的形成机理以及政府是否应当制定和实施何种经济政策以稳定经济。这一部分将以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为参照系,根据表1汇总的五大经济周期理论的核心思想,从上述三个维度对不同经济周期理论展开类比分析。
表1 五大经济周期理论的观点分歧
传统凯恩斯经济学和新凯恩斯经济学都主张政府干预经济运行,认为经济稳定政策有助于熨平宏观经济波动,保障经济平稳健康发展。但是,无论是在理论的成熟性和形式逻辑完美性上,还是在对现实经济的解释力上,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都优于传统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
首先,在传统凯恩斯经济学中有着经济增长理论和经济周期理论之分,前者研究长期问题,后者研究短期问题。新凯恩斯经济学则反对这种对经济运行人为划分的做法,认为无论是在长期还是短期,决定经济的因素是相同的,二者是同一基本过程的两种表现。其次,传统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虽然认为不稳定的投资是经济周期波动的内生冲击,乘数—加速数机制是投资冲击的核心传导机制,但它只是从一般意义上探讨了经济周期波动现象,数量分析工具制约了传统凯恩斯经济学的深入展开。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则不仅丰富了经济周期波动的来源,而且提出了劳动合同论、菜单成本论、交错工资(价格)调整论、隐性工资合同论、效率工资论和成本加成定价论,为工资粘性和价格粘性探寻到了现实微观基础。再次,传统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虽然建立在国民收入决定理论基础上,经济变量之间的相互关系是检验设定的,采用传统的计量经济模型进行政策分析与评价,但是其联立方程组模型在模型设定时并不是严格依据理论得到行为方程,而是利用了最终得到的变量之间的相互关系,模型的参数会随着外部条件的变化而变化,影响政策结论的稳健性,即难以回应“卢卡斯批判”。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采用DSGE模型分析框架,动态随机一般均衡与理性预期理念的植入可以很好地描述微观经济主体在不确定环境下的最优行为决策,具有坚实的微观基础;另外,DSGE模型不仅对经济主体的最优行为策略方式以及各经济主体决策间的相互关系有着清晰的描述,而且对经济的长期均衡状态及短期的动态调整过程都进行了细致的刻画,从而使长期分析与短期分析得到了有机结合。最后,围绕着传统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中工资粘性的争议从来没有中断过,著名的邓洛普—塔斯批判和主要资本主义国家长期“滞涨”局面都是传统凯恩斯经济学无法解释和应对的。
主张国家干预的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和主张自由放任的现代货币主义、理性预期学派在对经济周期波动现象的认识上存在根本的分歧。虽然直观的理论比较无法做出孰优孰劣的直观判断,但就对现实经济的解释力而言无疑是新凯恩斯经济学更胜一筹。
首先,在现代货币主义和理性预期学派思想形成的20世纪50、60年代,经济增长与经济波动研究是分立的,人们运用两种截然不同的宏观经济模型对二者加以研究。用于长期趋势分量研究的新古典增长模型强调人口增长、资本积累和技术进步,考察短期经济波动的凯恩斯主义经济模型则注重投资与消费的的相互作用,而忽视资本积累与技术。现实中有增长无周期与有周期无增长的现象为当时的宏观经济研究提供了经验支持。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整合以上两方面的研究,在统一的DGSE分析框架中有效融合了增长与波动研究。其次,现代货币主义和理性预期学派认为,经济周期波动的主要冲击机制是货币当局制定的不规则货币政策,而货币供给与产出间的关系一直存在争议。根据对1867~1960年间美国货币史的研究,Friedman和Schwartz(1963)得出了货币供给是经济波动的主因,且前者对后者有长期且可变的滞后影响的结论。Tobin认为统计关系并不等同于因果关系,总产出的波动是引起货币增长率波动的原因,而不是相反。[9]Sim采用VAR方法佐证了Tobin的观点。[10]另外,现代货币主义和理性预期学派都认为市场机制是完善的,充分就业的经济均衡在任何时期都能自发的实现。经济波动现象只不过是当货币供给量意外变动时,由于信息机制不完全,经济主体混淆了一般价格水平和相对价格水平,由此导致的产出和就业的暂时调整。然而,现实经济生活中不仅工资刚性现象十分常见,价格信息也是相对公开和透明的,市场分割造成信息障碍的观点着实难以令人信服。