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

2013-07-31 05:55木子
中华儿女·书画名家 2013年5期
关键词:画家绘画创作

木子

主持语:

历经生活的积淀与对存在的思考,张钰终于寻找到自己绘画的突破点,在新的创作阶段里“静谧”不再是一个形容词,而更像是某种直贴肌肤的质感,融化在灰冷的场景中。张钰大学期间治学于表现艺术工作室,受环境和师承的影响,画风曾一度肆意奔放,不拘一格,而后在几年的探索生涯里其作品面貌悄然发生了转变,艺术上的诉求也随之趋于明确。

时间:2013年4月16日

地点:张钰工作室

受访人:张 钰

采访人:木 子

我认为释放是容易的,克制和隐忍,能够独处也是种能力……

SHMJ:你之前的作品和近期的作品之间是有些转变的,尤其是面貌上的转变,那么,新作品是早期思路的延续,还是另辟蹊径?

张钰:应该算是崭新的思路,我已经把原来的创作线索完全放弃了。在这期间我还画了两三年的景物题材,当时没有很好的创作主题,之后不想再延续下去就把创作停了一阵子。而后你看到的这一段时期是所谓之后的题材。

SHMJ:也包括那张有潜水员和风景的作品?

张钰:那幅作品是2011年完成的,记得当时我对住所窗外的风景总是有特别的感触,于是就开始着手这幅画,但是仅仅只表现风景也不能传达自己当时的感受,就像画景物一样,只单纯的复制静物的影像不能叫我的创作,我需要加入不寻常的东西在里面。我是2007年来的北京,一晃快六年了,现在我的小狗都四岁了。就我个人而言,我喜欢唯美和时尚的东西,也会受到诸如图片的启发和影响,之前一个阶段的创作比较甜美,后来发现越来越多的画家开始跟风,我就停止了。沉静下来思考,所谓“甜美的东西”对于自己来说也许还不够。

SHMJ:隔了一段时间,人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状态都会不一样,自身也受到世事的影响,在你新的创作格局里具体的事物显得符号化了一些,它们应该有所隐喻或有所指吧?

张钰:对的。画画的时间越长越是觉得作品和画家是密切相关的,画家的性格、人生经历在创作中越来越显主导。我前面一个时期的作品还只停留在赏心悦目,取悦观者的层面,而目前更多是从自身处境出发,去思考、组织和表达。对于女性的体会理解与以前也不一样了,之前一段时期比较飘渺,如今却很现实,是生活的境遇使我画出现在的作品。现在“隐居在家”很少出门,这就在题材上决定了我画不了“外面的世界”,外界的信息能触动我的特别少,社会事件和他人的生活状态对于我来讲只是新闻,只是电视或者网络上的谈资而已,对于它们我没有切身的体会。曾经有朋友建议我画些贴近现实的题材作品,容易和观者拉近距离,其实我也尝试过,最后还是对它们完全没有感觉。那样的题材也许偶然的能画出一张、两张,持续画下去对我来讲却很困难,因为我的关注点不在那里。我是个向内心看的人,人生到了一定阶段会自然而然的审视自身以及生活,周围时光对我影响很大。

SHMJ:你把时光里的“碎片”带入绘画作品中,并且完成的非常具体、细微,展露出作为一名女性的微妙和成长……

张钰:画一幅好看的作品,现如今对于我并不重要了,反而画那些“食物”、“动物”更吸引我。四、五年前自己对于女性创作者的身份说法还有些抵触,不希望观者在看到我作品的时候总提及“女性画家”诸如此类,现在我的心态平和了许多,对于这个问题也正视了,不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男性、女性关注的点确实不太一样,男性天生就对政治性、社会性的内容感兴趣,他们视野更宏观更尖锐,女性往往与男性相反,她们会更具体的谈论人和事。以前挺介意别人强调我是女性画家,现在不介意了。

SHMJ:现在反过来开始强调自己的身份了?

张钰:也不是非要强调,比较正视我自己的身份,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表达了,不像过去会刻意回避掉一些东西。

SHMJ:有些女性艺术家,她们以女性身份和视角作为进入点开展创作,获取了成功,你对于她们的成功过程,或是她们过于强调自我的女性身份是持有怎样的看法呢?