再次,现代货币主义经济周期理论的理论基石是现代货币数量论,缺乏对微观经济主体行为的分析而建立的宏观结构模型自然无法回避Lucas批判。理性预期学派的经济学家则将动态的、或然的因素引入到经济理论中,基本实现了Lucas(1977)设想的宏观经济模型简洁、参数不随时间变化、易于估计等特点。作为理性预期学派思想的自然延伸,新凯恩斯经济周期模型是对Lucas批判的理想回应。[11]最后,现代货币主义认为,扩张性财政政策可能会挤出私人支出,反而造成经济不稳定,相反,货币政策在短期可以起到刺激经济的作用,但是在长期是中性的。理性预期学派认为,由于经济主体对未来的预期是理性的,可以预料到政策变化的后果,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都无法达到预想的效果。新凯恩斯经济学认可理性预期假设,但认为市场机制不健全、工资与价格的缓慢调整使得外部冲击具有真实效应,短期宏观经济需要的稳定仍然需要经济稳定政策来保障。
曼昆和罗默提供了一个划分宏观经济理论的标准,即考察各种理论对如下两个问题的回答:一是古典两分法是否失效,即诸如货币供给这样的名义变量的波动是否会对产出或就业等实际变量产生影响?二是经济是否具有重要的非瓦尔拉斯特征,即对于不完全竞争、价格和工资粘性之类的考虑是否具有理论意义上的重要性?[12]
显然,如果依照上述评判标准,RBC理论与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恰好处于两个极端。前者对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否定的,因为在RBC理论中技术冲击和市场出清十分重要;后者对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因为价格粘性必然使古典两分法失效,而不完全竞争和价格粘性对于经济波动的作用在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看来至关重要。从第一个和第二个问题出发,自然会衍生出第三个问题,即经济稳定政策是否有效?
RBC理论认为,经济波动是理性经济主体对外界环境变化进行的帕累托最优调整,并不是市场机制不完全所致,因此政府没必要实施经济稳定政策来熨平经济波动。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则认为,现实经济中市场机制不健全、价格与工资粘性等非瓦尔拉斯特征使得总需求冲击具有真实效应。在标准的凯恩斯经济学中,货币政策在拉动内需和提振经济上发挥的作用远不及财政政策。但是,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周期理论研究者更为笃信货币政策的作用,早期的新凯恩斯DSGE(New Keynesian DSGE,简称NK)模型主要用于货币政策分析与评价。在他们看来,短期名义利率的变化并不会带来期望通货膨胀率的即时变化,因此短期实际利率会改变。实际利率变动意味着储蓄的收益和资本成本的变化,影响经济主体的消费和投资决策,从而引发产出和就业变动。但是,在长期,工资和价格有足够的时间调整,货币政策冲击并不会带来实际影响。另外,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周期理论研究者在财政政策动态效应上的分歧显然要比货币政策明显,政府支出与私人消费和投资存在挤入还是挤出效应至今尚无定论。
到20世纪90年代后期,古典范式与凯恩斯范式趋于融合,RBC理论与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在外生冲击机制和内生传导机制的认识上基本达成一致,新古典主义与新凯恩斯主义之间的分界线日益模糊。对于这一融合,伍德福德称之为宏观经济学革命。融合了RBC理论框架的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又被理论界命名为 “新兴的新古典综合”(New Neoclassical Synthesis,简称NNS)。 动态随机一般均衡分析框架、理性预期和市场不完全性思想的植入可以很好地帮助研究者理解经济主体如何在不确定环境中进行最优决策,以及解释现实中货币政策为何可以在短期影响产出和就业。后续研究中,经过 Smets和 Wouter、Gail、Ireland等学者的纵向推进,NNS理论日趋成熟,广泛运用于景气循环、政策评价与社会福利损失估算等领域。[13][14][15]
历经200余年的探索,西方经济周期理论日趋完善,但作为一种复杂的经济社会现象,任何一种理论都难以完全解释或预测现实经济的周期性波动。因此,我们需要通过不断地深化对经济运行的认识,更好地理解宏观经济运行状况。今后的相关研究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深入展开:
无论是RBC理论和新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还是在二者基础上发展而来的NNS理论都有一个共同的隐性前提假设,信息是完全和均匀分布的,即公众可无成本获取影响其未来收益的所有信息,而且基于上述信息对未来的判断是相当精准的。实际上,信息的获得是有成本的,这就是搜寻、吸收和处理信息过程中的时间成本和物质成本。Hippel将特定信息传输给信息搜寻者的信息成本定义为“信息粘性”,并认为信息成本的存在阻碍了人们及时更新信息及在此基础上对经济决策的调整。[16]
根据美国经济数据,Mankiw和Reis研究发现,所有市场中均具有信息粘性,约1/5的消费者每个季度更新信息,而为得到更全面的信息,大约2/3的企业每个季度更新信息。[17][18]由于信息传播的时滞,嵌入粘性信息机制的菲利普斯曲线可以更好地呈现名义冲击发生后主要宏观经济变量的驼峰型特征和通胀惯性。[19]信息爆炸时代的互联网和移动通讯等信息传媒正在影响和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是否可以考虑将粘性信息理念植入NNS理论,从而更好地解释信息化社会下的经济周期现象,这是未来值得深入研究的一个方向。
以上经济周期理论主要针对实体经济,而未考虑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的交互作用。回看始于2007年的全球性金融危机,信贷市场在次贷危机向经济危机演化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引发学界广泛关注。尽管凯恩斯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诸多方面存在认知差异,但二者都认同资产实际价格是由利率期限结构和未来支付预期决定、金融市场或信贷市场状况并不能影响经济产出的观点,即Modigliani—Miller定理。然而,以MM定理为前提假设的上述两种经济理论都无法解释类似大萧条这样的严重经济衰退。信贷市场对于实体经济是否存在影响?
事实上,早在1933年,Frish就在局部均衡分析框架下对金融与信贷市场在经济周期波动中发挥的作用问题展开了初步探讨,他提出的债务型通货紧缩可以有效解释1929年大萧条。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不完全信息理论成功地将金融市场摩擦融入经济周期波动分析框架。1979年,Townsend关于最优风险信贷合约的理论奠定了信贷市场微观基础研究。 Bernanke 和 Gentler、Bernanke、Gentler 和Gilchrist也认为信贷和金融市场具有放大外生冲击的作用,并初步模拟出了金融加速器效应,但此类理论模型无法生成与实际经济相一致的周期波动特征,使得金融经济周期理论研究在很长一段时期陷入了停滞状态。[20][21]近年来,虽然部分学者试图通过引入银行中介部门,以更好的研究金融冲击、金融摩擦与经济周期波动的关系,但也未取得很好地效果。[22]金融冲击的诱发机制是什么、金融冲击如何在金融摩擦下对经济运行产生影响等问题有待深化研究。
由于经济运行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经济周期波动现象往往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出于对经济周期波动特征和内在规律性的不同认识,国外学者在经济波动理论研究中形成了迥异的理论解释、研究方法和政策建议。也就是说,并不存在可以对所有经济波动现象做出合理解释的“通论”,任何一种理论的解释力都与特定历史背景有关。因此,经济周期理论也要与时俱进,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创新与完善。
另外,虽然经济周期波动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普遍现象,但是不能不考虑经济制度或经济体制对宏观经济运行的影响。由于专注于解释资本主义国家经济波动现象,西方现代经济周期理论基本上都是在一个既定制度前提——“私有制市场经济”下建立和发展起来的。但是,目前中国的经济体制既不是传统计划经济的自然延伸,也不是完全的市场经济,而是处于旧体制向新体制过渡的转轨时期。在“西学东渐”的过程中,不能简单地采取“拿来主义”,而是应当根据转型期中国现实背景,对成熟经济周期理论的假设前提和约束条件进行合理修正。因此,我们不仅应当运用历史和辩证的眼光看待西方现代经济周期理论,而且应该注重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周期理论的创新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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