张钰:每个女人获得成功和认可一定有她自身的道理,无需太多说,相反的是没有人去强调“男性艺术家”这个概念,很早以前我就开始注意到了这个现象。在现实的社会群体中,女性不像男性那样强势,始终处于相对弱势甚至从属地位,纵观整个美术史能提到几个女人呢,寥寥几个好像是点缀而已。如果我选择和男性艺术家同样的题材去创作也会很奇怪的。男性对于女人的尊重往往要建立在一定基础之上,首先你要达到他们的预期才行,他们希望你是什么样的,你做到了,他们会尊重你,并不是因为你“原本的样子”才去尊重你。我作品里的食物、女性、动物其实都是消费品,为什么我们的概念里没有“男性艺术家”,整个人类氛围里男性已经是主宰者了,当他们需要拿女性的来“点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女性艺术家就出现了。

SHMJ:早期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生产关系可能就决定了男性所要充当一个被默认的主导,但是到了信息社会人们的行为模式发生了改变,很多工作不再受性别条件的约束,男女都可以胜任的时候,也将会构成两性之间新的格局。

张钰:70年代,或者更早期的女性正好赶上思想的解放,也有女性独立思潮灌输,比方我们当时受到的教育就是做个独立的人,要自主……如今反而不是了,越年轻女孩子结婚越早,也更依赖男人,我自己就像是隔在这前后两代人中间的一代人。我也不是强调男女必须无差别的平等一致,毕竟客观上存在不一样的社会分工,以上仅仅只是自己的一点感受……

SHMJ:谈到绘画上来,对你的创作起到深刻影响的艺术家们有那些,可以谈谈他们吗?

张钰:虽然我从事绘画创作,但是给予我影响的画家比较少,书倒也看了一些,但是容易忘,不能像很多人那样滔滔不绝的说出很多的名人、名言。我对于绘画更多的是一份感受,往往讲不出道理来。比方说我的作品学了谁、像谁,我也讲不出来,你刚才问到对我有影响的艺术家,我一时也举不出来。也许是看了很多人、很多东西之后,形成一种感受而已——杂揉的感受,说不清楚是从哪个“箱子”里拿出来的,我更不会罗列概念“有理有据”的用语言表述。

SHMJ:看到了你最新完成的作品,扑面而来的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某些领域当中我找到了相对应的感受,比方说你画中的“公羊”在西方宗教中它们是被有所隐喻的。

张钰:我对圣经故事和希腊神话很感兴趣,但是创作的时候并没有往宗教方面考虑,当时在选取素材的时候只是把合适的素材安排放置在合适的位置上,一只公羊和被遮挡的女性身体并置在画面中时会产生迥异的感受,包括其中的餐食。这些形象都是相对比较微弱的东西,公羊在西方宗教中可能是魔鬼的隐喻,可是在咱们的文化语境中恰恰是正面的形象,弱小温顺善良的象征,本身我自己就是属羊的,又偏白羊座。所以在画面里出现的公羊有时也是男人的象征。什么事物都有它内在的力量,画面上人和羊始终是诱惑和反抗的抗衡状态,这和我倔强又温顺的性格有关吧。我一直喜欢戏剧性的东西,利用具象写实的手法营造非现实主义的场景……。每天我都会做梦,一些奇怪的情景我能记得很清晰,它们迫使我的内心深处蠢蠢欲动。之所以用写实的手法还是因为自身的喜好,能最贴切的表达出我目前的想法,归根到底我的手法和绘画内容都是自身喜爱并且擅长的,并不是来自一个所谓的理论支撑。以前上学的时候也喜欢用大刷子肆意挥洒,一幅画刷两笔就完事了,感觉很过瘾。现在我更喜欢静静的深入刻画的体会。目前为止没有一件事情能比得上画画给我带来的那种享受,以至于我每天作息时间也很规律,必须要赶在光线好的时候开始画,不然晚上画很伤眼睛。每天起床很早的,遛狗、吃早餐,接着开始画画,下午五点之前收工。我认为释放是容易的,克制和隐忍,能够独处也是种能力。

SHMJ:绘画给人回馈的东西可以划分很多层面,我在和其他画家交流的时候发现,绘画给人带来的最本真的快乐倒不是经常被提及,反而他们更注重本真以外负载的其他意义。

张钰:可能每个人快乐的点不一样吧,我的快乐是从钉画布开始的,我接受不了别人帮我把画布绷好,包括画底也要亲自慢慢的做,慢慢的打磨,我把这个过程看做是培养的过程。画一张好画出来不是比什么都高兴吗?如果画不好就很沮丧,很多时候即使一幅画失败了我也会把画留下来,不会任情绪发挥或即兴完成作品,一幅画从头到尾都是工工整整的完成。创作是比较私密的事情,作品展示给别人看的时候心理会有点复杂,有些题材想画又不敢画,害怕画出来被展示……。现阶段所完成的作品都是心底可以跟别人言说的内容,这也许是一个随时间慢慢打开的心理过程……,我在画展上看到自己的作品会“害羞”。

SHMJ:“害羞”是一种自我怀疑,还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心里呢?

张钰:自我保护吧,这和性格有关系,我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在生活里总想面面俱到,把大家都照顾好,我也很少说出很尖锐的话来跟别人争论,性格还是不够松弛,太紧了点。但长期积聚出来的一些委屈和不满都会通过画来释放。我欣赏乔治·莫兰迪的状态,能孜孜不倦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如果未来有条件的话,希望能用几年的时间来完成一件作品,我也很欣赏西班牙的洛佩兹……,几天前我在二楼的画室画画,听着收音机,阳光斜射在屋里,忽然感觉特别幸福,特别美好!我不太像前几年那样急迫的去参加展览,享受物质生活,出席社交场合,很多事情都提不起我的兴趣,明显的感觉自己的状态不一样了,反而专注力回归到更本质的着眼点上。在北京一路走来见证过艺术市场的疯狂,身边艺术家朋友的成功,还有画廊对于我创作的干涉,而我却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可能还是因为性格太倔,对于当时社会题材和政治题材不感兴趣,假如只是表面唯美的东西又不愿意去画,明确了这些以后,自己创作的主题就慢慢浮现出来了,并且一直延续到现在。

SHMJ:就像前面提到的,观看你的作品我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包括你画中出现的“公羊”或“羊男”,它也曾经出现在小说桥段中,还有你更早的一幅作品里出现了“象”的形象,这都让我联想起了村上春树的小说。

张钰:是的,电影与文学作品都会间接地影响到我,促使我生成某种感受,有动力去表现它们。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一直在读,是九几年的老版本,有几幅画都是画的那里面的场景。村上春树的小说还是上大学的时候读到的,之后就接触的很少,大学期间他给我的影响特别大,村上能用文字组织出来某些意象化了的场景,特别契合我个人的趣向。

SHMJ:作为一名作家,在不同的作品中他喜欢反复的使用重复的人名,而角色却大相径庭。

张钰:他在表述个人与社会现实的时候,不会很直接,往往隐藏的很深,我可能喜欢的东西也是这个类型的吧。他的书里很多地方也是不现实的,就像我的画,借用写实的手法去刻画非现实的事件、场景,文学里面有个词——“魔幻现实主义”。反过来说,我受到绘画作品的影响到是不多,目前阶段我只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表达在画面上,仅此而已了。

SHMJ:目前除了每天创作以外,你读到的“枕边书”是哪本?

张钰:贡布里希和叔本华的两本书,你可别诧异,这样的书主要是用来睡前催眠。现在不看小说了,读书的总量也没有以前多,能触动我的内容也特别少了,反倒感觉还是以前的作者写的好。我的朋友来我家也会买一些市面上流行的书给我看,我会很快的看完,然后也会很快的忘掉里面的内容。同样,现在看画展也看的越来越少了,直到现在我也认为吸收营养最快的时候就是在大学期间,回想起来挺感激那段时间。

SHMJ:当代的画家们多多少少会受到图片文化的影响,利用图片创作几乎取代了画家观察自然的传统,你对于这样的现实是怎样看待的。

张钰:我大学的论文就是讨论的这个问题,明显的感觉到图片对人类观察的影响,大学我在表现工作室,老师总是鼓励我们在观念和绘画上不要趋同。创作前期的准备工作也要依靠大量图片辅助完成:作图、拼接、调整,最终确定构图后再进入画布上的绘画阶段,绘画过程中也会有继续的调整变化,希望最终呈现出某种拼贴感和冲突感的图式效果,并非是纯古典的绘画样貌,我渴望看到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对撞,在一定程度上放大这样的感受。

SHMJ:画面中你对动物、人物、食物……挪用的同时,它们之间所构成的内在关系又是怎样的呢?

张钰:食物拥有色、香、味,是很美好的东西,我的画面里出现的食物往往都是破碎不完整的,美好的事物往往无法长时间的保留,就女性而言,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脆弱易碎。动物出现的同时随之带来一层危险性或者是危机感,使得画面气氛陷入了某种危险关系,不安与唯美之间产生巨大的逆差,如果是一个敏感的观看者是能够体会到画作主题的。画了这么长时间的画,我发现自己特别不喜欢画人的脸,记得有一幅画前后画了一个月的时间,结果画到人物面部的时候就不想画了,很抵触画真人的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的脸可能还是太肯定了,暴露出来的东西还是太多。有些画家的创作题材主要就是人脸、大头像,冲击力很强,也很直观,我反而不想让作品过于直接,希望能够克制住某种确定性,追求含蓄的效果,不想简单化的处理。如果观看者能够通过我的作品与我产生相似的共鸣,那就是我的知音,如果没有共鸣就当一幅漂亮的画来看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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